小段一愣,细致喉结上下滚动,半垂的凤眸缓缓抬起,唇角微微勾起:“多谢王妃。”说完,放下酒盏,拿起半晌未碰的筷子,静静吃起了鱼。鱼腹肉嫩,刺也少,上面淋着酸甜微咸的汤汁,还覆着细细姜丝和几片翠绿芫荽。小段用筷子轻巧抽出几根主刺,鱼肉微微松散开,他夹起一块送入口中,细细嚼着,又夹起一口米饭。尽管依旧面无表情,细看却不难发现,眼神已较平常柔和许多。

“好吃吗?”七王妃柔声问道,一边又给舀了一勺炖排骨里熬得软烂的冬瓜送到小段碗里。

小段抬头,抿唇,清冷冷的凤眸亮晶晶的:“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七王妃一听小段这句“好吃”顿时面上一喜,又拿起筷子将桌上各只盘子里的菜都给小段夹了个遍。她看得出,这孩子也是个闷性子,不会说那些个客套的溢美之词,因此他回答说好吃,那应该是真觉得合口味了。小段也不推拒,七王妃转着圈给他夹菜,每夹一道菜,他都轻声道谢,然后慢条斯理的吃着。手边的酒却一直没停。不一会儿,一边端着酒壶伺候倒酒的小丫鬟就去一边添酒。

这时候,一直沉默饮酒的七王爷说话了:“小段公子可是汴梁人士?”

小段放下筷子,咽下口中的菜,抬眸与七王爷对视:“不是。”

“头一次来?”七王爷神色有些冷峻。

“从前来过两次。不过是很多年前的事。”小段淡淡回道。

“听小段公子的口音,倒也不像两浙一带的人。”七王爷抿了一口酒,眸中试探之意更深。另一边赵廷、展云二人也将视线投向小段。其实对于这个小段,从去年在两浙路那一带初次听闻,几人就对这人挺感兴趣。后来接连三次败在人家手上,却连人是什么样都没见到,对这人更是好奇的紧。

跟几位府尹打听这人来历,几个人都吱吱唔唔说得不清不楚,只说大家都称呼他一声小段,至于这人最初是打哪冒出来的,身世背景什么的,没人说的上来。追问的紧了,人家就也有些无奈,说反正人是自动找上门来给咱帮忙的,人家不愿意说,咱也不好一个劲儿追着问啊。而且很多人在江湖上混,本来就不用真名的,随便起个绰号什么的让大家叫,也是很正常的事。

此时七王爷开口问了,正对了两人心思,俩人一边静静夹菜吃饭,都竖起耳朵听着,生怕漏过什么重要信息。

小段沉默片刻,面上平静若水,淡淡说道:“我自小父母双亡,跟着别人到处跑,后来认了师傅,就跟着她在江南一带行走。说话口音难免南腔北调的,如若无意间冲撞了各位,还望王爷王妃海涵。”

说完,左手酒盏一松,转头看向坐在身旁的七王妃,正要开口,却被七王妃抢了白。王妃素手轻拍小段手臂,一边侧眸瞪自家夫君:“好好的吃顿饭,你问那些做什么?就你这个刨根问底的毛病,真要改一改!人家孩子年纪轻轻在外闯荡,容易么?我好不容易把人留下来吃顿饭,让你这么一问,人都让你给吓跑了!”说完,狠狠白了七王爷一眼,又转回头看小段:“小段公子,他这人就是这个样子。你别理他,咱们吃咱们的。”

七王爷被夫人这么一通数落,而且还是当着三个小辈和一大屋子丫鬟奴才的面,倒也不生气,只一双漆黑眼眸再次看向小段,若有所思的蹙紧眉心。而王妃这么一说,小段自然也不好再走。只点了点头,执起酒盏,默默饮酒。

另一边两人倒没想到会问出这么不愉快的答案,赵廷剑眉微蹙,望着小段的眼不觉添了两分歉然。展云则干脆直接开口:“小段公子年少有为,屡颇奇案,不仅为官府解忧,更造福一方百姓。想来小段公子父母在天有灵,一定颇感欣慰。”

本来这话说的字字小心句句成理,搁在一般人那是挑不出半点毛病,挺抚慰人心的一番话。谁知小段一听这话,面色骤然一变,清秀的眉微蹙,似有薄怒,粉唇轻启,眸中神色挣扎变换,唇一抿,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这些面上细微变化,不过是瞬间的事,不过在座几人都是心细如尘的主儿,看得自然是清清楚楚。一向温润如玉的行之公子也不禁皱起俊秀的眉,心下很是懊恼。平日里说话做事都是极有分寸恰到好处的,怎么今天说什么错什么,不知是什么地方说的不妥,愣是把人给说恼了。

七王妃一见小段这般神色,心中不觉又柔软几分。本来就跟这孩子投缘的很,言谈举止大方而不造作,越看越觉得喜欢。再想到一个女孩儿家,顶着雨背着自己走了那一段长路,不管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女扮男装,不管是不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身世,一个女孩子家独自在外闯荡这么久,又是破案又是追犯人的,想想都挺让人心疼。

接下来半晌,几人都不再开口说话。只有七王妃一边为小段夹菜,不时轻声说两句话。小段一边应答着,将七王妃为他布的菜全部吃光,其间又饮尽两壶碎玉,看的七王妃直皱眉头。这碎玉酒色莹澈,清香爽口,但也算得上比较烈的酒。小段基本上是一口菜一口酒,有时候更是菜未入口,酒先空了一杯。小段属于那种喝酒不上脸的,而且越喝脸越白,粉唇渐染嫣色,清冷凤眸却益加明亮。

七王爷静静夹菜吃饭,时不时抬眸,看上小段一眼,面上神色一直很冷。赵廷平日里就不是个多话的,更不屑打圆场那一套,其实饭桌上气氛一直有些冷,他倒也不觉得不自在,照常饮酒吃菜。只是望向小段的眼眸里,多了一份深思。展云本来脾气好、会说话又挺会察言观色调节气氛,可今天在小段面前,也不敢随便开口了。先前那几次说话,不是弄得自己挺窘,就是把人给惹的不爽,行之公子正垂眸自我检讨,何时自己说话这么惹人嫌了…

小段拿起一边小丫鬟递过来的帕子,轻声道谢,擦了擦嘴角。放下帕子起身,朝七王爷拱手:“多谢王爷的午饭。能与各位同桌共饮,是小段的荣幸。在下还有些事情要办,先走一步。”接着,又转头看向七王妃,唇角微勾:“王妃,保重。”

七王妃匆忙起身,却又很快跌坐回去,秀眉紧皱,一只手轻抚着左脚脚踝。另一边七王爷撂下筷子,漆黑眼眸有些担心的看向王妃:“小心点。扭得不是很厉害,但总要十天半月才能好利索。”七王妃闻言轻轻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唇笑道:“年纪大了,都忘记自己刚刚扭了脚。让小段公子见笑。”

小段微微一愣,粉唇微抿,轻声说道:“不知王妃是否介意,让在下帮您看看。”

七王妃直起身子,抬头看向小段,红润润的唇微弯:“好啊。”

小段将自己方才坐的椅子往边上一挪,掀起衣袍蹲□,轻声说了句“得罪了”。接着,一手小心托起王妃的脚,另一手伸向脚踝,轻轻触了触,托着脚的那只手又小心翼翼的转了转,同时轻声询问七王妃是否会觉得疼痛不适。

小段没有抬头,检查完脚踝,并未将王妃的左脚放下,一手又轻轻按压她小腿几个穴位,七王妃“啊呀”一声,秀眉紧皱,雪白贝齿轻咬红唇。另一边七王爷眉一皱,正欲发作,小段已经将王妃的脚小心放下,起身在一边的椅子坐下,同时出声说道:“扭得不重,确无大碍。只需小心休养即可。”说到这,小段微微一顿,复又开口问道:“王妃可是腿部经常浮肿,且夜里睡眠不好?”

王妃点头,转头看了一眼自家夫君,又转回头看向小段,唇畔的笑多少有些无奈:“老毛病了。从前看过一些大夫,也吃过几服药,可总不见好。反正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也就随它去了。”

小段沉吟片刻,轻声说道:“我有个方子,专治腿部浮肿这个病,很多人试过,都说挺管用的。王妃若是不介意,我写出来,您差人去药铺抓几服药试试…”言语间,小段神色颇有些冷淡,明显是只等人一句话,人若是不愿,就当自己这话没说过。

七王爷朝一边站着的下人点头示意,不一会儿笔墨纸砚就都送了过来。小段不一会儿工夫便写完,将纸张递给王妃:“每日中饭、晚饭后各一碗。连喝三服,应该会见到效果。戌时过后少喝水,平日里多吃些赤豆汤,冬瓜汤。”说完起身拱手:“告辞。”不待几人开口,转身就朝门外奔去。

七王妃本想挽留,可又一想,这孩子走的这么急,没准真有事在身,因为自己脚踝受伤的事,已经耽搁人家好一会了,也实在不好开口挽留。转头,就见七王爷正盯着自己手上的方子看,红润润的唇一抿,将方子往前一递:“看吧!人都让你给气跑了,尽盯着一张纸有什么好看的!”

七王爷还真伸手将纸接了过去,就见浅黄色的纸张上,几行柳体小楷疏朗遒劲,棱角分明,隐有公权遗风。七王爷剑眉微蹙,这柳字没下过十年以上的苦功,断然写不出这般风貌,可写字之人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这柳体是否肖似,撇捺之处偶有洋洒,倒显露出几分落拓不羁的味道来。

另一边,展云一双弯月眸子看向七王爷,朗声问道:“王爷,可否给行之瞧上一瞧?”

一边赵廷侧眸睨他一眼,直接从自己亲爹手里把纸拿过来,往两人中间一搁。展云低头细细研究纸上的方子,赵廷瞄了眼字,深邃眼眸眯了眯,字写的挺漂亮哪!跟那人还真像,清冷冷的,还有些傲气,举手投足间很是文雅,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许洒脱不羁来。赵廷一边琢磨着,侧眸看向展云:“怎么样?”

展云拿起纸,微微欠身交还给七王爷,一边点了点头:“这方子开的妙!”

几人都知道展云对医理尚且有些研究,一听这话,不禁都露出些惊讶神色。赵廷是想,这小子怎么什么都厉害!首先么,这人长的就很有几分姿色。然后破案子快,轻功好,酒量好,字写的漂亮,还挺懂医理。七王爷接过那张纸,锁眉不语。七王妃唇角弯弯从自家夫君那把纸抢过来,小心折好:“这是人家孩子给我写的,你还总捏着不撒手了!”七王爷无奈,自己这是琢磨正事呢。

几人正说着,就听门外有下人高声来报:“王爷,王妃,刚才那位公子又回来了!”

几人俱是一惊。七王妃雀跃的要往起站,被七王爷一把摁在那:“小心你的脚。我们出去看看就行了。”

赵廷和展云已经起身出去了,王爷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见两人一前一后又都回来,面上神色都隐隐有些失望。就见走在前头的赵廷手里拿着一只淡青色的长型布包,上面还附着一张字条。

此时下人已经将桌上杯盘碗碟都撤了下去,桌子也擦拭干净。赵廷将布包往王妃面前一放:“人早走了,让把这个给您。”

七王妃拿起字条看看,又把折好的布包层层解开,就见里头都是些磨的细碎的药材,字条上写明药材名字,并且嘱咐说把这些药材裹好抖散均匀,制成小枕头枕着睡觉,会对失眠多梦之症很有疗效。七王妃将布包细细包好,看着赵廷站在自己面前,皱眉望着这青色布包一脸不快,不禁抿唇一笑。这孩子,多少年没见他露出这般神色了?这小段,还真是个厉害角色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进入第一个案子。

这周论文答辩,外加被爹娘强行拐带回家,只能保持日更鸟。。

拉着小晴哥哥的手拜大神~JJ大神,你一定要保佑小雪落啊~

6

第一章血溅断桥?重逢...

暮春三月。

杭州府。

天刚蒙蒙亮,东巷口的馄饨摊子早摆出来了。卖馄饨的是爷孙俩,老头在后头煮馄饨,蒸包子,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则帮着端碗拿蒸笼还有收钱。

馄饨七文钱一大碗。香喷喷热乎乎的鸡汤,香菇猪肉馅儿的大个馄饨,汤里还洒着紫菜虾皮儿以及切的细细的葱末和新鲜芫荽。喝一口汤,一直暖到人心尖尖上,咬一口皮儿薄馅儿大的馄饨,香的人直能把自己舌头吞下去。

身穿红衣的小丫头将一碗馄饨送到一位青年男子面前,咬着红红菱唇直盯着男子瞧。男子从桌上竹筒里拿出一双筷子,一边抬眸看了小姑娘一眼,清冷冷的目光看得小姑娘一瑟缩。男子唇角微微勾起:“多谢。”

小姑娘连连摇头,两只梳的高高的大辫子跟着来回摇晃,又咬了咬下唇,小丫头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娇脆的小嗓音仿佛春天里的百灵鸟,直听得人心肝一酥:“公子,你…你只吃一碗馄饨够么?”

这人连着三天,每次都只要一碗鸡汤馄饨。别的男子至少要吃三碗才饱,要不然也会多来两屉小笼包子,再要碟甜酱菜什么的。这公子模样好生俊俏,身上青衣虽然是普通料子,可看上去也不像穷到只吃得起一碗馄饨的呀!小姑娘秀眉微蹙,而且这馄饨包子都不贵啊,比起别家来,份儿大量多,价钱又公道,好多人宁可多走几条街,也要来吃这“李家馄饨”的。

男子轻声答道:“够的。多谢姑娘关心。”

“小丫头,你爷爷喊你端馄饨哪!”一边一位客官笑呵呵喊着,一边跟小姑娘打趣:“可别看着人家小哥俊俏一个劲儿搭话,就不管我们的馄饨包子啦!”

旁边几个坐着等馄饨的人都笑了,也跟着起哄:“就是啊,小丫头,人家小哥一碗就够了,我可是要了三碗哪!”

“小丫头也到了找郎君的年纪,懂得盯着男人看了!”

“哎我说老李头啊,你家丫头许没许人家呢?我听说隔壁卖豆腐的儿子可相中你家丫头了!改天我帮忙牵牵线?”

小丫头俏脸一红,狠狠白了那几人一眼,小腰一扭,哒哒跑到后头端馄饨去了。

李老头一大勺就是一碗馄饨,不多不少,整十只,再稍添些汤头,另一手从一边的盆子里舀些香葱芫荽,往碗里一洒,一碗馄饨就盛好了。又放了些个馄饨下锅,李老头一手拿着厚厚的布巾,将几屉蒸好的小笼包从最上头拿下来,直接给那拿小丫头打趣的客官送过去,一边笑呵呵的说道:“小丫头脸皮薄,你们可别这么逗她。回去要跟我哭鼻子的。”

几位也都是常来的熟客,一边往嘴里送包子,一边连连点头,直说老头真疼孙女。李老头又笑呵呵走回去煮馄饨去了,剩下这几人有一搭没一搭插科打诨的闲聊着。未妨一位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也凑了过来,手里捧着只剩下馄饨汤的大碗,一边嘿了两声,引起几人注意,又故作神秘的压低嗓音说道:“哎!你们听说了没,前些天死的那两位小姐,仵作验尸之后,吓得连滚带爬又哭又嚎的直奔到咱们知府大人房里去了,直说青天白日的活见鬼!”

“怎么没听说!”另一位男子撇了撇嘴,一副你怎么才听说的神情:“听说啊,都是水鬼给闹得,专挑长得漂亮的姑娘下手!”

一个年纪大了些的男子在一旁叹了口气:“唉!作孽啊!那周家千金不仅人长得漂亮,性子温婉,还是咱们杭州城出了名的才女。听说前几个月才许了湖州知府的公子,真是作孽碍…”

另一个客官听得直摸后脖颈:“哎我说你们,大清早的能不说这么晦气的事么?听得我后背直冒凉气…”

另一桌上一个年轻人轻啐一口:“什么水鬼冤鬼的,我才不信!”同一桌的人连忙拉他的袖子:“可别这么说,真的是厉鬼索命啊!听说咱们知府都给吓着了,躺床上两天没出屋…”

几个桌的人为这事七嘴八舌吵吵的不亦乐乎,只有那青衣男子静静吃着馄饨,一直没搭腔。喝完最后一口汤,他伸手抹了抹嘴角,从腰间数出七个铜板,搁在桌上,起身走了。

男子一路走到杭州府衙,刚步上石阶,就见几个捕役正匆匆忙忙从府衙里往外跑,后面跟着一个身穿灰衣手拎木匣的中年男子。青衣男子身子一闪给几人让步,又伸手拽住走在最后头的男子的衣袖:“江大哥,出什么事了?”

男子一偏头:“小段?太好了,你赶紧跟我们一起走一趟!”清秀的面容上隐隐透着疲惫,男子又朝走在前头的几人喊道:“等一等啊,让小段跟咱们一起。”几名捕役有些不耐,领头的那个瞟了小段一眼,点点头,又快步朝前走了。

几人一路往西边走,江城看了静静走在自己身旁的小段一眼,唇畔的笑有些勉强:“小段,你来了就好。李大人这些天被这案子给愁得,前两天染了风寒,都发烧了。那些人逼的也紧,说咱们杭州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就是他的失职,直说着要把这事捅到上头去…”

小段一直静静听江城说话,听到这,偏头看了江城一眼:“病好了没?”

江城咧嘴一笑:“李大人若是知道小段你来了,没好也好了。”

小段没搭他这个茬儿:“我听说,前些天死了两个姑娘?案子还没破?”

江城一听这话就直叹气:“小段,今天这个,怕是第三位了。”

小段一听这话也有些惊讶,这还没到地方呢,怎么就知道跟前两个案子有关呢?江城苦着脸解释:“前两位小姐,都是溺死在断桥边,都是一大清早被人发现。一个死于一个月前,一个是十天前。刚刚有人来衙门报案,说又在湖边发现尸体了。发现尸体的人吓得当场就晕了过去,是一边路过的几个人帮忙给送到医馆去,又跑过来报案的。”

小段面上依旧没什么波澜:“溺死的?”

江城点头:“被人摁着头往湖边的水里扎,活生生溺死的。而且…”江城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而且,死了之后,又被人扒开了衣裳,身上的镯子、项链、头上的珠钗什么也都不见了,脸上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花了,总而言之,死的很惨。”

小段沉吟不语。本来就不怎么相信那些鬼神之说,如今听江城这么一描述,可以十成十肯定是人为的了。一路走到断桥边上,几个捕役连忙上前疏散人群。

其实老百姓也都是在稍远的地方扎堆,一个个抻长了脖子往这边瞅,这事早就在整个杭州府传开了,都说是水鬼索命,死状甚是可怖,刚刚又听人说最早发现尸首的老大爷给吓得晕了过去,更没人敢凑上前看了。可是这人又都有好奇心,越是可怕越是悬乎的事,大家越爱凑这个热闹,所以就一个个站在里尸体有段距离的地方,一个个眼巴巴的望着,还不时交头接耳的说上几句。就好像小孩子听鬼故事,一边捂着耳朵说好怕好怕,一边又小手渐松,束起耳朵听得仔细。

小段从前来过几次杭州府,不过都待的不长。说起来,这西湖断桥还挺有名的,不过小段从来不太在意这些,因此这地方从前也是没来过的。

跟着几人一路走到地方,江城先走过去查看尸体,小段则四下打量,看看附近都有些什么。眯眼望见不远处的三层小楼,尖尖翘起的红色屋檐在一片绿树的掩映下格外显眼。小段清秀的眉微拢,正锁眉沉思之际,只听一个很是清朗悦耳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小段,好久不见。”

小段转身,清冷冷的凤眸扫向站在几步开外的两人。一身宽大白袍的展云本来笑得颇为和暖,被那双清冷凤眸一扫,弯月眸子眨了眨,唇畔的笑就僵在了那。赵廷一身蓝黑色衣袍窄袖窄身,本就高大挺拔的身躯更显伟岸英挺,深邃眼眸与小段对视,一边轻轻颔首。

小段也点了个头,扫了眼展云手里攥着的轴卷,淡淡开口:“案子传到东京了?”

展云点头,清俊的眉微蹙:“案子已经上报到刑部了。我们这次过来,算是刑部指派过来帮忙的,上头给了期限,限期十日之内破案,我们刚从李大人那边过来。”

小段转身,清冷冷的嗓音仿佛山中冷泉:“那就一起吧。”

几人走到湖边上,就见江城正要翻转尸体,小段连忙出声制止:“等等。”江城之前跟小段合作过两次,知道小段破案子挺有一套,因此听他说不让翻,江城连忙停手,抬起头看小段,等他说话。

小段绕着尸体走到江城那侧,示意他起身,清秀的眉渐渐蹙紧:“尸体被人动过了?”

江城点头:“就是那个最早发现尸体的老大爷。他发现有人趴着倒在湖边,就壮着胆子把人翻过来瞧,结果就给吓晕了。”

毕竟死者是女子,而且衣襟大敞,肚兜儿被人扯走,雪白身躯就这么曝露在外,赵廷和展云都多少有些不自在,只看了尸体一眼,赵廷就目光冷冷看向一边,展云清咳两声,将目光投向江城,一副认真听人讲话的样子。

小段一看他们两个这个样子,心下就明白几分,冷冷开口说道:“破案时查看尸体是最重要的一环,几乎所有线索都要从这里找起。两位若是过不了这一关,就不要浪费精力在这上头。另外,只要心无邪念,自然胸中坦荡,非礼勿视那一套的,就甭挂在嘴边自欺欺人了。”

赵廷展眉,展云微讶,两人相视一眼,又一同看向站在对面的小段。展云拱手一揖:“行之受教了。”赵廷又瞟了展云一眼,漆黑眼眸不禁闪过一丝笑意,朝小段点点头,几人一起仔细查看起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案发咧~

忽视我~在改前几天被JJ抽成1的叹号。|||

7

第二章梅花银簪?萌动...

展云蹲□子,细细端详女子面上划痕,另一边江城叹了口气:“应该是十分尖锐的物体,不过凶器一直没找到。也因为这个,才会有那么些人说什么水鬼害人,冤鬼索命什么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赵廷突然开口了:“若真是鬼,像传说中的用指甲划,伤痕也绝不是这样的。这个像是用钉子一类的胡乱刮的。”

江城见几人都查看的差不多了,就伸手将女子敞开的衣襟拢了拢,一边小心的将尸体翻了个身,扒开女子湿漉漉的凌乱头发,轻声说道:“看这里。”

三人凑上前去,只见女子青白的头皮上,赫然印着几个已经变成紫红色的指印,小心翻开女子衣领,就见一边肩膀上也有着几道手指痕迹。小段突然语出惊人:“前两个女子,有没有被侵犯的痕迹?”

赵廷、展云均是一噎,瞪大了眼看小段,这人什么思维啊?怎么看着指痕能想到侵犯那里去…江城又将尸体小心翻过来,一边摇头:“这倒没有。”说着,将手上的棉布手套摘了下去,放到敞开的木匣里,将木匣合上,站起身来。旁边的捕役已经准备好抬尸体的架子,跟江城打了声招呼,就将尸体盖上块布,抬着回府衙了。

“跟前两个几乎一模一样。可以肯定,是同一个人做的。”江城眉头紧紧皱着,面上疲惫之色愈重。小段拍拍他的肩:“你先回去,晚些时候我去找你。”

江城瞟了瞟另外那两人,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小段一眼,点点头就走了。小段转身,看向碧绿的湖水。向前走了几步,微微眯起了眼。就见离湖边三米开外的地方,有块石头露出水面。小段弯腰,开始脱鞋子。一边站着的赵廷、展云看得都晕了,这又是折腾什么呢?

赵廷和展云只觉眼前一花,就见小段脱下鞋子和袜子,撩起衣袍,光脚踩在棕灰色的泥沙地上,正往湖里头走。那两只脚丫子纤瘦白皙,十只脚趾如同白玉小结,微粉的指甲盖儿闪着莹润光泽,直看得人心痒痒。

赵廷本就深邃的眼眸更加幽深,浓黑剑眉紧皱,怎么连脚都长得这么漂亮?又白又嫩跟玉琢的似的,他妈的这人还是不是个男人啊!展云白净的脸颊微微有些粉,弯月眸子有些不自在看向一边,又转回来,呃,已经走进水里,看不到鸟。一向温润如玉心静无波的行之公子顿时有些恼,自己这是想什么呢啊想什么呢啊!

小段哪里知道自己脱个鞋子走趟湖水,就把后头那俩人给折腾的要抓狂了!他刚刚站的那个角度,正好能看见湖里头的那块凸起的岩石下,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直晃眼,他也怕只是日光照在水面上闪的,可仔细看看又觉得不像。心里头也不太确定,索性就踩着水走进去瞅瞅。

这湖边的水尚且不深,走到石头边上,水却已经没过膝盖了。小段一边走一边往起挽裤腿,一手紧扯着衣袍,同时还要攥住挽到膝盖的裤子。毕竟还是春天里,日头也没有多晒,一路走过来不过七八步远,小段已经牙齿打颤,只觉得这湖水钻心的凉,阵阵凉意顺着脚底板直往上蹿。小段咬牙,伸手往水里探去。这块石头一大部分是在水下,小段看到有东西在闪的那个位置,正好是平平整整如同阶梯状,只离水面一个拳头的距离。

小段摸到东西的同时心中一喜,将那只东西捞出来定睛一看,赫然是一只梅花银簪!此时小段已经冻得直打哆嗦了,往岸上看看,就见靠近草丛的地方有一块平整的大石头。小段握紧簪子,抬脚一蹬身畔那块岩石,身子直接出水,足尖轻点水面,一下子走出两三丈远,稳稳落在那块平整的岩石上,接着转身朝两人喊:“麻烦帮我把鞋子拿过来。”

刚刚小段出水的时候,一直撩着衣袍和裤腿的手同时一松。两人只在瞬间扫到一眼小段两条白皙小腿,接着就见青色长袍盖下来,乌黑的发丝扬起,转眼拂过两人身畔,直接朝草丛去了。

赵廷在心中狠狠咒骂自己一声,接着转身,走到一边帮小段提鞋子。展云只觉刚刚那惊鸿一瞥,自己心跳又快了两分,连忙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琢磨着一定是刚才那场面太过惊心动魄,自己没防备,所以被惊了一跳,方才导致心跳加快。待终于平复好心境,就见咱们平日里冷酷狂傲的赵小王爷已然一手提鞋一手拎着雪白棉袜,朝小段去了。一向在众人面前保持良好形象的行之公子再次睁大了眼,微粉的唇轻启,那个“赵”字就这么悬在嘴边,半天都再没下文。

小段接过鞋子袜子,轻声道谢,用手背蹭蹭脚底,正要穿袜子,就见一只小麦色的手掌伸到眼前,上面搁着一方深蓝色的锦帕。小段没有接,也没有抬头,只轻声回绝:“谢谢。不用了。”那一条帕子,抵得上自己一身行头还要多,给人弄脏了,自己还真赔不起。

赵廷将手收了回来,冷酷俊颜隐隐有些愠怒,这人还不是一般的不好相处!自己好心好意拿条帕子给他擦脚,他接过去用一下会死啊!怎么就这么不知道领情呢!

可怜刚做完心理建设又被自己兄弟给吓得不轻的行之公子一路跟了上来,就见赵小王爷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一双漆黑眸子恶狠狠盯着低头穿鞋的小段。展云手一颤,这又是咋的了?难道小王爷对于给人拎鞋子心有不甘,终于要爆发咧?

小段穿好鞋子,起身,伸手从袖口拿出那只梅花银簪,递到两人面前,一边拍了拍身后的袍子。展云伸手接过簪子,和赵廷两人一起端详,两人同时出声:“凶器?”

小段点头:“应该是。拿回去给江城看一下才能确定。”

几人一路回到府衙,先过去跟李大人打声招呼。老爷子烧刚退没两天,这时候正端着碗药皱着眉往下灌,一见三人一同走了进来,碗一撂,连忙起身拱手:“两位公子。”接着又看向站在一边的小段,笑眯眯捋着胡子说道:“小段,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小段点头,走到桌边端起那只青瓷碗,闻了闻,递到李大人面前,冷声说道:“趁热喝。”

李青澜“哎”了一声,双手接过去,几大口喝将药喝完,从桌上拿起帕子擦擦嘴角。就见一边赵廷正冷冷瞪着他,展云眨着一双弯月眼眸,也直盯着他瞧。李老爷子被看的有些慌,这是瞅什么呢?去年年底跟几人打过一回交道,虽然那时候三位年轻公子没有表明身份,李青澜面上也就没有戳破,可心里头雪亮的很,这三位公子,都不是一般人。

前些日子杭州府出了那么大的事,一个月内就死了两位姑娘,自己一边让手下人紧着查案,又连夜递了折子到刑部。没几天这两位公子就拿着刑部的符书过来了,说是协助破案,尚书大人下了死令,限期十日之内破案。李青澜一想起“十日之内”这个茬就脑仁疼,后来江城回来后来了趟自己屋子,说小段也来了,老爷子心里头才稍微踏实了些。

李青澜正端着空碗想得出神呢,未妨小段伸手把碗接过去往桌上一甩,碗在桌上刺溜溜转了小半圈才立稳了。老爷子回神,就见小段一双凤眸正冷冷望着自己:“李大人,讨论案情。”

李青澜连连“哦”了两声,请赵廷和展云在一边坐了,又走到床头拿过几页纸,递到几人手中。

三人各自拿了两张快速扫视,又互相交换看过。展云将几页纸理好,又交还到李大人手上,同时开口问道:“今天早上那位姑娘,查明身份了吗?”

李青澜叹气,接过小童送到跟前的青瓷杯子,先喝了口温水,冲去口中的药味:“是钱家小姐。这钱家在咱们这里也算出了名的大户,家里头是做绸缎生意的。唉…一连三位都是个顶个的大小姐,又都是能诗会画的才女,这凶手到底是怎么想的,专挑这些姑娘家下手…”

刚才那几页纸,列出来的主要是前两位遇害女子的年龄、家世等基本情况,以及江城验尸得出的结果。小段一直没说话,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听李青澜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突然抬眸:“才女?”

李青澜点头:“张家小姐最擅抚琴,一曲‘玉梅引’弹得惊艳才绝。钱家小姐女红做的精巧,十三岁时绣出的那幅‘烟尘柳色’异色双面,那可是名满两浙路啊!周家小姐则更是咱们杭州城出了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三个月前上元节时候,周小姐出了个对子,至今都没人对得出,直把一干年轻书生给挤兑的下不来台。”

小段面上没有任何波澜:“三人认识?”

“不仅认识,而且关系挺好。三位小姐都是那个‘竹芗雅舍’的名人。”见三人都有些不解,李青澜接着解释:“这个雅舍就是小姐们聚在一起,喝喝茶、作作诗的地方。都几十年了,在咱们杭州城也挺有名的,是前任知府的女儿琢磨出来的。”

赵廷偏头冷斥:“无聊!”

展云微微一笑:“姑娘家么,平时也没什么地方可去,总在自家呆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没甚意思。琢磨出这么个法子,聚在一起消磨时光,也挺好。”

小段轻蹙眉心:“那间雅舍在哪里?”

李青澜又喝了口水:“就在断桥那边,湖对岸的红檐小楼便是了。”刚说完,老爷子一瞪眼:“你是说,那雅舍里有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咩哈哈~话说,赵廷和展云都看到小段的脚了,不素说,古代女子的脚,只能给自家夫君看么?

那乃们说,俩人都看到了,介个要怎么办捏?小雪落捂嘴偷笑,今天的茶真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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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竹芗雅舍?共饮...

三人将梅花银簪给江城送过去,又听他说了下尸检结果。江城很肯定的说,脑后和肩膀的指痕,以及脸上的划痕,跟前两位女子几乎一模一样。

出了衙门,已经是晌午。小段下了台阶就往西去,却被展云叫住了。小段侧头,等着展云下一句话。展云一手握着白玉骨折扇,潇洒的敲了敲另一手掌心,微微一笑:“我和赵廷对这也不大熟,不知道能否同路,咱们一起吃个午饭,也好顺便讨论一下案情。”

小段原本有些不耐,心想熟不熟的你们俩大活人还能找不着吃饭地方?又听到后一句,心下一转,反正待会儿要去雅舍看看,一起吃饭的话,能省不少工夫。虽然不乐意跟这两人一起,但怎么说人家也是上头派来的,若是人直接来一句,这案子不用你插手,自己可是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两人见小段点头,连忙一左一右跟了上去。走了几步路,小段突然停下脚步,冷声说道:“先说好,我吃饭的地方,都是些路边小店,饭食粗劣的很,不比那东京的‘状元楼’。你们若是吃不惯,可别勉强。”

赵廷一愣,接着露出浅浅笑意:“会比边关将士吃的粗劣?”

小段一噎,二话不说接着往前走。展云似笑非笑看了赵廷一眼,那意思,你行!倒能把小段这样的人给噎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跟着小段,掀帘子进了一家小店。门口挂了个牌子,歪歪斜斜写了“米线胡”三个大字。俩人一看就乐了,米线都糊了还能吃?这店家卖米线没错,姓胡更无辜,就是卖米线的姓胡,还在自家店门口写了“米线胡”仨字摆着,可就太有意思了。

一进屋子,店面不大,打理的倒是干净又利生。小段撩起袍子就坐,身穿艳粉色小褂的老板娘扭着水蛇腰就迎过来了,涂的厚厚脂粉的脸笑得那叫一个艳若桃李:“小段来啦!”一手撑着桌面就朝后头拔高嗓子喊:“当家的,小段来啦!一盘蝴蝶炒米线,少油少盐!”

后头也高声应了一声“知道啦”,老板娘转头,笑嘻嘻看着小段:“没说错吧?你都多久没来了,我可还记着你口味呢!”

小段唇角微勾,点头:“老板娘好记性。”

女子扬了扬下巴:“那是!”说着话,一个媚眼儿就飞了过去。接着又看向已然有些石化迹象的两人:“两位公子,吃什么?咱们这各种炒米线,煮米线,还有甜口酱菜,自酿的思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