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段除了破案子时候,平时都很少讲话,自然更少和人吵架。从前遇到无赖的,要么揍人,要么走人。可今天这两招显然都不灵了。打人他肯定打不过姓赵的,轻功在这大街上也施展不开,而且自己也犯不着为了这么个人大白天跟个兔子似的满街乱蹿。小段眉蹙的更紧,袖子一甩,快步向前走去。反正自己干的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跟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也就不会再缠着不放了。

刚走没两步,小段就觉得一阵凉风从身后迅速袭至身畔,一道白色身影倏然间在身边站定,展云弯了弯一双弯月眸子,唇畔的笑温纯若春风拂面:“等很久了吧。”

小段握了握藏在袖中的拳头,一语不发继续向前走。另一边赵廷则直接呛声:“谁等你了!事情办妥了么你就跟过来?”

展云也不恼,依旧淡淡笑着:“办妥了。找了顶软轿直接把两人抬回衙门去了。大方他们在后面跟着,没问题的。”接着又看向小段,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小段面上冷淡,并不作答。赵廷似笑非笑瞥了展云一眼:“不知道去哪你就跟着,也不怕把你给卖了!”

展云眨了眨一双弯月眼眸,微微笑道:“赵小王爷可比我值钱多了。”言下之意,要卖也先卖你!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全无在一般人面前或冷峻或温润的翩翩佳公子形象,仿佛又回到少年时候,为了一坛子酒一把剑就能打起来的岁月。却不知被夹在中间的某人早已经不胜其烦,濒临爆发边缘,小段越走越快,心里面只有一个想法,这两个人,果然不正常!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明显俩孩子开始鸡冻,小段即将暴走~

下一章,会遇到熟人滴~推理的部分也会在明后天有交代。

28

第九章重逢?破...

“东西都找到了?”小段轻声问了句。

尤在酣战的两人同时消音,赵廷挑了挑眉,展云摇着扇子轻轻颔首:“都找到了。现在证据确凿,就等朱巧思病好之后对簿公堂。”

小段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走到一家铺子前,小段停住脚步,抬眸看了看匾额,上书“华胜坊”三个宝蓝色的大字,应该是江城说的那家铺子没错了。小段率先进了铺子,一旁赵廷眯了眯深邃眼眸,又转头与展云两相对视。展云微微一笑,手中折扇微倾,示意赵廷行先。

果然不出两人所料,正是一家首饰铺子。小段在铺子里走走停停,一旁小伙计跟在一边,笑着问道:“这位公子,咱们‘华胜坊’可是整个杭州城最出名的首饰铺子。您是想看金银的还是玉石的,您跟我说个大概,我也好帮您看看。”

小段多少年都没进过这种地方,一时间也有些眼花缭乱,沉吟片刻方才轻声说道:“有翠色的簪子么?”

伙计连连点头:“自然有的,您这边请。”

“这边这几支,可都是上好的翠玉制成的,簪头簪身一体,带起来华贵又大方!您看这支…”一瞧见另两位华服公子也跟了过来,伙计说的更起劲儿了,一边从柜子里头捧出一只铺着红色锦布的托盘,又小心翼翼拾起一只簪头为牡丹样式的碧玉簪子递了过来。

小段摇摇头,伸手从托盘一边拿起一只淡青色的簪子,细细端详。“这只是青玉的。”不待伙计开口,展云已经先一步说了出来。

“这雕的是什么?莲蓬么?”赵廷皱着眉看着小段手中的簪子。

“这位公子好眼力,就是莲蓬!”一边小伙计笑眯眯的答道。

赵廷狠狠白了那伙计一眼,心说一只破莲蓬谁还辨不出啊,看不出的那是傻子!又看向小段:“买给你师妹的?”青色莲蓬,那莲蓬就是一颗颗莲子,不正和“青籽”谐音么!赵廷越琢磨脸色越难看,心说你就真那么喜欢那丫头?这案子还没完呢你这就惦记上给她买簪子了!

小段也没回答,抬眸看了那伙计一眼:“多少银子?”

另一边展云则一直浅浅笑着:“这簪子倒挺配青籽姑娘的。”赵廷一个眼风扫过去,闭嘴!展云眨了眨一双弯月眼眸,面上透出淡淡困惑,那意思小王爷您这生的是哪门子气啊?

“不贵!纹银四十两整。”那小伙计被赵廷瞪的一哆嗦,一听小段问价,顿时心花怒放,连忙陪着笑脸答道。

小段面无表情淡然杀价:“三十两。”

小伙计一噎,面上笑容顿时有些僵硬:“这位公子,这簪子做工精细,用的又是上好青玉,四十两已经很便宜了。”

“玉质一般,水头不足,不够通透。三十两。”小段声音依旧冷冷淡淡的。

小伙计张了张嘴,手心一阵冒汗,心说今早上掌柜的走时才说,这簪子最低卖三十两,少一两都不卖,这公子看穿着也一般哪,想不到这一开口倒是个行家!

“得嘞!三十两,这簪子归您了!”还好这会儿店里没别的客人,小伙计抹了把汗,将托盘小心放回柜子里,又从里面取了只墨绿色的锦盒出来,帮小段把簪子放好,一边小声说道:“这位公子,这簪子三十两您拿走,可别跟别人说啊!不然来个客人都像您这样,我们这铺子可没法做生意了。”

小段把银子搁下,将锦盒收入袖中:“那是自然,多谢。”

展云抿唇笑着跟在小段身后出了铺子:“想不到小段你倒是玩玉的行家。刚才那价杀的,真是过瘾!”

另一边赵廷则一直阴着脸,心说今早上带了那丫头送的白檀木簪子,这会儿就急着买支玉簪回赠,这是忙着交换定情信物的还是怎么的!

三人转过一条街,就见不远处人头攒动,鞭炮声夹杂着锣鼓声,五色狮子在人群中起伏,叫好声鼓掌声不时响起。三人都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偏偏要回衙门从这条街走最方便,若是走别的街道,要多走半个时辰的路,三人无奈,只能加快脚步,想快点从人群中过去。所幸展云和赵廷走在两边,为小段挡过不少拥挤,眼看着就要走出来了,小段却突然停住脚步,面色一变,一双眼冷冷看向一隅。赵廷和展云也顺着小段视线望去,却只瞟到一抹白色,很快就湮没在人群,展云转头看向小段:“怎么了?”

小段摇头:“先出去再说。”周遭十分吵闹,即便贴的很近也听不清对方声音。赵廷和展云看明白小段口型,又开始奋力往前挤。待三人好不容易走出人群,小段停住脚步,又转头看了那间阁楼一眼,回过头看向两人:“看这样子,像是一家什么铺子开张。”

展云点头,一边伸手拂了拂衣襟:“我刚才看了一眼匾额,名字叫‘幽沁雅舍’。”

“你刚刚看到谁了?”赵廷皱着眉问道,吓得脸色都变了。

小段沉吟半晌,方才缓缓说道:“我也不确定。好像是宋乔。”

三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小段将搁在袖中的锦盒拿出来握在手中,轻声说道:“也许是我看错了。走吧。”

刚步入府衙后院,就见青籽急匆匆奔过来,二话不说拉起小段袖子就往外拽。“怎么了?”小段反手回握住青籽手臂,“先别慌。是小茴出事了吗?”

青籽急的双眼微湿,也不答话,只一径拽着小段要往外跑,那两人还站在旁边,这一说不全露陷了!两人正拉扯着,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道慵懒声线:“行之,赵廷,好久不见。想我了没?”

赵廷和展云闻声转身,那人转眼间已经行至几人跟前,抬手就拍赵廷肩膀,赵廷肩一抖就闪了开去,面色冷冷站在一丈开外的地方看向来人。一身靛蓝色缎袍的美艳公子也不在意,唇畔扬起一抹不羁的笑,又扶上展云肩膀:“还是行之体贴啊!”

展云执起折扇敲了一下那人手背,微微笑道:“总没个正经。”周煜斐“嘶”了一声,立刻撤肘甩了甩手,打在那个穴位可是很疼的!

“熠然,这位就是你一直念叨着要一较高下的小段公子。小段,这位是周煜斐,从前我们三个总一起查案子的。”展云一边说着话,一边偏头看向周煜斐,谁知话未听完,周公子已然大步流星朝小段站的地方去了。

小段面色一沉,将手中锦盒塞到青籽怀里,接着手臂一挡,就将人护在身后。周煜斐走到两人跟前,挑起一般嘴角笑道:“小段公子?”

不待小段回答,周煜斐出掌就向小段胸口袭去,小段拽着青籽一闪身,同时将人往赵廷站的方向一推:“别过来。”不待赵廷和展云反应过来,两人就在府衙后院动起了手。

不同于上次与展云过招时,对方只想将人擒住,此时周煜斐则像猫抓耗子,逗着小段满院子跑,出掌攻击的也绝非要害。赵廷和展云在一旁看得糊涂,青籽却急的直跳脚,这混蛋!这哪里是打架,分明就是在调戏小落啊!

周煜斐大掌一挥,就要摸上小段脸颊,小段面色阴沉侧身一躲,纤细腰身刚好被人拥入怀里:“啧啧,纤腰楚楚不赢一握啊!”

小段气的脸都白了,就着周煜斐手臂一转身,抬手就扇向周煜斐脸颊。手腕被人牢牢握住,仍搁在腰后的大掌一个使力,两人上身顷刻间贴的不露一丝缝隙,甚至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心跳。小段一双凤眸清冷冷望着眼前人,目中冰寒之意甚浓。周煜斐一双桃花眼眸光闪烁,唇映邪笑:“这双眼,看过一遍就再也忘不掉。”说话间,唇凑的更近了些,对着小段靠近眼角的位置轻轻吹了口气:“你以为,点了颗红痣转移视线,就骗得过所有人了?”

小段这些年来孤身一人闯荡江湖,自然没少吃苦头,可他向来行事谨慎又极少与人有过多交往,一般男子连身都近不得,何曾受过这般轻薄!人说兔子急了都咬人,更何况小段那个性子,真给惹急了,那是豁出命来也要跟人死拼的主!小段紧咬着牙,就着周煜斐握着手腕的力道一折,就听“咔嚓”一声,周煜斐闻声手一松,一双桃花眼难以置信的瞪向怀中女子,小段右手拼尽全力一推,愣是将周煜斐推的连连倒退几步,英俊面庞上仍保持着那副呆掉的神情。

不远处三人快速奔了过来。青籽一看小段一手托着另一侧手臂,明显折了一只手腕,一张脸惨白的没有半点血色,额头已经沁出一层薄汗,眼看着站都站不住了,一边掉眼泪一边冲着周煜斐怒吼:“姓周的!老娘今天跟你拼了!”说着从腰间抄起一把尺长短刀,鞘子往地上一甩,挥刀就朝周煜斐劈了过去。

周煜斐也知道这回玩大了,一路只守不攻边打边退,青籽则是早就急了眼,不管不顾就往人要害处砍。此时府衙众人都陆续走了出来,展云惊得扇子都差点脱手,小心翼翼扶上小段手肘:“小段,先进屋子。我帮你把腕子…”

另一边赵廷一只大掌早已经扶上小段的腰,两人说话间就要把小段往屋子里带。李青澜、陶涵之、江城等人也纷纷凑到跟前,楚茴站在一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急的也红了眼圈:“段大哥。”

“放手!”小段屏着气息吐出这么一句话,又咬着牙抓住一边楚茴的手,一字一顿的说道:“叫她别打,过来扶我。”

赵廷和展云刚刚看着两人动起手来,先是都有些犯晕,后来反应过来劲儿之后,又发现周煜斐也没使出全力,倒像是跟人逗着玩,虽然两人缠斗的景象颇有些诡异,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但两人也没上前阻止就是了。可转眼间两人身形定住,接着小段把人一搡,周煜斐连连后退几步,再定睛一眼,就见小段一边腕子折了,再瞅周煜斐那神情,明显也有些发懵。虽然尚且搞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事摆明了是自己兄弟不对。小段如此冷言推拒不让人搀扶,两人也不好再拉着人不放手,各自有些讪讪的收回了手,站在一边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那边周煜斐被青籽追着砍,也不能还手,不一会儿头发就有些散乱,衣服上破了好几道口子,倒是没见血,不过整个人也给折腾的很是狼狈。楚茴接连喊了几遍,说段大哥不让打了,青籽才渐渐回神,收住身形,将刀往地上一戳,狠狠啐了一声,转身就跑了过来。

接腕子这事青籽平日里没少干过,跟着师傅给人看病治伤,这些都是最基本的活。可今天到了小段这,青籽真觉得手软脚软全身发软,死活就下不了手。小段一看青籽皱着眉直往后煞那样,心里就明白几分,勾了勾嘴角,哑着嗓子说道:“你再不动手,我这腕子就真废了。小心师傅回去让你吃鞭子。”

青籽一听这话眼泪“唰”就下来两行:“没照顾好你,我就是该挨鞭子!”

小段皱眉:“瞎说什么!这事与你无——唔!”小段话未说完,青籽却已经松开了手。这手腕接回去的时候,简直比当初拧折了的时候还疼!小段低着头半天没出声,吓得青籽连忙伸手捧着小段脸颊,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小落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啊!是不是我没接好,你,你,你…”

小段徐徐吐出一口气,哑着嗓子低低说了句:“没事。”

屋子里众人同时松了口气。李青澜坐在椅子上,捋了捋胡子,看向周煜斐:“周公子,本官知道您是京里来的贵客,和赵公子、展公子关系匪浅。可小段也是给我们杭州府帮忙查案子的,您今日…”

“李大人。”小段及时出声,截断李青澜的话:“腕子是我自己扭折的,不关周公子的事。待会儿把朱府的人请过来,案子理顺清楚,我就先走一步。”

说着便起身,微微倾身行了个礼:“失陪。”接着便转身出了屋子。青籽紧跟其后,快走两步扶上小段手臂,同时还不忘高声喊道:“小茴,跟着!”

李青澜自然知道小段那一番话看似无情,实则是不想给杭州府衙找麻烦。眼前这三人非富即贵,明显都开罪不起,李青澜叹了口气,与一边陶涵之对视一眼,非常有默契一前一后起身,跟那三人又客套几句,就各自回屋子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展展和廷廷粉快就要知道小段是女孩子呢,但是再见到佳人,却素粉久以后滴事情咧~

下章分析案情,顺便本卷完结。第三卷:万柳山庄。敬请期待~

拜大神,拉着小晴哥哥的手一起拜大神~JJ大神乃一定要保佑小雪落啊!伦家很勤奋很勤奋滴说~

29

第十章真相?辞...

青籽把楚茴支走,让他后厨端饭菜,接着把门闩上,背过身就埋怨小段:“小落你这个性子!腕子拧折了,没两三个月好不利索,要是再不小心落下病根,以后很容易扭伤的…”说话间,青籽撅着嘴走到床边坐下,猫儿般的大眼湿润润的,隐隐泛着泪光。

小段脱掉鞋子,斜倚在床头,支起一条腿将手腕搭了上去,一边轻叹一口气:“是我大意了。我那时脸上蒙着帕子,眼角还点了红痣,这眼看过了快两个月,没想到他一眼就把我认出来了。”

“这周家真没一个好人!”青籽咬牙,“他爹娘当年不顾半点情谊见死不救落井下石,这周煜斐一上来就动手动脚占你便宜,真是一家子混蛋!”

小段勾勾唇角,低声说道:“自古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他周家那么做,也算不得错。”

青籽一双眼雾蒙蒙的,又不愿被小段看到面上神情,便背过身,从床里边拖出包袱,摸索着药瓶:“手腕还疼么?”

“还好。”小段淡淡说道。

青籽走到桌边端了杯水过来,递给小段两颗药丸,声音带了淡淡鼻音:“先把这个吃了。我再给你敷些药。”

小段依言做了。青籽把杯子放回桌上,托起小段左侧手臂,撩起宽大衣袖,就见那只手串已经褪到将近手肘位置,纤白手腕又红又肿,连带手止不住打着哆嗦。青籽没有抬头,从小盒里剜出些半透明色的膏体,动作轻柔的抹在红肿处,一边轻轻抽抽鼻子,豆大的泪珠“啪嗒”砸在小段淡青色衣衫,很快就晕开一个水印子。

小段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别这样。刚刚那种情形,我若不拧折手腕,周煜斐没准下一句就把我女扮男装的事讲出来了。被那两人知道倒没什么,可若是被衙门的人知道了,我以后还怎么混…”

青籽又剜了一小块药膏,一边轻轻涂抹在小段手腕:“我知道。我就是觉得小落,太苦了…”最后那三个字,青籽含在口中说的模糊,但两人从小玩到大,认识快十年了,小段猜也猜得到她要说什么。

小段浅浅一笑,伸出右手抚了抚青籽头发:“最难的时候都熬过来了,这有什么。”

门外传来楚茴的声音,青籽将药盒收好,起身去开门。

三人一起在小段屋子里用饭。小段咽下口中饭食,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楚茴:“这几天跟着江大哥,感觉如何?”

楚茴放下碗筷,又在衣角抹了抹手,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双手捧着递到小段面前:“江先生做的笔记。一共有十五本,我第一本还没有看完。”

小段勾勾嘴角:“你拿着吧。看样子,江大哥对你这徒弟还挺满意的。”

楚茴把书册收回,瞟了青籽一眼,又低声说道:“江,江先生没说认我做徒弟。”

小段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江大哥肯把自己做的笔记给你看,就是有心栽培你。不然你以为这玩意随便什么人都看的到么?你要真想干这行,就留在杭州府,好好跟着江大哥学。”

“可,可是,咱们不是这两天就要走了吗?”楚茴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

“是我和小落走,你给我好好在这,跟着那根木头好好学!”青籽大眼一翻,撅了撅嘴:“带你出来就是让你长长见识,你还真以为我真要抓着你做徒弟啊!”

楚茴面色一僵,快速瞟了小段一眼,又垂眸看着自己饭碗:“我,段大哥,我现在是没什么本事。等过几年我学好本领了,你让我跟着你一起闯荡江湖,破案子,好不好?”少年一双眼清亮亮的,眉眼之间尽是憧憬,搁在腿上的手缓缓握成拳,就等小段一个回答。

不待小段开口,青籽先一步嗤笑出声:“臭小子,原来你打的是这主意!”

楚茴被青籽那双大眼看的面上一赧,一双眼却执著望着小段:“段大哥,可以吗?”

小段轻轻点头:“吃饭吧。”看来走之前还要跟江大哥说说这孩子的事了。小段可不认为自己过活的方式有多好,今天这事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倘若刚刚和自己动手的不是周煜斐,倘若今天不是在杭州府,那就是把自己打死了也不见得有人帮忙出头。江城那天的话没有错,这条路不好走,自己是没得选,可楚茴不一样。

吃过午饭,小段倚在床头小憩,青籽则在一边悄么声收拾东西。大约过了一盏茶工夫,就听屋外有人敲门,展云清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段。”

小段睁开眼,坐到床边穿鞋,一边轻声说道:“你收拾好了就在屋里等我。等我回来,咱们就走。”

屋子里,众人各自落座,展云将一册书、一只小巧的玉石杵和一只白瓷碗放在桌上,又朝朱芳晴轻轻颔首,示意她可以开始说了。

朱芳晴一双美目微微红肿,起身跟众人行过礼,又莲步轻移走到桌边,缓声说道:“姐姐出事之后,其实我们也都在琢磨,到底是什么人,做出这等…”朱芳晴伸手抚上那册深蓝色的书卷,牵起嘴角看向展云几人:“直到昨天三位公子捧着那盆花,到我房里让我辨别。那株花,是我亲手栽在那丛‘玉堂蔷薇’下面的。”

朱芳晴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种花养花这么多年,到头来,居然亲手种下一株毒草!可笑我那晚查遍家中所有相关书籍,最后在巧思床头找到这本书,方才知道我种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虞美人,害死我姐姐和其他两人的罪魁祸首,而我,却还每天傻傻去给它浇水松土…”

“夫人,您能否说的清楚一些,这株花到底是谁带回朱府,您又为何将它种在花圃里悉心照料。”陶涵之蹙起眉尖,几个小辈一脸镇定,他和李青澜可听得很是糊涂啊。

朱芳晴轻轻点头:“大约一个月前,我和姐姐、巧思,还有府里的几个下人,一同去雁荡谷采集做胭脂用的花瓣。回到家里,巧思就从花篮里拿出那株花,偷偷央求我帮她种上。我问她这是什么花,她说她也不知道,就觉得这花香味挺特别的,等她查查书,看要是没毒,就研些花汁出来,没准能调出更特别的胭脂香。”

“我当时听了特别高兴,因为这孩子先前对铺子生意一直不怎么上心,姐姐因为这事,没少罚她跪祠堂。我们朱家,虽然从前一直是男子在外照看生意,但一直女子负责研磨胭脂。到了巧思、巧怜她们这辈,家里唯一的男孩子北上去做官,也算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不过这样一来,‘醉朱颜’的担子,也就落在她们两姐妹身上了。巧怜对经营铺子很有心得,对研磨胭脂却没什么天份。姐姐常常跟我说,巧思只是不用心,只要她想,不知能做出多好的胭脂来。”朱芳晴说起家中过往,一双眼溢出琉璃般的光彩,唇畔也噙着一抹笑,似乎很是怀念那时光景。

一边赵廷却冷笑一声:“拜她所赐,那几盒胭脂,还真是极品了。”

坐在对面的小段蹙了蹙眉:“夫人请接着说。”

“我当时在那册书上翻到对虞美人的记载,整个人都傻了。那上面描述的人误食虞美人花瓣之后的症状,几乎和姐姐死前那段时间的反应一模一样。后来晚些时候,嫂嫂她们叫巧思出去吃甜汤的时候,我就在她房间里到处找,最后在床底下找到了一只玉石杵和小碗。我想起爹爹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银针试毒的法子,就往那石杵和小碗上浇了些水,拔下银簪碰了碰那水迹,很快簪子就全黑了。”朱芳晴说到这,泪水再次充溢眼眶,扶着一边木椅扶手,缓缓坐下。

“我把书放回床头,将玉石杵和小碗拿回自己房间。我想了整整一宿,觉得这事也瞒不了多久。再加上几位今天又要来府上见那几位师傅,前前后后一串,肯定会怀疑到巧思。”朱芳晴紧紧捏着一侧扶手,有些歉然的看向展云:“早上那会儿,我在门外站了许久。我知道这样做不好,可我始终,还抱着一线希望…”

李青澜捋着胡子,皱着眉望了望房梁,和陶涵之对视一眼,又转脸看向小段。小段勾勾唇角,轻声说道:“这么听着是有些混乱,我再帮二位捋顺一遍。”

“大约一个月前,朱巧思趁着大家一同去雁荡谷采集花瓣的时候,挖了一株虞美人回来,搁在花篮里带回朱府。当然,她应该是一早就查到这花的功用。”李青澜和陶涵之点头,表示理解。

小段又接着说下去:“回来后,她将虞美人交给夫人,让她帮忙照料。待到花开她就摘下花瓣研磨出花汁,装在某件容器里,等待时机。因为十分清楚家中研制胭脂的过程,她等到最后那两天装盒时,趁着几位师傅不注意,往三只空盒子里刷了一层花汁。然后,为了以防万一,她又要走一盒已经装好的胭脂,那株虞美人,她也没有毁掉。因为如果朱老板没从案几一侧那三只胭脂里挑选,她就可以故技重施,再次研出花汁,往那盒胭脂里滴上几滴,最后趁朱老板不在屋子的时候,将两盒胭脂调换,就可以了。”

一直在一边静静听着的江城开口了:“那她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这么做?直接往朱老板的胭脂盒里滴几滴带毒的花汁,不是更不容易被人发现么?她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又害死另外两名无辜女子,也连累自家胭脂铺子声誉受损,这,这也讲不通啊!”

小段闻言微微一笑,转头看向坐在一边默默垂泪的朱芳晴:“夫人,您应该知道这其中原委。”

朱芳晴点头,眼泪掉的更凶了,哽咽说道:“她,她是为了我…这孩子太傻了…我,我不用她为我做这些的呀…”

提到朱巧思戕害亲生母亲的原因,展云和赵廷也有些不解。虽然种种迹象显示,朱巧思就是下毒元凶。但这是顺着证据理性推断,从杀人动机来讲,却相当令人匪夷所思。

屋内众人均将目光投向小段,小段却一直注视着朱芳晴:“夫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与许世岚,是否曾经…”

朱芳晴有些惊讶的抬眸:“你怎么知道?”

小段淡淡回道:“只是推测。今早上那盒胭脂,您给朱巧思用的时候,没告诉她那是她母亲送给您的吧。”

提起那盒胭脂,朱芳晴双眼一黯,沉默半晌方才说道:“我没想到,她那么恨我…”

“或许在您看来,当年的事早已成过眼云烟,您与许世岚之间清清白白,正大光明,没有半点见不得人的地方,但朱老板不见得这么想。而她是怎样一个女人,或许朱巧思比您、比朱府任何人都清楚。”小段轻声说道,“所以,如果朱巧思一早知道那盒胭脂是朱老板送给您用的,她不仅自己不会用,也绝对不会让您再碰。”

“小段,你的意思是,那位朱巧思小姐不仅憎恶她的亲生母亲,而且巴不得家里的胭脂铺子倒掉,所以才做出这许多事来?”江城瞠目,一时间很难消化这般内情。

“夫人,朱巧思小姐,应该满十五岁了吧?”李青澜面上神情很是严肃。

朱芳晴执起一边衣袖擦擦眼泪:“今年刚满。怎么了?”

一时间,屋子里寂静无声。朱芳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小段,小段面无表情,轻声说道:“依照《宋邢统》中第一卷对‘十恶’第四条‘恶逆罪’的重罚原则,再加上朱巧怜已过及笄之龄,按律当斩,‘常赦不免,绝不待时’。”

小段话音刚落,朱芳晴“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呜咽喊道:“求大人从轻发落!”一边“咚咚”磕头,泣不成声:“李大人,求求您,求求您饶她一命吧!巧思她都是为了我才做的傻事,花也是我栽的,她还是个孩子啊!”

李青澜连忙起身走到朱芳晴面前,又示意一旁两个丫鬟过来帮忙搀扶。朱芳晴却执意跪地不起:“李大人,我知道巧思她害死了人,应该受到惩罚。我也做好准备,如果您将她发配到什么地方,我一路跟着过去便是。即便只能远远看着,我…”朱芳晴哭的嗓子都哑了,发间珠钗掉落在地,头发微微有些散乱:“求求您饶她一条命吧!她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李青澜叹了口气,沉声说道:“夫人,国律在上,断不可违。朱巧思一连害死三条人命,其中还有她亲生母亲。‘恶逆’系属十恶重罪,‘五服至亲,自相屠戮,穷恶尽逆,绝弃人理’,绝不可有半点姑息。现在人证物证确凿,三日后开堂审判,即日行刑。这几日朱巧思可暂住府衙后院,朱家人可来此探望,一次只能有一人入内,且必须有捕役在场。这已经是本官最大宽待,还望夫人好自为之。”

朱芳晴被两个丫鬟搀扶起来坐到一边椅子上,仍不停啜泣着。小段起身,朝李青澜和陶涵之微微躬身:“李大人,陶先生,告辞。”接着又转脸看向江城:“江大哥,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院子里,小段为着楚茴的事,又是一番嘱托。江城连连点头,说这是自然。两人又聊了一阵,江城提起刚刚的案子,仍有些唏嘘:“小段,怎么会有人为了自己的姨母,毒死自己的亲生母亲!这简直…”

小段轻叹一声:“这其中的因由,或许连她们自己都说不清。只是在朱巧思心中,怕是早当朱芳晴是她的娘亲,她这么做,想要保护朱芳晴还在其次,怕是还有成全她与许世岚的用意在。”

江城张了张嘴,清秀面庞微微有些扭曲:“我怎么越想越觉得难以理解,她这样,到底是聪明还是糊涂,到底是天真还是世故…”

小段微微一笑:“在她心里,只要姨母和父亲能好好过活,别人的命都如同草芥,不值一哂。”

江城有些郁闷的看了小段一眼

第十章真相?辞...

:“你能不在这时候笑么?我看着头皮发麻。”

小段忍不住弯起嘴角:“我只是站在朱巧思的角度,帮你解读一下她的行为。是你非要问的。”

江城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小段肩膀:“小段,多保重。以后没什么事,就来这边看看我。我可是把你师侄都扣下来了。”

小段点点头:“江大哥,保重。”

楚茴一早帮两人雇好马车,就等在院子门口。青籽将包袱搁进马车,站在一边等着小段过来,一边有些蛮横的嘱咐楚茴各种注意事项,直听得少年脸一阵白一阵青的。

小段走到门口,就听身后传来展云轻唤。小段停住脚步,没有转身,只静静站在原地。

周煜斐被赵廷推了一下,踉跄两步跨到小段面前:“那个…段,,尘。”周煜斐低头看向小段,琥珀色的眼珠有些不自在的转了转:“段尘,刚才是我不对,我在这里给你陪不是了。”

刚刚在屋子里,三人几乎都没怎么出声,就听着小段在那分析案情。周煜斐在那之前被两人劈头盖脸批了一通,在老实交代自己为何那般为难小段之后,更是被两人连拉带扯到院子角落里狠狠踹了几脚。知道人家是女孩子你还下那种狠手!

周煜斐也挺委屈的,说一开始只是看着眼熟,走近一看也只有六七成把握,剩下那三成是打着打着才确定的。毕竟一个人的身法路数一般不会改变,再加上最后那一搂,两人四目相对,周公子这才敢打包票,小段就是那晚汴京城“香雪阁”里的冷媚佳人。

因此刚刚在屋子里,周煜斐除了懊悔自己行为鲁莽冲撞佳人,倒也不怎么纠结,尽顾着欣赏小段精彩演说了。另外那两个则无比郁猝。赵廷一直在艰难消化小段实为女子的事实,一边郁闷自己过去那几天憋屈的着实无辜。展云则自责自己真是脑子钝了眼也拙了,怎么连人家是男是女都辨不出来!三人磨磨唧唧的依次出了屋子,想跟小段套套近乎,让佳人消消气,顺便再问问她之后打算。

谁知听罢周公子一番自以为分外诚恳的道歉,小段只淡淡回了句“没关系”,就接着往前走。周煜斐又往前跟了一步,一边跟另外那两人拼命使眼色,那意思还不快过来帮忙,再愣着人就真走没影了!

展云清咳两声,走到小段另一边:“小段,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