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是头一回随军前来北地,未开战时还好一些,如今突闻开战,皆如卫灵秀一般,心中惶然忐忑。

几个前来送饭的兵士年纪不大,见满医帐的大夫皆来询问前方战事,面上便有些得色。更有一人满腹信心,“今日首战,咱们元帅亲自领着先锋营在卫沙口处迎敌,郦将军率虎威营协攻,定能一挫狄军锐气。”

那少年兵士颇有些说书的本事,一边发着饭食,一边绘声绘色的说起了旧年战事,不外是些霍临川率军大败狄军的事情。众大夫听得却十分有趣,接了饭食也不离开,索性便在一边边吃边听。

卫灵秀领了午饭,在不远处寻了一块干净的青石坐了下来,有些喧闹的医帐意外的为她驱散了一些心中的惧意。坐在青石上,她将自个儿的午饭慢慢吃光,不远处的那处“说书”也到了尾声。

少年兵士正说到在卫沙口河滩处霍临川孤身一人被狄军十数人包围,此时却卖了个关子,停顿了下来,引得几个年轻的大夫满面急色。

“到底如何?!霍将军最后到底如何?!”

卫灵秀听到此处,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能如何,若不是他突围杀出,便是有援兵赶到。若非如此,他今日怎还能领兵出征,又怎能对狄军保持不败?!

果然,那少年兵士卖足了关子,哈哈一笑,朗声道,“咱们元帅一柄长刀将十余数狄军斩落马下,朝着山头上赶来的狄军大笑三声,这才拍马回营,只留河滩上十余数狄军尸首,还有那干瞪眼的蛮子援军!”

少年兵士话音落下,引得周围许多年轻大夫一片叫好。他们本是被逼迫前来北地,心中皆有些怨气,只是这一路上跟着大军一块儿前行。到了北地扎营之处,每日里又见着兵士们操练,都是为了北地的百姓安宁,心中的怨气倒散了个七七八八。

这几日又听了不少霍临川往年的战绩,不少年轻大夫甚至因此被激起了些豪情,偷摸打听着,可能跟着出征。若再这般下去,恐怕医帐的大夫又要不够用了。

晌午听了这一场说书般的旧事,回到帐中,卫灵秀心中的惧意再无半分。左右东西准备妥当了,她便将帐帘挂了起来,便坐在帐口处看起了师父留下来的医术。

这一看,便看入了迷,不觉间便到了傍晚时分。

因着天色暗了下来,卫灵秀便合了医书。刚要起身,便听到医帐远处传来一片喧哗之声。她心里一顿,立时明白这一场仗应是打完了。赶紧站了起来,将医书放回到枕头底下,刚刚起了身,与她同住的程大夫便进了医帐。

程大夫今年已有六十,本来这岁数是不会被强征前来。多少人躲避还来不及呢,偏他听闻北地缺少大夫,执意要跟着大军同行。因他年岁不小,卫灵秀又是个看着细心的,医帐这边的管事校尉便让他二人同住,也好互相照应一些。

“小卫大夫,赶紧的,伤兵都送回来了。”他一边抖着花白的胡子,一边闯进医帐,要端起放在案上准备好的东西。

卫灵秀见状,抢先一步到了案边,将案上所有东西都挂在了自己身上,“程大夫,这些我来拿,您先走一步,路上瞧这些脚下。”

程大夫见状也不跟她争执,只从她肩头取下一个装满了白布条的布袋,也算是给她减少些负担,点了点头便先出了帐子。

卫灵秀出帐子时,医帐营地已然一片喧哗,到处是面色急匆匆的大夫,和前来催促的兵士。各个帐子外都燃起了火把,路上倒是一片明亮,不用怕脚下磕绊。她便背着一箱子的伤药小跑着出了医帐营地,营地外早有兵士等在外面,一个年轻的兵士见她背的辛苦,立时便上前替她结果药箱,带着她朝着兵营方向行去。

“你是哪一伍的大夫?”年轻兵士小跑着,见卫灵秀有些跟不上自个儿的脚步,便伸手攥了她的胳膊带着她一起跑了起来。

卫灵秀方才便累出了一身汗,如今被他带着小跑,身上虽已去了负累,却依旧喘的倒不上起来,勉强将自己负责的一伍报了出来。

“步兵营丙营十三伍?”年轻兵士重复了一遍,这才明白过来。医帐的大夫因为各自负责百人,所以将大军细化分开,而对于兵士们而言,并未有此种划分。“是宋校尉那一队吧,今日他们虽在外围协攻,却也有一些伤兵,你步子快些。”

卫灵秀听他这般说道,也不顾上疲累,憋了一口气跟着他快步的跑了起来。

她所负责的那百余人这一日也参与了协攻,只是此时伤兵不少,倒也分不仔细。待到了伤兵营,那年轻兵士将药箱交还给了她,便又快步离开。

卫灵秀接了药箱,躬身便进了帐子。

不大的帐子内横七竖八的躺了七八个伤兵,还有几个伤势较轻,只是随便的席地而坐。见她背了药箱进了帐子,那几人便立时起了身前来帮忙。

这一帐伤患,因是协攻的步兵,伤势都不算严重。大多是四肢被兵刃划伤,只有一人被长刀刺了腹部,庆幸的是腹部甲片替他挡去不少力道,长刀虽入腹,却并不深。

卫灵秀先为那伤了腹部的兵士敷药止血,一边跟兵士们打听今日的战况,“今日伤患可多?”

兵士们见她年纪不大,长得十分俊俏,动作却轻柔娴熟,对她也颇有好感,听她发问,便七嘴八舌的回答起来。

“咱们步兵营伤患不多,连带这一帐,也就七八帐,大抵是些轻伤。”

“我听说虎威营那边伤患不少,郦将军那个火爆性子带着他手底下的虎威营也是一群暴脾气。今日虎威营直插狄军中腹,险些没被人给围着一锅端了。”

兵士们说到此处,几人不禁哈哈笑了起来,有些戏谑的意味,却并无恶意,不过是轻松的调侃。

“元帅哪能让郦将军吃这种大亏,先锋营就在前方,回身就与虎威营形成夹击之势,被一锅端的是那一支狄军。”听得这般调侃,有的兵士便忍不住反驳。

卫灵秀这第一日的工作,直到夜里酉时才算是结束。得她治疗的兵士们都十分感激,有几人亲自将她送到帐外。

她此时才想起与自己算是相熟的大牛,随口便问了问。

谁知刚才还有些嬉笑的几个兵士,在听到她问到大牛时,神情却一下子低落了起来。

“他怎么了?”卫灵秀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晌午之前那种惶然的心绪一下子又回到了心中。

“大牛虽受了伤,却无性命之忧。”一个兵士开了口,言语中有几分唏嘘,“只是,他弟弟今日战死了。”

卫灵秀闻言一下子愣了,这消息实在是让她有些猝不及防。来到北地不过几日,说得上相熟的兵士也只有大牛一人,没想到得知战亡的第一个人便是大牛的弟弟…大牛提起弟弟时脸上那种骄傲的神情此时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她有些不敢想象此时大牛会是怎样一种绝望的心情。

工作做完后轻松的心情,在听闻大牛弟弟的死讯后一下子沉重起来。与几个兵士道别后,卫灵秀背着空了的药箱慢慢走在伤兵营中。

营地里到处燃着火把,三三两两受伤的兵士互相扶持着行走在期间。偶尔几声按捺不住的惨呼在四周的帐子里传来,激的人忍不住就一个激灵。

卫灵秀慢慢的走着,远远的便瞧见一个帐子外似有七八个兵士围在一起,喧哗声随之便传了过来。她仔细瞧了瞧,这才发现站在那几个兵士之中大声哭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大牛。

眼见着大牛发狠将其中一个兵士大力推开,踉跄着便要朝这边跑来,卫灵秀忙跑了几步到了他们跟前。

大牛腿上受了伤,虽身边有人搀扶,每行一步却踉跄一步,脸上还带着痛楚。

“大牛,你这样闹起来,又有什么用!难道咱们会将兄弟仍在战场,自个儿回来吗?”被大牛推开的兵士并未气恼,两步跨到大牛面前无奈的说道。

大牛红着眼,瓮声瓮气的说道,“他没死!我就是知道他没死!”

卫灵秀见状忙到了跟前,急急说道,“你先别急,你瞧,你腿上的伤又裂开了!”那绑在大牛腿上的布条此时已然被血水染透,必定是伤口又重新裂开。

几个兵士见有人打岔,忙也跟着劝说,不由分说的将大牛带回到了帐子中,再不与他纠缠,立时便四散离开。

见同伴们四散离开了帐子,大牛身上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全然消散,他失神的坐在帐口处,通红的眼眶处突然滚下一串热泪。

卫灵秀见状,心中也有些酸涩,眼中差点也跟着淌下泪来。

她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跟前,蹲了下来,轻轻的将他腿上被血水染透的布条一圈一圈的接了下来。他的伤不轻,右腿处被利刃划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伤口极深再过半分怕是就要见骨了。这样的伤势,那是要多疼…可他竟似丝毫不觉一般,挣扎着走出了帐子,导致伤口再次裂开。

拿了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的给他清理了下被血水冲开的伤药,卫灵秀重新给他上了药,又包扎了伤口。她动作轻盈,也不算快,待给他弄完后,已过去一盏茶时候。而这段时间里,大牛仿佛失了神一般,目光呆滞,静静的坐着任凭她给他处理伤处。

“你好好歇着吧,再不能随便走动了,伤口再裂开,那就不好了。”擦干手上的血水,卫灵秀担忧的对他说道。她不太会安慰人,此时也不敢触及他的伤心事,只得絮絮的嘱咐他注意伤口。

便是此时,大牛似是突然回过神一般,激动起来。他一把攥住卫灵秀的胳膊,哀声求道,“卫大夫!我求求你,你救救二牛吧!他们都不相信我,可是我就是知道,二牛他还活着。我跟二牛一块儿下生,十几年来都在一处,从未离开。许是因着双生,我们二人总能感觉到对方。我伤在腿上,可是肚子却疼的厉害!一定是二牛伤了肚子,他在叫我呢!他孤零零的躺在河滩上,叫我呢!”说到此处,大牛已然是嘶吼一般,眼眶中的泪水如若滂沱的大雨,终是哀嚎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013误会

卫灵秀自来心软,听他这般乞求,那劝他接受事实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想起幼时重病,九岁的长姐在祠堂中长跪磕破了额头,只求她能再一次渡过一劫。若是家中兄姐如这般有难,她心中定也难以安稳。

想到此处,她咬了咬下唇,对大牛道,“你且先回帐中歇着,我去先锋营求那校尉。”先锋营直属霍临川麾下,她不敢去元帅帐中求他,只求二牛那一伍的校尉能听她一言。

大牛别无他法,只能听从她的劝慰,返回帐中。也不入睡,只坐在角落里,眼巴巴的看着她走出帐子。

先锋营因直属霍临川帐下,其扎营之处便在整个营地的最中央位置。

卫灵秀背着空药箱,直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相比起外围步兵营帐处的嘈杂,此处便显得十分安静有序。便是三两行过的兵士,也少有开口说话,面上一派严肃。

她打听了二牛所在一伍的营帐,小心的避开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寻到了一位姓田的校尉。

那田姓校尉三十出头,面色有些端凝,也不多话,只静静的听着卫灵秀在一旁说着。因着心里担忧,她自是说的极快,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说了个清楚。

待一切说完,她面露祈求之色,只盼望着此人能派人前去探寻一番。

只可惜,那田校尉听完后,只沉默着摇了摇头,见她目瞪口呆的瞧着自己,这才开口道,“晚间咱们撤离回营之前已将战场彻底探查一番,并未发现有遗漏之处,慢说受伤的兵士,便是尸首咱们也都抬了回来。石二牛确然没有回营,也未见尸首,如此看来恐怕是被狄军所俘获。此时便是再去探查,想必也只是无用之功。”

“怎么是无用之功呢?”卫灵秀听他这般说道,便有些着急,“也许他如今还活着,却被你们遗漏在战场上。他哥哥说的十分明白,说他腹部受伤,如今正等着人去相救。”

田校尉被她这般纠缠,有听闻她如此说道,竟似被她气笑了一般,“卫大夫,二牛是大牛的兄弟,咱们也明白他的难受。二牛在咱们先锋营也有半年了,咱们难道就不拿他当兄弟吗?只是,大牛那般乱语怎能如此相信。如今战事刚起,若是狄军在河滩处埋伏,咱们派了兵士前往,岂不是白白害了兵士的姓名。”他说完这话,再不肯与卫灵秀多说,转身便要离去。

卫灵秀那肯放他离去,想到大牛那绝望的眼神,也顾不得什么,闪身又挡在了田校尉身旁。田校尉此时也有些烦躁,大掌挥来,便将她拨开,再不瞧她大步就离了营帐。只留着卫灵秀站在原地的风里,孤孤单单的颇有些可怜。

霍临川站在自个儿帐外,将远处发生的这一幕尽收眼底。

眼见着卫灵秀转身慢慢离开先锋营,他低声对身边的护卫道,“去把田英给我叫来。”护卫领命而去,不过半盏茶时候,方才与卫灵秀有些牵扯的那名田校尉便到了他面前。

“那人与你说了什么?”霍临川问道。

田英虽不明白霍临川为何这般在意这等小事,却也不敢怠慢,便将二人所言不添一分不减一分的如实禀告。

霍临川闻言便又抬眼瞧了瞧卫灵秀离开的方向,便对田英道,“你且找几个人盯着她,若有什么举动,便将她扣下。”

田英一愣,不敢置信道,“怎地,那孩子竟还敢自个儿去河滩?”他今年三十出头,卫灵秀正与他家中小子差不多的年岁,他自是也将她看做孩子一般。又瞧着卫灵秀个子矮小,身材纤瘦似个女娃一般,便没想着她敢自己一个人前去那满是死人的河滩。齐军每次战后会为阵亡兵士收尸,可狄军并不这般行事,如今那河滩之上可是遍布狄军的尸首。

“不论如何,总是去盯着吧。”霍临川道,见田英离去,便对那护卫道,“你且去宋将军那里,让他自斥候营中寻几个身手好的,再去河滩那里摸一边。无论如何,丑时之前必须回营。”

护卫闻言,眼中露出几许疑惑,只是他向来听命行事便并未如同田英那般还询问一番,既是得了命令,便立时去行事。

待护卫离去,霍临川在帐前又停留片刻,这才躬身返回帐中。

卫灵秀返回医帐时,已近戌时。

白日里天气十分晴朗,如今到了深夜倒是阴霾起来。云层压得很厚,不说月亮,便是星子也无。抬眼望去,远处乌沉沉的,什么都瞧不分明。

她进了帐子,将药箱放下。

程老大夫还未返回帐中,她便自个儿坐在榻上发呆。

自先锋营回来,她没敢去瞧大牛,怕去了又要面对大牛期盼的目光,更怕自己的无力让他再次绝望。

心里如同火烧一般,那灼热让她无法在榻上安坐。起了身,在帐内兜兜转转了一盏茶时候,她终是无法说服自己安心留在帐内。

看着挂在柱子上的风灯,她心里一横,简单收拾了一个小些的药箱,又上前拿了那灯,便再次出了医帐。

帐外比起之前又安静了不少,此时只偶尔有些人声响动。

卫灵秀怀抱着风灯,小跑着向印象中马匹所在的方向行去。她不敢去偷先锋营和虎威营的战马,只敢打运输粮草的马车的主意。

营地之内,她不敢点燃风灯,只得一脚深一脚浅的向前走着,直走了一刻钟时候,便到了牲口棚。此时夜已深沉,此处远离士兵营帐,寂静的让人心慌。

她蹲在角落里,等了一会儿,发现远处巡夜的兵士只静静的站在那里,并没有来回巡逻的念头,便大着胆子朝着牲口棚,慢慢挪动。

拉车的马匹都是比较温驯的骟马,卫灵秀黑影里摸到了拴马的绳子,颇废了一番力气,才将绳子解开。那马儿也不出声,只跟着她慢慢的出了棚子。

她就这样弓着身,领着马儿慢慢转到了牲口棚的背面。

此时便是那巡夜的兵士朝此处看来,也断然瞧不见躲在背面的她。

卫灵秀松了口气,一手抓着风灯的提手,脚上蹬了脚蹬,便要翻身上马。

“卫大夫这是要去哪里啊?!”

黑夜中,一个带着些戏谑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这声音来的猝不及防,吓得卫灵秀尖叫一声,立时便自马上摔了下来。

怀里的风灯也落到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说话的人上前一步将落在地上的风灯捡了起来,又点了火折子,便将风灯点了起来。卫灵秀呆呆的望去,这才发现,将她捉个正着的人竟是郦珩。

郦珩盔甲未卸,手里拎着风灯,站在她一步之外,脸上满是讽刺的笑容。

“说啊,你要去哪?”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她弯腰,一把攥住她纤细的胳膊毫不留情的便将她自地上拉了起来。

胳膊处传来尖锐的疼痛,卫灵秀脸色都有些发白,却不知如何应对此人。她本就害怕的很,此时又被郦珩吓得半死,脑袋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要去辩解。

郦珩借着风灯的火光,见她一张俏脸惨白,只当她是坏事败露,也不多问拖着她便朝着军帐中走去。

半个时辰前,他方自外围跑马回来,便瞧见几个兵士在医帐外转悠,心中疑惑便上前问了几句。那几个兵士正是得了田英的指示,留在医帐处盯着卫灵秀。这几人虽得了命令,却不知缘由,见着郦珩询问,自是一五一十的禀报。

郦珩此人如今不过二十出头,性子又十分跳脱,最是喜欢揽这等事情。况且,当日还是他对霍临川提及了卫灵秀的异状。此时听闻这几个兵士奉了霍临川的命令前来监视卫灵秀,只当她是露出了什么马脚,便自告奋勇的将这事揽了过去。

郦珩身形高大,步伐自也不小,此时他大步的朝着霍临川的元帅营帐行去,卫灵秀便被他拽的步伐踉跄。偶尔脚下发软,便会摔上一下,郦珩见她这般狼狈,本也有些可怜她,只是转念想到她深夜偷马出营,不晓得要做什么坏事,便再不留情,大力一拉便将她自地上拽起来继续拖着向前走去。

眼见着,元帅营帐便在眼前了。

卫灵秀此时终是缓过神来,她错愕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元帅营帐,开始挣扎起来,“郦、郦将军,我方才、方才并非…”

“你不用对我说,有什么话便对元帅说吧。”郦珩闻言嗤道,再不多话,拉着她便进了霍临川的帐中。

霍临川正坐在案后看着一卷兵书,不妨有人嚯的拉开了帘子闯了进来。不用多想,这般莽撞又不拘小节之人,除了郦珩不作他想。

他随意的抬眼看了一眼,入眼的景象却让他十分意外。

闯进帐内的的确是郦珩,只是,除了这人之外,那个纤瘦的少年也被他拖拖拽拽的拉进了帐中。

他来不及出声阻止,那纤弱少年已经被郦珩大力一推,踉跄的跌倒在帐子中央。

作者有话要说:

014活死人医白骨

“你这是做什么!?”霍临川自案后起了身,拧眉喝道。

郦珩却未觉察,依旧自鸣得意道,“大哥,这小子果然有问题。方才竟被他溜到了粮草处。我跟过去时,他正要上马。都这个时辰了,擅自出营,那定然没好事。”

“不是!”卫灵秀听着郦珩给自己定了罪,也顾不上膝盖疼痛,不及自地上站起来,便急急反驳道,“草民并没有坏心思。”

“嘿!”郦珩一听她开口反驳,不屑的笑了两声,反问道,“那你说说,你这种时候要出营作甚?”说到此处,像是想到了什么,他面上一顿,脸色有些发绿,低声嘀咕了两句,“难道是想着在营帐外私会…?”

卫灵秀正委顿在他跟前的地上,这句话听了个半点不落。她万没想着面前这人竟会说出这样的话,错愕之中,也目瞪口呆的仰头看向郦珩。随即,她便又将视线转向了自案后起身的霍临川。

帐内只在案旁点了一盏风灯,不甚光亮。

他起身后,整个人便似隐在了暗处,脸上的表情也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

“你先回营帐,此事我自会处置。”霍临川两步走进灯光所及范围,脸上原是一派平淡。卫灵秀低了头,不再多说。

郦珩却有些不愿意,嚷嚷道,“这竟是要避着我么?好歹是我拿回来的!”

霍临川敛了神色,冷眼瞧着他。

郦珩见他沉了脸,再不敢造次,耸了耸肩便转身朝着帐帘处行去。只在躬身帐时,回头瞧了一眼,却见霍临川低头看着那依旧坐在地上的小大夫,面色竟柔和了许多。他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方才的猜想,俊逸的面庞又绿了许多。再向外走时,步子便磨蹭了许多,待到出了帐子,更是一闪身隐到帘侧。

守在帐外的护卫对他频频侧目,他倒也觉得此时有些不像样子。只是心里总是难平,只得对着护卫讪讪道,“别出声。”

见霍临川站在身侧,也不开口,卫灵秀只觉得这营帐之中气氛分外尴尬。她勉强自地上站了起来,喏喏的打算开口。

还未等开口,霍临川却突然说道,“可有伤着?”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听不出半分情绪。

案上风灯的火光在此时突地晃动几下,引得她心头跳了几分。她慌乱的摇着头,不做声的往后退了两步,整个人都快要缩进角落里了。

她觉得他总会再说点什么,心中便暗暗想了应对的话,只是垂着头过了许久,却不见动静,再抬头时便惊讶的发现,他已经回到案后,手中又拿起了那本书…

怎会这样?

卫灵秀满心不解,愣愣的瞧着坐在案后的霍临川。

他今夜卸了铠甲,只穿着件佛头青的葛布道袍,随意的盘腿坐在蒲团之上。一臂撑在案上支着下颌,一手攥着书卷垂目看的入神。

看着他英挺的侧脸,卫灵秀心中一片茫然。心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拼命想要挣脱抑制的牢笼。今日忙碌到酉时,又受了一番惊吓,更是被郦珩拖拽着走了一路。心里的疲惫交织着些惊惶与委屈,那压在心底的情绪便有些控制不住。她收回了目光、低了头,使劲咬了咬下唇,逼回了要涌出眼眶的湿意,强自镇静下来,只是呼吸间便重了两分。

在她呼吸加重的那一瞬间,霍临川便将目光投向了她所在的角落。

那一身月白的衣裳已然十分脏乱,袖口处更是不知在何处划了一道口子,看着十分狼狈。

真是个糊涂的人啊,这样的黑夜,要夜行出营,怎能穿这样一身衣裳,霍临川这样想着。他不过想让她在一旁反省一番,她怎就这般委屈,一个男孩子,缩在角落里竟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只是这伶仃的模样,让他心中软了软。

罢了,总是个孩子,何必这般吓唬他。

霍临川这般想着,放下了手里的书,“郦珩说你偷了马匹想要出营,你要去哪?”

不妨他突地开口,卫灵秀一个激灵,立时抬眼去瞧他,满眼都是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