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似乎凝成了冰,沉甸甸地压在周围人的心上。

兮兮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一下一下,极其缓慢地,沉重地跳动着,手心里也缓缓渗出了汗水,这种煎熬比她亲自决斗还要紧张。她很想阻拦他们,可是她知道这一战是不可避免的。

烈风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久仰大名,敬请赐教。”

冷月冷声说道:“不必客气,自当奉陪!”

两个人此时很客气,很沉静,很优闲。

他们的悠闲的姿势保持了很久,一动也不动,如同两条冰封的瀑布般沉静着,可是谁都意识到,一旦爆发,那便是惊天动地的巨浪。

就在这时,夜风卷着一片叶子飘到了两人视线中间,突然被激的粉碎。

就在这一刻,两人同时动了起来。

一白一黑两条人影同时跃起,一个亮若闪电飞舞,一个黑如墨云翻腾。

嘡啷一声,宝剑击在一起,溅起剑花点点。

震得周围人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两人彼此对视,目光中皆带着无数的叹息。

天地之间忽然暗了暗,大概是月儿钻入了云里。

一招过后,两人皆知对方实力,再无顾忌,身形交错飞旋,斗在一起。

在这之前,两人是只闻其名不曾见面。

其实他们早就期待着这一战。

如今棋逢对手,不禁放开了束缚,斗的难分难解。

这绝对称得上是高手的对决,两人出招都很快,快的旁人根本就看不清每一招每一式,只觉得剑花四溢,寒光闪烁。

两人的侍卫都是训练有素的,没有主子的命令,并没有轻易出手,只是严阵以待地候在一边,准备随时出击。

两人战了很久,久到月儿落下,久到夜雾愈发浓郁,久到兮兮的手心里的汗水都已经变凉了。

两人依旧不分胜负。

兮兮冷眼看了看,周围的围墙上,房顶上,遍布着韩珣的侍卫,都带着弓箭。

此次就算是烈风胜了,他们也很难逃出去,除非烈风能够生擒韩珣,可是兮兮知道以目前的形势,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两个人若是这样一直继续战下去,不知何时才能分出胜负。

兮兮焦急的目光掠过高墙,夜雾很浓,忽然有一伙白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和韩珣的那些近卫军厮杀在一起。为首之人白衣飘逸,竟是林应娘。

兮兮从宫中逃出后,怕林应娘担心,烈风便派了罗哈到相府报信,想来是林姑姑不放心兮兮,带人前来接应,却来的正是时候。

屋檐上战事一起,院子里烈风的侍卫和冷月的侍卫也战在一起。

林应娘从房上跃下来,走到兮兮身畔道,“圣主,你还是和左贤王快些走吧,这里,有我们殿后。”

兮兮点点头,道:“你们小心些。”

兮兮说罢,双足轻轻一点,如同一片最轻盈的雪花,飘向正在激战的烈风和韩珣。

夜色里,她白衣如云,翩然若舞,手中利剑,冷光荡漾。

兮兮瞧准了最合适的时机,那把剑穿过韩珣和烈风的攻势,架在了他们交叉的宝剑上,分开了正在激战的两个人。

一瞬间两人都扭头看向兮兮,月色下,她长长的发丝散开了,此刻正凝止在空中,白色衣裙飘逸展开,她脸上的静逸和纯净令两人心头微动。

她身姿轻盈好似轻云之蔽月,白衣飘洒好似流风之回雪。

兮兮不曾说话,只是深深看了韩珣一眼,那一眼是复杂的,看的韩珣一怔,趁着他怔愣间,牵起烈风的手,两人一起跃向高墙。

韩珣眸中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他正待纵身追上,迎面林应娘一把利剑阻住了他的去路。

韩珣不禁淡淡苦笑,俊雅的容貌在月色下令人有些看不分明,

兮兮和烈风在小巷里奔走,他们很清楚,只要他们两人安全了,余下之人也不会激战,会迅速撤离的。

总算逃脱了韩珣的追捕,两人心中同时一松。

此刻,明月已经落下,夜色愈发黑沉,正是黎明前最黑暗之时。

两人此刻正奔走在一个小巷子里,两面是普通的民房,一阵风来,吹得周围树梢簌簌作响。

那声响令兮兮心中一紧,两人的步子同时慢了下来。

仿佛是极轻微的声音就糅杂在那风声里,兮兮举头望去,一个人影好似黑云一般从树上飘落下来。

那人背对着两人站在巷口,一身黑色衣衫,高大的身子如同一座不可撼动的高山,堵住了两人的去路。

夜色凄迷,迎面的风里夹杂着丝丝沁人的冷意,兮兮知道,那是杀意。

是谁?

可以感到此人武功之高决不在她和烈风之下,应当不是韩珣的侍卫,兮兮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截在这里。

“你是谁?要做什么?”烈风好看的眉毛挑了起来,有些不耐地说道。

那黑衣人轻轻转身,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双眸,在暗夜里闪闪发光。

烈风淡淡一笑,语气里满是不屑,“怎么又一个鬼鬼祟祟之徒!”

那人却不答话,眸中冷光一闪,手中佩剑爆起一团凌厉的剑花,身形倏忽一闪,直向兮兮刺去。

剑尖未至,那凌厉的剑风却已袭来,兮兮知道自己不能硬碰,身形飘转间,边向后疾退,然而那剑尖却如影随形,兮兮不得不挺剑迎上这雷霆一击。

只觉得一股澎湃的内力顺着相击的两把剑,袭到兮兮身上,兮兮呼吸一滞,有如在惊涛骇浪中沉浮。本来兮兮的内力就还不曾全部恢复,如今碰到这内力强劲之人,禁不住这澎湃的攻势,手中宝剑脱落。

那人的剑却攻势不减,直刺兮兮前胸。

一切只在电闪雷鸣间,身畔烈风不及反应,那剑便已经刺向兮兮。

烈风怒叱一声,不及细想,揉身扑上,便将兮兮推在一旁。

只听的利剑刺入血肉之中的声音,那声音不大,但是听在兮兮耳畔,却有如惊雷炸过。

回头看时,烈风已经躺倒在地上,那一剑正好刺在他的右肋,夜色之中,兮兮模模糊糊看到,有深色的液体流了出来。

兮兮花容失色,好似被突然间抽干了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宛若断了线的珠子。

“完颜烈风…完颜烈风…”兮兮颤抖着缓缓抱起烈风,用手堵住烈风伤口处不断涌出的鲜血。

烈风睁开双眸,慵懒悠闲地一笑,柔声道:“我终于还了你一剑。”

说罢伸出手,欲擦去兮兮脸颊上的泪水,可是兮兮的泪水不断地涌出,不一会便弄湿了他的手。

烈风懊恼地皱了皱眉头,道:“别哭了,好不好,不然,我会心痛的!”说罢,手缓缓垂了下去,陷入了昏迷之中。

兮兮宛若疯魔了一般,不断地摇晃着烈风,可是他还是没有醒过来。

兮兮擦干脸上的泪水,回首,望着站在面前的黑衣人。

东方已然发白,黎明就要到了,可是兮兮的心里却是一片黑暗,她缓缓立起来,定定直视着面前的黑衣人。

“你不是要杀我吗?动手啊!”兮兮的声音里满是愤怒。

淡淡晨光里,她的目光幽邃而空灵,好似失了灵魂一般,但是却倔强地令人心颤。

黑衣人原本寒意凛冽的双眸好似遭受了极大的打击,他连退两步,才稳住了步子。

她反常的动作令兮兮有些意外,足尖一旋,纵身飘起,手中佩剑刺向黑衣人。

黑衣人倏忽后退,挡住了兮兮的剑,冷声道:“你若想躲过韩珣的追捕,只有我能救你!”

“救我?你不是要杀我吗?”兮兮冷声说道。

“是的,我是要杀你,可是方才既然失手,我就不会再出手。如今只有我能救你们,陵州城处处封锁,只怕你们就是脱逃,也出不了城,何况,他又受了伤,你们能躲到哪里去?”黑衣人缓缓说道。

兮兮冷声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的身份,我说话是从来作数的。”说罢,黑衣人除下了脸上的黑巾。

晨风飘飘拂拂,一张儒雅洒脱的脸出现在眼前,他眉间鬓角,有些落拓之态,但是一双深眸,却精光四溢。

竟是武威将军叶启风。

第25章 庭院深深(上)

叶启风!?怎么会是他?兮兮着实有些意外!

虽说兮兮与他见面不多,但兮兮对他的为人却极其尊崇,不仅仅是因为韩瑄对他的信任,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帮韩珣登基,更重要的是,兮兮心底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若不是亲眼所见,兮兮真的不敢相信,他会这么穷凶恶极地要杀了自己。

兮兮扪心自问自己并不曾得罪过他,他为何要杀自己?

“原来是叶将军,”兮兮掩去心底的失落,冷声说道,“叶将军何以要置小女子于死地,我自问没有做过什么对不住叶将军的事。难道这便是人常说的过河拆桥么?”

叶启风露出了真容,原就不打算再杀她,如今被兮兮质问,心中多少有些惭愧,其实他要杀兮兮,也是一时冲动。

只因为女儿叶从蓉从宫里派人送来了一封信笺,说是韩珣被这个女子迷惑,为了她要和北苍国的左贤王为敌。本来韩珣封兮兮为妃之事,他早已获悉,却不想韩珣竟痴迷到要为了她和完颜烈风作对。

叶启风并不主张南朝和北苍国为敌,南朝如今国力孱弱,不宜再起战事。所以才狠下心来,要绝了后患。

没想到一剑失手,却误伤了北苍国左贤王。

如今,直视着兮兮倔强的目光,不知为何心中竟隐隐一动,蓦地发现这双眼眸是那样熟悉,好似早就刻在了心中,一时之间心头大震,他便再也下不去手了。

将手中佩剑归鞘,道:“天色就要大亮,若是再耽搁,恐怕你怀里的人便会有生命危险,你们两个逃犯,却到哪里医伤。还请你相信本将军。”

兮兮垂首看向怀里的烈风,但见淡淡晨曦里,他的面容惨白,双眸紧闭,往日的飞扬跋扈,霸气凛然已全然不见,不禁心如刀割,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如今烈风已伤,以叶启风的武功,若要杀自己,只许一剑,他何必还要多费周折,让他们到府中养伤。

兮兮点了点头,不管叶启风为何不再杀她,又不管他的话是否可信,她都无可选择了。

叶启风见兮兮应允,一招手,命他的侍卫找来轿子,将兮兮和烈风带到了将军府,安置到一个偏僻的院子里。

这院子不大,倒是一应物事俱全,还有一个小厨房。

叶启风倒是遵守诺言,派侍卫为烈风寻来了郎中医伤。所幸烈风并未伤到致命之处,郎中重新为烈风包扎了伤口,开了副药方,嘱托了几声,便自离去。

自有侍卫前去抓药,片刻回来送到小院里,兮兮拿了药,亲自到小厨房去煎药,熬药。叶启风为了怕泄露消息,就连丫鬟也不曾配备,一应事情,都要兮兮亲自打点。

兮兮将药倒入锅中,加水,然后捡起干柴烧火。

这些活,儿时兮兮随着婆婆时也常做,可是今日不知为何,不知是因为生疏了,还是心头悸动,竟半晌点不着火。

东方一轮红日从云后跳脱而出,照亮了这个小院,也照亮了兮兮苍白的脸。

又是一个阳光明丽的日子,可是兮兮心中却是苦楚一片。

炉火终于被点亮了,兮兮坐到竹凳上,望着燃烧的炉火出神。

想到躺在床榻上兀自昏迷的完颜烈风,兮兮心里时而好似烈焰在燃烧,时而好似被冰雪覆盖,说不出的滋味道不明的情愫在心头翻腾。纵然是她千遍万遍地念“心如止水经”,也不再管用。

她不明白,为何完颜烈风要扑上来替自己挡那一剑,如果那剑再刺的深一点或者再刺的偏一点,那么他此刻焉有命在。

这个霸气狂肆,足可傲视天下的男子,为何拼了命的要救自己。

有个答案似乎呼吁而出,但是兮兮有些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但又期待那是真的。

他来南朝是因何目的?想到灵儿隐隐约约的话语,兮兮心中好似模模糊糊有些明白了,有一种淡淡的欣喜浮上心头,可是一想到他还躺在床榻上,生死未卜,她的心又瞬间跌入冰窟。

她这是怎么了?有谁能告诉她!

药汁终于熬好了,兮兮熄灭了炉火,端着药来到屋内。

扶起床上的烈风,一口一口极其小心的喂药。

才忙完,叶启风便进来了,自顾自地做到了椅子上,一双黑眸波澜不惊。虽说不再年轻,但从他英俊的脸上还是可以看出当年的风采,只是多年的戎马生涯,为他脸上添了一些风霜之气。

他坐在椅子上,道:“你既然从宫里逃了出来,是否已经决议与皇上断了联络。”

兮兮听出叶启风话里的担心,他是担心自己反悔,再回到皇宫做韩珣的妃子。

到了此时,兮兮才把叶启风和叶从蓉联系在一起,敢情是这位做父亲的怕女儿在宫里失宠,难道,杀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兮兮不禁惨然一笑道:“叶将军放心,我既然已经离开皇宫,就没再想着回去。你放心好了!”

叶启风双眉紧凝,问道:“不知姑娘是何来历?”以前他怎么没注意,这个女子的眼眸是那么熟悉,只是眸子的颜色不是紫色的,但是那神色,那说话的语气,竟和他心里的想着的那个人越来越像。

他自然不会相信她是丞相夫人的侄女,能够有韩瑄的玉玺,她究竟是什么人。

兮兮看到叶启风研判的眼神,当然知道他在怀疑她的身份,可是她不会将自己的真正身份告诉他,因为这个令她尊敬的长者如今已经不再令她信任。

兮兮平静地一笑道:“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只因机缘巧合,得了传国玉玺。若将军无事,兮兮还要照料伤者,就不奉陪了。”

兮兮说话冷淡,她对他的收留没有感激,若不是他,烈风就不会受伤,她只想烈风早日伤好,他们也好早日脱离这个是非之地。

叶启风站起身来,道:“如今陵州城处处封锁,只怕你们一时半会是出不去的,还请耐心在此处养伤,他伤好后,我自会送你们出城!”说罢,望了兮兮一眼,自顾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