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婉捏紧拳头,她不得不承认侯予晟说得对,正因如此,她才更加恼怒嫉恨!

侯予晟知道她听不进他的话,要不是他们都姓候,彼此利益相关,他也不想浪费时间在这里说这些她根本听不进去的话。

他还是期待着这位脑子里只有眼前利益的姐姐能灵光一闪,忽然聪明起来。

看起来,并没有。

他叹了口气,不准备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转而问道:“姐姐,你在家里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什么异常?你姐夫天天半夜才回家,算不算异常?”侯婉紧皱眉头。

“不算。”

虽然这对他姐不太厚道,但侯予晟还是忍不住想——日常算什么异常。

“总之,你今后忍一忍,别去为难岑念……岑溪不会坐视不管的。”

“哼。”侯婉阴阳怪气一声,说:“狐狸精的女儿还是狐狸精,别的不行,哄男人在行,那个岑溪也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药,都是妹妹,你见他对琰珠有过一丝关心吗?”

想起今晚岑溪还特意去楼下接人,侯予晟说:“……他对岑念的确不一样。”

但这是为什么呢?仅仅是因为欣赏?

要说岑溪欣赏岑念,这也不是说不过去,毕竟岑念确实值得欣赏,她有傲骨,有实力,有每个男人都会为之动容的容貌,如果岑溪真的疼爱她,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思绪几转,侯予晟说:“姐,你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侯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侯予晟回到自己房间后,整理包中文件,发现几张学生送的音乐会门票。

他看了眼音乐会日期,决定明天邀请岑念去听。

……

第二天是周六,早九点的时候,侯予晟准时出现在岑家的早餐桌上。

岑家人都在——除了岑念。

侯予晟在桌上扫了一眼,神色如常地落座。

张嫂从岑筠连的早餐开始,按着微妙的排序将早餐依次端出。

侯予晟拿起刀叉,像是才注意到一样,略微惊讶地开口问:“念念一大早去哪儿了?”

岑筠连不以为意地看着手中报纸,头也不抬地说:“一到周末就不见人影,谁知道她又去哪儿了。”

侯婉附和道:“这孩子的行踪我们从来都不晓得的,女孩子外向没什么,就怕以后谈婚论嫁的时候,有心人拿这点做文章,坏了孩子的名声。”

她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岑筠连不快地皱眉看了她一眼:“你的脑子里别天天想那些有的没的。”

侯婉吃惊地看着他:“什么叫有的没的,我是关……”

“打住——”岑筠连说:“我吃完早餐就要出门,你别再说那些会让我消化不良的话了。”

侯予晟看了眼岑溪,他直觉他是最有可能知道岑念动向的人,可是他安静用餐,对他的问题视若未闻。

侯婉忿忿不平地闭上嘴,然而没过一会她就忍不住了——侯予晟想扶眉,他这个姐姐,头脑还没有她女儿来的清醒。

“你要去哪儿?”侯婉问。

“秋洋约我去打高尔夫。”

“我也要去。”

“你去那儿干什么?”岑筠连一脸嫌弃:“你想杵在草地上装球杆吗?大清早的尽说傻话,你还是搓你的麻将去吧。”

侯婉被噎得脸色青白。

用过早餐后,侯予晟跟着岑溪走进了上楼的电梯。

岑溪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对他的来意了若指掌。

假装无意在岑溪这里行不通,侯予晟干脆开门见山地问道:“岑溪,你知道念念去哪儿了吗?”

“你找她有什么事?”

侯予晟哑然失笑:“我是她的舅舅,没事不能找她吗?”

岑溪不置可否,反而扬起嘴角笑了笑。

“虽说名义上是舅舅,但你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为了不落人口实,劳烦‘舅舅’还是和念念保持距离吧。”

侯予晟敛了笑容看向岑溪,这还是他第一次撕破脸皮对他说这么不客气的话。

以他对岑溪的了解,眼前的青年看似行事散漫,但心机之深超出他认识的任何一人,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忽然对他发难?

侯予晟重新露出微笑,轻描淡写地说:“念念还小,没有人会想得那么肮脏。”

岑溪也笑,笑得比他更风淡云轻。

“念念不会,就怕某些人会。”

侯予晟终于笑不出来了,他打量着身旁名义上的外甥,说:“你像是话里有话。”

“话中话的意思就是,这世上,有的人特别肮脏。你是研究社会行为与人类群体的专业人士——”岑溪瞥了他一眼,眸光冰冷:“这一点,难道你不清楚吗?”

“……”

“舅舅别见怪。”岑溪忽然笑道:“主要是你的魅力太大,兰姐的前车之鉴还在那里摆着,我有些过敏了,想来舅舅也不可能是那种罔顾人伦的禽兽——舅舅能理解我做哥哥的一片苦心吧?”

前女友的名字忽然出现,侯予晟面无波澜,甚至心中也毫无波澜。

“……当然。”他说。

岑溪忽然提起那个因他变得疯疯傻傻的林兰,他的突然发难也有了最合理的解释,然而侯予晟的心里依然有着不散的疑惑。

来得太巧的解释,总让人疑心真假。

叮——

电梯门向两边开启,岑溪大步跨了出去。

侯予晟停在电梯里,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说:

“你说得对……我和念念没有血缘关系,你和念念却有斩不断的血缘关系,我不会忘,也希望你别忘了。”

岑溪脚步一顿。

片刻后,他回过头来,漫不经心地笑着说:“谢谢舅舅提醒,我心里牢牢记着呢。”

这次,他真的转身离开了。

侯予晟摸不着岑溪的真实想法,看他的样子,似乎不像说谎。

……难道是他想多了?

第147.第 147 章

岑溪回到卧室后,没一会又走了出来。

这一次他直接离家, 驱车开往了平时鲜少前往的方向。

彩虹中心对门的水果店早已开门, 将车停在远处, 步行过来的岑溪走进水果店买了几十斤各式水果,让老板一会送到中心去。

“你是对面帮忙的那个小姑娘的亲人吧?”

岑溪笑了笑:“你怎么看出的?”

“嗨,开了这么多年店,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老头自豪地说:“你们身上都有种贵气, 一看就是一个世界的人。”

岑溪笑了笑。

他走进彩虹中心的时候,几个小孩正在走廊上奔跑,笑声不断,他要找的人就蹲在大活动室门口。

少女乌发雪颜,穿着一件宫廷风的白色连衣裙, 她捏着一张面巾纸, 正在给一个不满五岁的小男孩擦拭嘴边食物残渣,纤瘦白皙的手臂在鱼型的镂空花纹中隐隐绰绰,她神情专注,连宽褶的裙摆触及地面也一无所知。

岑溪站在原地,等着她把手中工作做完抬眼看到他。

少女看见他, 不自知的喜悦点亮了她清澈的眼眸,她起身朝他走来。

“你怎么来了?”

岑溪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少女的一头长发柔润光滑,像她冷漠外表下那颗温柔的心。

“妹妹在这里献爱心, 哥哥怎么能不来帮忙?”他说。

玄关处传来一声嘈杂, 似乎是水果店老板将水果陆续送到。

徐虹从大厅走到他的面前:“岑先生, 那些水果……”

“是我给孩子们和这里的工作人员买的,你们所有人都辛苦了。”岑溪笑道。

徐虹脸上露出一抹感动,说:“唉……谢谢,岑先生给了我们太多帮助了,除了谢谢,我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今天我有一些时间,想留在这里帮帮忙,不知徐院长觉得方便吗?”

“当然方便。”徐虹一口答应。

除了签订协议的义工,没有谁能随随便便留在彩虹中心帮忙,但是岑溪——徐虹为他破这个例,不单是因为他是大额捐助人,更因为她对岑念的信任。

岑念的哥哥,当然也值得信任。

徐虹笑着对岑念说:“人就交给你带了,我还有事要出去一会,有事打电话。”

岑念点头后,徐虹叫上沈莲匆匆出门,想必是去接洽物资赞助了。

“我需要做什么?”岑溪问。

“陪孩子玩就好了。”岑念说:“我现在要去给他们弹钢琴,你要来吗?”

岑溪笑着说:“好啊。”

孩子们从来没有见过四手联弹,对他们来说,一架钢琴前坐两个人是很稀奇的事,没一会,闻风而来的孩子就把大活动室给坐了个满满当当。

小粉红也被推到了活动室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

别说好奇的孩子们,这里的大人们大多也没见过现场的四手联弹,后厨的厨子、打扫卫生的阿姨、帮忙的义工——不一会,彩虹中心的人就几乎都集中到了活动室来。

“玩游戏吗?”

岑念把一侧长发别到耳后,说。

“玩什么?”

“接不上来,你就输了。”岑念说:“输了就答应我一个要求。”

话音未落,少女纤细雪白的十指已经轻盈地掠动在黑白琴键上。

轻快的琴声流淌在被冬日暖阳照耀的大活动室里。

岑溪垂眸一笑,接上了她所弹奏的E小调斯拉夫舞曲,作品72之2的“杜姆卡”。

一阵低低的惊叹声从大活动室里响起,孩子们闪闪发光的眼眸注视着如同名画一般美丽动人的两人,不远处的爱茶几上,花瓶里一束白蔷薇在静静盛放着。

同为义工的郑知被这一幕晃动心神,不知不觉就掏出手机悄悄拍摄起来。

什么叫美得像是一幅画,今天她终于明白。

岑念见岑溪毫无障碍地就接上了她的曲子,她立即就切换了曲目。

这次她弹出的曲子基调灰暗,不但给在场听众们的心上蒙上一层忧郁的轻纱,就连从窗外照进来的冬日,好像也因为这哀伤的曲调而黯淡了不少。

郑知握着手机,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她对钢琴虽然完全是个门外汉,但这不妨碍她觉得这琴声十分动听,她觉得,能动人心弦的琴声就是好琴声,岑念的琴声就能动人心弦,听着听着,她的心情就不由自主跟着琴声起起伏伏。

她艳羡地看着岑念,觉得她就像是上天的宠儿,优秀到难以让人相信世上真的存在这样的人。

岑念弹了没一会,岑溪再次追上,舒伯特所著的幻想曲F小调D940在两人的双手下完美无瑕地弹奏出来。

岑念毫不犹豫,再一次切换了曲目。

这一次岑溪的双手顿在了琴键上,直到岑念弹完这一曲,他都没有再放上琴键。

“我输了。”他无奈地说:“你要提什么要求?”

“暂时想不到。”岑念说:“先欠着。”

“好。”他笑道:“有效期一百年。”

小插曲之后,两人这才正式合奏了柴可夫斯基的睡美人组曲。

小孩都好动,但是大活动室里的孩子们认真听到了最后,没有一人提前离开。

岑念弹完曲子后,还有意犹未尽的孩子扑上来央求她再弹一曲。

郑知收起手机,上前招呼精力旺盛的孩子们:

“好了好了,让念姐姐和哥哥都休息一会,我带你们去院子里老鹰捉小鸡吧!谁要来捉小鸡呀?”

她的提议一出,许多小孩都尖声答应,郑知带着一群小孩离开大活动室时,倒还真像一个护短的母鸡了。

“你的琴声好了许多。”岑溪说:“有突破了吗?”

岑念点头:“上次你说的话对我很有帮助。”

自从上次茅塞顿开之后,岑念再也没有被文辞雪说过“没有感情”。

其实她哪里又倾注了感情呢?

“共鸣”、“同感”、“和琴声融为一体”——这些充满感情的教学方法,不适合她。

岑溪的话提醒了她,第二天,她就把钢琴拆解了,为的是研究每个音色产生的过程和结果。

等她拆完钢琴,她拆的第二个就是钢琴曲,先拆大师的演奏音频,标记大师弹奏出的每个音符高低、音色厚薄,再拆自己弹出的曲子,比较两者之间究竟差在什么地方。

音色在物理里的定义很明确,音色就是频谱结构,音色有不同也是因为声音的频谱结构有不同。

想要改变音色,唯一方式就是改变声音频谱:想要音色明亮就增强高频,想要音色柔和就减弱高频,想要音色浑厚就增强低频,想要音色轻薄就减弱低频。

放到实践上来说,她发现有几种方式能影响琴声音色。

踏板踩下后琴弦的共振程度、琴盖的打开或是合上……这些小细节都能影响音色,但唯一能改变音色的,只有施加在琴键上的力度!

十指施加在琴键上的不同力度会产生不同的击锤动作,这些看似微小的不同却能够改变琴声的泛音列,不同的触键方法,归根究底是为了通过不同的触键方法,产生不同的机械能。

机械能不同了,琴弦振动的模式也不一样,由此产生了低沉哀婉或轻盈松快的音色。

所谓没有感情,不是她真的没有感情,而是她弹错了频谱。

仅此而已。

“能帮到你就好。”岑溪垂眸,右手轻轻抚过黑白琴键:“我已经很久没有碰到钢琴了。”

“为什么?”

“没有天赋,弹不好。”他说。

岑念想起他刚刚的弹奏,有些疑惑:“你弹的很好。”

“傻念念。“他微微一笑,柔声说:“那是因为你在这里。”

只有在她弹奏的时候,他才能忘记在学琴过程中得到的灰暗回忆,用欣赏赞叹的目光单纯地去看这个乐器。

岑念觉得他是在夸自己弹的好。

她确实弹得挺好的,岑念想,于是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句夸奖。

她转过头来,看见大会议室里还有几个孩子,其中就包括了小粉红,他们都因健康上的问题不得不留在室内。

现在钢琴弹完了,岑念正想着再陪他们玩什么的时候,岑溪已经起身走向了仅剩的几个孩子。

“你们想看变魔术吗?”

岑溪的话让几个小孩都露出了兴奋的眼神。

“想!”两个不怕生的男孩大声回答。

岑溪笑着对腼腆不语、游离在集体外的小粉红柔声说:“小妹妹,我能请你做我的小助手吗?”

小粉红害羞地看了岑念一眼,得到一个鼓励的眼神,她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点点头。

“你的丝巾真好看,我想暂时借用一下,你介意我把它取下来吗?”岑溪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