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绅士探寻的目光从岑溪脸上一扫而过,接着落到岑念脸上, 停了片刻,然后又看向岑溪。

他笑着说:“念念出了趟远门, 回来了我这个做舅舅的怎么也要给她准备一桌接风宴。”

侯予晟走到玄关, 在岑溪身旁停下。

“我已经在黑木日料订了位, 岑溪也一起去吧,这样就不怕‘有心人’多想了。”他意味深长地笑着。

岑念不明所以,只觉得这两人之间飞溅着看不见的火花。

过了一会,岑溪望着侯予晟也笑了,他漫不经心地说:“好啊,劳烦舅舅破费了。”

侯予晟说:“可以。”

“你觉得呢?”岑溪看向岑念。

吃日料,也可以。

岑念点头。

岑溪把她的行李箱交给小许后,三人就向着黑木日料而去了。

出门时,岑溪拿出手机,给某个人发了条信息。

……

进了这家名为黑木的高级日料店后,服务员把他们安排在了一个清幽的和风包间里。

三人坐下后,点了今日的主厨推荐。

侯予晟今日是东道主,在岑念已点的基础上又点了不少。

“听说念念前不久拔了智齿,我想着伤口大概还没好,所以才提前两天订了这里,想等你回来请吃一些清淡的东西。”侯予晟微笑着说。

岑念不仅擅长记忆和计算,还特别擅长把天聊死。

她说:“已经好了,我本来想吃火锅。”

侯予晟面不改色,笑着说:“那舅舅明晚再请你吃火锅。”

岑念端起服务员添上的大麦茶喝了一口:“不用,刺身也行。”

侯予晟和她聊起了这次南市展开的化竞之旅。

岑念答得不甚热情,但好歹都答了,侯予晟敏锐地察觉到她对他的态度有所软化,不像一开始那样拒人千里了。

他瞥了眼一旁的岑溪,他老神在在,悠然地把玩着桌上一个猫型的筷枕,仿佛对这里发生的谈话丝毫不感兴趣。

侯予晟心生疑惑,实在摸不清这个没血缘的外甥在想什么。

若说岑溪对岑念没什么特殊感情,他不可能一次次在岑念的事情上出手干涉。

若说岑溪对岑念有点什么特殊感情,他现在又坐在这里对他接近岑念的行为不闻不问。

不知不觉,他连自己原本的目的都忘了,比起抓住机会拉近他和岑念的关系,他更想要知道,岑溪的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

忽然,有人推开了小包间的房门,门一打开,先飘进来的是服务员慌张又为难的声音:

“客人,客人!您走错了,您的包间在那里……”

侯予晟抬起头,看见吊儿郎当的岳家小公子穿着墨绿色的休闲套装,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的纨绔公子,不顾服务员的阻挡大步走进了包房。

“哎呀,这真是太巧了,没想到走错包间也能遇见熟人!”岳尊自来熟地挨个拍了三人的肩膀,拍到岑念时,他格外体贴地换成了绅士的轻拍。

“念念,听说你去了趟南市?你怎么不告诉我?我有朋友在那儿,本来可以给你当地导的,你是不是在和我客气?”

“不用。”岑念缩回肩膀:“我是去考试的。”

“知道,知道,你是去考试的——”岳尊拉开一张空椅,一屁股坐了下来:“我原本想请你今晚吃饭接风,你哥说你早有预约,没想到这么巧,我们还是遇上了!”

他似乎才看到似笑非笑的侯予晟,直到这时才拿正眼看他:“候董,就是这么个事儿,本来我也想给念念接风,没想到被你抢先一步,既然有缘遇上,不知候董愿不愿意一起吃个热闹饭?”

侯予晟把选择权丢给岑念:“今天的主人公是念念,问念念。”

“念念,你说呢?”岳尊问。

“随你。”

岑念话音刚落,岳尊就扭头对身旁还站着的跟班说:“听见没,赶紧把兄弟们都喊过来,今天候董请吃热闹饭!”

侯予晟心道不好,还没来得及说话,那纨绔公子就一声抑扬顿挫的“好勒”,飞也似的走出了小包间。

他一个人走的,过了一会,他带着一群人走了回来。

说一群人绝不过分,侯予晟粗略一数,觉得岳尊这群“兄弟”至少有二十人,原本宽敞的包间因为这群人的加入而变得拥挤嘈杂起来。

侯予晟眼尖,一眼看见了夹杂在男男女女里的前女友。

他忽然明白岑溪之前的悠然是为什么了。

侯予晟看向岑溪,他像个局外人似的,神色自若地和岳尊打着招呼。

他的前女友,林兰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

“你说的最近挺忙,就是这种忙法?”她说。

林兰和他同岁,今年二十八,有着一头卷曲的咖色大波浪,身材丰满性感,他们有过一段恋爱经历,不过,在侯予晟看来,那已经是写完的句号,不值一提了。

显然,林兰不这么想。

侯予晟有过不少难缠的前女友,但林兰是其中最难缠的一个。

把林兰叫来,是岑溪的意思还是岳尊的意思?

“是挺忙的。”侯予晟敷衍道。

他的目光扫过岑溪和岳尊,觉得这或许是两个人共同的意思。

他忽然茅塞顿开,心里对岑溪的那点疑惑在岳尊那里得到了解答。

他想岔了,岑溪屡次在岑念的事情上出手,为的是他的好兄弟岳尊。这两人有没有真友谊他不知道,但岳尊和岑念顺利联姻对岑溪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比起被美色所惑,还是受利益驱动更像岑溪作风。

“我作证,候董是挺忙的,上次我还看见他和我哥在书房里大半夜谈工作。”岳尊笑嘻嘻地说:“要不是我们家没女孩,我哥肯定要让候董作妹夫。”

“这辈子我是做不成了,不过还好,”侯予晟笑道:“看来你是注定要做我们岑家的女婿。”

两个人暗藏机锋的对话你来我去几回,互相牵制,彼此打探,有一人在悄然无息地坐收渔翁之利。

“念念,你尝尝这个小长井生蚝,饱满甘甜,你应该喜欢。”

“念念,试试这个黑鲍……”

岑念享受着岑溪专属服务的时候,有不少岳尊带来的人陆续过来和岑溪打招呼。

“你也认识他们?”岑念问。

“岳尊的朋友。”他简洁地说:“有时候一起玩。”

岑念没问他玩什么,但是想起了之前在club见到他的时候。

想起那些在club紧贴热舞的人,岑念的心情忽然变得不太愉快。

她扔下生蚝壳,避开他递来的一口鲜虾,说:“你别被他带坏了。”

岑溪笑了:“带坏什么?”

“你……”

岑念刚刚张口,去了壳的鲜虾就进了她的嘴里。

“傻念念……”他拿起餐巾擦了擦手,笑着说:“那我以后多和你玩,让你把我带好。”

她有些心慌,不说话了,慢慢嚼起口中鲜虾。

虾肉Q弹紧实,透着丝丝甜蜜。

……

三人餐最后变成了N人餐,岑念除了对一只特别鲜美的北极虾印象深刻外,还对侯予晟看到账单时那一瞬间的僵硬格外有印象。

一晚上花掉五十几万,宴请了一堆脸都没见过的陌生人,想必侯予晟的心情不会太好。

总之,他似乎受了挫,第二天没有再试图邀请她去吃火锅。

第二天,岑念回归学校参加月考。

其他学生都已经考了四天,但是没关系,岑念的试卷原本就全校一份,不存在要和其他人统一考试时间的问题。

考完试后,庄辉等人立即把她里三圈外三圈地围了起来,还有一些不敢靠得太明显的,伸着脖子在全心偷听——

“你和南大附中的成言谈恋爱了?!”

庄辉石破天惊的一声质问只让岑念皱了皱眉。

“谣言。”她再次辟谣。

邬回松开了紧握的拳头,虽松了一口气但仍有疑惑,他憋了快一个周,终于有机会问出:“那外面怎么回说你们……”

“捕风捉影。”岑念再次澄清。

庄辉还想问什么,诸宜一把将他推开,大大咧咧地说:“念念和谁交往,关你们这些臭男人屁事!过来,念念,我们出去说话。”

诸宜拉着岑念快步走出教室,七拐八拐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神神秘秘地说:“没人了。”

“嗯。”岑念点点头:“没人了。”

她想干嘛?

岑念的疑问很快得到解答。

诸宜压低声音,问:“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和成言是不是好上了?”

“……谣言。”岑念说。

诸宜满脸不信:“那你们怎么会天天一起出门?”

如果是旁人,岑念懒得解释,对象是诸宜,她耐着性子说:“省队的教练要求选手外出时两人一组,我和成言一组。”

“这样啊……唉,太可惜了,我还以为你和成言在一起了呢……”

第156.第 156 章

她话音未落,庄辉和邬回走了出来, 庄辉阴阳怪气地说:“你自己想上就上, 别什么都赖着岑念。”

“什么叫我自己想上……”诸宜话说一半, 改口道:“我想上人家也不给我上啊,成言哪看得上我,还是念念配他。”

“配什么配?”这回是邬回说话了,他的语气酸溜溜地, 说的话也不大公正:“你看他弱不禁风的样子,我一只手就能打倒,他那么弱,要怎么保护岑念?”

诸宜避而不答,非常有诸式风格地说:“成言长得还可以……”

“得了吧!”庄辉马上打断她:“你是没看见他那一窝弟弟妹妹吗?谁嫁进去谁够得受!万一再遇上个极品婆婆和极品七大姑八大姨——”

诸宜皱起眉头:“我在说和成言谈恋爱的事, 你扯那么远干嘛?”

“谈恋爱又不是两个人的事!幼稚!”

“我看你是皮子痒找打!”

眼见两人又要争吵起来, 岑念打断他们:“你们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庄辉马上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来龙去脉说了。

原来国决赛结束后踏上归途的不止省队选手,还有南大附中男神和上京六中女神的恋爱绯闻,学园里面相关的高楼已经建了几栋。

“你放心吧,念念。”诸宜说:“大部分人都说你们般配,你要是真的和他恋爱了, 我们也会支持的。”

“我们只是朋友。”岑念皱眉:“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诸宜见她说得认真, 只能相信她和成言是真的什么事也没有。

“好,我以后不说了。”她马上说:“谁再造谣我揍谁。”

邬回格外热心, 主动说道:“揍人的时候叫我。”

当事人不承认, 论坛上没有新的谈资, 这场小风波就被人渐渐遗忘了。

一切又回了正轨。

……

第二天,因为徐虹的一个电话,岑念急急忙忙就打车去了彩虹中心。

小粉红因为肌萎缩侧索硬化引发的呼吸障碍进了急救室,徐虹和沈莲都去了医院,现在中心急需有经验的义工帮忙照看剩下的孩子,她和郑知都是被徐虹点名的人。

岑念走进彩虹中心的时候,孩子们依然在铺着爬行垫的柔软地面上奔跑嬉戏,笑声不绝于耳,中心仅剩的两个义工正在忙碌。

她走进员工更衣室换工作服,看见郑知正神色颓然地坐在长椅上发呆。

郑知是除岑念以外,平时照顾小粉红最多的义工,她去年来彩虹中心后,接手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小粉红。

岑念初来乍到很多事不熟悉,都是郑知在一旁指导帮忙。

平时郑知看见她都会主动打招呼,可是今天,她们谁都没有开口。

空气里,漂浮着难言的寂静。

岑念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工作服进了隔间换衣服,没一会,她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抽泣声。

岑念想起了徐虹在电话里和她说的话:

“这次的情况比较危险,有可能……挺不过去。”

这样的事,她从申请成为彩虹中心志愿者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做好准备了,更何况,小彩虹的身体每况愈下,这一天迟早会来。

可是……她没有想到,真到了这一天,心还是这么痛。

岑念自嘲地笑了笑。

她换好衣服走出隔间,满脸泪水的郑知正在水龙头下洗脸。

岑念看见了她崩溃的哭脸,也听见了她借着水流压抑的哭声,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把安静独立的空间留给了郑知,轻轻走了出去。

岑念刚一出门就被几个光脚的小孩拉住了。

他们围着她,一双双柔软的小手拉着她的手和衣服,争先恐后地告诉她徐院长和沈姐姐去医院照顾小粉红了。

“念姐姐,你来给我们弹钢琴好不好?”他们纯真的双眼中满是期盼。

他们还不知道死亡的含义,自然也不明白医院有什么可怕,中心的孩子去医院是时常都有的事,这里的孩子早已把进医院当成了习以为常的事。

没什么好奇怪的。

即使某个孩子一去不回了,这里的孩子们也只会被告知他出院了,回家了,去过没有病痛的幸福生活了。

徐虹和这里的义工们尽力为孩子里塑造出了一个玻璃世界,一个没有死亡和痛苦的玻璃世界。

她们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依然在可能的时候尽力欢笑着。努力的,挣扎着成长。

这里是儿童重症临终舒缓中心。

他们能做的,就是让这些未来渺茫的孩子们能走得尽量不那么痛苦,不那么孤独。

所以,这里不允许大人的哭泣。

即使心碎成片片残渣,即使每一片尖刃都深深刺进血肉,这里的大人也要藏起伤口,做大人应该去做的事。

“好。”岑念微微笑了,轻声说:“你们想听什么?”

轻柔缓和的小星星响彻在彩虹中心,仿佛妈妈在摇篮边哼唱的摇篮曲,轻柔地安抚着这里每一个人的内心。

文辞雪要她多弹琴,多练习,给的曲谱全是高难度曲谱,她却在这里心无旁骛地反复弹奏着初入门者也能一天掌握的入门曲。

世界这么大,有天堂,也有地狱。

尽管在残酷的命运面前,个人的力量几近于无,她依然想和徐虹她们一起,为这些生来不幸的孩子们撑起一片没有阴霾的天空。

能快乐一天,就快乐一天。

放在一旁的手机在这时震了震,一条新闻推送出现在屏幕上:

“宝琴座流星雨来了!专家预测,今晚的宝琴座流星雨预计天顶每小时流星出现率可达120颗,观测条件为近几年来最好的一次,0点到2点是最佳观测时间,你想好许什么愿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