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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存有那种想法。

她的那些想法若放在三年前刚成婚时,他会觉得理所当然。可现下经过了那么多事,他已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企图”。

况且,他也实在不知她究竟是怎么想的。若说她想……她想与他一享床笫之欢,一道旨意召他进寝殿便是。

却又不见她提。

鸾栖殿里,内殿的膳撤出去时,侧殿的门也打开了。

二人一道从侧殿走出,虞锦刚要开口问问怎么样,视线与虞珀一处,下意识地闭了口。

她发现虞珀眼底,有光。

这是看上了啊?

那还是单独问比较好。

——都没看上没关系,都看上了也没关系。万一一个觉得行一个觉得不行,当面问就尴尬了。

虞锦便招呼虞珀进了寝殿,刚追问两句,虞珀的脸就红透了。

她不好意思明说喜不喜欢,局促了半天,憋出一句:“陛下跟前的人,自是好的。”

行。

虞锦莞尔:“朕心里有数了。天色不早,你回吧。”

虞珀便施礼告退,虞锦又召了邺风进来,问他:“你觉得这宁王世女如何?”

邺风没有半分犹豫:“下奴不喜欢。”

虞锦稍稍滞了一下。

看看他冷淡的神情,她又试着劝道:“真的?是不喜欢还是暂时没什么感觉?她可看上你了,你要是……”

邺风垂眸跪地:“下奴无意与她成婚,陛下若不高兴,下奴听陛下发落。”

言下之意,我宁死不屈。

虞锦不由一懵。毕竟邺风不是楚倾,楚倾脾气一贯很硬,若跟她来这一出她也不会意外。但邺风平日里都和和气气,这话简直不像他会说出来了。

哑了哑,虞锦伸手扶他:“……也不至于。朕不是事先说了,你不愿意朕不逼你。”

“只不过……”她恳切道,“这可不论怎么看都是门好亲事。”

对方论身份很够,又喜欢他。单凭这两条,放在这个不讲究自由恋爱的年代都已经是绝好的姻缘了。

况且虞锦更还清楚虞珀前途光明。站在这些客观因素的角度讲,邺风这样简单粗暴地拒绝……总归有点可惜。

无奈邺风态度坚定:“下奴无心与此。”

“好吧。”虞锦只得做了罢。

她若只是个土生土长的皇帝,她可以为了宗室逼婚。可现在,二十一世纪带回来的价值观不允许她那么做。

“这事随你了。”她无奈轻叹,“朕会再安排人给宁王世女见见,跟你没关系了。但你若什么时候有了心上人,可要及时告诉朕。”

邺风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点了头:“谢陛下。”

寿安宫里,舅甥两个沉默地用完一顿晚膳,方贵太君屏退了宫人,锁眉深思良久,终是一叹:“近来倒是听宫里都在说陛下待元君好了,我还不信,想不到今日会是这样。”

方云书默了片刻:“我倒觉得不是因为元君。”

方贵太君眉心一搐,抬眸看了看他:“什么意思?”

“舅舅,您想想。”方云书哑笑,“陛下对元君的看法是说能改就能改的么?从前元君在宫里过的是什么日子、腊月里还出了什么事,满宫里没人不知道。那显然不是能轻易翻过去的怨恨,如何会突然轻拿轻放?”

这些,方贵太君倒也不是没想过。

人对人看法的改变,大多是一步步来的。譬如女皇从前能让元君在冰天里一跪一夜,如今变成懒得理他但也不为难他,那倒正常。

“一步到位”成会为他驳旁人的面子,可就太奇怪了。

况且元君平日又都在宫里,看着也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让女皇的看法大为转变啊。

方云书又续道:“依我看,倒是那关于楚休的传言更可信些。”

方贵太君眉头锁得更深了:“怎么说?”

“你就想想,陛下对元君转了态度,是不是从把楚休调去鸾栖殿开始的?”方云书笑音发冷,“如今元君都回德仪殿了,他还在御前侍奉——若说陛下是为元君高抬贵手放过了他,您觉得合理吗?”

若说是为元君高抬贵手放过了楚休,便合该让楚休跟着元君回德仪殿去。

现下这样,看着倒更像是,陛下为了楚休放过了元君。

他这般一说,方贵太君倒也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楚休年纪是小了些,但陛下总归年纪也不大,与楚休不过相差三四岁,喜欢楚休也不是多令人意外的事。

“若是这样……”方贵太君斟酌须臾,淡声,“倒好办了。”

方云书颔首不严。

他自知舅舅是什么意思——元君从前再如何为陛下所不喜,也还是元君。

楚休就不同了。

楚休是个宫奴,且还不同于邺风这样正常入宫的良家公子,而是正经没入奴籍的,在宫里就不算个人。

死了也不值什么。

趁着他还没得封,不明不白地没了,陛下就是喜欢他也不好大动干戈地追究。

等过一阵子,陛下自会忘了他,也就自能再看到别人的好处了。不论她喜欢谁,都好过楚休。

这宫里,由不得楚家人再出头了。

鸾栖殿,虞锦沐浴更衣后就上了床,却因为说媒失败睡不着,翻来覆去半晌之后,唤人取了奏章进来。

正好,吴芷昨日恰有新的奏章呈进来,她还没来得及看。

吴芷在奏章里说,附近几个村子的情形都已经摸清楚了,大约是因为地方偏僻的缘故,情形比陛下所想还要糟糕些——识字的人连一两成都没有。

其中最严重的的一村,男女老幼共一百二十号人,就两个人认字。平时迫不得已要写书信的时候都要托帮着代为执笔,有信回过来,也得让她们帮着读。

吴芷已向村中转达了皇令要他们识字的意思,百姓莫敢不从,但私下里,犹能品到几许嗤之以鼻。

有年轻人说,读书识字有什么用,有那闲工夫不如多种点庄稼来得实在。

有老年人道,读书识字实无必要——他们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不也活到了这个岁数?

吴芷为此气得够呛,觉得这些人鼠目寸光,在奏章中都多有几分忍不住的气愤,可想而知身在那里更没少发火。

虞锦反倒对此并不意外。

“读书无用论”这种东西,在二十一世纪都还活着呢。上微博一刷,总会有人侃侃而谈,说些什么“你们读大学有什么用,还没我搬砖挣得多”之类的话。

冷静下来想,你还不能完全说这些人不对。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人类的发展就是这样的,有人拼脑力有人拼体力,站在个体角度说,拼体力的人确实未必比拼脑力的过得差。

她派吴芷出去,也不是为了与这些人争对错。而是要站在一个跟为宏观角度去看,为了长远发展把这事办妥就行。

硬去和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乡民说道理,现下是说不通的。不是吴芷的学识不行,而是她与这些乡民根本没在一个世界里,互相都没有同理心。

所以大道理现在不必多提,用些接地气的方法让他们接受这件事、不抵触地好好开始学就可以了。

开头的一两带或许学得勉强,往后慢慢尝到了读书的带来的生活便利,后面自然就更容易推行。

所谓润物细无声。

虞锦边先在奏章里宽慰了吴芷几句,让她不必与这些闲话较真。接着复又提笔蘸墨,将自己的想法一一写下:

“扫盲班”;

“义务教育”;

“从娃娃抓起”;

“积分奖励制”。

她突然怀疑老天让她投胎十七年又把她搞回来,是把未来世界当成治国培训班让她补课去了。

天明时分,御前宫人们照例是在女皇去鸾政殿上朝时轮值。

楚休打着哈欠往殿后走,快到院门口时被个遥遥赶来的宫人拦住:“哎,楚休!”

“嗯?”他睡眼惺忪地偏头,那人道:“花房那边有新的花要送来,人手不够,你去搭把手,帮着搬两趟。”

“……哦。”他迷迷瞪瞪地一应,那人又急匆匆往院子里去了:“你快去吧,我再喊几个人。”

楚休只得提一提精神,往花房去。

花房位处御花园北侧,要经过一片太液池支流汇成的小湖,小湖不宽,上有石桥,过了桥便到了。

楚休困得脑子发木,一路上哈欠连天,走得也不快。过石桥时隐隐约约地听到脚步声也没理会,忽闻有人一喊:“楚休?”

楚休回头,就见一物猛地袭至眼前!

他不太真切地感觉头上一痛,痛感一直震到脖子,继而不知怎的已置身水中。

再往后,他就没太多意识了。只觉湖水大口大口地灌进喉咙里,很快撑得腹中发胀,五脏六腑都被胀得不适。

鸾政殿,虞锦下朝出来的时候心里有点冒火。

需要“教育经费”这事,她过年时就与户部说了,户部当时答应得很好,现下要动这钱了,户部竟开始砍价?

这原本倒也是个常规操作,在国库空虚之时银子必须省着花,皇帝一时兴起户部也给钱会很危险。但现下这个年月,虞锦就算上辈子许多事做得不够好,也很清楚这时候是不缺钱的。

万里江山一片大好,每年的各地税收、番邦供银,还有由朝廷主导的各种贸易,全是白花花的银子放在那里。

所以户部不肯给钱的原因她倒也明白——“义务教育”这种理念放在这会儿太标新立异了,户部觉得她在瞎花钱。

但虞锦真真切切看到过教育水平提高带来的好处,自然不会退让。再说,现下正值太平盛世国库充裕的时候不推行教育什么时候推行教育?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的时候吗?

开玩笑。

这个时候天时地利人和,这事非办起来不可。

于是女皇的态度异常坚定,加上这会儿大应皇权稳固,即便她还年轻,说话也仍分量不轻。户部见她心意坚决,也就不说什么了,户部尚书边是私心里仍觉得她在瞎折腾,一边迫于她的淫威答应给钱。

入了殿,虞锦着人上了盏清茶,平心静气。

宫人们都已得了邺风指点,知道陛下上朝时与户部起了争执,眼下不免余怒未消,都侍奉得极为小心,一个个都尽量假装自己不存在。

这样的氛围,行至门口原要禀话的人抬头一扫也懂了,目光就落到了邺风身上。

邺风会意,悄无声息地出殿,三言两语地将事情问清,又折回殿里。

行至女皇身边,他轻声开口:“陛下。”

“嗯?”虞锦看着奏章,缓了缓才将思绪拉回,抬眼看他,“怎么了?”

“御花园那边……”邺风的面色透着不安。

这样的神情鲜少在他禀话时出现,他见过不少大风大浪,无关自身之事大多已不足以让他挂心。

这回他却如鲠在喉,滞声好生缓了口气,才继续说下去:“御花园那边出事了。”

“楚休,落水了。”

“什么?!”虞锦大惊失色。

邺风忙续道:“索性发现及时,已救上来了。”

虞锦又问:“人呢!”

邺风说:“御花园离德仪殿近些,便先送去了德仪殿。”

“快传太医去。”虞锦边说边往外去,“朕去看看。”

德仪殿。

女皇赶来时撞上的正是殿里的一片混乱,昏迷不醒地楚休躺在床上,太医一下下将他呛进去的水按出来,枕头都快被浸透了。

虞锦无声地摆手制止了宫人们施礼,举目看去,之间楚倾立在离床榻两步远的地方,平日见不到什么情绪的脸上冷如寒潭。

“元君。”她行上前去,他没什么反应。

“元君?”她又唤了声,他猛然回神,一揖:“陛下。”

她忽地不知该说点什么。

问问楚休怎么样了?太医也才刚开始救治,他多半也不清楚。

宽慰他两句?她知道他们兄弟情分有多深,出现这种意外,嘴皮子一碰的宽慰有什么用。

鬼使神差地,她抬手握住他长揖间交叠而出的双手:“别担心。”

楚倾微滞,抬眼,刚好迎上她也存着惊悸的双眸。

她的眼睛很好看,明澈动人,羽睫修长。那份惊悸让它轻轻颤着,将她一贯维持得很好的从容外表击碎了一点。

她这样捏着他的手,他就只好维持着长揖的姿势僵在那儿,一时其实有些尴尬。

她却没有察觉,也没松手,定定地说完了后半句话:“不论怎么样,我们尽全力救他。”

“我们”?

他思绪凝滞,手也轻轻一颤。

她忽而回过味来,蓦地将他松开,别开脸,一声微不可寻的咳嗽。

他收回手,目光落在地面上,沉默着也缓了会儿神才又开口:“陛下坐。”

“嗯。”她应一声,也不看他,就转身行去了罗汉床那边。

桌上铺着纸笔,她随口要让宫人挪开,定睛倒一愣。

——他的字真好。

字如其人,与他一样清隽俊逸。

很快,他跟上来,径自将纸笔收了收,递给宫人拿走。

坐到榻桌另一边,他斟酌着开口:“陛下,臣觉得楚休这事,出得蹊跷。”

☆、幻觉

虞锦看看他:“如何蹊跷?”

楚倾睇了眼侧旁, 示意一名宫人:“过来禀话。”

那宫侍忙上前施大礼,虞锦看看他的服色:“这不像德仪殿的人?”

楚倾点头,那宫侍叩首:“下奴是在御花园里当差的。今日……今日闲来无事, 躺在桥洞下的小舟里躲懒。突然听到扑通一声, 水溅了一身, 下奴起来一看就见有人落了水。”

虞锦不由锁眉:“从桥上掉下去的?”

那人说:“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