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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如果她眼里有了别人,那也没关系。这种事大约早晚都会发生,他只是想在看她一眼,说几句话就好。

可真到了席上,他才知这些做起来没那么简单。

看着她与赫兰王子谈笑风生,他心里不是滋味。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古怪至极,又难受至极。

待得殿中一舞终了,席间终于静了静,她与洛尔亚的交谈似乎也告一段落了。

楚倾仰首又饮了一盅酒,侧首看去:“陛下。”

“嗯?”虞锦心中原在盘算从赫兰引进石榴的事,姑且放下了。

循声看过去,只见他眸色沉沉,有几许她辨不清的情绪。

他轻声道:“臣有点事,陛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现在?

虞锦稍微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眼洛尔亚,见他正兴致勃勃地与顾文凌讨论方才的剑舞,便点了头:“好。”

二人遂一道离席,同去了侧殿。楚倾屏退宫人,阖上了殿门。

“……怎么了?”虞锦被他的举动惹起一股莫名的不安,他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她。

他想探她的心事,又克制住了。一股执拗让他觉得有些事或许还是明说好,好过那样的鬼鬼祟祟。

她十二三天前说的话在他脑海里转了好几个来回,他想学她那天一样,把她搂过来吻上一口。

但他终是没这个底气,上前了半步,他执起他的手。

虞锦怔怔地看着他,眼看着他将她的手执到唇边,颔首轻轻地啜了一下。

他的嘴唇热热的,一下子激得她心速都快了。

“你你你你你……干什么呀!”她的舌头不争气地打了结,杏目圆睁,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哦……你是有事要问我?”

“嗯。”他点了下头,拇指无意识地在她手背上摩挲着。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等他说,很是等了一会儿,他又开了口:

“陛下可是……对赫兰王子有些意思?”

口吻深沉,饱含迟疑,还有几分若有似无的委屈。

☆、嘴硬

虞锦哑音看了他半晌, 震惊得不敢置信:“你是……嫉妒了吗?”

楚倾眉心微跳:“臣是元君,岂会嫉妒?”

面无波澜,看着倒还是他惯有的样子。

“这个逻辑不对呀。”虞锦微微歪头, 不住地打量他, “元君只是个身份罢了, 为什么是元君就不会嫉妒?”

楚倾生硬地别开脸:“臣没有。”

虞锦心底起了三分邪意, 饶有兴味地睃着他。

“臣只是想问问。”他低垂下眼帘,“陛下想封他个什么位份?”

虞锦深吸一口略显苦涩的醋味, 觉得有趣。

她从没想过他这样清冷高傲的人也会吃醋。

上前半步,她抬手挑在他下颌上:“这倒是该商量商量——朕听闻赫兰女王最疼这个弟弟,如今又是诚心与我大应建交, 一般的后宫位份怕是都不合适呢,不如你把元君的位子让给他, 如何?”

楚倾心里狠狠一搐。带着三分惊意的目光在她面上停了须臾,万千心事都化作一声浑不在意的笑。

“好。”他点点头, “臣这便回去写道奏折,请辞元君位。”

说罢他便一揖,交叠的双手抑不住的轻颤被虞锦尽收眼底。

他信了?!

她原想戏精十足地逗他一通, 看他这样, 全然演不下去了。

他转身欲走,她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别走嘛。”心虚里带着几分愧疚。

楚倾回过头, 犹疑不决地看着她。

她没底气回看,视线盯在地上:“我家元君这么好, 他若再亲我一口, 什么王子我就都不要了。”

楚倾气息滞住, 安静到一点声音都没有。

好像等不到反应。

虞锦鼓起勇气抬眼瞧瞧,就看到了他眼底深藏的不安。

好吧, 他不亲她,她亲他也行。

抿一抿唇,她复又上前半步,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一吻,诚恳解释:“我跟你开玩笑的,没想到你会当真。”眨一眨眼,又说,“别生气啊……”

楚倾猛地松气:“那洛尔亚……”

“我今天才第三次见他!”虞锦掰着指头数道,“第一次是使节团抵达时觐见,第二次是同一日晚的接风宴。然后就让鸿胪寺陪他玩去了,这是第三次。”

说着她摇摇头:“我完全没打算让他进后宫的。”

她心想:后宫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洛尔亚一身才学,在赫兰能好好施展拳脚多好啊?进后宫可就浪费了!

楚倾震惊于她这样的想法。

又听那缥缈空灵的心音继续说:“才学最重要了,我才不是会为了美色不顾大局的人好吗!”

他讶然发不出声,虞锦伸手将他抱住:“我绝没骗你哦,真的没打算让他进后宫!走吧,我们先回宴上去,等一会儿宴席散了,我跟你一起回德仪殿。”

她或多或少意识到了,他这样心神不宁大概是因为她最近没去见他。

但她真的是太忙了,兼顾事业和爱情好难哦QAQ。

于是待得宴席散去,女皇便又去了德仪殿。二人先后去两旁的厢房沐浴更衣,虞锦回来的早了些,看完一本折子才见楚倾也折回来,一袭白色的中衣宽松闲适地拢着他颀长的身材。

虞锦不禁色眯眯地衔笑瞧他,他坐到床边与她对视一瞬就窘迫地轻咳起来,一语不发地伸手探向她的系带。

“哎!”她挡住他的手,“你膏药敷了吗?”

他道:“今晚不敷了。”

“别闹!”虞锦紧锁起眉,又道,“你好好遵医嘱,不然我再不管你了!”

楚倾神色凝住,当即唤宫人去取药,然后就一语不发地等着,不敢再多说别的。

虞锦恍惚间又觉得他像委屈兮兮的大金毛了,想了想,坐起身往前一扑,从背后扑到他肩上。

吧唧在他侧颊上亲一口,她把声音放得软糯糯的:“腿疼多难受啊!你想我跟我直说就好,我会过来的,我喜欢你又不是光为了……咳,你懂吧?”

这声音搔得楚倾心头一阵酥痒,后半截话语都变得模糊。滞了片刻,他鬼使神差般地偏头,在近在咫尺的侧颊上吻了一下。

虞锦一瞬间就懵了,心里一顿尖叫:啊啊啊啊啊他亲她了!一天之内,亲完手又亲脸!她要疯了!!!

她心花怒放地回亲了一下,心潮在这一来一往中涌动起来,触及心底深处的欲|望,翻涌得十分嚣张。

于是她贪婪地又亲了一次,多亲了一会儿,然后深吸着气将他放开:“以后天冷的时候你都养病为先,我会克制住的!”

轻声细语像是自说自话,她边说边缩回了被子里,手在被面上压一压,表示自己一定不动他。

楚倾看得失笑,见宫人端了药进来便没说什么。待得膏药敷好,他也躺进被子,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对视,又不约而同地笑了声。

“笑什么笑!”她不好意思,旋即绷住脸,外强中干地瞪他,好像自己没笑似的。

楚倾笑容未变,定定地看着她:“陛下之前问臣的事……”

“……什么事?”虞锦怔了怔。

他斟酌了一下,道:“臣愿意一直给陛下当元君。”

长声吸气,笑意在她脸上与心间一起绽开。下一瞬,楚倾不及反应就被扑了个满怀,侧躺着的身子不由一倾,差点让她滚了下去。

他忙把她扶住,她趴在他身上,手肘支在他胸口上:“没的反悔了哦!”

“嗯。”他点头,“陛下不反悔,臣就不反悔。”

“我才不反悔!”

她喜滋滋地想傻子才反悔,我这辈子都睡定你了!

一场笑闹,虞锦借着喜悦把他按在床上,迎着脸一顿猛亲。楚倾硬生生被她亲笑了,翻身把她撂回床上,伸臂箍住她:“陛下该睡了。”

眸中笑意深深,温柔至极。

虞锦与他对视间心跳漏了半拍,继而感觉到他的手在她背上一下下地轻轻拍着,不禁又眼睛一瞪:“拍什么呢!你拿我当小孩子哄!”

“臣不敢。”他低低眼皮,又抬起来,“小孩子才不像陛下这么会闹。”

“你才会闹!”虞锦冷哼,“谁刚刚瞎找醋吃来着!小孩子都不来这套!”

楚倾挑眉:“臣没有。”

好好好,你嘴硬你了不起!

虞锦翻翻眼睛:“小孩子都知道要对自己好,就你天天委屈自己!”

楚倾微怔,这回没再继续同她抬杠。薄唇微抿,颔首道:“臣日后会努力对自己好的。”

“这还差不多。”她一脸傲娇地抬抬下巴,手作势一样在他额上摸了摸,“那楚倾小朋友早点睡吧,锦宝宝也要睡了!”

楚倾禁不住地梗了下脖子。

楚倾小朋友……

虞锦自己也咧了下嘴。

锦宝宝。

她被自己恶心到了。

而后两个人便各自闭了眼,虞锦等了一会儿又偷偷睁开眼睛,默不作声地看他。

他真好看。这一年多他调养得好,似乎变得更好看了,眉目五官都精致得挑不出瑕疵,她再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人。

但这样一张脸盯得久了,却总让她有一点心酸。

他愿意一直当她的元君了,也会吃醋了……他这算是在喜欢她了吧?

唉!

在她问他是否愿意一直当她的原因时,虽然盼着他有朝一日会点头答应,都不曾想过他真的会喜欢她。

她想她对他做过那么多过分的事,他哪可能真的喜欢她呢?同样的事若放在她身上,她大概会恨对方一辈子。

可他就这样对她动心了,狂喜之余让她惊诧,细细一想,又不难理解。

活在爱里的人才会无所顾忌地对苛待自己的人生出恨,而他在家时就不太受父母喜欢,她不过是对他不好的人之一。所以即便她当时做得过分,现下对他好一点,他也就不由自主地松动了。

天寒地冻里遇到一点温暖都是奢侈,谁都会想抓住。

他从前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她不知第多少次思量起了这个问题,想得眼眶一酸。

这种情绪后来一直延伸进了她的梦里。半梦半醒间,她断断续续做了好多梦。

一会儿梦到楚薄对他冷言冷语,一会儿梦到自己让他去雪地里跪了一夜。每一个片段都让她心如刀绞,她几次想要逃开,却又禁不住地一直盯着他看。

夜半时分,楚倾被耳边的呜咽声惊醒。

睡眼惺忪地看过去,就见眼前的人哭得一抽一抽的,眼泪从脸颊上躺下来,已经在软枕上洇出了一个小小的圆。

“陛下?陛下?”他试着叫了她两声,她没醒;推一推,也没有反应。

被噩梦魇住了?他怔然无措,迟疑了一下,犹豫着伸手,抱住了她。

怀抱是能给人力量、让人平心静气的。

这还是跟她学的。他生辰那天因为母亲的冷淡而失神,她跑到面前用力一抱他,他就突然觉得什么都好了。

怀里的人慢慢安稳下来,泪痕犹在,但不再抽噎。

虞锦无意识地长吁了一口气。

面前可怕的画面终于没了,她余惊未了地走过一扇殿门,他忽地又出现在面前,是方才温暖衔笑的模样。

“臣是元君,岂会嫉妒。”

他不咸不淡地跟她说。

她心底悲伤散开,已然只剩了揶揄。

嘴硬,瞎说。

你明明就是嫉妒。

你就是喜欢我!

☆、喜事

二月末, 与赫兰建交事宜谈妥,使节团启程离京。到了三月,天气渐暖, 万象更新, 因为楚家之事争执了良久的朝堂在虞锦的坚持之下终于也慢慢不跟她争了, 各样事宜变得有条不紊。

然君臣之间是要互相留面子的。她们不再与她争执是给她面子, 她便也适可而止地暂未多给楚家加恩,只给楚薄的几个侄女安排了不太紧要的官位。楚薄的亲女楚枚因为先前行刺的缘故实在不好安排什么官职, 但她闲来无事会将楚枚传进宫来下盘棋说说话。

几次三番下来,楚枚服了,颔首沉然:“楚家之罪是假, 但臣行刺是真,陛下有气量。”

虞锦听言笑笑, 没说什么。

她觉得自己没那么大气量,如此一是因知道楚枚之女将来于国有益, 二是因为楚倾。但她也在想,真正的明君是不是就会直接这样做了,所谓君子坦荡荡。

她会慢慢地朝那个方向努力!

另一边, 甘肃脱贫的方案初见了一点点成效, 吴芷在西南的扫盲试点亦推进得还可以。只不过吴芷再来信的时候专门提了一句,说现在许多百姓愿意让孩子去读一读书识一识字了, 但送去的大多还是女孩。而按虞锦的意思,是要男孩女孩一样认三年的字, 这一点许多百姓还是不太认同。

他们觉得这是瞎耽误工夫, 男孩子认不认字有什么差别?反正以后还是要嫁人的, 现在有这个时间不如在家多干点活。

虞锦对此自然不满,却也没什么很好的办法。思维差别上只能慢慢来, 逐步推进,一步到位的法子是不存在的,但她想了想,目下好像也能做点具有引导性的工作。

比如,选个“形象大使”什么的?

未来世界的许多品牌、商品乃至公益机构都有形象大使,品牌与商品通常找明星,为的是引起共鸣增加销量。公益机构则通常选一些比较德高望重的人物,为的是提升大家对机构的信任,为募捐啊、倡议啊之类的事情提供一些便利。

诚然“形象大使”这东西似乎必须有照片视频才更有效,但虞锦深想之后觉得重点实则并不是什么照片视频,而是信誉值。

依靠信誉值,她其实就比未来世界的公益机构更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这个年代,普罗大众对皇室本身有难以撼动的敬畏甚至是崇拜。

在这种敬畏和崇拜之下,如果有个身份尊贵的男人站出来跟他们说读书真的有用,他们就多少会信。不敢说凭着这个就能让男孩子们都去读书,但比起吴芷在那边日复一日苦口婆心的劝说,很有可能事半功倍。

行不行的,先试试看呗。虞锦的心思一转起来就停不住,脑海中很快有了人选。首选自然仍是楚倾,大应对于元君的说法和男尊皇朝对于皇后的说法是一模一样的——元君为天下男子的表率。

本身担着“表率”名号的人出来说话,自然最是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