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魃希的面容上,欣慰的表情再起,浓烈如酒,沉醉了所有人,那唇角完美的弧度,融进了一切。

不需要说话,只是远远对望,她知他,他知她,足矣。

——“好吗?”

——“我很好,你呢?”

——“很好。”

——“委屈你了。”

——“能比你委屈吗?”

无声的交流在顷刻间飞快的诉说,不需要语言,不需要表露,淡淡一个眼神,便是全部。

——“不恨我?”

——“你可曾怪我责我怨我怒我?若无,便不需问。”

她咬着唇,用力的吸了口气,坚强的表情在见到他时变得颤抖,心却没来由的平静了。

卫兵的手按在她的肩头,强硬的让她坐下,她没有反抗,只是柔柔的扬起了她的笑靥。

——“无论外界如何,我知你爱我就行。”

她不在乎,不在乎看着渥魃希娶别人,因为她知道,这个人心中,只有一个人。

她知道,他的牺牲不仅仅为了她,还为了那十数万土尔扈特部的居民,他必须忍耐,必须等待。

红丝绒的小凳子上,女皇半跪,教皇手抚着她额头,“叶卡捷琳娜二世·阿列克谢耶芙娜女皇陛下,您可愿嫁给渥魃希汗王殿下,成为他的妻子。”

女皇颔首,凝望着身边俊朗的男子,“是的,我愿意。”

此刻,教皇的手捧起身边一顶镶满了宝石的皇冠,粒粒钻石散发着七彩绚烂的光芒,他将皇冠轻碰渥魃希的肩头,“伟大的渥魃希殿下,您可愿成为女皇陛下的王夫,与她一起统治俄罗斯帝国,并且一生不离不弃,永远敬她爱她?”

渥魃希侧脸,黑瞳如星,笑意浅浅,凝望身边的叶卡捷琳娜二世女皇,红唇在笑容中美丽无双,清朗的男声第一次响起在教堂中,清晰、有力……

“不愿意!”

“哗……”全场被这一句话震撼,完全的震撼,教皇的手一抖,手中的皇冠差点跌落在地上。

女皇顿时抬起头,方才羞怯的表情还没来得及从脸上消失,伴随着她的惊讶,糅合在脸上是说不出的怪异。

“咳!”教皇脸上也是僵硬和诧异,还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情绪,“汗王大人俄语不熟,可能是说错了,我们……”

“我没有说错。”字正腔圆的俄语从渥魃希的嗓子里流泻而出,标准镇定,“女皇陛下,我不会娶您为妻,因为我有妻子。”

他的手虚抬,冲着最后方的女子,“我,渥魃希!土尔扈特部的汗王,以自己的信仰在神佛面前发誓,娶叶灵绯为妻,一生一世不变,只爱她敬她尊她,无论生死富贵,绝不分开。纵然俄罗斯版图辽阔,纵然女皇尊贵无比,渥魃希绝不会再娶他人。”

他手臂微撩,那顶价值连城的皇冠,就这样从教皇的手中落下,摔在了地上。他看也不看,一步步的走下神坛,走向最后方的女子。

教堂外,鹰啼连连,急切着,就像此刻叶灵绯的心,快的要从心头蹦了出来。

掌心,被牢牢握住,力量微带中,她人已入怀。

“渥魃希,你知不知道这般辱我,你会有什么结果?”女皇起身,远远的望着他们,全身的气势勃然而发。

渥魃希转身面对女皇,阳光打在他的身上,人影后散起光芒夺目,轻易的压制了女皇的气场,他声音冰冷,“索菲亚,当初你对我的帮助渥魃希铭记,你我之间,究竟是谁辱了谁?你的信上说,若我不从你,灭我满族弑我爱妻。从今日起,渥魃希与凯瑟琳女皇一刀两断,土尔扈特部将不再屈从于俄罗斯帝国,我以汗王的名义向您提交断绝书。”

此刻,哗然骤停,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以为这男人疯了。

他在欧洲各国贵族的面前,在教皇面前拒绝了与女皇,甚至独自一人面对冬宫的禁卫森严,放言与这最强大的帝国断交独立。

这不是勇气,是疯狂!

而他,只是低首怀中的女子,浅浅一句低语,“我们回家。”

再也不看教堂中的众人,只是紧搂了怀中的人,踏步出了教堂的门。

“给我拦住他!!!”女子的尖利叫声撕破,已是怒极。

但是她忘记了,这里是教堂,是婚礼的教堂。所有进入的侍卫,为了保证贵族的安全,不可以携带火枪,侍卫的武器只有腰间一柄长剑。

侍卫匆匆拔出腰间的剑,冲向他们二人。

长久的宫廷礼仪,让他们在拔剑靠近时,忍不住的单手背在身后,恭敬的举起手中的剑贴上脸颊,再指向渥魃希。

就在剑探出的一刹那,渥魃希的手如闪电般伸出,扣上面前人的手腕,刹那间剑已到了他的手中,剑光在手中划出闪耀的弧度,从所有人剑的护手处穿过,微一挑,十余柄剑犹如九连环般串在他的剑上。

十多名护卫,竟没人是他一回合之敌。场中贵妇的脸上,目光中竟然有了向往倾慕的神情。

雪白的衣衫绷紧,阳光在他的身后张开,像极了张开的雪白翅膀,拥有着最美的姿容和果敢的性格,双眼中却永远带着慈悲,光芒下的君主傲然站立。

不知是谁轻声赞叹,“大天使长米迦勒。”

纵然不是传说中的金发,纵然没有透彻如碧空的双瞳,但是没有人会质疑,质疑眼前人的气度,他们已经被那迅捷的身手惊吓到了。

而另一边,扑上来的侍卫门则被另外一个人影手中的武器荡开,集体齐齐的后退,手中的剑脱手飞出,七零八落的甩在地上。

垂目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渥魃希指尖抚上衣扣,一粒一粒崩开,在所有侍卫虎视眈眈之下,优雅的将身上雪白的军装脱了下来,甩落在地。

护卫在他身前的男子,撩开自己披着的大氅,一件金色的汗王袍张开飞向渥魃希,他伸长双臂,衣衫笼上他的身体,缓缓归落。

当身前的男子扬起手臂的瞬间,那隐藏在帽子下的容颜终于露出了半长,面前的士兵忍不住的叫出声,“侍卫长!”

女皇的脸色惊变,一句呼声出口,“奥洛夫!”

蓝色的眼瞳扫了眼面前的人,在女皇的脸上停留了下,平静无波。

叶灵绯反转手心,黑色的球带着长长的引信,被她手中的火折子引燃,从坞恩崎的肩头抛了出去,三人转身,飞快的奔出了教堂。

教堂中,烟雾弥漫,各种惊慌的叫喊声响彻一团,身体相撞的声音,桌椅倾倒的声音,重重凌乱不成样子。

她在渥魃希的怀抱中,冷眼看着人群的骚动,靠着他的肩头,终于幽幽的叹了口气,重重的抱上了他的颈项。

侍卫冲了出来,在他们身后紧紧追赶着。

坞恩崎的脸上,扬起了鬼魅般的笑容,手中的火折子抛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在大门前。

“轰!”火光四起,惊叫更加惨烈,刚刚冲出门的侍卫忽的停了下来,反身又冲了回去。

“保护女皇,快回去……”

侍卫犹如没头的苍蝇,不知道该追还是不该追,忙乱中,还是选择了奔回教堂。

坞恩崎手起刀落,劈开牵着马的缰绳,被火光炸药惊吓了的马儿扬起四蹄,飞也似的狂奔而去。

渥魃希抱着叶灵绯,脚尖点地窜上马背,身边是同样神色冷然的坞恩崎,三人两马朝着冬宫大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她捏着他的衣衫,生怕这气息再从指间溜走似的,“我没想到,你会用如此强硬的手法闯出去。”

硬闯冬宫,即便出去了,还要长途奔袭回土尔扈特部,这么做他就不怕还未起兵帝国的军队就已经到了吗?

“没有元帅,她没有能力这么快发兵的。”渥魃希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一只手拢上她的身体,轻贴了下,又悄然的放开,“俄罗斯军队集结需要最少三天的时间,冬季长途追赶准备粮草又是三五天,他们绝不可能有我们的速度,路上再耽误两日。策伯尔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只需赶回就可以立即启程。”

在他身体的温度离开她的刹那,她的手臂一拢,将他的腰身抱进自己的臂弯里,重重的将脸埋了进去。

他僵了下,挣了挣。

她固执的抱着,用力,再用力。

“莫要这样。”他无奈的叹息。

“莫要这样!”她仰首坚定。

不提及,非逃避,而是无需再说,他懂她的。

78坞恩崎的选择

追赶的人群在身后,凌乱不成队形,夹杂着各种不确定的声音,“小队长,我们是不是应该追?还是坚守岗位?”

“我,我也不知道啊。”貌似小队长的人物边跑边张望,“这个应该问侍卫长。”

“可是……”士兵气喘吁吁的望着距离越拉越大的前方马匹,“我们的侍卫长是谁?”

一句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结。

女皇只是暂停了波将金的一切职务,出于对那个人的尊重和敬畏,在没有任何命令下达的时候,他们没有人取代波将金的权利,自然也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调度全部的兵力去围追堵截或者防卫。

整个皇宫里只听得到各种杂乱的脚步声,没头没脑奔跑的士兵,甚至,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追踪的对象去了哪个方向,不知道该从哪条路去追。

马蹄踏着路面,眨眼已近冬宫的大门,守卫的士兵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看到两道旋风般的影子刮到了眼前。

下意识的抬手,举枪,就在瞄准的一瞬间,他们看到了马背上女子灿烂的笑容,黑色的球从她的手边抛落自己的脚边。

烟雾弥漫,模糊了视线,白白举着手中的枪,什么也看不到。

头顶风声掠过,下意识的转身,只看到马尾扬起在烟雾中的朦胧的影像,再想要看清也是什么都不见,只有马蹄声迅疾的远去。

三人两马,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这么出了冬宫,马蹄溅起雪花,风寒扑面而来,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

“我们,就这样回去吗?”她遥望着前途白雪覆盖的天地,回首身后的人。

纵然是一路快马加鞭,从冬宫赶回土尔扈特部也要好几日的时间,没有食物没有办法扎营,仅仅两匹抢来的马,真的足够支撑他们回到土尔扈特部吗?

天空明媚,金色的光芒挡不住凛冽的寒气,天空中几声清脆的啼叫,黑色的苍鹰盘旋在头顶。

渥魃希微微一笑,勒马停驻。

细细的马蹄声由远至近,十余名马匹渐渐显露他们的身形,飞驰而来。

最前方的男子跳下马背,跪倒在雪地中,“策伯尔汗麾下满都拉图拜见汗王,特率人马迎接汗王回返。”

渥魃希面沉如水,看不出思绪,“部落中情形如何?”

满都拉图跪在雪地中不敢抬头,“策伯尔汗已经率领三部起兵,带着居民启程了。按照您的命令,留下了鹰部所有的勇士,等待您的调配。”

声音停了下,他忽然抬起头,“汗王大人,策伯尔汗让我转告您,他不希望您留下断后,如果你肯更改命令,虎部勇士立即拖后,您可以率领鹰部的勇士快速追赶,还来得及追上。”

“不用。”渥魃希坚定的目光眺望向远方,“我是汗王,守护部落的安危是我的职责,让策伯尔汗按计划行军,我会断后。”

“那王妃,请您跟我们走,我们一定要保护您的安全。”

叶灵绯回首,静静的望着身后的人,手掌轻轻盖在他握着缰绳的手背上,温柔似水。

渥魃希眼中的坚持在此刻有了些微的挣扎,叶灵绯淡淡开口,“断后危险,前锋一样危险,你能保证我不受半点伤害,你能保证将我平安无虞的送到大清境内吗?”

“不能。”

他的声音低沉,目光垂落在那盖在自己手背上的小掌,小小的翻转手背,将那冰凉的手握入自己的掌心中,紧了紧。

这个反应,让她的脸上扬起了微笑,往他的怀中蹭了蹭,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

“王妃跟我在一起。”渥魃希平静的开口,不给他人质疑反驳的余地。

满都拉图还想说什么,终是没能说出口,只是默默的注视着马背上的渥魃希和叶灵绯,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汗王请先行,我们为您护驾断后。”

渥魃希将目光转向身侧的坞恩崎,后者早跃下马背,行向一旁的树下。手过去,幕布撩开厚厚的积雪,一辆精良的马车无声的矗立雪地中。

“多谢。”渥魃希将叶灵绯从马背上扶下,将马套在马车上。

坞恩崎表情平静无波,“我在这里二十年,自然是熟悉无比,汗王何必客气。”

叶灵绯站在马车边,轻轻喊着,“大哥。”

那平静的面容绽放了俊美的笑意,慢慢的行向她,健朗的双臂圈绕,将她拥抱入怀,“这些日子,苦了吧?”

摇首,她的眼光明亮,“当大哥进门的时候,我就认出了你。”

“是吗?”坞恩崎的笑容更大,“我装扮的不够好?”

若是装扮的不够好,岂不是早就被宫中的护卫发现了?

她抿唇,“是感觉,一种很安定的感觉。”

长期的亲密靠近,身体早已经对这个人有了莫名的感应,能够亲近她的私密空间,能够引起身体上的依赖感。

而这个依赖感,当门外的侍卫进入牢房时,她就感受到了。

这个答案让坞恩崎的笑容显得轻松秀美,湛蓝的眸子比天空的颜色还有清透明丽,低首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放开手臂,他忽然单膝跪在渥魃希的面前,“汗王大人,坞恩崎向您请辞,不再追随您东归的征战,请您原谅。”

“什么!?”叶灵绯呆愣了身体,僵硬在当场。

不变的,是渥魃希眼中的明了。

“老汗王赐予坞恩崎性命,但是坞恩崎毕竟是俄罗斯帝国的人,远离家国千里之外,坞恩崎无法作到,恳请汗王让坞恩崎离去。”他坚定的望着渥魃希,话语斩钉截铁。

“大哥!”叶灵绯扑到坞恩崎的面前,“为什么?”

为了老汗王,他选择背叛了女皇;为了渥魃希,他选择背叛了整个俄罗斯帝国,就算留下,这里又如何能成为他的家?无亲无故,一个人寂寞的流浪吗?

“您不是说过,要做我一世的亲人,护我一生的吗?”她紧紧的抓着他的袖子,不想放开。

不为真的有人护卫她,而是她知道他的孤单,他的寥落,每每一人在青草间仰望蓝天,一壶酒一声叹。

相依为命,有时不是物质上的弥补,而是心灵上的互相安慰,他的只影相随唯有她能明白,而她的感怀伤悲也唯有他清楚。

拉开她的手,那金发在蓝天白雪下分外的灿烂,眸光温柔,手指习惯性的揉上她的发顶,“你有了会护卫你一生的人,我信他绝不会负你。”

“可那不一样。”她低声呢喃着。

她只是不想看到他一个人独自前行,不想看到他默然无声远离人群。

“这里才是我生活的地方,你忍心让我背井离乡,成为别人世界中诡异的存在吗?”他温柔的嗓音,浅浅的笑容,晕开了风雪凄冷,三月暖意荡漾。

“可是……”才想继续的话,被他温暖的手贴在了唇上。

坞恩崎摇摇头,“我若纯心要躲,女皇不会有机会找到我,我现在只想过我想过的生活,留在我熟悉的土地上,不再为谁效力,不再为谁卖命,这个要求你不能答应我吗?”

她能不答应吗?她如何开得了口不答应?

他要脱离一切,脱离皇宫,脱离昔日的身份,脱离渥魃希,他要追求自己的生活,她如何能勉强他跟着自己去那千里之外?

默默的垂下头,说不出不,也说不出是。

无声的望向渥魃希,是求救,是恳切,她神情复杂。

渥魃希始终冷静的看着一切,目光停在坞恩崎的脸上许久,深沉如黑色水晶,“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让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