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轻下慢,连带主事的臣子也看不其他,应有的公费都一拖再拖,很少按时送到,更别说用来结交应酬的额外花费了。因此,他在这里是孤单寂寞的,不但没有知己之交,连酒肉朋友也没有一个。上个月连由齐国跟来的妾姬也离他而去。

想到了烦闷之处,异人敲了敲车棂叫车停下,自己在雪地中伫立。茫茫天地中竟不知自己何处,忧伤刻在了异人脸上、眸中。

“我们走吧,吕不韦的生日宴会迟到了总是不好。”赶车的车夫说。

返回车上,继续前行,离东城门不远的地方,一漆黑压压的建筑,无数的灯笼和烛光闪耀,远看似乎是在和天上的繁星争光。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空气中飘来淡淡的梅花香气。

进得吕不韦的府邸,异人似乎有些想要退缩了,这等的豪华,自己与之格格不入。

无聊地看着歌舞,无聊地吃着饭菜,无聊地喝着酒,偶尔与坐在身边的燕国世子姬喜说几句话,仅此而已,不过他能感到吕不韦似有似无的目光,探询着自己,他苦笑,饮酒。

直到吕不韦抬出焦尾琴,直到摇曳生姿的玉姬出现。

他不知不觉竟已沉醉在她的眼波之中。虽然她灵活的眼睛似乎照亮到室中每一个人,但他发觉到,大半的时间,她的目光是停留在他身上的。眼中带着妩媚,也含着几许的笑意。她对他是另一种酒,他醉的是她本人,而不是琴声。

不错,她对他是种美酒,神奇的美酒,他藉着看她弹琴,可以无所顾忌的直瞪着她看。此刻,他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忘掉所有漂泊在各国的寂寞和苦闷,他是秦孝公的子孙,虽然不是嫡系,但他的血管里流有他的血液,秦孝公可以将秦国从一个边疆小国,变成天下舞台的主角,他为什么要一直为是庶出而自卑?怎么说他的父亲安国君是太子,秦国国君的位置,对他来说,并不是完全不可及的!酒能使人做平时不敢做的,想清醒时不敢想的,而美女是男人最醇最烈的酒。

时时注意着他的那双妩媚大眼,突然闪起异样光彩,他自己也发觉到,他的精神振奋,外表也一定变得不再畏缩颓唐,而使她刮目相看。

就在他胡乱遐思中,琴声戛然而止,众人都击案喝采,只有他茫然未动。

吕不韦微笑的看着他,他才觉察到自己失态,随便鼓了几下掌。玉姬在此时开口说:“秦公子也许对贱妾所奏靡靡之音听不入耳,现在我弹一段楚大夫屈原所作的〈国殇〉,这套曲和辞,据说在秦国很受欢迎,不知是否?”

玉姬人美,声音更美,莺啭似的声音听得异人失神,不知如何作答。

琴弹到此,琴弦忽断,歌唱完时,声也呜咽,玉姬忍不住以袖遮脸拭泪。

异人感动得满脸泪痕而不自觉。

世子喜则在一旁带点解围的口气说:

“按照赵国的风俗,歌者指明为某人献歌,受歌者理当给点采头,公子却连掌都未鼓一下。”

异人哦了一声,摸摸浑身上下,实在没有一样珍贵物品,给钱未免太俗气,唐突了这样的美人,最后他摸到腰带上的那块玉珮,这是他父亲安国君送给他生母夏姬初夜定情之物。在他首次出外当质子时,夏姬将这块玉珮郑重地为他挂在腰带上,叮嘱着说:

“儿子,历代秦国出外当质子的,不是被杀,就是长年滞留在外,很少能安全回到国内定居,假若你在外遇到适当中意的女子,就用作品礼好了。”

那年他只有十二岁,母亲言犹在耳,转眼间十多年过去,他却越来越不得意。

他茫然的取下那真玉珮向身后的侍妾示意,侍妾取来一只玉盘,盛着玉珮送给玉姬:

“这是秦公子赏的。”

玉姬来到他席前下跪,叩头道谢,异人连忙扶起,手触及到她的柔荑时,不禁全身都颤抖了一下。

其他公子也在一旁鼓掌哄笑凑趣,纷纷摸出珠宝要身旁侍妾拿到玉盘里。

玉姬一一叩谢,最后告辞入内。

接下去另有歌舞节目上场,吕不韦也一再劝酒,但歌者自歌,舞者自舞,异人全不知道场内在进行些什么。

他只不时将双手轮流放在鼻前深深地闻着,因为手指还留下玉姬的余香…

第十卷 蓦然回首 10.2 梦醒

玉姬回后室了,异人的心空了,屏风后面的暗间里,传出轻柔的乐音,声音不大,但异人听得出乐器众多,是个大编制的乐队,而且奏的正是秦国宫廷乐。

异人先是一惊,一介商人怎敢僭用宫乐,这是抄家灭门之罪,但再一想,这是赵国而不是秦国,他不禁哑然失笑。

后来,逐渐,他整个心灵都溶化在这故国音乐里,尤其是乐声中时时出现的击瓮叩缶与呜呜的人声和声,更勾其他浓浓的乡愁。

十多年了,他远离故国,辗转各国当质子,去的都是秦国刚入侵过,充满悲愤怨恨的国家,这些国家的君臣民众对秦国本身无力报复,却在有意无意之间,全报复在他这个质子身上。仇视,冷漠,比此刻在屋外刮着的北风还要凛洌,还要刺骨!为什么各国一定要有战争呢?为什么秦国必须向外发展?经过商鞅变法,废井田,开阡陌,秦国上下励精图治,民间男耕女织,百工巧匠,各尽其业,已经是丰衣足食,百用具备,夜不闭户,山无盗贼;自从收了巴蜀以后,更是盐铁木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国之富有,超过山东各国。为什么还是要连年出兵中原,和了又战,战了又和,进攻别国的土地,占了又还,还了又占,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秦国多少年的征战,苦了天下各国,更苦了秦国民众。

他当了十多年的质子,所到国家都是新战之余,亲眼见过无数精壮横尸沙场,老弱死于沟渠的惨状,也听过无数寡妇夜哭的凄惨啼声。秦国国内的景况应该不会好到哪里,天下的慈母哭儿和寡妇哭夫的声音都应该是一样的!

假若他有一天能登位…

但那可能吗?就在他沉缅于乡愁和回忆中时,不知什么时候,乐声已停止,吕不韦从席位上走到了异人的身边,异人从回忆中惊醒,目光正好和吕不韦的相对,他在吕不韦的注视中,看到怜悯,也看到渴望,似乎想对他有所施予,却有着更多对他的要求。多复杂的神情!

“公子今晚一直闷闷不乐?”

异人苦笑:“自怜自哀罢了。”假若他厚起脸皮向他要玉姬,他能割爱吗?

转念,吕不韦想利用自己,何不将计就计,反过来利用吕不韦的财富和人际关系,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玉姬,如果真的得到了玉姬,自己是应该有所作为,才不辜负那样的女子。

其他的宾客都走了,吕不韦独留了异人密谈,最终,吕不韦把奇货可居的玉姬许给了异人,并让他承诺好好对她一生一世。异人笑了,何止一生一世?如此另他动情的人再不会有了。

此后两个月,异人都处于失魂落魄状态,不能相信自己将要得到玉姬,又后悔为什么要做这么久的准备。他耳畔始终萦绕着那晚的琴声,有事无事都是如此。

他眼前不断出现玉姬那双白皙春笋般的手,日间、夜间、梦中、清醒,只要他闭上眼睛,那双手就会在他面前摇动,还有那对明媚的大眼。尤其是那眼神所流露出的神情,怜惜中带着鼓励,这是多年来他从未见过的。

明白他处境的各国君臣,看他的眼神是敌意中含着轻视;当质所在国的民众,只要知道他的身份,再和善的人,立即会在眼中喷火。只有一对眼睛曾带着这种怜惜混合着鼓励的神情注视过他,但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那就是他的生母夏姬的眼睛,她在看他的时候,总是带着这种眼神。

但肯用这种神色看他的眼睛,他已有多年未见了,他也一直认为,今生不会有第二个人用这种眼神看他,却想不到它又出现了,而且是出现在一个绝世佳人的脸上。他多希望这种眼神永远留在他身边,光耀着他,鼓励着他,在这股眼神的照射下,世界上没有他不能完成的事!

在充满思念的等待中,异人也开始振作起来,指挥仆人收拾了有些落败的庭院,这里已经由吕不韦出资买了下来。

终于到了迎娶的日子,已经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了,红烛月影下,异人的心醉了…

吕不韦没有食言,在他们婚礼过后便开始运做起来。

而异人此刻的心满满的,全是玉姬,可她总是带着忧郁的神情,落寞寡欢,如何才能让她一展笑颜?

没多久,玉姬就怀孕了,异人的欣喜更在加剧,一个女人肯为他生下子嗣,是多么让他满足、欣慰。

玉姬的腹部渐渐隆起,她母性的温柔愈加显著,在阳光下微笑,那笑容灿烂夺目。

把玉姬拥在怀中,那种温暖、依赖让异人壮志满怀。

然而,美梦总有醒来的一天,而且,醒来后的伤痛无法弥补。

孩子在正月正出生了,异人开心无比,玉姬坚持要等吕不韦回来给孩子起名,让异人有些挫败,给自己的儿子起名是每个父亲最快乐的时刻。看着玉姬坚持的神情,异人无语,心有些疼,隐隐。

吕不韦终于回来了,他坐在玉姬身边,抱起婴儿的样子,还有他们的对话,让刚要进屋的异人有如青天霹雳。震碎了他一腔柔情和希望。他怨恨、他疼痛、他无奈,又是一春了,心境却再也不比去年。

接下来的异人好似木偶,任凭吕不韦安排摆布,顺利逃出了赵国却累了管家赵升的性命,异人无奈,自己又何尝不是已经死了的人,只是心死。

回了秦国,已是世孙的身份,改名子楚,子楚却没有笑容,曾经想要的王权是为了让一个女人尊贵,而这个女人并不想要,可他还是想一味地给,却更是心酸加疼痛。

咸阳城中的府邸比邯郸落败的庭院豪华数倍,姬妾也多了起来,子楚越来越爱拿女人的身体发泄自己对玉姬的思念和不满。

祖父、父亲相继殂了,自己终于登上了王位,可这一切都没有任何的意义了,他厌倦权利争斗、厌倦曲意承欢的女人,厌倦一切的一切,直到玉姬也从赵国逃回秦国,走回自己身边,子楚才发现,自己这么多年来对她的感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是那么的爱,却爱得那么的疼。

在这种疼痛中,子楚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在玉姬歉疚的泪水中,子楚走得不甘,走得心痛…

靳利醒了过来,茫然地看着我。我亦苦笑:“她的心不属于你,她在你的陵前对上苍乞求过,让你一定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而你依旧没有。”

靳利惨笑:“她真的乞求过吗?而我的幸福始终是在她的手里,把我陷进来又推出去,她何等的残忍?我何等的无辜?”

我们的对话让其他人莫名,靳利让停了车,与我进了一间咖啡厅。

转眼就有几辆警车停了过来,咖啡厅里的其他人都跑了出去,我和靳利依旧坐着,听着他发牢骚。突然一个女人冲到了落地玻璃前:“靳利!你回头吧,不要再错了。”

我惊愕,那个端庄的女子眼中深邃的爱,竟没有让靳利感动吗?

第十卷 蓦然回首 10.3 相遇

“是什么让你今生还这么厌恶女人?”我问。

“不知道,生来就对女人反感,尤其是看到自己母亲与别人偷情的场景,自此厌恶女人。”

“那又何必包养那么多的女人,又把她们卖做妓女?”

“没有一颗真心,不过是贪图享受的一群没有廉耻的女人罢了,不仅花着我的钱,还在外面有其他的人。和妓女有什么差别,不过让她们去做自己更喜欢的事情罢了。”他忿忿。

“都是如此吗?”我诧异。

“不错!”

我点头:“这也来得公平,你不曾付出真心,何求他人真心对你。不过你忽略了她。”我把手指向窗外的那个女人,“她对你就是真心。”

“可我厌恶,她用她的钱买下我的人生,让我不停地给她赚钱,我享受几个女人,她从来不管,但只要我稍微动了点情的,她就会把她们赶走。”

“她爱你的方式还真是特别,能容忍你如此的荒唐。”我开始有些忿忿。

靳利不语,看向窗外的她。

我亦无语了,远远地看到文正焦急的眸,我微笑,又让他寻找了,对不起。

靳利颓然地缩回椅子深处:“也许我没有享受女人真情的命吧,就在身边的都不曾留意。”

“也许,往往忽视的就是身边的人,包括我。”我低头,如果不是刻意地忽视,刻意的逃避,千年前的我就应该是幸福的了。

“我还有机会吗?”靳利自言自语。

“如果你不把心中的怨恨抚平,你依旧没有机会。”我的思绪回到了秦国,当年的赢政和他多象呀,为了怀念离姜,搜罗了与之相象的众人,最终是伤了多人,亦伤自己。感情并不是找个寄托发泄的,而是不用心就得不到的。

他默默地点头,长叹:“我想活得很快乐。但是,我做不到,因为我弄丢了激情,也感觉不到爱情。我张扬,肆意地挥霍那些好时光,总害怕时间过完了,等待却还是空茫,终究我看不到她最好的模样?可当肆意地挥霍过后,空虚地落寞永远都在,她始终走不进我的心,因为我的心底一直残留着对另一个女人奢望的爱情。而此刻,只有她还在我身边,我依旧无言以对,爱不是勉强,更不是委曲求全。也许是我贪心,但她的爱我不想要。”

我凄然,自私的家伙,也许只能永远孤单落寞了吧,转念却想,玉姬!你真的残忍,伤害这么深。你的乞求没有打动天地,也没有感动他的灵魂,他依旧孤单、依旧寂寞、依旧痴缠。如果你的魂灵感知得到,应该亲自来平复他的伤痛。

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涩异常。

靳利竟然昏昏睡去,蒙阔等人冲了进来,文正几个跨步到我身前,脸上写满忧虑。

一句对不起,说得我泪眼朦胧,这句对不起代表了太多,前世今生都有。

他把我紧紧地拥在怀中,感受到他的温暖与颤抖,“请你不要离开我的视线,我真的不能再次失去你。”

我点头,门口,杜欣心碎的表情,痛苦的背影让我感到抱歉,却无能为力。

我看了看靳利,示意蒙阔先不要抓他,他在睡梦中与玉姬的魂灵对话。但她们的对话我并不想知道,已是情伤2000年了,依旧化不开的相思、化不开的情结。

窗外那个端庄的女人,被警察拦着,我为她落泪,他不属于你,他痛苦,你更痛苦吧。

过了许久,靳利醒来,他的眸充满了坦然,他释怀了吗?我笑,他点头,默默地与蒙阔走了出去,经过那个女人的时候,他驻足,歉然却无语。

我和文正回到了公寓,文钟他们也是焦急万分。我把靳利的事情陈述了一番,他们都忍不住唏嘘。

原来爱情真的如此奇妙,穿越了秦汉明月,唐风宋雨、明清烟云,爱情始终不朽!

没过几日,靳利的案件就宣判了——死刑,在法庭上,他始终从容,不知那从容何处,但求他来生能够从容。

临刑前的一天,蒙阔来找我,说靳利想要见我,我和他去了看守所,文正陪了我过去。

这种地方原本以为去过一次就够了,不曾想还会有这次,生活就是这样,总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在一样的地方,我送走了纪盈玉和韦越群,现在我要送走他们前世伤害过的人。

靳利笑着对我说:“先来听首歌吧,我刚学会的。”

我努力笑出来。

“睁开眼我的天空一片星海,

还以为这里就是爱你的未来,

为什么黑暗之中充满期待,

却传来更多沉默的无奈,

忘不了,爱只剩下手心里的温度,

才知道,幸福只是短暂的幻影,

我走在迷雾花园里寻找爱走过的记忆,

半清醒半迷醉,来去的痕迹,

梦醒,突然发现,

已经不是原己,

一颗心途留下错误的相遇

落花有意,流水太无情,

有缘相遇,擦身又分离,

琴声幽幽,辗转到天明,

最爱的人,你在那里.

落花有意,流水太无情,

最爱的人,你在那里.”

我心疼,他却笑:“谢谢你唤了玉姬来和我说话,我终于知道了她的故事。爱一个人就是大恸之后,终于心头一片空白,我不再爱也不再恨,不再恼怒,也不再悲哀,我心头渐渐滋生出怜悯,怜悯曾经沉溺的你,更怜悯我爱过的那人,怜悯那份痛苦,还有那份虚弱。这时,爱一个人就成了一段经历,这段经历曾经甘美如饴,却终于惨痛无比,这段经历渐渐沉淀为一级台阶——我站到台阶上,重新恢复了高度。所以从容了的我,面对死亡,不会害怕,却终是有些歉然,我伤害的人太多了。我希望我的灵魂可以去清清的湖水中荡涤,洗去这些悲哀和伤害。”

我笑着落泪,“你一路走好,来生真的要享受爱情,享受幸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点头、离去。

“他们是错误的相遇吗?”我问。

“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错误的人,却痴缠了这么久。”

“那我们呢?”

“我们的命数是纠集在一起的,是你逃避了这么久。”

我含泪笑了。

就要回北京了,又去了医院探望杜欣的妹妹杜然。

她依旧昏迷着,杜欣在隔离室的窗子前默默饮泣。李东阳也随我们来了,他想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而就在他看见杜然的刹那,他愣住了。

第十卷 蓦然回首 10.4 血誓

医生对杜然的病依旧是没有任何办法,杜欣问是否可以骨髓移植,她们是至亲姐妹。

医生说不能保证,毕竟这个病太过奇怪了。

从医生办公室颓废的走在走廊上,看见李东阳表情痛苦的坐在那里。我问他为何?

李东阳说他一看到杜然就心疼,很疼的那种。

难道她是冯氏的转世,为什么没遇到他就要离去了呢?难道李斯曾做过让她心灰意冷的事?如果她真的是冯氏,那也许会有救。

李斯在我的记忆中是个才子,他们是我在那时遇到唯一幸福的。看来我真的要唤醒李东阳的记忆了。

和文正说了,我要去楼下,不用他陪,他应该安慰一下杜欣,文正点头。

我和东阳到了楼下的花园中,医院的环境虽然很好,终是有种生离死别的味道。坐在长椅上,我逐渐将东阳带进睡眠状态,进入了他前世的记忆。

我走后的日子里,是他一直陪着楚钟离励精图治,既然我知道了楚钟离已经冒了赢政的名,所以我只好纠正他记忆里的错误。

他真的是个人才,楚钟离再有能力,也做不了那么多的事情,如果没有李斯的协助,他不过只能完成一小部分罢了,而且他征伐太过了,苛法太重了。

楚钟离,这个名字总能引起心底的痛,尤其是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别人,而且还是我的母亲以后,更会让我心痛。那痛是不自觉的嫉妒,不自觉的怨恨,不自觉的伤痛。

深吸了口气,继续。

不过几年的时间,秦朝——第一朝、第一帝的功绩卓越,楚钟离时时会苦笑、冷笑,李斯的功劳显著,不过他很低调,沉默是他明哲保身的法宝,毕竟谁也不会处治一个能干却不邀功的人。

可他心里有时也是不平的,好在家中还有冯氏,一个恬静、温柔如水的女人,可以让他的心平静、舒缓的女人。想来这是上天的恩赐,李斯满足亦无奈,毕竟自己是个没有任何依靠的人,处处谨慎,步步为营。

花甲之年的李斯已经不再奢求什么了,曾经的贫穷,让他立志:“悲莫大于贫困,垢莫大于卑贱。”从楚国上蔡那个偏僻的地方来到了秦国这个唯一具备统一天下,创立帝业条件的国家。

大丈夫于人世间,有两个问题必须问问自己:活着时怎样站着?死去时怎样躺着?留在上蔡郡,他将注定一事无成。他将被胡乱埋葬在某个乱坟堆里,他的名字只会被他的儿女们偶尔提起,而等到他的儿女们也死去了,他的肉体也早已在棺椁里腐朽烂透,他的名字也将不会被世间的任何一个人所记起。到那时,上天入地,也找不到半点李斯曾存在过的痕迹。他感觉到,名利的野兽正在他的体内苏醒,并向他发号施令。而他,也将乐意遵从。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所以他离开得义无返顾。

往事如昨,拜了荀卿为师,那一堂让自己和老师皆难忘的课再次浮现。

荀卿清清喉咙,登台开讲道:“人之初,性本恶。”话音甫落,李斯长身而起,朗声接道:“人之初,性本善。”

荀卿又道:“先有鸡。”

李斯道:“先有蛋。”

荀卿道:“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李斯道:“青,取之于蓝,而蓝不及蓝;冰,水为之,而温不如水。”

荀卿怒,拂袖而去,李斯黯然收拾回乡的行囊。却被冷静思考后的荀卿挽留。李斯在荀卿的悉心教导下,学业大进,才华尽显。很快,其文章、经术、谋略、辩论,在荀卿门下已是无人能及。

学成投了吕不韦的门下,既而接近了秦国皇室。然吕不韦蒙祸,自己也受了牵连,一切逐客。忿而写了《谏逐客书》,从而得以赢政重用。几起几落,若没有夫人陪伴左右,李斯定是活不下去的。

虽然现在身份显赫,官拜一等,仍有太多的无奈。

赢政13岁即位,22岁亲政,39岁一统天下,王位虽然是继承得来,威望却要靠自己建立,赢政做到了让臣子信服,让天下信服。

然变故太多也太快,自从神女离去,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楚钟离替代的赢政让他突感伴君如伴虎。做臣子的只有去拼命适应,虽然也办了几件可以流芳千古的事件,可李斯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法家最强的执行者,已经渐渐偏离了自己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