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硕不情愿的哼唧,“张曼你来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办。”

“别他妈废话。”游松不听他说,直接掐断通话。

***

几个小时后,飞机在济南遥墙机场降落,游松直奔老城区派出所,报案人已经返回大理,走前在陈强那保留一张详细登记表,上面姓名、电话和地址写的非常清楚。

游松大致浏览一遍表格内容,地址就在大理,是一个两年前开发的别墅区。

游松盯着那串地址走了神儿,前些日子他曾在别墅外围的马路边等过余男,想起她,游松更烦躁。

陈强走过来,递给他一个白色缩封袋,游松接过,里面是个比拇指稍宽的泛黄名牌,背面的别针已经脱落,留下一小块黑黑的污渍。

他举到眼前细细看,照片上的女孩梳着学生头,发色偏黄,脸上没有笑意,唇紧抿。两只大眼空洞洞看着镜头,很木讷,却隐隐透出一股执拗,穿过空间,仿佛与他安静对视。

游松挪开目光,不敢看她的眼。

蒋津左戴着红领巾,穿蓝白相间的短袖校服,旁边几行机打的汉字:济南市新华第二小学,一年三班,蒋津左。

陈强站旁边,试探问:“你要不要坐一会儿?”

游松许久没动,反掌撑在桌子边缘,另一手隔着缩封袋紧紧捏着名牌。

陈强问:“是她吗?”

没听到回答,隔了会儿,他侧头,见游松喉结轻轻咽了下,又问一遍“是你一直找的蒋津左吗?”

“...是。”

陈强眼睛亮了:“那这次看来是真的?”

游松想微笑,最终只能咧动嘴角:“或许是别人捡来的。”

“哪有这么巧的事?”

游松自言自语“我想不到理由,他隔了十七年才想到来报案。”

陈强一愣,最后只拍拍他的肩膀。

游松心情他能理解,不抱期望,就不会失望。

他想尽量冷静,理智对待蒋津左的事,奇迹不会轻易出现,如果最后仍然是一场空,也不至于太颓丧。

他情愿这之前有上万种可能,甚至潜意识里希望这只是恶作剧,真相揭晓时,才会平静以对,然后继续信念,继续寻找。

......

游松在派出所待了几个钟头才离开,名牌是证物,在找到人之前还不能拿走。

陈强去安排,由当地派出所联系大理方面的相关部门,带游松去认人。

游松没敢把消息告诉蒋奇峰,直接回了趟自己家,那儿有当初找蒋津左留下的照片和一些资料。

当天晚上,他又飞回大理。

飞机落地是晚上十一点,大理方面要第二天才肯过去。

这个夜晚格外漫长,夜空深不可测,星却格外耀眼。

不眠、香烟和腕表。

今晚,对他来说是所有。

、游&鱼46

白振阳不在大理那一年,余男多次要求阿婆搬过来同住,阿婆拒绝,始终不肯离开老宅。

晚上,余男接到白振阳电话,要她明早去他住处,细问什么事,他却支支吾吾不肯说。余男不想跟他有瓜葛,当即拒绝,没想到,那边窸窣了几秒,换成另一道声音,温温柔柔,细声暖语叫一声男男。

余男心里软的彻底,用嫌少的撒娇口气唤阿婆。

阿婆昨天刚搬来大理,要她明天务必过去。

余男跟她讲白天要上班,晚上才会有时间。

阿婆头一回不讲道理,佯装生气,威胁她必须准时。

余男无奈,有时老人更需要宠。

转天一早,她打电话临时请假,买几样阿婆爱吃的水果和点心,往他住处去。

一场秋雨一场寒,经过那一夜雨,夏天终于过去,秋风瑟瑟,卷起几片叶子在地上乱舞。

大理早晚温差大,余男把夹克拉到领口,鸭舌帽压到眉上,抵挡不少凉气。

小区门口。

后头有车鸣笛,余男往旁边错开两步,顺便右拐走小路。

两辆车子开进来,前面打头是辆警车,后面跟着一辆路虎神行者。

张硕开车,游松一路心不在焉,始终闷头不吭声。张硕不时偷瞄他两眼,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全是徒劳。

游松低着头,手里搓着个银色火机,车里极静,只有火机滑动的擦擦声。

小区里车速减慢,游松看着前面出神,像感应到什么,眼尾一动,倏忽转头,往窗外看去。

“停车。”

张硕下意识踩刹车,‘吱’一声响。

“怎么了?”

游松侧着头,一抹影子消失在转角,他眼皮一跳,只捕捉到被冷风吹起的发尾和一只白色球鞋。

她以前那相好的就住这小区,刚才的背影很熟悉,打眼儿以为是她,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以余男脾气,经过上次的事,绝不会再和他有牵扯。

游松碾碾眉“继续开。”

张硕有点懵,只有按他的指示做。他踩脚油门,跟上前面的警车。

位置稍远,需直行绕过中央花园,右转到尽头才是。

前面车上下来两个警员,上前敲门。游松没动,缓慢搓着火机的光滑外皮,上面蒙一层湿湿的雾气。

张硕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下车前焦急喊一声他。

游松握拳抵住唇,半天才动了下。

他们站门前,等待的几秒最煎熬,不知道那后面会出现长大后变成什么样的脸,更不知对方什么反应。

门开了,有人呼吸滞了一秒,看见出来是个男人,又莫名松一口气,连自己都鄙视那一刻的怯懦。

警员问:“你是白振阳白先生?之前是你回济南报的案?”

白振阳连连应声,快步上前,顺序与警员、张硕相握,随后把手递到游松面前。游松低头看了一眼,又上下打量他,男人瘦高个儿,细皮嫩肉,梳着时尚微卷发,耳上带两颗耀眼的耳钉。

他忽然感觉像在哪里见到过,可现在脑袋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

白振阳尴尬轻轻嗓,犹豫着要缩回手,游松沉沉看他一眼,最后一秒,伸手简单握了下。

屋里有个老人迎出来,热情把他们让进屋里坐,亲手沏一壶龙井茶。

茶新味清,白瓷杯上细细的热气袅袅往上升。水面两片碎叶打着转儿,老手艺,没那么多讲究,但沏出的味道却无人能及。

只可惜,此刻没人把心思放在品茶上。

张硕东张西望:“津左呢?她不住这里?”

白振阳去济南已经把多年过往讲清楚,不必多说,都知道这些年一直是他们抚养她。

阿婆无声打量游松和张硕,她汉语说不好,语速很慢:“你们是她什么人?”

张硕说:“算是亲戚。”说着,递个牛皮纸袋过去。

里面装着蒋津左出生证明、户口本的复印件,小学一年级的成绩单、作业本,医院的体检表、化验报告,还有几张她小时候的独照...

杂七杂八,游松带来许多。

白振阳看过,一一讲给阿婆听。

出生证明和户口本足够说明一切。

阿婆看到她作业本上的字迹,温柔笑起来,手指点着:“没错了,没错了,看这字儿就没错了,全班小朋友数她写的最难看,每次小红花都没有她,的确是我们男男。”

有人眼睛蓦地对过来,眉紧锁。

张硕没注意,激动说:“当然没错了,人呢?没在这儿?怎么不出来...”

“男男?”游松突然发声,谈话中断,屋里静了一瞬,都看向他。

白振阳微滞,‘哦’了一声,解释说:“就是你们要找的蒋津左,她后来改了名,姓是随我阿婆的。”

游松心中涌现不安的念头,绞着手,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艰难的问“姓什么?”

门铃响,缓慢清脆的声音刺痛耳膜,他听到:“姓余。”

***

白振阳起身开门。

张硕也听到这话,试着把名字连起来,“余...男...”

“余男。”他后知后觉,终于反应过来,吼一声:“余男?”

有人往客厅过来,听到吼声,脚步声停了,几人齐齐往那方向看去,是个纤薄身影,穿着黑色包腿裤,简版夹克,头上一顶浅灰色鸭舌帽。

下颌尖翘,不着脂粉。

帽檐下水亮的眼看到坐着的人,闪过片刻错愕和惊诧,随后平淡无波,脸上始终没透露任何情绪。

她站着没动,目光对上一双眼,那人眼里的情绪她读不懂,跟她一样,坐着没动。

房间静了静,张硕难以置信,缓缓站起来,自语,“我操,这世界他妈的不会这么小吧!”

“是你们?”很平静,不像问话。她看一眼张硕,往前走,把手里东西放桌上,乖巧叫:“阿婆。”

“你们认识?”阿婆伸出手,让余男坐她旁边。

几双眼睛盯着她,气氛异常,安静背后像隐藏一场一触即发的战争。

余男沉默了会儿,简单说“之前是我的游客。”

张硕还站着,低头去看游松,他没动过,目光仿佛钉在她身上。

他离得近,看得清游松头上细密的汗。

“那真巧了!”阿婆笑着,看向余男:“我自己做了个主,让阿阳去济南给你找亲人。”她抓着余男的手:“阿婆在久能活几年?阿阳是男人,我放心。可你再坚强再独立,毕竟是个女孩子,阿婆心疼。”

她说着看一眼对面:“本来只是想让阿阳试试的,没想到他们一直在找你,如果当初...”

阿婆哽咽,说不下去,半天才缓缓道:“一切都是阿婆的错...”

余男捏了捏她的手,低低说一句:“您没错儿,我只想留在您身边。”

“玩儿够了吗?”

游松说了第一句话,他忽然起身,几步跨到对面,一把揪起她。

余男轻的像气球,双脚离了地。

她用脚尖试着往下绷了绷,根本触不到地。

游松咬牙切齿贴着她,一字一句吼“我他妈问你玩儿够了吗?”

气氛一下子不同了,其他人目瞪口呆,不由自主站起来,被他怒气唬住,忘了上前。

余男拽住他双手支撑身体,两人对视着,她始终没吭声。

游松手绞紧,关节泛白,他腥红着眼:“老子他妈的哪儿对不住你了?不够宠着你还是没护你?”他指着对面:“哪儿找来这帮人,配合你来演这出戏?”

余男说:“我没演戏。”

游松失控,腾出只手来捏紧她下颚,额上青筋跳动着,一根根鼓起来。

他不信什么机缘命定、巧合概率,宁愿认为她故意装成蒋津左来刺激他、报复他。但这终究是奢望,他根本为她这种行为找不到合理解释。

游松心脏麻痹几秒,脑中忽然闪过无数片段。

他初次在大理车站遇见她,觉得像旧识。

每次,她看他时,那湿漉漉的眼神,原来和记忆里的孩子能重合,却没细心琢磨过。

他记得,司机老胡无意中说漏嘴,余男七岁被捡来,来时还没有桌子高。

他还想起,她说小时候被个叫阿阳的救过命,而现在,这屋子里恰巧有个叫‘阳’的。

......

游松颓然,“到底为什么?”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怎样。

余男感受到他的手在抖,宽大的掌心湿湿的,她垂眼,心也跟着湿了。

余男知道,这双手温度平衡,向来干燥。很大很厚实,之前牵过,足够容纳她的手。

她走神儿,被疼痛拉回来,脸颊快脱臼。也差点忘了,这双手能给她温暖,同样充满粗矿强硬的力度,只要稍微使力,就可以轻易捏碎她骨头。

余男疼的冒冷汗,扣住游松的手。

空气凝滞,良久,她听见一声近似扭曲的呜咽“你为什么会是她?”

游松不愿相信,可现实让他变成蠢货,那一秒,他对她的感觉极复杂。

找到了她,没庆幸,没松一口气,没解脱。究竟是愤怒,是激动还是愧疚,他自己都不知道。

终于,他发不出声音,冷静的可怕。最近的距离里,用冷凝的眼沉沉望着她,仿佛想从她平静沉默的眸中看到真相。

然而,全是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