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一恒忍不住想在自己头上来一拳。人说书到用时方恨少,他这算不算脑到用时不见开?难怪培训班的老师总说,纸上得来终觉浅,不独立出来执行任务,也发现不了自己有这么多的欠缺。

只是,送这柏上露来的人是谁?管一恒不期然想到了昨天晚上网站上更新的词条内容,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如果是的话,他难道就在自己身边?又或者仅仅是凑巧?

不管怎样,这人至少现在看起来并无恶意。如果更新网站和送柏叶露的是同一个人,那么想必他关于何罗鱼肉可以治休旧鸟引发的眼疾的推断就可靠一些。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立刻抓住何罗鱼!

没了工地上施工的声音,山谷里那哗哗的水声伴着枝头上的鸟雀叫声听得尤其清晰,倒显得越发幽静。

白天的山谷看起来仿佛一块碧玉,只有蜿蜒而下的小河像条银线将这块碧玉分成两半。河里星罗棋布着被水流冲得光洁圆润的石头,要从这些石头缝里发现何罗鱼,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管一恒站在河边看了一会儿,从背包里摸出一支桃木雕成的笔,转身向河道上游走去。他像个喜欢在街道墙壁上随手乱画的顽童一般,一边走,一边拿那支桃木笔在石头和树干上乱画,不但画河岸这边的,还会不时踩着石头跃到对面河岸去画,就连河中间那几块耸出水面的大石头上都没逃过他的荼毒。

桃木笔并不能在石头和树干上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不过即使留下了,别人也很难看懂。因为管一恒既不是写字也不像画画,这里一横那里一竖,有的地方画个圆,有的地方又像扭了条虫子,简直不知道到底在搞什么。

这条小河看着清浅,水流却湍急,河道也很长,管一恒边走边画,越来越窄的河道一直钻进了密林里,走到天近黄昏,才终于走到了一面山壁前头。

河水正是从山壁上一个洞穴里流出来的,这洞穴在两人多高处,直径如脸盆大小,直通入山壁之中,也不知深入到哪里。

山壁陡立,被水流冲刷得滑不留手,生满青苔。管一恒却攀着山壁上稀稀拉拉的几根藤蔓,灵活地爬了上去,往洞穴里看了看。

水流湍急,几乎将整个甬道充满,不可能让人进入。管一恒只是看了一下,就继续用桃木笔在洞穴四周画了起来。

这次他画得比较复杂,仿佛是在描绘一个圆形的图案。因为一路过来画得太多,连桃木笔都硬生生磨短了一截。画完之后管一恒就又攀下山崖,在河边一棵树后面躲了起来。

夏季天黑得晚,太阳在山尖上迟迟就不肯落下去,蚊虫倒已经出来了,围着管一恒跟聚餐似的乱飞。管一恒这次来滨海,没想到要出野外任务,因此没有带天师协会配发的特制无气味驱虫液,用普通驱蚊水又怕被何罗鱼发现,只好硬扛了。

好容易太阳的最后一丝光线也消失在山后面,月亮接着班从东边升了起来。今天是十五,一轮滚圆的月亮洒下无数银辉,照得洞穴口像一块凝固的水晶,晶莹剔透。

蓦然之间,这块水晶里多了一点阴影,由小而大,随着哗啦一声响,一只团箕样的东西随着水流从洞穴里游出来,落入了下方的河道中,十条尾巴一起摆动,溅起点点水花。

何罗鱼一落进水里就觉得哪里仿佛有点不对劲,它正摆动着十个身体犹豫的时候,管一恒已经一跃而起,宵练剑划过一道银芒,往河水里劈去。

“汪!”何罗鱼受惊,发出一声狗吠般的大叫,猛地一闪,宵练剑划过它的一个身体,那个身体立刻像融化的蜡油一样软了下去,再也用不上力气。

骤然遭袭,何罗鱼一拨剩下的九条尾巴,转身就往洞穴里投。它的九个身体一起用力打水,仿佛两扇翅膀在扑腾,瞬间就逆着落下的水流,直冲到了洞穴入口处。

眼看它的头已经要扎进洞穴,忽然间银光一闪,洞穴四壁上亮起淡淡的光芒,显出一个复杂的图案。这一瞬间,何罗鱼好像一头撞上了无形的屏障,扑通一声被弹了回来,又摔回了河里。

“休旧——”也不过就是一秒钟的时间,何罗鱼就已经知道不对劲了。它跌回水中,再跃出水面的时候已经幻化成了休旧鸟,两扇翅膀带起一股劲风,就要往岸边的树林里钻。

可惜它的这一反应也早在管一恒意料之中。休旧鸟才飞腾出水面不到两米高,河边石头树木之上便一起亮起无数淡银色的微光。此刻倘若有人能从高处下看,将整条河道都收入视野,便能看见那些管一恒仿佛是随手涂鸦的东西竟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符文,泛着银光,从山壁上出水的洞穴开始,到小山谷为止,将河道全部笼罩在其中。

休旧鸟只觉得一股压力笼罩在四周,仿佛被罩在了一个大罩子里,根本扑腾不起来。它尖声叫着,灰色的影子里绿光一闪,一双眼睛已经睁开来,恶狠狠地瞪向管一恒。

不过这一招显然不好用,管一恒人已经跃入水中,敏捷地将宵练剑一横,挡在自己面前。映着满月的月光,宵练剑泛出亮银色的光,整个剑身都仿佛宽了一倍,休旧鸟的目光根本穿不过这银色的屏障。

总算休旧鸟上回吃过亏学了乖,袭击不成,也不等管一恒翻转剑身反射绿光,就一头扎进了水里,重新变成何罗鱼的样子,摆动着九条还能用的尾巴,就往最近的石缝里钻。

这一手本来是屡试不爽的,可惜现在河里大些的石头都被管一恒画上了驱兽符,何罗鱼才靠近,石头上就亮起符纹指示着它的方位,管一恒的宵练剑紧跟着就到,可小些的石缝它又钻不进去,只能放弃这钻洞的招数,顺着河水飞快地往下游逃去。

管一恒跟在后面紧追。何罗鱼游得快,但他在河道上画的是困兽符,又将符眼放在山谷中,何罗鱼即使逃到了那里,也只能被困住,而那里水面开阔,石头也少,才正合适“捕鱼”呢。虽然这办法说起来笨了一点,且要耗费大量体力和灵力,但却是很实在的方法,看何罗鱼还能往哪里逃!

河岸两边的树林渐渐稀疏,管一恒额头上一层薄汗——只要出了这片林子,就能到符眼了。

“汪!”一声短促而凄厉的狂吠在静夜中显得格外刺耳,但也不过就是一声,何罗鱼就像被扭断了脖子的鸡一样,突然没了声音。

什么意思?管一恒紧走两步钻出树林,往下一看就怔了一下,河道两边和河中间石头上画的符文全部消失了,那星星点点的银光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似的。管一恒下意识地往最近的石头上摸了一下——符文还在,并没有被抹去,它们不再发光只能证明一件事——何罗鱼不见了,至少,是已经不在他所画的困兽符笼罩之下了。

管一恒倏然收住脚步,环顾四周。符文还在,何罗鱼倘若要硬冲符阵,他定然会有所感应。但是刚才他一路追过来,并无感觉,足以证明何罗鱼不是自己冲开符阵逃跑的。可现在符阵已经自行熄灭,也能证明何罗鱼确确实实已经不在符阵之中——这是无声无息地人间蒸发了!

何罗鱼的吠声并没有打破山谷的宁静,河水还是那么静静地流淌,管一恒在河边搜了一圈,一无所获。

树林里传来轻微的悉索之声,管一恒猛一回头,仿佛看见一点红光闪了一下,他立刻往旁边一扑,砰地一声枪响,他方才站立的地方,树皮上被打出无数小洞——这是有人用土制的猎枪在向他射击!

“什么人!”管一恒厉声喝问了一声,回答他的是另一声枪响,射击者在另外一个方向,显然,这不是误射,也不是走火,是有人专门来伏击他的。

芳城地产?管一恒脑海里猛地冒出这个名字。来不及多想,他一伏身就钻回了树林里。天师也是肉身凡胎,宵练剑能斩妖降魔,可挡不住霰弹。

砰砰的枪响在后头紧追着,惊起一林鸟雀扑棱棱乱飞乱叫,简直是赶尽杀绝的节奏。管一恒边跑边有些后悔,当初出来的时候二叔本来想走走门路给他特别申请配枪的,是他不愿意搞特殊就谢绝了。现在看来,他还是对这个社会不够了解,太大意了。

一片云彩很及时地飘过来遮住了月亮,树林里顿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后头隐隐传来咒骂声,管一恒稍稍松了口气,脚下加力反而跑得快了些。这段路他白天画符的时候走过,大致情况还是记得的,在黑夜之中应该要比后头的人方便很多。

可惜他才这么想呢,前面树后就忽然转出个黑影来,两人撞了个满怀,一起滚倒在地上。管一恒本能地双腿一绞将对方下半身绞住,一手扭着对方一条手臂,一手掐着他的脖子,拖着他滚到树丛后面,压低声音威胁:“别动!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出乎管一恒意料之外,被制住的那人半点都没有反抗的意思,老老实实地躺在地上。

树林里亮起几道雪白的手电光,管一恒借着透过来的一点光线低头看了看,跳进眼帘却是一张熟悉的脸——叶关辰。被他压制在地上的人居然是叶关辰!

追过来的人都没想到管一恒会停下来躲藏,只是随便拿手电往两边的灌木丛上扫了扫,就有人吆喝:“你们这些废物,放了这么几枪连个屁都没打中,真丢老子的脸!赶紧追过去,这次非给这小子个教训不可!敢卸老子的胳膊,老子就废了他的胳膊!”

管一恒一听这破锣一样的声音就想起来了——是白天被他教训过的光头。上午才送进去,晚上就能出来堵人,看来派出所在他还真成了自留地,出入随意了。

光头下了令,便有人答应着,一伙人闹哄哄地往前追过去了。等他们的声音渐渐远了,叶关辰才动了动,嗓音有些沙哑地问:“能放手了吗?”

管一恒两腿绞着他的下半身,手肘还压在他的喉咙上,灌木丛又不高,两人几乎是紧紧地贴在一起,彼此的呼吸都吹在对方耳边。叶关辰这么一开口,管一恒顿时觉得一股温热的气息吹在耳垂上。他的耳朵一向怕痒,顿时半边脸都觉得热了起来,赶紧把头一偏,放开了叶关辰。

不过,这样的深夜之中,叶关辰会独自出现在这里,管一恒心里也是暗自警惕:“叶先生怎么在这儿?”

叶关辰揉着下巴坐起来,一脸的无奈:“往深山里走了几步去取点水土的样品,还挖了几棵草药标本,谁知道回来的时候迷了路,转到这会儿终于听见水声才过来的。”他说着,从背后捞过自己的背包,伸手进去摸了摸,“幸好瓶子没碎。”接着扔出一团东西来,“这个是不能要了。”

云被一阵风吹开,月光又洒了下来。管一恒借着月光看见叶关辰扔出来的是一串野果子,已经被压扁压烂了,红糊糊的一团。

“这个——真是不好意思…”两个大男人的份量压上去,不烂才怪。

“没事。”叶关辰微微一笑,“辛荑的果实,很常见的,不值钱。”树影斑驳,落在他脸上有些晦暗不明,唯有一双眼睛,在暗处也依然明亮如星。

管一恒的目光跟他一对,略微有些恍神,不过随即警醒:“先离开这儿再说。”没准那些人再回过头来搜呢。

叶关辰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刚才听见枪响。”

“本地的混混,白天来闹事被我教训了,晚上过来报复。”管一恒简单地回答,正要往回去的路上走,忽然听见光头他们的方向传来一声惨叫,随即就是砰砰的枪声,乱作一团。侧耳听去,隐约仿佛有人在叫唤“有怪物”。

第12章 土蝼

山林寂静,所以传来的声音就格外清晰,除了“有怪物”之外,还有“救命”。

管一恒第一反应就是逃走的休旧鸟,马上就提起宵练剑:“我去看看,你先下山!”

叶关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等等!他们好像在喊有怪物,肯定是什么猛兽,你小心!”

说起来何罗鱼除了化为休旧鸟之后那双诡异的眼睛之外,在管一恒这里实在不算什么,但听那边砰砰的枪声不绝,惨叫声也不绝,只怕不只有一只休旧鸟,心里也是暗自警惕,答应了一声,拔腿就走。

不过才走了两步,光头那边的混乱就已经向着这边移动过来了,有个混混腿脚最快,连滚带爬地飞奔而来,到了近前脚下一绊,骨碌碌滚过来,正好滚到管一恒面前。

管一恒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吓得那混混大叫,也忘记了自己手里的是猎枪,只当棍子乱挥乱打。管一恒劈手将猎枪夺了,反过来用枪托扇了他一耳光,厉声问:“出了什么事!”

混混脸上挨了一下,总算发现抓住自己的是个人而不是什么怪物,神智倒清醒了一点,死死扯着管一恒的衣服,哆哆嗦嗦地说:“有,有怪物,吃人的!拿枪打,都,都打不进去!”一边说,一边只听见他上下牙乱碰,的的作响,显然真是吓得要丢了魂。

吃人的?管一恒眉头一皱。那就不是何罗鱼了!

“什么样子的!”

“没,没看清…”混混刚说了一句,听见后面又有人惨叫着往这边跑,还有树干倒塌的声音,顿时大叫一声,“救命啊,快跑!”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劲,居然猛地从管一恒手里挣脱了,拔腿跑了。

这边跑了人,那边的动静已经不远,管一恒也顾不得别的,握紧宵练剑跑了过去。

才跑了几步,就觉得光线明亮了些。这里本来树木稠密,无数枝叶交织在空中,像穹顶般挡住了月光,现在一棵大树不知被什么东西拦腰撞倒,就露出了一个缺口来,顿时洒下了大片的银辉,照亮了沿路一具具横横竖竖的尸体,还有一个埋头在一具尸体上的东西。

“这是——羊吗?”叶关辰也摸了上来,在管一恒身后低声说了一句。

不是羊。管一恒在心里回答了一句。没有羊会吃人的,而这只“羊”正低下头,从一具开膛破腹的尸体胸腔里扯出内脏来大嚼。

当然,这东西看起来确实有点像羊,只是块头比普通羊要大,另外,头上长了四支长而尖锐的角。管一恒曾经在《精怪图典》上看到过,这东西的名字应该叫做土蝼。

虽然叫土蝼,但这东西跟土里的蝼蛄可没什么关系。《山海经·西次三经》里写过,这东西“其状如羊而四角,是食人”;而《广韵》又进一步补充说“似羊四角,其锐难当,触物则毙”。估计那棵折倒的大树,就是被这四支角给撞断的,而这些开了膛的尸体,显然也是其杰作了。

土蝼正低头大嚼,忽然听见旁边有声音,立刻抬起了头。原来是一个脑袋比较灵活的混混,刚刚躲在它撞倒的那棵大树下面,没有被发现。现在看土蝼吃得欢,他就想趁机逃跑,谁知道挪了几步,终于避不开这些纷披下来的树枝,碰得唰啦一响,惊动了土蝼。

两边目光相撞,混混本来也只是勉强镇定,这会终于是心胆俱裂,狂叫一声跳起来就跑。只是土蝼的速度比他快得多,几下纵跳就追到他背后,将头一低,四支角活像四把匕首,从下往上就是一挑。

这一下如果挑中了,这混混大概会被从屁股一直豁到后颈。不过土蝼才低下头去,就听风声锐响,一道寒光向着它的脖子劈下来,剑锋未到,一股寒气已经浸入毛皮之中。这下土蝼顾不上再去豁前头的混混,连忙将头一昂,铮地一声宵练剑被四支羊角架住,两下里一撞,竟迸出几点寒浸浸的火花来。

土蝼今天晚上开了七八个人的膛,没遇到半点有效抵抗,现在对宵练剑虽然有本能的畏忌,但仗着四支角无坚不摧,也就大发凶性,将头一低,不管卡在羊角中间的宵练剑,直冲管一恒撞过去。

这要是被撞中了,大概就跟那棵树一样了。管一恒才试着脚下一蹬,就知道人力不可能抵得住土蝼,立刻右腕一转将宵练剑抽了回来,左手一抖,洒出去一把朱砂。这都是用整块的矿石打碎,碾成绿豆大小的颗粒,十几粒洒出去,土蝼虽然跳得快身上也被击中了几处。

朱砂粒仿佛有生命一般,见肉就钻,土蝼身上几处顿时毛发焦黑卷曲,仿佛被火烧过一样,大声嚎叫起来,掉头就跑。

树林里只有这一块地方还明亮些,再往别的地方就又幽暗起来,但嵌在土蝼身上的几颗朱砂粒却发着微微的红光。管一恒提着宵练剑,凭着那几点红光紧追不舍。跑了半天,前方的红光忽然熄灭,土蝼消失了。

管一恒立刻停步,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他也是从小就开始训练的,这样的静夜之中,就算一只蟋蟀跳过草叶他也能听见的。但现在四周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叶关辰从尸体旁边捡了一支手电,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了上来,一边用手电照着四周:“那,那东西呢?”

“不知道。”管一恒皱了皱眉。朱砂的红光是往下一沉而后突然消失的,但是这里的草也不过及膝深,并不能藏住土蝼。

叶关辰喘了口气:“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是羊吧?”

“是土蝼。”管一恒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随即有点后悔——这种事应该尽量减少普通人的参与,他应该敷衍一下叶关辰,而不是回答出来。但刚才他如果不出手,那个混混就得被活剖成两半了,也实在来不及再顾忌别的。

“土什么?”叶关辰仿佛没有听清楚,倒是把手电往地下照了照,“是能钻到土里去的吗?”

一句话提醒了管一恒,一抖宵练剑,就在脚下的地面上画起来。他用剑画地如执笔写字,圆转流畅。叶关辰站在一边看着,眼神温和,带着赞赏和淡淡的欣慰。

不过管一恒没有注意到叶关辰的眼神。他落完最后一笔,猛地将宵练剑斜斜向天空一指,再指向地面——一线月光落在剑尖上,仿佛一根被牵引的银线,落在了地面上,顿时草丛中泛起月光一般的银辉,浮现出一个古朴的图案来。

这个图案一出现,整个地面似乎都微微颤动起来,像水面上泛开涟漪一般。管一恒将剑尖往图案中间一点,低喝一声:“破!”

噗地一声,草叶和泥土纷飞,扬了满天。但出乎意料的是,地面炸开的位置并不在管一恒剑尖所指之处,却是在叶关辰身前。土蝼从土坑里跳了出来,扭头就冲向叶关辰。

叶关辰与土蝼之间只有十米不到的距离,简直是一眨眼,土蝼的四只利角就到了眼前。管一恒大吃一惊,顾不得多想,回手就将宵练剑投了出去。

宵练剑宛如一道月光般射过去,土蝼如果再往前冲,就等于把自己的脖子送到剑锋上去。它忽然将身体一扭,宵练剑擦着它插进地下,带下来一块灰白的皮肉,土蝼却调转方向,冲向了管一恒。

这一下真是声东击西。土蝼拼着被削掉了一块皮肉,却引得管一恒失去了宵练剑。四支利角直抵管一恒胸前,角端上泛着暗黑的微光,只要顶中了,马上就是开膛破腹。

管一恒现在是赤手空拳了,而且急着来救叶关辰,自己也正在往前冲。眼看避不过去,他猛地往侧面一闪,抡开右臂照着土蝼的头上横击了一拳。

这一拳打在土蝼一支角的侧面。只听喀啦一声骨头折断的声音,管一恒的右臂立刻垂了下来,但土蝼也被打得脑袋一歪,有些晕头晕脑。

管一恒右小臂骨折,额头上立刻就疼出了一层冷汗,但他丝毫没有耽搁时间,左手从衣兜里抽出桃木笔,狠狠捅进了土蝼的眼睛里。

桃木辟邪驱鬼,管一恒这一支笔又是桃根所制,虽然没有上百年,也有六七十年了。土蝼虽不是鬼,但被桃木根插进头部也足以致命,当即号叫一声,猛地将头一扭,拼命用尖角撞过来。

桃木笔短,管一恒要把它插进土蝼眼睛里,自己也等于是紧贴到土蝼身边了。他虽然早有防务,一下得手立刻后退,但到底离得太近,土蝼的角尖划过他的腰间,无声无息就把皮肉划开长长的一道,鲜血立刻染红了衣服。

桃木笔随着管一恒的后退从土蝼眼睛里又拔了出去,随之喷出来的不是血,而是一股黑气。土蝼嚎叫着还要做垂死一搏,却被管一恒闪开,一头撞在树上,将一棵合抱的树硬生生撞断了,土蝼也一头栽倒在树下。

管一恒这一闪,扯动了手臂和腰间两处伤口,也疼得眼前一黑,随即觉得有人抢上来抱住了他,耳边传来叶关辰急促的声音:“别动!”

管一恒靠在一棵树上,叶关辰已经飞快地脱下自己的T恤扯成布条,牢牢缠在他腰间的伤口上。

“小心土蝼——”管一恒用力眨一下眼睛,驱散晕眩的感觉,急忙看向土蝼,防备它还要挣扎。

但断裂的树桩旁边什么都没有,土蝼消失了,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管一恒呼地就要站直身体,惊得叶关辰立刻按住了他:“别动!伤口会扯裂的!”

“土蝼——”如果它再来那么一次袭击,管一恒也挡不住了。

“那东西——”叶关辰仿佛不知道该如何措辞,“刚才我看见它被风吹散了,就像一把沙土一样,一下子就消失了…”

管一恒转头去看宵练剑,那上头还挂着土蝼的一块皮肉呢。他的目光刚刚落上去,那块灰白色的皮肉就散成了一堆尘土,一阵微风一吹,就全部消失在草丛里。

直到这时,管一恒才敢确定土蝼确实是化为了尘土,他长长吐了口气,随即就觉得两处伤口一起疼痛了起来。他先是在整条河道上都绘制了困兽符,耗费了大量精力,接着就是两场激战,连体力也透支了,这会儿心里一松,就觉得眼前的景物模糊起来,落入了黑暗之中…

管一恒是被手机铃声叫醒的。一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大亮了,他正躺在小旅馆的床上,稍稍一动,腰间的疼痛就提醒了他经历过的恶战。

手机就放在左边的床头柜上,一伸手就可以拿到,管一恒撑了撑身体,发现右臂已经被两块木板夹住,并固定在胸前了。

“小管——”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是守在医院的一名警察,“你送来的药真管用啊!周伟成早晨吃的,这会儿眼睛已经好了很多了,医生说情况在好转,说不定再有三四天就能痊愈了!”

“什么?”管一恒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药?”

“怎么,不是你送的吗?”对面的警察吓了一跳,“今天天还没亮就有个人过来送了一瓶药,说是你叫人送过来给周伟成治眼睛的。”

管一恒也要被他吓一跳了:“什么人送的!你怎么不打电话跟我核实一下就敢给周伟成吃?”

对面的警察有些嗫嚅:“我——他说他是十三处的,是你打电话调的药…他当场看着周伟成吃了药,是周伟成说吃了之后眼睛觉得清凉了,他才走的…”

其实那人走了之后,他也觉得有点冒失,打管一恒的手机又不在服务区,只好等医生一上班就赶紧叫了来检查周伟成的眼睛。结果医生很惊奇地说情况好转,不但没有继续溃烂,还有愈合的趋势,他这才放了心,赶紧给管一恒报喜,没想到,这药还真跟管一恒没关系。

“是个什么样的人?”管一恒皱着眉头问。

“什么样…”对面的警察忽然答不出来了。他也是受过训练的,不说见个人过目不忘,至少二十四小时内也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净。但现在管一恒这么一问,他才发现自己脑海中只有一个很模糊的印象,仿佛一个淡淡的剪影,要让他回忆细节,他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好像穿了件灰白色的风衣…不对,也可能是浅黄色的…模样…”他支支吾吾,发现自己连记忆好像都有点混乱似的。

管一恒也只能叹了口气:“那药都吃完了吗?”这边还有一个王强呢。

“没有。”对面的警察赶紧回答,“说是要吃三颗,但我看了,瓶子里还有三颗药,不知道要不要吃…”

管一恒的眼睛不由得微微一眯。还有三颗?这三颗是给王强留的吗?又是一个对他身边发生的事了如指掌的人,难道会是送柏叶露的人?那这药又是用什么做的,会是何罗鱼肉吗?

交待了把药尽快送过来之后,管一恒才挂断电话,门就被推开了。叶关辰端着个碗走进来,屋子里立刻就弥漫开了中药的苦味。

“醒了?”叶关辰眼睛下面有两块淡淡的青痕,把药碗放到床头柜上,“正好,来吃药吧。”

“什么药?”管一恒的眉头不由自主地就皱了起来。他从小身体好,很少生病,就是偶尔生病…咳咳,也不爱吃药,尤其是中药!

“你右前臂骨折,腰上还有伤,虽然清洗过了,也不能不防感染。再说还有失血,当然是吃消炎补血清毒的药了。”

药放得近了,苦味更是一阵一阵地冲人,管一恒的脸不自觉地都皱了起来:“消炎的话,吃几粒消炎药就是了。”至于补血,一个大男人,受了点伤而已,补什么血啊。

叶关辰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哑然失笑:“你不会是怕吃药吧?”

管一恒脸上顿时有些发烧:“我只是不习惯吃中药而已。”

这完全是胡说了,管家人有个病痛,多半都是吃中药的。就是天师培训里也特别有一门课程是训练他们辨认和使用最常见的药草,以免他们出野外任务的时候忽然有什么变故会束手无策,不过管一恒对这一门课学得不是很好就是了。

药味弥漫,管一恒抽抽鼻子,辨认出里头好像有三七、止血草、金银花、蒲公英,可能还有点别的,但他闻不出来了。

叶关辰用小勺子搅着碗里的药,摸了摸碗觉得不烫了,就端起来不容置疑地递到管一恒眼前:“这里没有破伤风针可打,一定要喝了。放心,我有医师资格证,不是蒙古大夫。”

管一恒不由得摸了摸腰上的伤口,心里暗暗怀疑,土蝼用角挑出来的伤口,破伤风针到底管不管用呢?

药碗都塞到眼前了,管一恒也只能端起来,视死如归地一口气灌了下去。在叶关辰面前,他不好意思捏着鼻子,于是越发觉得嘴里简直苦得要生要死。

叶关辰眼里含着笑意,递了他一颗东西:“吃颗桂花梅。”

管一恒抓过去就填进了嘴里。酸甜的滋味伴随着桂花香立刻在味蕾上漫开,冲淡了那碗药的苦味,这才让他透过一口气来。

“这药里放了什么?这么苦?”管一恒嚼着梅子,有些含糊地问。他能喝得出来那药里没有黄连,可这苦味比黄连实在不差。

“并没有多苦啊。”叶关辰含笑又递了他几颗梅子,“不过是三七、止血草、金银花、蒲公英,还有点白茅根,都是这里山上能采到的。是你特别怕苦吧?”

管一恒微微皱了下眉,这些药都不是很苦,白茅根甚至还有点甜味,怎么也不至于熬出这么一碗能苦死人的药来。他想再品一品滋味,可刚才灌得太快,又嚼了一颗梅子,现在嘴里的苦味已经散去大半,再也分辨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