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一恒在旁边听着,忽然说:“或许有两种可能。其一,有什么方法让时间停在了封墓的一刻;其二,墓中有东西能够维持空气的清洁和新鲜,令供品不干不腐。”

叶关辰好像有点累了,倚着车窗以手支头,漫不经心地说:“这两点都不太符合,因为尸体已经化为白骨了。”

管一恒微微一怔,随即发现自己疏忽了尸骨的事,不由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热,点了点头。叶关辰含笑看了他一眼,温声说:“所以应该是那些供品本身有点问题。”

“对。”董涵一直观察着他的神色,这时候笑着说,“那些点心的颜色都是淡青色的,那位老师拿了一块观察,发现这东西看起来像泥,但香气袭人。他把这些点心用密封袋装了起来,奇怪的是,一拿到地面上,它们就迅速硬化了,变得像石头一样。”

“这倒奇怪了。”小成也忍不住插嘴,“如果在墓室里都能保持新鲜,那装在密封袋里也不可能马上硬化啊。”

董涵笑着点点头,没有马上再说这点心的事,反而绕开了一句:“在墓室里,他们还发现了两具盗墓贼的尸体,是被淹死的。”

“淹死?”小成立刻抓住错误,“不是就一个墓室吗?供品还好好的,怎么会是淹死?”

董涵也一摊手:“墓室干燥,甚至两个盗墓贼身上都只有几点水迹,但他们又确确实实是被淹死的。”

“我擦,这是为啥?”小成索性连车都停下了。

董涵笑而不答,管一恒沉声说:“因为水只包围了他们两个人的头部。淹死人并不需要很多水,有时候一个水桶就足够了。”

“墓室里有水桶吗?”小成忍不住问,问完了觉得自己怪傻的。

管一恒摇摇头:“如果有能够控水的妖物,连水桶也不需要。”

小成轻轻拍了自己脑袋一巴掌。他又忘记了,天师嘛,讲的故事都跟别人不一样,有各种身怀特异功能的妖物,还用啥水桶呢。

叶关辰一直在认真听着,这时候问道:“在墓室里除了点心,还发现别的东西了吗?”

董涵笑了:“是的。在香炉后面,供着一块龙骨。”

“龙骨?”叶关辰扬了扬眉毛,“想必不是恐龙的遗骨了?”

“当然不是。”董涵往他手上看看,笑着说,“是一块真正的龙骨。”

“真正的龙骨?”叶关辰的笑容明显是有一点儿不大相信的样子,“难道说能控水的就是这块龙骨?”

“确切点说,是这块龙骨里拘着的龙。”董涵说得漫不经心,但目光却不引人注意地盯着叶关辰的脸,观察着他的神色,“杀死两个盗墓贼的,正是这条龙,而漆案上供奉的点心,乃是龙食所做。叶先生知道龙食吗?”

叶关辰微微眯起眼睛:“龙食?董先生说的,是青泥吗?”

管一恒在旁边听着,心里忽然一跳。董涵这个故事十有八成是编的,但并不是无的放矢,这里头的龙骨、龙食,都是意有所指的。

龙食,见载于《旧小说》,大意是说某个姓姚的人进入张公洞,碰到一个道人,送给他一斗青泥;这青泥能吃,而且气味芳香,后来此人出了洞,青泥就硬化成了石头。此人后来向见闻广博的胡人商贾打听,商贾说这东西叫做龙食。

青泥,有芳香,可以食用,出洞则硬化如石,听了这些,管一恒只能想到——给周伟成和王强治眼的那种药丸,它们外面包裹的那一层,会不会就是龙食?

所以董涵讲这个故事,是因为他怀疑叶关辰。但是为什么王强和叶关辰两个人,他更怀疑的却是叶关辰?

管一恒垂着眼睛,像是在闭目养神,心里却在默默地思索:如果是他来选择,他其实更怀疑王强一些,毕竟周建国死的时候,王强就在他旁边;至于他的眼睛,如果他手里本来就握着解药的话,当然可以放心让自己受伤。

但,如果是王强的话,那么柏上露又是谁送来的?或者更值得怀疑的人是叶关辰?

管一恒悄悄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叶关辰。叶关辰很随意地倚着车窗,手托着下颌,一脸的漫不经心。这人身上颇有几分魏晋风流的意思,虽然穿着衬衫西裤,支颐而坐的神态却仿佛穿着宽袍大袖一般,说不出的风流蕴籍。车里地方小,他身上那股清淡的药香就特别地明显起来,仿佛清晨的露水一般,清新凉爽。

这样的一个人,难道会是养妖族后裔?会驱遣妖物食人?管一恒的理智暂时还不能下判定,但他的感情却一直在小声地说着三个字:不会吧?

第15章 验证

董涵的故事还是挺吸引小成的,这时候忍不住问:“龙食,是龙吃的东西吗?龙不该吃鱼吃虾吗?我好像在哪本小说里看过,龙王吃虾,那些虾就招了个读书人做女婿,替他们去向龙王求情…”

“没错。”董涵笑着点头,“所以龙食乃是极少见的东西,若不是喂养真龙,一般还不用这种东西呢。”

“真龙?”小成敏锐地抓住了董涵话里的重点,“龙还分真的假的?”

“龙有多种。”董涵笑着说,“鱼跃龙门可听说过?这便是化生为龙。蛇五百年为虺,虺五百年为蛟,蛟千年而为龙,这也是化生之一种。凡这种成龙的,都不是真龙。”

“那就是得龙生下来的才算?”小成疑惑地问,“但我听说龙生九子,皆不成龙啊?”

“虽不成龙,也是真龙血脉。”董涵一脸赞赏地对他点点头,表示他的功课做得不错,“所以真龙难寻,才轻易不用龙食啊。”

叶关辰只含笑听着,这时候才问:“那么这截龙骨里头,养了一条真龙?”

董涵摊了摊手:“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啊。”

我擦!小成险些要骂了。眉飞色舞地讲了这么半天,眼看最后的包袱要抖出来了,结果抖出来一块烂棉絮?什么叫你也不知道啊,不知道你讲什么讲!

董涵却根本没注意小成的脸色,目光一直落在叶关辰脸上:“那位老师所带的学生死了八个,他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到最后他也没看清那龙骨里面到底养的是什么,不过根据他的描述,我觉得那可能不是龙,而是一条蚩吻。”

“那是什么?”小成虽然恶补了一下知识,但他乃是囫囵吞枣,龙的儿子又实在太多,一时想不起来这个诘诎聱牙的名字到底是哪一位。

“是蚩吻。”叶关辰解释给他听,“龙九子之一,形似大鱼,嘴如鸱鸟,因此也叫鸱吻。它是水之精,能喷浪降雨,所以自唐代之后,往往把它的形像铸在屋脊上,认为能辟火灾。”

“我就知道叶先生了解。”董涵笑得十分开心的样子,好像找到了知音似的,指着叶关辰的手链,“据那位老师拍的照片来看,那块龙骨跟叶先生手上这块十分相似。”

叶关辰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当真?不会我这块化石里头也有条龙子吧?那位老师没有把龙骨带出来吗?”

董涵脸上仍旧在笑,目光却紧紧盯着叶关辰:“没有。当时蚩吻出现,杀死了八名学生,那位老师带着剩下的人被蚩吻追杀的时候,遇上了一个游客。那位游客救了他们,并且,收走了那块龙骨,当然,还有龙骨里的蚩吻。”

管一恒的目光也不由得落到了叶关辰脸上。董涵绝不是无的放矢,他说的其实就是叶关辰手链里串的那块骨头化石!连小成都听出来了,眼睛在董涵和叶关辰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拿走龙骨就能带走蚩吻?”叶关辰却仿佛一点也没有听出董涵的意思,只好像在听一个离奇的故事,“应该没这么简单吧?否则那位老师为什么不把龙骨拿走呢?”

“当然没这么容易,那位游客是有伏龙的法子。”董涵微微笑着,目光却有些刺人,“叶先生听说过养妖一族吗?”

“养妖?”叶关辰侧了侧头,“我听说过有养小鬼的,有养蛊的,但养妖…还真是没听说过。”

“尧舜之时,便曾豢养龟龙等瑞兽了。”董涵稍稍收回了目光,真像讲故事一样叙述起来,“其中祝融子孙中有一位叫董父的,就为帝舜养龙,被赐姓为董氏。其后代也多以驯龙为业,称为豢龙氏。古代豢、关两字是相通的,所以夏代暴君桀所杀的大臣关龙逢,其实也就是豢龙氏的后代之一。这一支从养龙控龙开始,渐渐发展起养妖控妖之术,能操纵妖物为害,虽经捕杀,也不曾完全消灭,到现在大概已经隐姓埋名,不再姓董或姓关龙氏,所以就统称养妖族了。”

小成虽然一个小时之前已经听董涵解释过养妖族的由来,但听了这样详尽的历史,也不由得听出了神,下意识地感叹了一句:“原来还这么渊源流长啊…这么说,养妖族的祖先就姓董了?”

他说完这话,忽然觉得不对,眼前这可就坐着个姓董的呢!

董涵倒是丝毫不以为意地点头:“是的。古代的姓氏跟今天完全不同,董父原是名字,后经帝舜赐姓,就变成了姓氏。而豢龙氏原本是对他们职业的形容,流传到后世又变成了姓氏。不过史上曾有多次对养妖族的清剿,侥幸逃脱的也都隐姓埋名,早不知换了什么姓氏了。”

叶关辰也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这么说,收走龙骨的那个人,是个养妖族了?”

“对。”董涵又抬起眼睛看着叶关辰,“不仅如此,前些日子在文溪酒店里放迷香收走腾蛇的人,也是养妖族的后裔。”

“迷香,腾蛇?”叶关辰转头看了看管一恒,“不是说有人施放催眠气体要杀人吗?怎么又扯上了腾蛇?难道腾蛇就是那条五彩的光带吗?可我觉得,那东西比较像是传说中的方皇啊。”

董涵脸颊上的肌肉微微一紧:“方皇?”

“是啊。”叶关辰倚着车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当时酒店里大部分人的混乱都是因为方皇吧?唔,说起来养妖族能养龙,那方皇应该也是他们养的吧?哎,那么周建国是被腾蛇杀的,还是被方皇杀的?”

董涵露出一点恍然的神色:“原来叶先生也看见了那条五彩光带——方皇,嗯,听起来倒是很像,想不到叶先生对这些还真有研究,不知道的人,恐怕想不到叶先生会是医生吧?”

叶关辰笑着摆摆手:“我已经不是医生了。生老病死,终究还做不到平静面对,所以这医也没能行下去,现在跟一个朋友合做,经营中草药。至于这些奇闻怪谈——我喜欢古玩,自然也就跟着多看了些古籍。”

“中医好。”董涵一脸欣然,仿佛把刚才说的什么腾蛇方皇全忘记了,“说起治病,我个人还是比较传统,觉得中医对于调理身体最为有效。治已病不如治未病,治大病不如治小病,全面调理五脏经络,还是中医更好。不过现在的人,大多数都不怎么信中医,总觉得中医的药方古怪,不如西医那么清楚明白。”

叶关辰似乎被他说得累了,懒懒地靠着车窗只是笑:“是说什么一对秋天的蟋蟀做药引之类么?”

董涵哈哈大笑起来:“别说,还真有比这更奇怪的呢。比如说《山海经》里头记载的,什么人鱼食之无痴疾啊,什么山蜘蛛丝可止金创血啊,什么百草露洗眼可明目啊,简直多不胜数。我一直都在想,这些方子到底有没有用啊?叶先生是做医生的,有没有想过试一试?”

叶关辰也笑起来:“就是想试,也得先有材料啊。人鱼,有人说就是娃娃鱼,从药用上来说,应该有滋阴补肾,补血行气的功效,对贫血、霍乱、疟疾颇有疗效,但治痴疾仿佛就不合药理了。而且娃娃鱼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也不能随便就拿来试验,更不必说,我到哪儿去找个愿意做临床实验的志愿者呢?”

“至于山蜘蛛丝,我记得书上记载,那山蜘蛛大如车轮,垂丝如匹布,可现在世存的蜘蛛哪有这么大的,垂丝如匹布就更不可能了。”叶关辰边笑边说,好像觉得很有趣,“说到百草露,这个倒好弄,可是现在空气质量不好,这草叶上采来的露水随便拿来洗眼睛,会洗出结膜炎吧?”

董涵跟着哈哈大笑:“叶先生真是见识不凡,不知道今年贵庚?”

叶关辰笑着摆摆手:“这算什么见识。白长了三十二年,可不敢当董先生这句夸奖。”

“三十二?”董涵啧了一声,“这么说,我要托大叫一声叶老弟了。我今年已经虚度整四十春秋啦。不过叶老弟看着可不像过了三十的人,还当你顶天也就二十六七岁呢。”这话倒不假,叶关辰倘若不说他的年纪,实在是没人看得出来。

叶关辰只是微微一笑:“都说男人四十才一枝花呢,我也是要奔着开花去的了。”

这话说得幽默,董涵也笑了一声,接着恍然大悟地拍了自己额头一下:“看我,又扯远了,刚才在说什么来着?”

叶关辰很善解人意地答了一声:“龙骨。”

“对对对,龙骨龙骨。那位老师给我看过照片,墓室里的那块龙骨,跟叶先生手上这块真是相似,我瞧着叶先生这一块,没准也是块真龙骨呢。”

“这要怎么才能看出来是真是假呢?”叶关辰仍旧很好脾气地微笑着,仿佛并没有觉察董涵完全是针对着他来的。

董涵微眯着眼睛观察着他的神色,嘴里慢悠悠地说:“说起来,当时蚩吻在墓室里出现,是因为那两个盗墓贼想要偷取漆案上供奉的玉杯,结果将杯中的东西泼到了龙骨上,他们下墓室的时候,龙骨上还呈现出五色的花纹呢。叶老弟能猜到那玉杯里是什么吗?”

叶关辰皱皱眉:“这个——没头没尾的不好猜啊。”

董涵微微一笑:“当时我也猜不到,不过后来听他说了,倒想到这个典故应该是出于《琱玉集》里的《别味篇》。”

“《别味篇》…”叶关辰仰头想了想,曼声道,“时有一人,馈陆机一器鲊,尝之甚美,转饷张司空。司空曰‘此龙肉也,以苦酒灌之,必当有异’,如其言,即有五色文章。是这一篇吗?那么说,这玉杯里盛的应该是酒了。”

董涵啪啪鼓了两下掌:“叶老弟真是博闻强记,就是这一篇!虽说这里讲的是龙肉,但骨肉一体,道理其实是差不多的。不过《别味篇》里那条白鱼已经被做成了鱼鲊,所以酒浇上去只有五色文章,而那块龙骨里却有一只龙子,于是酒浇上去,不但有五色文章,还引出了蚩吻。”

“这倒有趣…”叶关辰摸了摸自己的手链,“要是用酒浇浇,也会有五色花纹吗?可这里头要是也有只龙子什么的,出来岂不是大家都要没命?”

董涵哈哈笑起来,指着管一恒:“有小管呢。叶老弟要不要试试?”

叶关辰转头看着管一恒,有些犹豫的样子:“可是小管受伤了…”

董涵嘿嘿一笑,变戏法似的摸出一迭符纸:“还有这个呢。”

“这是什么?”叶关辰就着董涵的手看了看,似笑非笑,“董先生不是心理咨询师吗?”

董涵打了个哈哈:“兼职,兼职。”

叶关辰并不追究,只是说:“那酒——”

董涵从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个小银酒壶来:“正巧我身上还带着一点。这也是得了张旧方子,去年冬天酿了一点,觉得味道还不错,所以出门都喜欢带点。要不然,我也想不起这典故来。”

叶关辰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来:“既然董先生是有备而来,那不试试实在太可惜了。”

董涵不管他语带讽刺,先把符纸在车里贴了一圈,又干脆在叶关辰手背上也贴了一张,这才打开酒壶盖子,小心翼翼往那块骨头化石上滴了几滴。

酒液迅速在化石表面流淌开来,因为数量太多,最后顺着边缘流了下去,打湿了红绳,流到了叶关辰手上。小成紧张地把手按到了腰间的佩枪上,管一恒也早握住了宵练的剑柄,可是等了半天,化石表面的酒液都半干了,化石还是那种灰白带黄的颜色,哪有什么五色花纹出现。

“看来,这种野闻逸事不大可信啊…”叶关辰掏出一块手绢,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上已经干掉的酒迹,含笑看着董涵,“董先生太高看我了。我大概还没这么好的运气,真能弄到一块龙骨,倒浪费了董先生精心准备的好酒。”

董涵脸皮再厚,这时候也有点发热了,强撑着打了个哈哈:“也是我糊涂了,龙骨嘛,哪有那么好得的。就是那位老师说的话,也不知究竟是真是假,我这惦记十几年了,好不容易看见一块相似的,就总想着要试试…”

他话还没说完,叶关辰已经闭上了眼睛,显然是不打算再听他说什么了。要说董涵也实在是够能忍耐,居然还能笑眯眯地自己打圆场:“叶老弟这是——倦了?是昨天晚上没休息好?也是,突然碰上那样的事,大概一夜没睡吧?”

叶关辰半闭着眼睛笑了一下:“其实不是倦,是——醉了。董先生的酒酿得实在好,能抵得上传说中的千日醉了。我是一杯就倒的人,想不到董先生的酒香醇凛冽至此,今天难免要露丑了。”的确,刚才大家都在紧张地看着他的手链,一时没有觉察,现在被他这么一说,才发现车里弥漫着酒香,中人欲醉。

董涵忙道:“这真是我不应该了,叶老弟歇一会儿罢,我不说话了。”

小成重新发动了车子,往市区驶去,车里安静了下来。

管一恒闭目养神,心里却在翻腾——那天在文溪酒店,迷兽香的香气中仿佛是夹了一点儿酒香,而董涵的这酒又这么烈,简直是中人欲倒——只可惜他在分辨气味这方面不是太擅长,到底此酒香是不是彼酒香,他却分辨不出来。

他悄悄睁开眼睛看了看叶关辰。叶关辰仍旧倚着车窗,刚才的话仿佛也不全然是托辞,这会儿他脸色不变,眼角却浮起了淡淡的红色,当真像是有几分醉意了。

车里安静了没多久,就到了医院。王强从后面车上下来,眼睛居然已经能模糊地看见东西了,只是眼球上还有血丝,在阳光下有些睁不开眼。

费准在他后面下了车,走到董涵身边低声说:“这人什么都不知道,他第一天晚上跟着管一恒上山就伤了眼。”他顿了顿,有点疑惑,“您是怀疑姓叶的?为什么?”

董涵摸着下巴,瞥了一眼车窗里那个假寐的身影:“也不是多么怀疑,就是觉得这人不简单。再说那天文溪酒店参加的客人都排查过了,当然也要查查他。”

费准晃了晃头:“那您跟他谈了?他手腕上那个东西,是龙骨吗?”

说到这个董涵脸色就有点阴沉:“我用酒试过了,不是。”这还是他头一回走眼,“不过,总觉得那东西不是普通玩艺儿。”

费准有些不以为然:“文溪酒店那些人,大部分都玩这些玩了好多年,手里有点东西也不奇怪。都是从坟墓里弄出来的东西,不沾阴气才奇怪了。”

董涵微微摇了摇头:“不能大意。养妖族这么多年蛰伏,谁知道他们弄到了多少妖物?万一出点什么事,那就是大事,到时候不知要死多少人!我们既然有天赋,做了天师,就要降妖除魔,保护无辜的普通人。要知道,我们略一疏忽,可能就是几条人命没了。”

费准被训得心服口服,连连点头,等董涵说完了才问:“那——现在怎么办?”

董涵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上报吧。这已经十多天了,如果有线索还好说,没线索,只能上报了。”

第16章 送药

董涵一提到上报案件结果,费准的脸就黑了。

本来这次他和管一恒各有任务,结果管一恒把他的任务给抢着办了,等他过来在管一恒的任务里插一脚的时候,这个任务居然又失败了。而在他插脚的时候,管一恒又办了何罗鱼和土蝼。总之这一趟折腾下来,管一恒虽然在腾蛇的任务上失败,却在别的地方收获了积分。而他——不但自己的任务没办成,现在还得帮管一恒分担一下腾蛇任务失败的黑锅,真是亏大了!

董涵像对自己的子侄一样,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再说这次腾蛇事件是因为有养妖族出现,换了别人来也一样不行。”

费准暗地里握了一下拳头给自己打气,点点头:“我知道了。不过我想,暂时不回滨海,把这里再好好查一下。协会就是马上派人来,也要点时间,万一在这之前何罗鱼又出现怎么办?”

董涵笑了笑:“这也行。如果何罗鱼真的出现,你也能拿到积分的。”

费准连忙说:“我不是为了积分…”他还是实习天师,即使年底审核积分不够,不过是不能转为正式天师,没有降等的可能,其实也不用太担心。他还是怕管一恒一走,何罗鱼会再出现伤人,到时候会不会再有个神秘人来送药,那可就不好说了。

董涵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对了,今年在西安那边要开个会,到时候你跟我去吧,也能多认识几个人。”

费准顿时眼前一亮。费家虽然位居五大天师世家之一,但只忝居其末,名头实力都远不如前头的张家钟家东方家。费准又是费家的旁枝子弟,虽然有些天赋,但家族的资源从来都不向他倾斜,要不是有董涵帮忙给他炼制了蛟骨剑,恐怕到现在都不会有件趁手的法器。现在董涵有意替他引见天师行里的前辈,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董涵看着他一下子亮起来的双眼,笑着又拍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只是指了指前面:“走,去看看他们检查得怎么样了。”

王强和周伟成的眼睛算是把医院惊动了,尤其是周伟成的主治医师,简直快把自己的头发都揪掉了,要不是警方跟他说这件事要保密,不能再往外扩散,他恐怕就要召集全医院的医生会诊了。这会儿他还在检查室里不肯出来,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究竟是用了什么药能让周伟成好得那么快——服药二十四小时之后,周伟成的眼睛只剩下部分血丝,已经能看见东西了。

相比之下,管一恒倒是检查得最快的一个。他腰上的伤口虽然长,但并不太深,医生打开包扎的纱布看了看,说是愈合得不错,就又给包上了,只开了一盒消炎药做个预备。至于小臂骨折,拍了个片子之后也说接骨接得很好,听说是中医接骨,还称赞了一下这接骨的手艺真不错。总之一句话,治得不错,但必须好好养着。

管一恒出来的时候,周伟成的母亲也等在门口,见了管一恒就千恩万谢。她一直以为是管一恒送来的药,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谢才好了。管一恒斗妖有一手,对人就没那么能耐了,尤其是这样又哭又笑的中年大妈。好歹让小成上阵去挡着,才手忙脚乱地从医院里逃出来,上了外头的车。

叶关辰还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睛休息。不知道是酒意未散还是天气太热,他眼角和脸颊都起了一层淡淡的红,仿佛一座玉雕染了胭脂。听见管一恒上来,才半抬起眼皮,从睫毛下面看了一眼:“检查结果怎么样?”

“很好。医生还想问我,究竟是哪位接骨手艺这么好呢。”管一恒随口答了一句,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有件事我还想问一下叶先生。就是昨天晚上,叶先生确实看见土蝼化成了尘土吗?”

叶关辰睁开眼睛看着他:“我一转头,就看见那东西变成了烟雾一样,风一吹就散了。我想这个,应该算是化成了尘土吧?或者要说是化成烟雾?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管一恒摇了摇头。土蝼化成什么,主要是他提交的报告上要写清楚,但无论它化成了什么,只要到年底这里再没有检测到相同的妖力波动,就可以确定是被消灭了。倒是那条突然消失的何罗鱼,实在是踪迹成谜。如果不是受伤,管一恒真想自己留在这里,再好好把整条河道都翻一翻。

“走。”小成气呼呼上来,“咱们回滨海,那位董大理事说他们暂时不回去了。”

“怎么了?”管一恒一怔。

小成呸了一声:“我算是看出来了,那姓董的就是来跟你做对的。说什么要在这儿再查查,说你没逮着那条什么鱼,他们不放心。呸!整天跟在别人屁股后边捡着吃,这点出息!”

管一恒愣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笑:“随他们去吧,检查一下也好。何罗鱼确实不知去向,要是他们真能找到,也是件好事。”

小成其实也知道,但就是这口气咽不下去:“他们就是怕你拿到那个什么年终积分吧!”

管一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开车吧。我算是抢了费准五个积分,就算这次还他好了。”

小成狠狠地哼了一声,发动了车子。

管一恒带着伤回到滨海,李元当即就先安排他回去休息,至少要等腰上的伤好了再回来。管一恒也没拒绝,正好他要写旅游山庄的报告,还有十三处回批给了他当天出入文溪酒店所有人的资料,也要一一细看,这些都需要时间。

天师协会已经收到了他关于何罗鱼资料改变的邮件,但是网站维护人员检查了半天,虽然找到了被侵入的痕迹,但侵入者的地址已经被抹去了,无法查清,只能作罢。

管一恒等了几天,但是网站上并没有关于柏叶露的内容更新,让他的旅游山庄之行又多了一个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