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一恒看东方琳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正要说话,病房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橙色背心的小伙子伸进头来:“请问这里有位管一恒先生吗?”

“我就是。”管一恒打量着他,“有什么事吗?”

“哦哦,我是送快递的。”小伙子连忙拿出个包裹周密的小盒子,“您的快递,请签收。”

“快递?”管一恒有点莫名其妙,接过来看了看,上面写的名字确实是他的,并且注明了医院和病房号,虽然心里不解,还是签收了。

东方瑜小心地掂了掂,盒子只有巴掌大小,份量极轻:“这笔字写得倒是不错。”

东方家长于卜筮,测字是其中的重点。要测字,先得知字之三昧,因此东方家的子弟打小就精学写字,什么金甲隶篆、行真楷草,统统都要学习,每个东方家的子弟,如果字写得不好是要挨手板的。连东方瑜都称赞,可见这字的确是好。

管一恒却盯着上面的字沉默了。这笔字说不上是什么字体,但笔划之中竖者挺拔,横者端正,折角之处圆转,只在上提才露出一点锋芒,看着温润,却自有筋骨。如果说字如其人,那么,管一恒觉得已经可以猜出来这快递是谁寄给他的了。

“里头是什么啊?”东方琳很是好奇,“快打开看看。”

东方瑜瞪她一眼:“都不知道是哪来的就冒冒失失打开,万一里面是什么危险物品呢?”

“不会。”管一恒忽然轻声说,“打开吧。”

盒子外面用胶带紧紧缠满,包裹得极其仔细。东方瑜摸出刀子把胶带割断,打开盒子,立刻就有一股药味冲了出来:“是药?”

管一恒点了点头:“是药。”而且,就是他曾经喝过的那种。

盒子里垫着一层绒布,里面是一小束用红线捆着的干枝条,枝干呈暗红色,叶片却还保持着翠绿。管一恒默默地看着,良久,伸手轻轻摸了一下。

“这是什么药?”东方琳随口问道,抬头就看见管一恒和东方瑜的神色,吓得她眨了眨眼睛,“一恒,哥,你们…”

管一恒抬头看了一眼东方瑜:“是他送来的。就是之前我骨折的时候喝过的那种药。”

他说了一句,就发现东方瑜的神色不大对劲,不像是知道这药是叶关辰送来而应该有的那种反应,倒是带着震惊之色:“怎么了?”

“这——”东方瑜伸出手,却没有去碰那药,“你知道这是什么药吗?”

“不知道。”管一恒摇摇头,“他说是自己家种的,很稀少,难以种活,但没说过药名。”

东方瑜苦笑:“当然是稀少,当然难以种活,这东西,需要种在一种身长千尺的黑鲤鱼的胆上,这鱼胆到哪里去找,怎么可能种活呢!”

“你是说——”管一恒略一思索,脱口而出,“这是栾树?”

论知识,世家子弟当然是最丰富的那一批。所谓博闻广识,获得知识都需要多听多看,而各大世家传承多年,都有无数的知识传下来,即使在如今这个知识传播比从前方便百倍千倍的时代,也是占便宜的。

管家也算个世家,但跟东方家比起来还要差得远,有很多东西管一恒只见过文字,而东方瑜却可能见过图片甚至是实物。譬如说,眼前的栾树枝条。

据说东海有一种黑鲤鱼,长到身长千尺如长鲸的时候,往往喜欢飞到南海去。它死后骨肉皆消,只有胆不消,化为一种赤石。栾树就生长在赤石之上,可为良药,无病不宜。栾树本身的形象,就是黄本赤枝青叶,无论是树枝树花树果,都可以当作药物。

“我也只见过画的图…”东方瑜瞪着那栾树枝条,“以为只是传说而已,万万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能种活…不过,药效可能不如传说中那么神异,也许是种得不好,无法完全发挥效力。否则你的骨折根本不用喝那么多次药,按传说中所说,无论多么重的伤,半天就足够痊愈了。”

东方琳还有点糊涂:“是,是那个养妖族送来的吗?他怎么会有栾树?”

东方瑜沉吟了一下:“也许,他有赤石。”养妖族是从尧时起源,或许有人曾经驯养过那种长达千尺的黑鲤,就会传下来黑鲤胆,当然就能种活栾树。也许因为千百年来水土的变化,栾树生长受到影响;也或许赤石使用太久失去部分效力,栾树的药效打了折扣,但仍旧算得上神药了。

东方琳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拨了一下那一小束栾树枝条,总共有三根,加起来也不过筷子粗细:“这是送来给一恒治病的?这么说,那个养妖族对一恒还不错呢。”

“一恒病已经好了,他再送来有什么用!”东方瑜狠狠瞪了妹妹一眼,不许她再说话,“一恒,要不要吃?”

管一恒默然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我已经好了,这东西还是留着吧,说不定以后能救人。”

东方琳看看管一恒的脸色,不觉得他已经“好了”,但管一恒说得也对,这样的好东西实在应该用在刀刃上。她虽然对叶关辰很是好奇,但也知道少说为妙,于是笑嘻嘻地说:“听说你们还弄到一个马衔卵,让我看看好不好?从来没听说马衔还能产卵呢。只可惜孵不出来,也不知道里头到底会是什么。”

东方瑜把马衔卵拿出来给她看:“仔细点,别磕了碰了。等上交协会,或者协会会考虑剖开它,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

一个蛋其实没啥好看,就算是稀有的马衔生的蛋,也看不出个花来,东方琳摸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说起离开协会之前听到的事来:“…我走的那天,听说周副会长的第一批赞助费已经到账了。”

东方瑜皱了皱眉:“来得这么快,看来是对会长这个位置势在必得了。”虽然知道这已经是无可更改的事,但想想仍旧让人不大痛快,“也算他运气好,正好是各大世家青黄不接的时候…”

东方琳撇撇嘴:“听说还是董涵替他牵线,搭上的那家玉石公司。要不然只凭周家,一年去哪儿拿几千万。”

“董涵牵线的玉石公司?”管一恒还是头一次听说,不由得追问了一句,“是董涵?”玉石公司,又是董涵,不能不让他忽然想起叶关辰所说的那件事——朱岩死时,身下有几块玉石。

“是啊,就是董涵。”东方琳随口回答,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哎哟对了哥哥,我来的时候,聂家六叔让我给你带几句话,说是有关狐尾幡的事儿。”

“聂六叔说什么了?”

“他说,狐尾幡当时被潘老天师的家人拿回去之后,老天师的女儿确实曾经托人仔细检查过,说是并没有内外力损坏的痕迹。只不过后来老天师的女儿出任务的时候牺牲,这件事就再没人提起过了。”东方琳一字不错地重复了别人转托的话,又追问了一句,“哥,你托聂六叔查这个干什么?”

但东方瑜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管一恒。这件事当然是管一恒托他去问的,聂家是聂政之后人,聂六在刺探情报上极有一手,这种多年前的事儿,也就是他能刨根问底地查出来。但聂六这番话里有“说是”二字,这绝不是他随口胡说的,而是表示这个“没有外力损坏痕迹”的说法并没有出具书面鉴定之类的证据,而只是一个说法,可以凭借这个说法去怀疑,却不能因此定论。

不过管一恒也并不需要什么定论。之前就有人怀疑过狐尾幡失效是董涵炼化不当,质量不过关,但倘若是质量不好自毁报废,那当有内力损坏的痕迹;如果是使用之中被更强大的妖物打坏,应有外力损坏的痕迹,现在内外力皆无,这——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有什么法器曾经这样失效过?”管一恒也看向东方瑜,管家法器没有多少,这种事还得问问东方瑜这样的世家嫡系子弟,毕竟他们见过的法器更多。

东方瑜绞尽脑汁地思索,却想不出一件来:“若是法器到了使用年限,也会自己崩解,虽然没有内外力损坏,但也不会保持原样了…”

东方琳眨着眼睛反驳:“可是我看爷爷屋里贴的那条字幅,并没有损坏啊。”

东方瑜思路被打断,瞪了妹妹一眼:“那是先祖所书,只能用三次的,用完就成了普通的字画,那是符咒,不是法器。”

符咒用的是书符人的灵力,而法器用的是炼器材料的灵力,的确不是一个路子。但管一恒心里却微微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他没有来得及抓住…

第58章 大旱

养伤的日子过得还算悠闲。长山岛风光优美,食物新鲜,因在海边,虽是七月里也有海风习习,并不觉酷热,实在是避暑消夏的胜地。

管一恒身体素质本来就好,退烧之后其实就没事了,只剩下肩膀上一道马衔的抓伤,因为马衔爪牙无毒,也很快就合口结痂,并没用上栾树枝叶。

云姨打来电话,特批了他十五天的假期。管一恒心里明白,说让他养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躲开协会。收伏马衔这件事,恐怕没人真会相信他凭的就是一把鱼枪,如果马衔在东方瑜或者朱文手里,协会大概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但现在协会只拿到了一颗孵不出来的蛋,怎么可能心平气和?倒不如管一恒避开,直接让十三处去交涉。

九丈崖虽然经过了几番大战,但幸运的是内部崩塌的礁石仍旧相互支撑,整座海崖仍旧稳稳当当的,并没有什么隐患。管一恒三人这段日子天天都会来海边散步,每次看见九丈崖那暗红色的岩石,管一恒就忍不住要想到叶关辰——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想起那天晚上,叶关辰离去时苍白的脸色,管一恒就觉得担心。他住院之后三天,叶关辰才寄来栾树的枝条,有可能是因为他没有随身携带栾树枝条,需要去取了再寄。可既然是来捕捉马衔,必然容易受伤,叶关辰应该随身携带药物才更谨慎些。如果他真的身上就带着栾树枝条,那么又为什么过了三天才送来呢?难道说,他受伤了?并且伤到连发一份快递都不行!

管一恒坐在九丈崖下的海滩上,望着波平如镜的海面,心里却是翻翻滚滚,难以安宁。那天他能确定叶关辰并没有受什么外伤:开始在石窟之中,被八歧大蛇和马衔喷出的水流冲击之时,他都替叶关辰垫了几下;后来出了石窟,朱文直接将叶关辰铐住,可是并没有再伤他。那么叶关辰的脸色那么苍白,到底是为什么呢?

脸色苍白…管一恒脑海中掠过与叶关辰相识后的一系列画面。

记得前往洛阳驱疫鬼的时候,在那个车站上,叶关辰曾被逃犯挟持,然后逃犯突然发病,叶关辰虽然没事,却是双手发凉脸色微白,据他自己说,是被夜风吹冷。

之后在邙山之上,他们目睹青耕鸟杀跂踵,之后返回山上处理死鸟的时候,又看见叶关辰嘴唇发白,他又说是焚烧鸟尸累了。

第三次在扎龙,叶关辰说腹泻,从当地诊所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事后就发现真田一男被睚眦所杀。

第四次则是在西安的大雁塔北广场上,寺川兄妹动用八歧大蛇和犬鬼,叶关辰被犬鬼袭击,受了“惊吓”又吹了夜风,又是面色发白,双手冰凉。

管一恒忽地坐直了身体。叶关辰根本不是吹了冷风,不是腹泻,更不是受惊,他的脸色苍白,应该是驱动妖兽之后的结果。在九丈崖上,他唤出了天狗幼幼,以及之后带他逃跑的腾蛇,或许在这之前,他能找到马衔也是驱遣了妖兽,所以他的脸色才会那么白得像纸!所以他在三天之后才送来了栾树,一定就是因为那三天里他自己也在养病!驱遣妖兽居然如此伤人,以至于有栾树都不行吗?

管一恒越想就越有点坐立不安。他很想给叶关辰打个电话,但那天那个手机号码已经停机,估计叶关辰是又换了号码,想找也找不到人。

东方琳坐在旁边的礁石上,一边晃着双腿一边刷手机:“河南的旱情好像更严重了…”

“是吗?”东方瑜连忙也摸出手机来,“不是已经有人去了吗?”

“好像没什么用呢。”东方琳看着手机念了出来:“河南遭遇63年来最严重的夏旱,多地引发供水告急…秋粮受旱面积达2310万亩,豫西豫北部分丘陵岗区因缺乏灌溉条件,旱情较重…截至目前,河南近百分之三十五的小型水库干涸,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中小河流断流…”

三人面面相觑,这可是大旱了,而且早在半月前协会就派人过去了,如果是旱魃什么的,早就该有消息,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我打电话问问爷爷。”东方瑜走到一边去了,管一恒的手机却响了起来,是云姨的:“小管,看了河南旱情的新闻了吗?”

“看过了。”管一恒立时一凛,“云姨,是出了什么事吗?”

“小陆失踪了。”云姨言简意赅,“就是在河南登封。”

管一恒就着东方琳的手机瞄了一眼,新闻上提到的几处受灾严重的市县中,登封市唐庄赫然在目。

小陆名叫陆机,在十三处也是新人,只比管一恒大四岁,是前年才加入十三处的。他跟历史上那位与他同名的陆平原一样,写得一笔好字,标新立异,以字化符,算得上是个奇才,只可惜灵力天赋略有不足。

管一恒加入十三处的时候,陆机在云南一带办案,至今两人还没朝过相呢,管一恒只见过他的照片而已。

“…他说发现了鸟的踪迹,似乎在撕吃什么东西。现场有挣扎的痕迹,还有火灼痕迹——”云姨说着,发了一张照片过来,“因为火烧过,所以也没留下什么残余。”

照片上是一片干涸的土地,几块石头被烧得焦黑,最大的那块甚至裂成了两半。云姨继续说道:“他说去追踪一下,最后一次跟我通话是在登封嵩山,之后就失去了联系,已经四天了。”

“我立刻收拾一下东西过去。”管一恒知道云姨既然联系他这个休假的人,就证明事情是比较紧急的,不能耽误,“协会也有人过去,我也联系一下他们。”

云姨叹了口气:“这个我已经联系过了,他们现在在平顶山一带,那边已经出现了旱魃,一时脱不开身。”

“您别太担心,我马上就走,您也再联系一下陆机,说不定会联系上的。”

云姨又交待了几句话就挂了电话,管一恒一抬头,东方瑜也走了回来,眉头紧皱:“爷爷说,那边旱情确实严重,现在多个市县都出现旱魃,可是没找到源头。一周前协会就又派了几个人去增援,但到现在还是焦头烂额没有进展。”

“也许不是旱魃,走,我们赶紧回去收拾东西。”管一恒跳起来就走,一边把陆机的发现说了一下。

“难道又是幽昌?”东方瑜一听到鸟,就不禁眉头紧皱地看了管一恒一眼,“但是幽昌不是已经被收走了…”

管一恒很明白他的意思。养妖族是收伏妖兽加以驯养,来增加自己的战力。但妖兽可不是普通家畜,吃吃草喝喝水就能长大,且不说许多妖兽食人,就是不食人的妖兽,本身也是天地间戾气所化,一旦出现就会带来各种麻烦,譬如说水旱之灾,譬如说兵戎之事,这不能说是妖兽有心,而是天地气运。

东方瑜现在仍旧怀疑幽昌可能被叶关辰收走,而叶关辰或许是在河南一带放出了幽昌,导致大旱。

其实一听说有鸟的痕迹,管一恒第一反应也想到了幽昌,但如果说到那些被烧得开裂的石头,那么幽昌好像还没有这个本事。

“去看了再说。”管一恒看看东方琳,“琳琳还是不要去了吧。”

“为什么啊?”东方琳立刻不干了,“我现在回去,被老妈逮住肯定要挨训的。我就跟你们去看看,到时候肯定不拖你们后腿。说不定我还能帮着测测妖兽的方向呢。”她是修卜筮之术的,大本事没有,但测测方向这样的事,在近距离内也是能做的。

“得了。”东方瑜也知道简雯的“可怕”,“那就一块去吧,到时候如果有危险,你必须老老实实离远点。”

“我保证听话!”

到登封不能直达,只能先到郑州再转汽车。偏偏最近的烟台市只有每天早晨七点半钟飞郑州的两班飞机,三人只能先奔烟台市,第二天早晨才登机,十点钟终于走出了新郑机场,之后就雇车直奔登封。

登封市有山有水,尤其是有嵩山和少林寺,也是旅游胜地之一。不过沿路走来,确实旱得厉害,盛夏时节黄多绿少,有些田地都要裂缝了。开车的司机也健谈,操着一口河南普通话叹气:“有些地方都开始收割了,凡是没结穗子的粮食,统统割下来,碎了扔地里做肥料,省得叫它继续长,又不结粮还耗地力。”

“那不就是绝收了吗?”东方瑜吓了一跳,“已经这么厉害了?”

“可不是。说是六十多年头一回呢。”司机摇摇头,叹气,“就嵩山这边好一些,都说嵩山是风水宝地,旱涝不侵,才能保得住呢。”

这个管一恒他们都知道。周公曾在嵩山测量天文,安放日晷,确实是“风水宝地”,之后又有少林寺这千年古刹镇着,说旱涝不侵有点夸张,但如果有什么妖兽为害,多半会不自觉地远离嵩山才对,可陆机偏偏最后就是在嵩山失去了联系,实在是有些奇怪。

东方瑜跟什么人都能说得上话,笑嘻嘻跟司机攀谈了起来:“嵩山确实是好地方,我早就想来玩了,没想到今年旱成这样,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你们这边旅游啊?”

“山里边影响不大,至多就是瀑布啊什么的要小点儿,但也很好看。”司机马上开始夸耀了,“我今年开春去少林寺上香的时候还去看过一回,那水哗哗的,真像一匹白布挂下来的,好看!”

东方瑜随手翻出一份《嵩山旅游指南》来:“都哪些地方好玩?”

司机连地图都不用看就如数家珍地说起来,一口气说了半个小时还意犹未尽,最后说到了寺庙如何灵验上来。

“少林寺啊,那是武庙,里头供奉的菩萨那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别看你逢年过节的都上香火,要是不干好事,那菩萨可不保佑你。”

东方瑜跟管一恒对看一眼,笑嘻嘻地说:“您说得对。不是有副对子嘛——经忏可超生,难道阎王怕和尚?纸钱能续命,分明菩萨是赃官。菩萨要是连坏人都保佑,还叫什么菩萨呢。”这对联是明代徐文长所作,本意是嘲讽那些求神拜佛的信男信女的。天师对于佛道众圣自然是有敬信之心,但若是为恶之人,烧香拜佛也不会有用。

“嘿!”司机直接腾出一只手来拍了一下大腿,“小伙子说得好!这对子谁写的?说得太好了!少林寺那是什么地方,菩萨罗汉都是心明眼亮,谁好谁坏看得清清楚楚呢!”

管一恒觉得他话里有话:“您这是——看见什么报应了?”

“就是报应!”司机的话匣子再次关不上了,“我眼睁睁看见的,就是我大伯家那个小子!那小子,从小就蔫坏的…”

司机数落了一通小时候的事儿,终于说到正题:“前几年村里拆迁,我爷爷那几间祖屋,按说就是我大伯和我爸平分,闹到最后,都叫他家霸了去,我家就给分了十万块钱。”

原来是争遗产没争过人家…管一恒顿觉无聊,随口敷衍:“这确实不公平。”

“可不是嘛!”司机说得更起劲了,“那小子,不干点正事!原来弄了几辆车拉游客,后来嫌来钱慢,偷偷跑去挖煤了!造孽哟!那是要动嵩山的风水的!”

管一恒有点哭笑不得:“风水不是这样说的…嵩山煤矿那是国家开的。”

司机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他是自己偷偷挖的!”

管一恒顿时警觉起来:“私矿?”

“对!”司机正说在兴头上,“这小子跟人合伙,偷偷跑山里挖煤去了。你说这山里,能让你随便挖吗?挖断了什么地脉,坏了风水怎么办?村子里老人说他,他也不听,说得多了,他就说他一直在寺里供着菩萨,没事。你说,干这种坏风水的事,菩萨能保佑他吗?你挖着菩萨脚底下的地,又叫菩萨保佑你?菩萨又不是傻的…”

他念念叨叨没个完,看来跟这位堂兄弟真是仇恨不浅,估计打小没少吃亏。东方瑜听得不耐烦,委婉地打断他:“那现在他的煤矿怎么样了?”

“不敢挖喽!”司机颇有几分幸灾乐祸,“进医院了!”

“塌方?”

“不止呢。”司机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说是挖地惊动了龙脉!”

“龙脉?”东方瑜也觉得哭笑不得了,“这话怎么说的?怎么就见得是龙脉呢?”龙脉的确有,嵩山的风水也确实好,但说到龙脉那就是无稽之谈了。

“出来了龙子啊!”司机一脸的理所当然,“那小子亲眼看见的,跟四脚蛇似的,还长着翅膀,呼地飞出去一条,当时就把他吓尿了。”

这下管一恒三人全都精神了:“他亲眼看见的?不是眼花了吧?”

“不是不是。”观众这么捧场,司机的劲头也来了,“看见的可不只他一个,还有一块合伙的人,还有雇来挖煤的。这么算算,里头得有一窝子呢。那小子当时就吓病了,他那合伙的不信邪,还叫继续挖,结果又跑出来几条,那矿就塌了,砸伤了好几个,幸亏是没死人,不然就闹大了!那小子前天才刚出院,听说还神神叨叨的,快吓成神经病了,我大伯家正商量着要去拜菩萨捐香火呢。”

“你大伯家在哪里?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啊?”司机这才反应过来,“你们,你们去看什么?你们是干什么的?”

管一恒摸出证件:“我是警察。”

司机手一抖,险些把车开路边上去:“警察同志,这,这没我什么事啊…我那弟弟也已经罚了款了…”堂弟倒了楣,到处宣扬一下,嘴上痛快痛快倒没什么,要是再惹出警察来,万一把人再抓了可就…

“我们不管开矿的事。”东方瑜赶紧安抚了一句,“我们是想问问那龙子的事。”

“警察管这个?”司机心里安定了一下,忍不住又要多嘴了。

“因为有可能是伤人的怪兽,或者传播疾病怎么办?”东方瑜顺口就来,“而且你不是也说了,可能是动了风水不是?”

“国家也管风水?”司机糊涂了,“不都说是封建迷信…”

“大部分说风水的都是骗子。”东方瑜果断下了结论,“所以国家才不准说风水,因为怕老百姓受骗上当。事实上生态平衡也是风水的一部分,国家当然要管,可不能随便说出来,免得有人借着这个旗号招摇撞骗。”

司机相信了,颇有些敬畏地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他们三人:“对对对,现在骗子很多,我们村里就有叫人骗了的,说买什么墓地,花了——”

东方瑜再次果断地打断他:“你弟弟那件事…”

“哦哦!”司机发现自己跑了题,连忙拉回来,“那没问题,我这就拉你们过去!对啊,我想起来了,他挖出龙子那会儿就是五月中,这马上就旱起来了,是不是就因为惊动了龙子?都说龙管降雨,那龙子跑了,雨可不就不下了吗?”

管一恒和东方瑜东方琳彼此对看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地想:龙子肯定不是,哪有长翅膀的龙?但这所谓的龙子与河南的旱情,恐怕确实是有关系的。

司机这位堂弟的家就在登封近郊,说着话就到了。二层小楼盖得蛮漂亮,可惜家里愁云惨雾的。

一个中年妇女来开门,一看见司机脸就拉得跟黄瓜一样长:“有啥事?”

司机把脖子一梗:“这是几位警察同志,来问那龙子的事!”

“什么,什么龙子…”中年妇女顿时露出惊慌的神色,“哪有什么龙子,你娃可别乱说话害我们!”

司机嗤了一声:“得了吧!我跟你们说,他动了龙脉,惊了龙子,这旱情搞不好都是他弄出来的!你赶紧请几位警察同志进去,把事调查清楚了赶紧解决,要不然出了大事,谁也抗不起!”

“你胡说八道!”中年妇女急了,“这不下雨,关我家娃啥事!”

管一恒不耐烦再听他们斗嘴,直接把证件亮了出来:“我们不是来追究责任的,这个责任你们也确实背不起,如果配合我们调查,不会有事。”私开煤矿自然有法律制裁,一罪不多罚,即使是真放出了龙子,也不可能再处罚他了。

中年妇女听了这话才放心,战战兢兢地把他们带上了楼:“打从那回就病了,到现在还有点神智不清的…”

病人长得跟司机倒有点像,就是瘦得厉害,一条腿还没拆石膏,不过眼神看起来也还清明,并不是什么神智不清,大概只是吓得不轻,一听管一恒问起开矿的事,就面如白纸。

“你把看到的情况仔细讲一下,再把煤矿的位置告诉我们。”管一恒开门见山,“我们只是来调查旱情,不是来追究你的责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