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没受伤?”叶关辰训了他一顿,狂跳的心总算归回了原位,转而心疼起来,“我看你肩膀在石头上撞了一下来着。”

管一恒不敢隐瞒:“是撞了一下,现在有点疼,胳膊好像有点抬不起来。”

“我看看。”叶关辰忙忙地去扒他的衣服,“你看看,皮都擦掉了一大块!你就不知道疼吗?”虽然有衣服垫着,但伤处依然有些渗血,周围更隐隐青紫,可想而知撞得够狠。

管一恒傻笑了几声,无话可说。谁能不知道疼啊,又不是木头人,可是当时那是真顾不上了。不过这话说出来也还是会挨训,所以他索性不说了。

幸好并不是皮肉直接蹭在石头上,伤口还是干净的,只需要用水冲洗一下就可以上药。然而水都扔在下面的背包里,叶关辰正要回去捡,管一恒自己扭头看了看:“其实舔舔就行了。”

他真是顺口就说出来的。这伤主要是撞在石头上造成的软组织挫伤,擦破的地方不多,只渗了点血丝出来。以前他训练或者出差的时候,手上经常有这样的擦伤划伤,累极了的时候连药都懒得上,干脆舔舔就完。毕竟唾液天然的有杀菌作用,处理小伤口很是方便。

叶关辰伸手就拧了他腰一把:“怎么那么不讲究!”嘴里说着,他却低头凑了过去。

“哎…”管一恒后知后觉地叫了半声就没动静了。叶关辰温软的舌尖从他伤口上滑过去,说不出是痛是麻是痒,触电般的感觉从肩膀上放射开去,半边身子都软了,偏偏有个部位反而精神起来。

叶关辰把他的伤口真的反复舔了两遍,才拿出一片栾树叶子,一半塞进管一恒嘴里,一半自己嚼碎了敷在伤口上,再用纱布缠了一圈。做这些的时候他一直不抬头,缠完了纱布才闷声说:“我去看看梼杌,你自己把衣服扣上。”

管一恒从背后看见他泛红的耳根,心里顿时一热,亦步亦趋地跟过去:“梼杌捆得牢着呢,这符网是谁做的?太厉害了。”

叶关辰现在脸都滚烫,心里暗骂自己是不是鬼迷心窍了。有栾树叶在,这样的皮肉伤根本不用处理,直接把树叶碎片敷上就行了,而他居然真的就舔了,这不是脱裤子那个…多此一举吗?简直,简直就是瞬间脑抽了啊。

脸上滚烫,心里发慌,说的话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是困兽符与吸灵符合二为一再简化的。这两种符在基本结构上十分相似,细节也有些可以相互代替。其实如果把所有的符咒都仔细分解,能分解出三十多种基本结构,区别只不过在于组合的方式以及某些特殊细节…”

叶关辰的话音戛然而止,他总算发现自己根本是答非所问,顿时脸更红了,头都不敢抬地把已经被压缩成一团黄黑气体的梼杌提起来,勉强镇定地说:“梼杌捆得还算结实,雍和怎么样?别被它跑了。”

管一恒心里跟揣了个兔子似的,很想把叶关辰转过来好好亲一口,但看着叶关辰已经通红的耳朵,还是压制住了,指着他手里的东西转换了话题:“这是什么,一个哨子?”

说到这个,叶关辰就自然了许多,随手递给他看:“这是一段雷兽骨,偶然在古玩市场上得到的,卖主以为是化石。拿来之后做了个哨子,吹起来可以警人心神,就带在身上了。”

管一恒微微吃了一惊:“雷兽骨?难怪可以惊醒我。”

雷兽,又名雷神,当初骨头是被黄帝拿来做鼓棰的。夔牛皮鼓,雷兽骨棰,一击声传五百里。黄帝与蚩尤战,蚩尤纵大风雨,又召唤无数精魅来迷惑黄帝将士,黄帝便制了此鼓,三通鼓响,精魅消散,将士清明。这哨子虽然只是雷兽一根趾骨,但用来警醒管一恒这样本来就心智坚定的人,已经足够了。

“你到底当时是怎么了?”叶关辰觉得脸上的温度下去了,才转过身来问。

管一恒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这个回头再说,我们现在怎么办?”

叶关辰点点头,没有追问,转头向石洞深处看了看:“我们进去看看。如果我没猜错,也许我们要找的目标,已经不远了。”

第89章 藏鼎

石洞狭长,越往前走就越能看得出来,这的确就是在整座山崖之中裂开的一条巨大缝隙,完全天然形成,非人力所能及。

路十分难走,两边石壁始终往下淌着水,汇集在脚下,每一步都踩得噗噗作响。且那缝隙有的地方一直裂到极深的下方,黑黝黝的看不到底,虽然其宽度还不至于能让人掉下去,总归有些危险。

管一恒在前开道,叶关辰一手拎着梼杌一手牵着雍和跟在后面,越往里走就越黑暗,一只手电根本照不透这黑暗,隐隐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压力。

不知走了多久,管一恒觉得已经深入了山腹之时,迎面吹来的风忽然变大了些,预示着前方的山洞多半是开阔了些。管一恒立刻关掉了手电,片刻后眼睛适应了黑暗,能看得出前方隐隐有了一丝光亮。

“小心。”叶关辰压低声音,唤出了幼幼蹲在自己肩膀上,“先看清楚,不要莽撞。”

管一恒答应一声,轻手轻脚摸了过去。叶关辰与他保持距离,以免他在突如其来的战斗中没有腾挪闪躲的空间。

再走几步,前方愈发明亮了,已经能看清楚通道逐渐变宽,地面上堆着些碎石,清澈的水从中间流过。

再走几步,前方的管一恒忽然反手做了个手势,叶关辰立刻停步,管一恒则放轻脚步上前…裂缝已经到了出口,明亮的白光照进来,难道前面已经是露天的了?

管一恒的身影消失在出口,片刻之后,叶关辰听到他抽了口气:“关辰,快来!”

裂缝之外是一个巨大的山洞,白光并非是露天的日光,而是来自山洞四壁镶嵌的八颗明珠…每颗都有人头大小,按八卦方位排列,照亮了整个山洞,以及山洞内摆设的九只大鼎。

“禹九鼎,果然在这里…”叶关辰喃喃地说,眼睛已经不知道该看哪里了。

这山洞呈半球形,四壁都有人工开凿过的痕迹,应当是利用了原有的山洞扩大而成。洞顶不知哪里哗哗地流下水来,管一恒用手电照了照,但洞顶有的缝隙实在太深,看不清楚水来自哪里,但想来是地面上的泉水或河水,从哪条缝隙里漏了下来。

水流到地上,沿着人工挖凿出的浅槽,弯弯曲曲地流淌,形成一个类似回字的图形。这水本来应该汇聚到山洞中央的一个小池里,但也许是地震或者别的什么变化,在山洞壁上劈出了一条巨大裂缝,通向了山壁之外,就是管一恒和叶关辰走进来的那条通道。

而地面上的水流也因此半途改道,顺着裂缝流了出去,再加上从头顶漏下的水,就汇成了那条送出了蜮的水流。

“这是聚灵阵。”叶关辰仔细看着水流构成的图案,“还有些变化。九只鼎,九九之数,绵绵不绝。”他抬头环视四周,“夜明之珠,鲸鱼之目,这样的大手笔,就是普通一国之君也难以做到。”

《述异记》有记载:南海有明珠,即鲸鱼目瞳,谓之夜光。

管一恒当然读过《述异记》,但这么多年他还真没见过真正的夜光珠,市面上所谓的夜明珠,都是萤石类,放出的一般也是绿色的荧光。而山洞里这八颗明珠,放出的却是柔和而明亮的白光,仿佛八盏巨大的灯,足够照亮整个山洞。这样的手笔,的确是惊世骇俗。

“周文王?”管一恒也喃喃地说。

“应该是了。”叶关辰指着八颗明珠旁边刻出的符文,再指指地上的水流,“世传伏羲氏创先天易,神农氏创连山易,轩辕氏创归藏易,周文王合诸易而造《周易》。如今连山易与归藏易都已失传,唯遗周易。这里的符文和水流符阵,便有连山易与归藏易的手法,与后世所演的周易有所不同,却又糅和得极好,非周文王不可。”

管一恒环视四周:“他哪里来的这些珍宝?”八颗夜明珠旁边还各有五色石镶嵌成的八卦图,红的是玛瑙,白的是砗磲,绿的是碧玉,黄的是水晶,黑的是黑矅石,在当时都算得珍宝了。

叶关辰淡淡地说:“纣建鹿台,聚天下珍宝,周灭纣,纣王于鹿台衣宝玉自焚。不过这些珍宝并非火能烧得尽的,扑灭了火,珍宝自然归周。周文王不宝珠玉,大约是都拿来建了这里。”

他这时候才转头望向山洞中间的九鼎,轻声说:“他要用这九只鼎来布阵,保周家气脉万万年。九九是无尽之数,九宫八卦,调转天地,如果不是这九鼎中有一只是假的,也许周朝就真能绵延不绝了。”

九只鼎看起来是一般大小,其形制都跟叶关辰家地下室里那一只完全相同,只是每只鼎上所铸的妖兽形象不同。每只鼎都被弯曲的水流环绕相联,形成一个整体。在鲸目明珠的照耀下,这些鼎上的图形栩栩如生,似乎呼之欲出。千百妖兽齐聚,透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威压,就连天生御凶的幼幼,到了这里都似乎有些畏缩,把小身子用力地偎在叶关辰颈间,像个毛围脖似的。

不过一眼看过去,就能发现其中有一只鼎颜色特别黯淡,上头生的铜锈格外厚重,厚到连鼎上的图案都完全看不清楚了,完全没有其余八鼎那种无形的威压。

“这只是假的。”叶关辰走过去,用一根手指戳了一下左边的鼎耳。

这只鼎耳上铸的应该是腾蛇,蛇头攀在鼎耳顶端,还伸出一根蛇信在口外。然而现在蛇信已经不见了,鼎耳上堆满厚厚的绿锈,叶关辰拿手一戳,半截鼎耳居然就掉了下来。

“这里潮湿阴暗,又有阵法消耗,非金铁之英不能维持。”叶关辰讥讽地笑了笑,“这些凡铜怎么顶得住?八只真鼎,保了周朝八百年,并非姜子牙之功啊。”

管一恒站在裂缝附近的那只鼎旁边,“这只的封印已经松动了。”那鼎上有几块地方虽然也布着薄薄的铜锈,但铸印的图案已经消失,变成了光滑的空白。裂缝正是穿过了这只鼎的脚下,破坏了环绕着它的水流,将水引向了山外。

“蜮就是从这里逃出去的。”叶关辰弯下腰,摸了摸一只鼎足。鼎有三足,其余两足上一只铸着一个小孩模样的精怪,双手抱着鼎足;另一只上则是条虫子,却生着一张人面;唯有这只足是光滑的,想来原本就该封印着蜮才是。

环绕九鼎的水流本来都不曾接触到鼎足,只是从它的腹下及鼎足旁边流过去,然而这条新生的裂缝恰巧在这只鼎足下面,于是鼎稍稍有些欹斜,鼎足陷在了水中,蜮就是沿着这条水流逃走的。

“这里应该是梼杌的位置。”叶关辰点了点鼎腹处的一处空白。刚才他只戳了一下那假鼎,就沾了一手的绿锈,而这真鼎上的铜锈却仿佛用颜色染上去的,随便他怎么摸都不沾手,不像是锈蚀,倒像是某种保护层了。

管一恒看了看:“因为旁边这只妖兽是…商羊?”

叶关辰笑了:“孺子可教也。”

空白旁边铸的是一只怪鸟,只长着一只脚,舒展着翅膀仿佛在跳。这些鼎上所有的图案都是浮铸的,在珠光照耀下栩栩如生。但这只鼎上的妖兽却是特别的生动,尤其是这只商羊,仿佛随时都会从鼎里挣出来似的。管一恒正在仔细观察,突然间看见商羊的眼睛竟然动了一下。

“它在动!”管一恒下意识地已经摸出了符咒,险些抬手就糊商羊一脸。任是谁在这种地方突然发现鼎上的图案是活的,都会吓一大跳吧。

叶关辰倒是很随意地嗯了一声:“春秋时期,商羊曾至齐,齐侯大怪,召孔子问之。孔子答此为商羊,见之则急告民整治沟渠,预防大雨。可见商羊虽然也为灾,但若能识其警报,也能预防灾祸。这与梼杌全然为恶又有所不同,所以将两兽放在一起,也能起到一点克制的作用。现在梼杌跑了,商羊失去了克制,当然也要渐渐开始挣脱封印了。其实你如果去仔细看看咱们地下室里那只鼎,凡空白处旁边的妖兽,有时候也会眨眨眼睛动动翅膀,就是因为封印不完全的原因。”

“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管一恒警惕地盯着商羊,“我刚刚才想到,其实梼杌可以放在这里,同理,混沌也可以啊。为什么你不说这是混沌的位置?”

叶关辰失笑:“刚刚还夸你孺子可教呢…你好好看看,其余几个空白的地方,哪里该是混沌的位置?”

管一恒脸上一热,绕着鼎仔细看了一圈,才略有些犹豫地点了一个位置:“这里?”

“理由呢?”叶关辰含笑问,并不先回答他是对是错。

管一恒抓了抓头发,莫名地觉得有点像上学的时候回答老师的问题,既觉得能答对,又害怕万一答错:“因为这旁边的是狴犴。狴犴为龙九子,好讼,能明辨是非,秉公而断。而混沌颠倒善恶,食善人护恶人,所以要把狴犴安排在它旁边,以便制衡。”

叶关辰这才真的笑了:“嗯,这答得好。”

狴犴形似虎,又名宪章,常装饰在狱门或公堂上,算是比较常见的纹饰。叶关辰看着这只端坐的狴犴,轻轻叹了口气:“龙之九子中,除了了睚眦好杀之外,其余并无恶行,狴犴更是明公之兽,然而现在也被封印在这鼎里…”为了制衡混沌,牺牲了狴犴的自由。

管一恒沉默着没有说话。许多天师都认为,妖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有错放,没有错杀的,然而仔细想想,有多少妖兽真的是恶不可恕呢?

如狴犴这种,虽然有威,但如果没有人先去激怒它,它一般是不会伤人的。更不必说性好音乐的囚牛,或者只爱负重的赑屃,其实都与人无大害。更甚者有些妖兽还可入药,更是有益无害了。可是就因为它们是妖兽,所以被杀被灭,都被认为是理所应当的…

叶关辰默默地站了片刻,自己摇了摇头:“毕竟时代已经不同了,养妖一族原本是想要以妖制妖,并与一些无大害的妖兽和平相处。然而如今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妖兽的容身之处,养妖也毕竟是不合时宜的事了。”

科技的发达,城市的扩张,连普通野兽的生活空间都被挤压,何况本应该生活在深山大泽这些人迹不至之处的妖兽呢?而时代已经不再需要养妖,也许把它们封印起来,反倒是最好的结局。

“补全九鼎,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关家最后的使命也就结束了。”叶关辰轻轻叹了口气,把梼杌拖过来,又从口袋里掏出镇压着混沌的五铢钱,开始施法将它们重新封印回鼎中去。

梼杌和混沌化成两线乌光归于鼎中,空白的部分重新浮现出图案,原本似乎马上就要挣破鼎面飞出来的商羊垂下一点翅膀,又变成了一个安静的图案。

鼎上还有最后一处空白,那是雍和的位置。旁边铸的图案是个无头鬼,张着手臂乱抓乱舞。叶关辰脸色有些苍白,看着却噗地笑出了声:“无头便不知恐惧,这倒也想得好。”

“你还能坚持吗?”管一恒一直在旁边仔细观察着他封印的手法,“要不然我来,你在旁边指点我?”

叶关辰想了想,点了点头:“你跟雍和交过手,应该有所了解。封印的手法基本是固定的,但也可以因妖而异,略加变动。你先想想,可以用什么办法?”

管一恒已经发觉他三次封印妖物用的手法的确有细微的不同,但现在叶关辰这么一说,才觉得恍然大悟:“譬如封印九婴,既要止水,又要治火。土克水,而水克火,所以五行之中用土之法,最为有效?”

叶关辰含笑点头。管一恒得到肯定,下面的话就更流利了:“雍和制恐,而旁有无头鬼,无头即无智,无智即不知恐惧。所以封印雍和,应特别封印其灵识。”

“很好。”叶关辰赞赏地点头,“你学得很快。那来试试吧,没关系,如果一遍封印不好,还可以取下来再封印。”

“还能取下来?”管一恒大为惊讶。他一直到这时候才敢自告奋勇,就是怕封印不好导致整个鼎的符阵都出现破绽,没想到居然还能再拿下来的?

叶关辰微微一笑:“原本封印的那些不敢动,你封印上去的,我还是有办法拿下来的。”

管一恒嘴角往下垮了垮:“就是说我手法太差…”

叶关辰笑出声来,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不是。一来我仔细研究过你们管家惯用的手法,二来你当着我的面封印,难道我还不会照葫芦画瓢反推过来吗?”他略有几分傲气地说,“别说你并不以封印画符见长,就算是朱家的画符手法,我看过一次也能拆解个七八分。”

“我要五体投地了…”管一恒感叹。

叶关辰眼睛微弯:“养妖也要多用符咒,这是我的看家本领,自然拿手。你以前学的重点不是这个,当然就差一点。不过你学得很快的,过不了多久就不比我差什么了。”

管一恒握住他的手在自己脸上又蹭了蹭,诚心诚意地说:“还是比不上你。”这说的是实话,叶关辰于符咒之学有特别的灵气,所谓天才,指的就是这种人。一流的天师可以通过严苛的训练教育出来,但超一流的不能。

叶关辰眼睛更弯了,显然对爱人的赞美颇有几分得意,手指在他脸上划了划,才把手抽回来:“好了,不要扯东扯西的,认真一点,封印吧。”

第一次封印,虽然叶关辰说封不好还可以取下来,但管一恒仍旧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哪个男人也不愿意示弱,尤其是在自己的爱人面前,总希望做到最好。他先琢磨了一会儿,又在地上画了个草图,然后才咬破食指,在鼎身上用血画出符印,将雍和重新封进了鼎中。

眼看着平滑的鼎面上渐渐浮起雍和的身影,保持着一个跳跃的姿势,眼睛却是空洞无神的,管一恒微微吁了口气。不用叶关辰说,他也知道这是成功了。

叶关辰一直在旁边注视着,随时准备出手查缺补漏。虽然他刚才那么安慰管一恒,但其实这鼎本身就是个极复杂的符阵,真要是封印进去再拿出来,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他虽能做到,却要耗费许多心血精力,到时候管一恒肯定会因为心疼而内疚的,他可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

好在管一恒做得十分圆满,叶关辰也悄悄松了口气,眉眼弯弯地说:“很好啊,一次成功,值得表扬。”

管一恒回手搂住他的腰,脸贴到他颊侧:“光表扬不行吧,是不是应该有奖励?”

“奖励你个栗子吃。”叶关辰抬手在他头顶凿了个爆栗,“好了,现在,我们可以来看看,这鼎底究竟封印的是什么了。”

第90章 金乌

鼎很大,鼎底离地不到半米高,然而两人弯腰下去,却发现鼎底是一个光滑的平面,仿佛一轮满月,什么图案都没有。

“没有妖兽?”管一恒索性爬了进去,用手电仔细地照了又照,摸了又摸。然而那层薄薄的铜锈下面确实是空白的,别说没有浮凸的图案,就连描画上去的都没有。

“这不可能!”叶关辰也爬了进去,“这上面有相同的符文,不可能没有封印妖兽!”手电光照射下,铜锈表面不时有细小的黑色符文闪动浮现,跟鼎身其它部分的符文显然同出一脉,可见也是用来封印妖兽的。

两人并肩躺在鼎底下,面面相觑。如果没有妖兽,为什么叶家别墅里的那只鼎,底下破了个圆洞还补不上?管一恒不信邪地又挨个鼎下面都爬了一遍,然而所有的鼎都是一个样子:四周铸满妖兽,鼎底却有一块圆圆的空白。

“这怎么回事?”管一恒爬得一身一脸的灰,随手在地上的水渠里掬点水抹了抹脸,“难道我们猜错了?”大禹真的只是要封印这些妖兽,并没有九个大Boss需要对付?

“绝不可能。”叶关辰斩钉截铁,“这鼎上的符文我和父亲研究了很久,鼎底一定有东西,否则整个符阵都不稳定,就像没有压舱物的船,风浪一大就会翻掉。”

他心情有些烦躁…找了这么久的八鼎终于出现,却是推翻了他之前的设想,就等于把前面所做的努力一下子抹杀了一大半。家里那只鼎要怎么才能补全?这股子烦闷无处发泄,转头瞪了管一恒一眼:“那么凉的水,别拿来就洗脸!一点不注意身体。”

管一恒无端挨了骂,不敢反驳,连忙撩起衣角把脸擦干,随口说:“也许他不是用来封印什么,而是拿来炼化呢?”

“你还不如说是直接拿来煮熟。”叶关辰又瞪了他一眼,“这不是炼化的符阵,难道你连这个也分辨不出?”

管一恒又挨骂,只得咧了咧嘴:“其实煮也说不…哎?”

叶关辰被他突然跳起来吓了一跳:“怎么了?水不对吗?”

“不是,你等一下。”管一恒来不及多说,扳着鼎口一个翻身,就爬到鼎上面去了。他把手电往鼎里一照,立刻回头叫叶关辰:“快来,在这里!”

叶关辰跟着他爬上去,两人坐在鼎口上往下看,只见鼎内壁光滑如镜,鼎底却有一个浮凸出来的圆形,圆形中浮铸着一个图案,看起来像一只乌鸦。

“三足乌!”叶关辰脱口而出,恍然大悟,“九鼎,封印的是九乌,是当初羿射九日,射下来的日之精!”

鼎底的妖兽看起来很像普通的乌鸦,只是仔细看看,会发现在尾部多了一只足,只是这只足只有另外两只足的一半长短,并不落地,而是翘在后面,看起来并不起支撑身体的作用。

鼎外壁布满了绿色的铜锈,但鼎内壁却仍旧保持着铜质的黄亮,尤其是底部的三足乌图案,摆在这山洞里已经过了数千年,却既无锈蚀,又无积尘。手电光一耀,看起来竟像是一轮太阳落在了鼎底,太阳之中还有一只三足乌。

“居然是…三足金乌…”管一恒喃喃,抬头看了叶关辰一眼,后者也正怔怔地看着他,“居然是这个…”

尧之时,十日并出,为天下大灾。羿炼神箭,仰天射日,落其九,消弭了这场大祸。

按神话所说,羿射落的这九个太阳,落入了东海,化成了无数的礁石。然而有点常识的现代人都知道,太阳的体积比地球不知大了多少,别说落下来九个,就是落下一个来,也足够把地球砸个粉碎。

因此,这所谓的十日并出,并不是真的有了十个太阳,而是九只妖兽与太阳同时出现,造成了极其罕见的大旱灾。这九只妖兽就是所谓的日中金乌,因有三足而被称为三足乌,又称日之精。所以,羿射下的也不是九个太阳,正是这九只妖兽。

“也就是说,羿的神箭并没能将三足乌射死?”管一恒疑惑地问,“三足乌有这么厉害?”

叶关辰缓缓地摇摇头:“三足乌,可不是普通妖兽能比…”现出妖身之时能与太阳争辉,九只妖兽齐出,天下旱至沟渠皆干,死伤以百万计,以当时的人口推算,实在是旷世之灾祸。由此可见,三足乌的威力,乃是龙九子这等上古凶兽都无法比拟的。

“三足乌被称为日之精,这称号可不是随便能叫的。你知道风生兽吧?”

“知道。”管一恒略一思索就记起来了,“见载于《抱朴子》,似貂青色,大如狸,火烧不死,以锤锻其头数千下乃死;死而张其口向风,须臾便活。”

叶关辰点点头:“此物又被称为风母,只要有风,就有可能复活。那么三足乌乃日之精,恐怕有日光在,其精魂就不死。所以羿虽然将其射了下来,但只伤未死,也找不到杀死的方法,最后只能封在了这里。”

管一恒皱起眉头:“封印三足乌,为什么还要弄这些妖兽?”

叶关辰叹了口气:“这我倒能想到一点儿。三足乌既然不死,那么对其封印就要尽量稳妥,且是外力难以损坏的。比起符纸、玉镇、桃符这些东西,当然是金铁之物最为牢固了。然而三足乌属火,火克金,金铁虽然牢固,用来封镇三足乌却是不行,因此要在鼎中加入其它妖兽,用它们的阴气来镇压三足物的阳气,以免过不了多久,这鼎就自己熔融了。这也只是我自己的一点猜想,不知究竟对不对,或许禹有别的想法也未可知。”

管一恒摇摇头:“我觉得你猜的多半是对的。妖兽毕竟属阴物,纵然是那些火行妖兽,也终归是阴气所结。只有三足乌居然是日之精,必然无阴纯阳,实在是妖兽中的异数,难怪要用这许多妖兽来牵制镇压了。”

“是啊。”叶关辰也有些感叹,“如果不是这样,三足乌也不会让禹如此棘手,以至于最后只能封在鼎中而不能消灭。”

管一恒抬头看了看山洞顶:“难怪姬昌要把九鼎摆在这里,又引来水布阵,而不是用那些玉石珍宝列符阵…”不见天日,以水克火,才能给九鼎再加上一层保险。

“只可惜这里只有八鼎。”叶关辰叹了口气,“周文王机关算尽,却也被别人算计,偷换了一鼎,导致周朝气数只维系了八百年。”

管一恒不以为然:“世上哪有不败的朝代,就算这九鼎都是真的,也不可能保周朝千年万年长的。不过这山洞怎么会突然裂了呢?当初修建这里的时候,必然是完好的。而且这山壁这么厚,没有大地震,怎么会开裂呢?”

叶关辰摇了摇头,欲言又止。管一恒看出他是想到了什么,追问:“你是怎么想的?”

叶关辰轻轻叹了口气:“三足乌是日之精,太阳有了变化,三足乌自然也会有变化。”

“太阳?”管一恒莫名其妙,虽然知道身在山洞之中,还是忍不住抬头往上看了看,“太阳有什么变化?”

“没有吗?”叶关辰反问他,“这么多年…尤其是近些年来,太阳没有变化吗?太阳本身就算没有变化,它对地球的影响没有变化吗?或者说,地球本身对于太阳的接受方式,没有变化吗?”

管一恒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试探着说:“臭氧黑洞,气温升高?”

叶关辰又叹了口气:“我也只是想想而已。这条裂缝显然出现并不很久,否则到现在不会只逃了蜮、梼杌和雍和三个。至于这几年为什么会出现这条裂缝,我只能想到这个。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地壳运动,把山壁挤出了裂缝,也未可知。”

管一恒不说话了。两人默然地站了一会儿,管一恒指了指地下的水流:“这个怎么办?”

“这不难,把裂缝堵上,让水流回归原位即可。这阵法虽然因为九鼎八真一假,不可能如周文王所设想维持什么气运,但禁锢九鼎倒是十分有效。将来我们把那只鼎补全之后也送过来,再将这里的符阵稍加变动就行了。九鼎放在这样的地方,算是最合适的了。”

“可是逃走的那只三足乌…”管一恒转头看着叶关辰,“会是在董涵手里?”能养在火齐镜中,捕捉火系妖兽饲养,听起来,各个方面都符合。不过,三足乌会吸人血吗?

叶关辰显然也想到了当初腾蛇案件中死法诡异的周建国,也皱起了眉头:“也许不是同一只妖兽…如果那只方皇是董涵所养,那么他可以养一只妖兽,当然也可以养两只三只。而且我记得当初朱岩曾说过,那佛头上的气息非鬼非生物,很是奇怪,并不像是一般妖兽。”

说到朱岩,管一恒不由得沉默了,半晌才说:“不管是什么玩艺儿,我总要把它揪出来,替朱岩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