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女人摔下山了?

“小姐…呜呜…”这声音有点熟悉。他愣了愣,忽然回过神来,糟了,是月儿那丫头的声音。元宝脑袋里轰的一声就炸了,也来不及证实,赶紧跑回来找商延。

这时,商延已经风一样冲了出去。

不可能的,这么好的天气,怎么会出这样的意外?一定是元宝搞错了。商延刚扒开人群,小玉已大哭着扑过来,语无伦次道:“商…少爷,快救我家小姐,呜…摔到山下去了。”

月儿坐在地上,正抱着昏迷的青鼎哭,听见小玉说话,抬头来看见商延,竟是无比的亲切,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姑爷…小姐要死了…”

真的出事了。

商延心里一凛,赶紧从月儿怀里抱过青鼎:“青鼎!”

但是青鼎紧紧闭着眼,额头上有块擦伤正渗出血来。

商延刚抱起青鼎想走,忽然想起一件事,脸色骤变,转头看了小玉:“你刚才说什么?”

“小姐…我家小姐摔下山了!”

苏莲心摔下山了。商延脑袋里嗡的一声。

混乱(一)

黄昏时分。

商府里很安静,只能看见下人们进进出出。

商家最近好象诸事不宜。先是杭州出大事,现在少夫人和苏小姐去承恩寺上香,竟横遭意外。

不幸中的大幸是,摔下山的苏小姐最终被山腰上一棵老树勾住了,被人们寻了回来。

后院南苑。

苏莲心静静躺在床上,知觉全无。除了身上有多处擦伤,右手手腕骨折,大夫说她的额头撞破了,估计受到很大震荡,至于是否威胁生命,就要看她是否醒来了。

听了大夫长长的叹气,一直窝在商延怀里的青鼎忍不住小声哭了,她扬头看着商延:“要是…要是莲心…”

商延脸色阴沉,他很清楚,苏莲心要是因此出事,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向那个爱女如命的老员外交代。他抱了抱怀里啜泣的青鼎,苍白地安慰道:“放心,莲心一定会好起来的。”

青鼎将脸埋进他胸膛里,不再说话了。当时,上官禹只是急了,一掌劈在她后颈上,劈昏了她,所以除了额头上有些擦伤,其他并无大碍。

她醒来后,看见商延的第一个反映,就是扑进他怀里不肯离开了。白天发生的一切,像噩梦一样,尤其是人们告诉她,苏莲心摔下了山崖,如今人事不省。

事情的发生经过,青鼎已慢慢地讲清楚了。最终就是上官禹没了耐心,要强行带走她们,她被劈昏前,似乎听到月儿叫了她一声。而据小玉看到的,苏莲心是在混乱中,被绊倒了,不知怎么就摔下了山崖。

商延还没有时间去收拾这件事。上官禹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他皱皱眉,让闻讯赶来的薛邑先去查查,那个叫上官禹的混蛋是谁。

夜深。

商延挑了挑灯芯,看看怀里熟睡的青鼎。床上还睡着一个,昏迷的苏莲心。青鼎不放心苏莲心,执意不肯离开,他只好抱着她一直守在苏莲心床前。

薛邑已经查清楚了,上官禹是当今刑部侍郎上官德镛的亲侄子。上官家只有两兄弟,上官家老大育有一子,就是上官禹,上官德镛是老二,却只有两个女儿,因此上官禹就成为他们上官家的唯一香火传人,宝贝得不得了,从小养成了其飞扬跋扈的德性。

上官家老大本来一直在开封做药材生意,两年前病逝,半年后,其妻也相继病逝,只留下上官禹一人。这上官禹没了父母管教,非但不好好打理生意,反而仗着叔父是当今刑部侍郎,在开封到处惹是生非,尤其喜欢强霸民女。

上官德镛闻讯后,一怒之下命人将上官禹抓到京城来,决定亲自管教。谁知那上官禹来京城两个月,明里十分听话,暗地里却仍然作恶,但都被一干官员包庇下来。半个月前,上官德镛有事去了关外,于是那上官禹更是张狂。

很好。一股怒气从商延心中升起。

薛邑和穆子白已经在秘密收集上官禹的罪证,也许应该送到皇上面前看看。

熟睡中的青鼎这时动了动,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了商延一眼,忽然安心地一笑,又闭上眼沉沉睡去。

商延心里一动,心情忽然变得复杂,愧疚,怜爱,幸福。

幸福?

好像是的。当他一眼看见青鼎时,是安心;当青鼎睁开眼扑进他怀里时,是怜爱;现在抱着她,是的,是幸福。

夜很安静。商延此刻的心思是无比的沉静,他想,有件事还是应该对自己诚实,他是喜欢上这个女子,喜欢她身上柔弱和坚韧奇特的对比,喜欢她眸子清澈淡定若水,也习惯她在他生活的每一处出现。

他低下头,轻轻地在青鼎额头上印下一吻。

他正要抬头,忽然听见床上的苏莲心似乎发出一声微微的呻吟。

难以置信的,商延瞪大了眼。

苏莲心正慢慢睁开眼,涣散的眼神慢慢集中到他身上,半晌后,忽然对他绽放出一朵虚弱的微笑。

苏莲心醒了!

商延欣喜若狂,第一个念头就是把青鼎唤醒。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摇醒青鼎,苏莲心轻轻地说了一句话,让他蓦然僵住。

“你…是,谁?”

夜半时分,商家灯火通明。下人们悄悄地摇头叹气。

小玉一直没停过地哭。她伤心,她更害怕,怎么告诉老爷,小姐摔得失忆了,谁都忘记了,包括她自己。

苏莲心乖乖地喝了一碗鸡汤,睡在床上看着每个人发愁的脸,若无其事地再一次昏睡过去。

大夫定了论:这位小姐没有性命之忧了,但是,好像,摔坏了脑袋,真的,失忆了。

商延一时怒火攻心,跑到马厩里,翻身上马冲出了商府。

上官禹。他咬牙切齿地想,今天如此局面,全部拜那混蛋所赐,好极了。

大管家怕少爷冲动,赶紧命元宝跟去。

第二日清晨。

上官府邸。

上官禹没精打采地走出来,打个大大的呵欠。昨天真够倒霉的,鱼没吃到,反而惹了一身腥。也不知是谁混乱中绊倒了那美人,害得那美人摔下山去了。当时人已多,他一时心虚,也来不及要另一个了,赶紧跑了。谁知过了一夜,竟相安无事,他于是放下心来,谁敢得罪当今刑部侍郎的亲侄子?即便是告了官,也自有人为他包揽着。

“少…少爷…”一个下人畏畏缩缩地跑过来,“少爷,老爷回来了。”

“什么?”上官禹的睡意立刻全无。

“侍郎…侍郎大人回来了,叫少爷去书房。”

完了,叔父莫非是知道了昨天一事?

走进书房,上官德镛正背对他站着。上官禹赶紧赔笑上前:“叔父…”

“啪!”上官德镛转过身就甩出一耳光。

“叔…”上官禹被打懵了,但还没说完话,立刻又挨了第二记耳光。

“混帐!”上官德镛破口大骂,五十多岁的人,气得一张老脸铁青。

“你调戏谁不好,偏偏要去调戏那商延的妻子!”上官德镛一甩袖子,坐在太师椅上,“还害得另一个摔下山崖,至今不知生死。你,你…”上官德镛哆嗦着,“你给我跪下!”

上官禹不以为然地跪下,摸摸红肿的脸,嘀咕道:“商延?是哪根葱?”

上官德镛一听,立刻血气上窜:“哪根葱?米店码头布庄,样样他商家在京城都占第一,如今皇后娘娘最喜欢他商家锦织绣庄的刺绣,两年前皇上微服出访时的临时贴身侍卫,还有,能跟当今八王交好的人,你说他是哪根葱?”

上官禹听着听着,脸就白了。昨天他见那两个女子孤身结伴,穿着普通,也不见有仆从跟随,还以为是一般人家出身,想不到捅了个马蜂窝。他这么一想,心就寒了,期期艾艾道:“那…那摔下山的那个是…是…”

“据说是商家的客人。”

上官禹心想,还好,摔下山那个不是那商延的妻子。

“哼,你以为不是商延的妻子摔下山就没事了?”上官德镛仍然在盛怒中。商延不是脾性温驯的人,不可能善罢甘休。最要命的是,确实是上官禹这不肖子做出不齿行径,他还以为将这小混帐抓来京城就好了,想不到仍然到处犯事。兄长在临终前,嘱托他好好照顾上官家唯一的香火传人,他才一狠心,将上官禹在开封的恶迹,一手抹去。如今要是追查到开封去,只怕他官位不保。

想到这里,上官德镛不寒而栗。

上官禹见叔父久久不语,也慌了神,吓得扑过去抱了上官德镛的腿:“叔父,叔父,这次你一定要救我啊,我…我保证以后好好做人…我不想死啊…我还没给上官家留下后代…我不能死啊…”

上官德镛叹口气。大概已经晚了。他连夜修书,授意开封官员彻底销毁上官禹一切恶迹,滴水不漏。但探子回报,薛邑人已在开封,估计事情比较棘手。薛家是造船世家,薛邑如今正在皇家船坞里效命,手上有八王的金令牌,见令如见八王,因此他要查什么,估计当地官员莫敢不从。

上官德镛想,如果给他点时间,也许还有得挽救,可是显然对方深谙此道,不给他一点机会。

是夜。

商府。

青鼎正愁得没法。苏莲心不肯跟任何人说话,也不肯吃东西,只反复说一句话:头疼,头疼。

这时,下人回报,少爷回府了。

商延喘着粗气大步走进来,随手把手里的马鞭扔给一个下人,扯扯胸前衣襟:“青…”忽然他的话蓦然截住。

那苏莲心一见他,顿时眼睛一亮,挣扎着坐起来,向他伸出手:“…来…来…”

众人皆惊。

“怎么了?”商延看看青鼎,迟疑着走过去,谁知还没坐下,苏莲心已扑进他怀里,亲昵地抱着他不肯松手。

商延十分尴尬,推又推不开,又怕伤着苏莲心骨折的右手腕,只好抱着她坐在床边。

小玉脸上挂不住了,小姐怎么可以当众去抱商少爷呢。于是她忙道:“小姐,你快放开商少爷。”

苏莲心迷惑地抬起头,看看商延,又看看小玉,忽然清晰地说了一句话:“他是我哥。”

众人一听,为之绝倒。

小玉几乎又要哭了,小姐不但失忆了,还摔成了神经病。

但苏莲心显然不顾众人感想,一见商延就开心了很多,说话也多起来,还嚷着要吃东西。

青鼎想了想,吩咐人把食物重新热一热,然后默然退出去了。

商延瞥见青鼎出去了,忙着也要出去,但偏偏苏莲心粘着他不放,他无奈,只好哄她道:“莲心,你放开我,我去拿东西给你吃,好不好?”说完就起身走了。

苏莲心一看,立刻哭起来:“你不要莲心了吗?”

小玉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小姐,你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苏莲心瞪大眼,喃喃道:“我哥叫我莲心,我叫莲心。”

小玉一听,又差点昏到。完了,小姐就死死认定商少爷是她哥哥了,怎么办才好?

“青鼎。”商延在长廊上喊住青鼎。

青鼎转过身来,已被商延伸手环进怀里。她迟疑了一下,伸手环住他的腰,仰头看他:“我很担心莲心。”

“也许是睁开眼就看见我,所以把我当成了亲人。”商延叹气道。

“以后该怎么办?”

没等商延说话,青鼎叹口气道:“大夫说,如果病人相信谁,谁就能更好帮助她恢复记忆。如果是这样,以后店里的事就交给我来做,你想想办法,让莲心早点恢复记忆。”

“可是…”

“少夫人,少爷,不好了!苏小姐摔下床了。”没等商延说完话,一个丫鬟已慌慌张张地跑出门来。

青鼎一听,赶紧推开商延,跑去看看怎么回事。

商延长长叹口气,对于苏莲心的伤,商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都是那混帐,让商家一团糟。

走进房里,苏莲心正惊惶地哭叫着:“别抓我…别…抓我…”众人束手无策,商延只好走过去,果然,苏莲心不叫了,望着他可怜兮兮地哭,“我身上很疼,头也…呜疼。”说着向他伸出了手。

青鼎转过身,吩咐丫鬟们收拾屋子。

从此,商家大少爷多了一件事,每天喂苏莲心吃饭。

混乱(二)

几天后。

上官府邸。

上官德镛差一点就昏死过去了。

看见事态越来越严重,官员们这才畏畏缩缩地把以前隐瞒的上官禹做的恶事如实上报,老头子一听,当时一口气就没缓过来。

抢民女三名,霸人妻一人,打伤数人,两人重伤致残。

这就是上官禹来到京城两个月的斑斑恶迹。上官德镛哆嗦着,指着跪在一旁的上官禹,已经说不出话来,冷汗一阵一阵冒。

他气的已经不是上官禹这不肖子在京城做的恶事,而是他那群混帐部下居然瞒了他这么久,直到今天才告诉他。

难怪探子回报,开封那边形势很诡异,薛邑人在开封,却夜夜留宿青楼,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道一天到晚在干些什么。现在如果他没猜错,薛邑并非一定要在开封查出什么,也许正是要引开他的注意力。

据他所知,商延脾性似乎不太好,却至今没来过上官府,这么安静,太不寻常。上官德镛跌坐在椅子上,难道真是天要灭他上官家?

夜色刚刚降临。

薛府。

商延从屋顶纵下,大步走进一间歌舞升平的房间里。

他皱皱眉:“你好象现在正在开封,麻烦你低调一点。”

薛邑笑嘻嘻地挥挥手,让那个舞姬退出去了。“我很低调啊,白天睡觉,晚上出门。”

商延坐下来,端起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明天进宫。”

“这么快?”薛邑一下子从躺椅里翻身坐起来,瞪大眼。

“穆子白已经悉数找到受害人,加上你我收集的证据,差不多了。”商延微微眯起眼睛,“至于开封那边,可能皇上有兴趣亲自派人去查。”

“可是…”薛邑搓搓手,垮着一张脸。是的,皇上一定会欢迎他们入宫面圣,甚至连太后都会很欢迎。关键是,他们还没有八王的确切消息。

“你想说皇上问起八王怎么办?”商延没好气地看着他。那天他本来准备去王府,有八王的帮助,事情会好办许多。谁知出门却碰上穆子白,然后那家伙才把八王失踪,皇上命他们三人寻回八王的噩耗告诉他。

薛邑愁眉苦脸地点点头,半个多月了,还是没有八王的半点消息。他自问自己的侦察能力是没话说的,可那是八王啊,深谙调兵遣将与敌斡旋的个中精义,再说了,难道皇上就不知道他的天下有多大?上天,叫他们怎么找?

“我来回答皇上这个问题。”商延懒得看他愁肠百转,丢下一句话,走了。

怎么回答?薛邑长叹一口气,这件事的后果他已经提前想到了。穆子白不会武功,自然不会让他去边疆从军。商延那家伙其实是最合适的从军人选,可是最近好象动了春心,估计也是死不肯去从军了。可怜就剩下他了,能识字,会武功,并且孤家寡人,合适得没话说。难道他真要在那黄沙满天的荒芜之地了结残生,再也听不到海水的声音闻不到海风的气味?

多么的残忍。薛邑把脸埋进手里,提前痛苦起来。

商延回到府里,却发现青鼎和苏莲心正坐在大厅里等他,守着丰盛的一桌菜,却并不动筷。

苏莲心醒来后,就恢复得比较好了,除了右手腕骨折,身上并无大伤,因此睡了两天就能慢慢下床走动了,也不要商延喂饭了,开始和他们同桌吃饭。这两天,苏莲心的神智明显好转,并不会像开始一样肆无忌惮地抱着商延不放,她开始回忆起这世间的人情世故,开始知道羞怯。可惜的是,她始终没回忆起自己是谁,只是羞怯温柔地对每一个人笑,并不开口说话。

“商大哥。”苏莲心一看见他就欢快地笑起来,并扶着桌子站起来,想走过去拉商延。她还是对身边人充满戒心,大多数时候都只肯和商延说话。

“莲心,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