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扬说的“不太好看”实在太含蓄了。沈墨敲了门进去,一叠文件夹迎面就砸了过来。他侧头避过,神色平静地站在门边,看着犹在找东西准备砸他的沈光珉。沈墨见他举起桌角的烟灰缸,淡淡地开口:“如果你觉得砸死我能解决问题的话,我并不反对你现在就砸死我。”

“你……你这个混账东西。”沈光珉被气得差点吐血,烟灰缸举在手里,砸也不是,不砸也不是。

沈墨不出声,打骂对他而言,早就习惯了。

“你告诉我,你到底要闹成什么样?啊?那个女人,你藏着就藏着,我跟你妈甚至灵儿都已经默许了,你居然还……你这个臭小子,你到底想干什么?”沈光珉阴着脸盯着他,要很努力才能控制自己不将手上的烟灰缸砸过去。

若真像他所言,砸死了可怎么办呢?到底就这么一个混账儿子。

沈墨的目光平和如水,不是山涧溪谷的清潭清透到底,而是仿佛大海潮汐,缓缓的,无声无息的,却令人不敢小视:“真要有什么目的,我只是不想跟吴灵儿结婚。”

“你……”沈光珉抓着烟灰缸的手指骤紧,手背上青筋直跳,“你倒是说说,灵儿到底哪里不好!比起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她出身不但高贵,且才学出众;那个女人呢,大学都没念完……”

“她哪里都好,但我就是不要。”沈墨沉着气,平静的目光里闪着倔强的光。

沈光珉直直看着沈墨,他似乎敛了火气,缓缓将手里的烟灰缸放了下来。然而沈墨却不敢放松半分,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父亲。

果然,沈光珉微眯了眼睛,流出一种安静却危险的气息,“那个女人就是你要的?”

沈墨微笑,空气骤然变得稀薄,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他说:“对,她就是我要的。”

“很好。”沈光珉慢慢地点头,“那就让我看看,你有什么资格要。”

沈墨亦点头,平声说道:“好,请你拭目以待。”

沈墨想起,这些年,他与沈光珉的对峙,他其实只出格地反抗过两次。一次是那一年,他兴冲冲地告诉他们,他喜欢上一个女孩,非常喜欢,他要跟她在一起。沈光珉云淡风轻地否决了,他说能做沈家媳妇的人选,绝对不包括那个寒酸的平凡的一无是处的女孩子……

后来他是怎么说的?对,他说他只要她。沈光珉气得发抖,破口大骂,他仍是坚定地说他只要她。再后来,沈光珉命人将他吊了起来,一鞭一鞭地打,打一下问一次,他仍是咬紧牙关,不肯松口……

为什么只要她?

为什么非她不可?

沈墨想他可能就是那种特别固执特别极端的人。他从小到大,就遵循了一回自己的心意,他就想跟她在一块儿,不能跟她在一起,那就打死他好了。

后来,眼看着真的要将他打死了,他的母亲徐瑞卿终于松口,她说他们可以在一起,如果那女孩真的能让他幸福。

然后当他兴冲冲地赶去见她时,她却挽着温言到他面前,她说:“沈墨,我从未爱过你……”

这一次,仍是为了她,他强硬地拒绝跟别的女人结婚,再一次惹恼了沈光珉。沈墨想,他会再一次被吊起来鞭打吗?

许你浮生 第二十八章(1)

那厢沈墨刚被沈光珉叫走,苏扬奉“旨”守着的这边,便有人要“入侵”了。苏扬看着来人,一个头两个大,却还是得硬着头皮拦下她:“沈夫人,沈总现在在董事长办公室,您找他的话请直接上五十八楼好吗?”

徐瑞卿淡淡瞥他一眼:“不用,我进去等他就行。”

苏扬满头冷汗:“沈夫人,沈总交代过,他不在的时候,不希望……任何人进他办公室。”

“怎么?连我也进不得?”徐瑞卿脸色阴沉。

苏扬胆战心惊,却还得坚守岗位啊,“沈总说了,那个……任何人都不可以。”当然也就包括她了。

说不定沈总正是算到了他离开后会有人找来,才吩咐他守在这儿呢!

“苏扬,那女人在里面,是吗?”徐瑞卿干脆挑明了。

苏扬自然不敢有所隐瞒,只好点了点头,心中焦急地祈祷沈总赶紧过来救场,否则他的母亲硬闯,苏扬也不好真的拦着不是?

“我就跟她说两句话,用不了多长时间。”徐瑞卿强硬地越过苏扬,抬手就要去开门。

苏扬无可奈何,却还是得死守阵地。他有些慌张地用身体挡着门把,俊俏的脸庞晕着薄薄一层汗,紧张得嗓子都有些紧:“沈夫人,请您体谅,我真的不能让您进去。”

徐瑞卿没料到居然会受到这样的强硬阻拦,微一愣,冷笑道:“你倒真是尽忠职守啊。好,我体谅你,我不进去。你把她给我叫出来,这总没有违背你上司的命令了吧!”

苏扬还真的无计可施了,你要人家体谅你,好啊,人家体谅了,现在人家看着你,那意思很明显,你也得体谅人家一下啊。苏扬两头为难:叫,还是不叫?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困难的问题。

沈总啊,你怎么还不下来呢?

苏扬欲哭无泪,天人交战,战了半天也没个结果,脑袋反而越来越疼,便听见徐瑞卿依然冷笑着说:“沈墨若怪下来,自有我担着,你怕什么?”

苏扬心说,我当然怕啦,会被老板骂的人是我。他哆哆嗦嗦地欲要伸手开门,眼角余光却见沈墨疾步走来,顿时松了一口气,谄媚的声音都要滴出水来:“沈总,你回来了。”

徐瑞卿冷冷地瞪了苏扬一眼,转过身,便见自己的儿子紧绷着一张冷脸,快步走过来。

沈墨平平地叫了一声“妈”,语气没有一点儿温度,淡淡问:“有什么事儿吗?”

徐瑞卿气得想笑:“你还知道我是你妈?你就这样让你的人将你妈拦在门外?”

沈墨淡淡瞥了苏扬一眼,有赞许的意思。苏扬领会到了,却依然苦笑了一声,抹了抹额上的冷汗,便退开了。

“你跟爸还真有默契,他刚找我,你也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还好意思问我有什么事?你带着那女人来公司上班,员工会怎么看?那些记者会怎么看怎么写?你让吴家的脸往哪里放?还有昨晚,明明跟吴董约了吃饭,你私自取消就算了,居然还带着那女人到那种地方去吃饭……”徐瑞卿一件一件地数落质问,神情尖锐冷漠得像是讨伐阶级敌人。

沈墨看着她。沈墨想起在安心面前的安斯莫,完全没有儿子的自觉,他可以嘲笑她,奚落她,但又决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她亦没有身为母亲的自觉,爱睡懒觉,被小莫吵起来然后睡眼惺忪地准备早餐,会在他想要将喝不完的牛奶偷偷往盆栽里倒时敲他的脑袋,警告他不准浪费,否则明天没有荷包蛋。他被骚扰,她看笑话,然后又很认真地担心。他们一起打游戏,他可以骂她笨蛋,她也丝毫不计较……

许你浮生 第二十八章(2)

她和安心同样是母亲,可是为什么,她对待他永远这样冷漠?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已经二十九岁了,他们却仍然不肯放弃对他的完全掌控。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徐瑞卿冷笑着,看自己儿子的态度像在看随便一个陌生人,“沈墨,那个女人伤害过你一次,你能保证这回她就不会伤害你吗?灵儿有多爱你,我跟你爸都看在眼里,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我们的话?你要儿子,我们沈家可以将他要过来,你何至于要做出让沈家与吴家都颜面尽失的事情……”

房门忽然被拉开,安心疑惑地探出脑袋来,随口抱怨:“怎么那么吵呀?”

她本来很认真地玩游戏,沈墨不准她用耳麦她便真的不敢用,恍惚间便听见门外一拨高过一拨的尖锐女声,忍不住打开门想要探个究竟。

徐瑞卿与沈墨同时转过头看着她。

安心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目光有些惊恐地落在徐瑞卿身上,只被她盯了两秒钟就浑身发毛。

沈墨狐疑地看着她蓦然睁大的瞳孔,下意识侧头去看他的母亲,徐瑞卿的脸色更冷,高傲的眼神里带着轻蔑的鄙视。

沈墨半转过身体,便将安心挡在了身后,隔绝了徐瑞卿的视线,“妈,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我很忙。”

徐瑞卿似还想再说点什么,张了张口,最后只冷哼了一声,踩着重重的步伐转身走了。

沈墨转身进门,顺手要关上门,低头才看见安心握着门板的手抖得仿佛在抽筋。他将她的手从门把上摘下来,关上门。她的头垂得很低,他看不见她的神色。

他牵着她的手,她的手心又冷又湿,滑得几乎握不住。他将她半拖半推地弄到沙发上坐下,倒了热水回来,她仍然垂着头,仿佛僵硬的雕像,一动不动。

将热手放在她的双手里,怕她捧不稳,他便用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她的脸色非常糟糕,白得几乎透明,额前的碎发也被冷汗浸湿了。

沈墨干脆利落地问道:“你见过我妈?”

安心下意识地点头,微垂的眼睫下,一双眼睛涣散无神。

“你很怕她?”沈墨皱眉,放柔语调慢慢地问,“她对你做过什么?”

安心茫然地看着他,眼神迷茫得抓不住任何东西:“她……”

沈墨想,他的母亲到底对她做过什么?她本来就是胆小的人,但能让她露出这样惊恐表情的人,除了他,居然还有他母亲。

安心忽然咧嘴笑了笑,缓缓回过神来,眼神居然慢慢变得坚定。她匆匆将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霍地起身,就要往外跑。

沈墨眼明手快地拉住她,皱眉道:“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小莫。”安心看着他,眸子里居然透出戾气,让人发冷,“谁也别想再伤害我的儿子。”

沈墨被她这样的神色惊了一下,待回神时,她已经打开门跑了出去。沈墨低低咒一声,不及细想,追了上去。

他注意到,她说的是“再”。

安心一路跑,沈墨一路追,无视公司员工目瞪口呆的表情,终于在门口将她截住了。然而安心不要命地挣扎,沈墨也不敢太用力禁锢她,只好哄道:“别闹了,我送你到学校去。”

许你浮生 第二十九章(1)

一路上,安心紧咬着嘴唇不说话,沈墨试着问了两句,她连眼角余光都没扫过他。

沈家有保镖,但沈墨从来不用,像这样的突发状况,也只是让苏扬找了些人过来驱逐可能会骚扰到小莫的记者。此刻他们正尽忠职守地守在校门口,防止任何人从任何方向混进学校。

车刚停稳,安心便迫不及待地冲了下去,急急地想跟门卫表明她的身份,却因为太过着急而语无伦次,连比带画也没能说清楚。对方从她嘴里听到“安斯莫”三个字,反而立刻变得警惕起来。

沈墨拉过她,淡淡地对门卫说道:“我们是安斯莫的家长,有急事要见他。”

门卫大约是新来的,因为他不认得面前这个从前两三天便会被老师传到学校进行再教育的、非常有名的、天才儿童安斯莫的母亲。

他透过大门上镂空的雕花将他们俩上上下下一通打量,还是摇头:“已经有人冒充过安斯莫的家长了,很抱歉我不能让你们进去。”

“你让他班主任老师来见我。”沈墨沉着道。

门卫嘀咕着,还是不肯的样子,然而沈墨冷眼一扫,那门卫便乖乖地回到值班室去拨电话。没一会儿,小莫的班主任老师便飞奔而至,见真是沈墨,忙点头哈腰地让门卫打开高大沉重的大门放他们进来,殷勤地询问有什么事。

安心没说话,沈墨也懒得理他。

此时正是上课的时候,不时有悦耳整齐的读书声传出来。安心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安斯莫的教室,站在后门隔着玻璃窗往里看,安斯莫站在黑板前,手里捏着粉笔,不紧不慢地写着答案。

安斯莫的粉笔字很工整,一笔一画,规规矩矩,一点儿也不潦草。

安心松了口气,贴在门板上才发现因为紧张腿都软了。

当年,沈墨的妈妈也是用那样高傲轻蔑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对她身后又高又壮的保镖扬手说:“把她给我带到陈医生那里去。”

她被固定在那张可怕的床上,以无比屈辱的姿势分开双腿时,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绝望。

那一回,小莫险些就没有了……

“你以为谁会伤害小莫?我妈吗?”沈墨站在她身边,他极高,安心要稍微踮起脚尖才能看到教室里面的状况,而他则必须弯下腰来。

安心没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她的小莫。

沈墨凑近她,又问:“我妈为什么会伤害小莫?”

安心略挑了下嘴角,目不斜视:“问我有意思吗?回去问你妈吧!”

她一顿,又道:“沈墨,你可以从我这里拿走所有,但只有小莫,失去他……我也活不了。”

这不是威胁,她的语气也没有任何威胁的意味,她说的是实话。她很老实地告诉他,她可以什么都没有,但却不能没有小莫。

沈墨看着她,她的目光是他从未见过的坚定无畏,刚才胆怯失神的那个人,仿佛根本不是她一样。他依然贴着她的耳朵,一字一字慢慢地说,仿佛起誓一般慎重:“你不会失去小莫。”

下课铃声打响后,安斯莫慢慢地从教室里走出来,抬眼看见沈墨与安心齐齐站在门口,微愣了下才开口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安心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来,故作轻松:“想你了呗。”

安斯莫狐疑地看她一眼,转而看向沈墨。

沈墨只冲他勾了勾嘴角,却什么都没说。

于是,安斯莫光明正大地早退了。

回去的路上,安心一直紧紧搂着安斯莫,将他紧紧困在自己怀里,若有所思地用下巴摩挲着他柔软的头发。安斯莫仿佛察觉到她的不安,竟也不挣扎,乖乖地让她这样搂着。

许你浮生 第二十九章(2)

沈墨也没说话,不时从后视镜中看他们一眼。

沉寂的气氛中,安心的电话骤然响了起来。

她有些慌张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欲要按下接听键时手机差点掉了下去,“喂,温言。”

她的嗓音很轻,但却像受了委屈依赖着大人寻求保护安慰的小孩子一样。她抽了抽鼻子,小动物似的眼神,委屈的、脆弱的、惶恐的,所有的情绪都写在眼底, “你在哪儿?回来了吗?”

沈墨依然将车开得又平又稳,但却竖起了耳朵,视线也更长时间地停留在后视镜上。

“没……没事,你那边呢?还好吗?”想来温言也听出了她的不对劲儿,她忽然想起温言临走时脸色沉重地说公司出了问题……这样想着,她便不忍加重他的负担了。

“嗯,有事我一定会跟你说的。”

“我会照顾好小莫,你不要担心。”

“你也是,有什么问题要告诉我。”

“好,你也要保重身体,问风暖好,再见。”

挂了电话,还没来得及放回口袋,它又响了起来。安心低头看号码,有些疑惑地看了小莫一眼,小莫的目光刚好也从屏幕上移开望向她:“风阿姨打来的,快接啊。”

安心连忙接起来,咧嘴笑道:“风暖,我刚还叫温言代我问你好呢。怎么,想我了呀?”

沈墨的眼角不自觉地抖了抖。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啊?如果他的资料没有错,那叫风暖的女人正是温言的未婚妻,而她现在正亲热地与温言的未婚妻聊着天,小莫似乎也对那女人很熟……

沈墨忍不住凌乱了……

风暖的声音是少见的疲惫,她在电话那头用极慢的声音对安心说:“温言出事了。他们公司研究出的新产品,被别家公司盗取了核心技术,而且产品已经上市了。他们损失惨重,大大小小的股东都在闹,都要求赔钱,银行也在追贷,公司不但要破产,如果拿不出钱还给那些股东,他们会将温言与王磊告上法庭。到时候,他们很可能会面临牢狱之灾……”

安心整个儿都傻了,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真……的吗?刚才温言他没有跟我说……”

风暖叹气:“你还不知道他吗?他是什么都自己扛的那种人,又怎么会告诉你让你为他担心呢?”风暖说着,语气渐渐地有些迟疑,“安安,你能不能想办法帮帮他?”

安心挂掉电话时,整个人已经完全傻掉了。

风暖说:“你能不能帮他筹到五千万?”别说五千万,五十万她都拿不出来啊!安心想了想将她的花店盘出去,将她那套刚买不久的小房子盘出去,最多也只能筹到五十万。

安斯莫看着她震惊到恍惚的神情,很想问点什么,瞥了眼沈墨,欲言又止。

沈墨仿佛猜到了什么,莫名地有些烦躁起来。

安心就在恍惚的状态中下车、进屋、回房、倒头睡下。

安斯莫守着她睡着后才从屋里退出来,小心合上房门。沈墨坐在客厅里,抱着肩看着他:“你妈没事吧?”

“没事,她睡一觉就好了。”安斯莫淡淡说道。

“她经常这样?”沈墨诧异地挑了下眉。

“害怕、焦虑或者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就会这样。”安斯莫自然非常了解他的母亲。安心有一种非常神奇的技能,她的胆子是很小,常常会被害怕焦虑所困扰,但也仅仅只需要睡过一觉后,醒过来的她就是原地复活的满血满精力的斗士。

所以安斯莫并没有太担心。沈墨很清楚安心对小莫而言就像他对安心一样重要,他说没事,自然就是没事的。

“今天安安发生什么事了吗?”安斯莫坐在沈墨对面,稚嫩的小脸上是严肃的表情。

沈墨心中一动,沉声问道:“除了爷爷,有没有自称是奶奶的人找过你?”

安斯莫摇头,继而举一反三地问他:“有自称我奶奶的人找上了安安?”

沈墨并不隐瞒,点点头,又道:“不过被我拦了下来。”

虽然这样,她当时还是吓得够戗。或者,他应该回家一趟,问清楚自己的母亲到底对她做过什么会让安心如此惧怕,惧怕得以为会失去小莫……

安斯莫了解地点了点头,看来,造成安安这般反常的原因之一便是他无名有实的父亲的妈妈了。那么接了风暖阿姨的电话后,她又恍惚得更彻底,又是因为什么?或者,他该给表舅打个电话,他很可能知道些什么。

于是,父子俩相对而坐,陷入各自的思绪中。

许你浮生 第三十章(1)

谁也没有想到,安心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问沈墨借钱。她理直气壮地说:“我需要一笔钱,很大一笔,你可不可以借给我?”

或许沈墨是有预料的,然而当她真的对他说出来时,他还是气得笑了,“很大一笔钱?你借来做什么用?”

安心执拗地看着他微有些扭曲的俊脸以及那双更黑更沉的眼睛,她在说真话与谎话之间只犹豫了两秒,毅然道:“温言的公司破产了,他要面临牢狱之灾,所以我需要钱。”

“我为什么要借给你?”一问一答间,沈墨眼中寒芒一闪,如宝刀出鞘,凛冽而刺骨。

“我会还的。”很久之后,安心这样说道。

沈墨看到一双潮湿的眼睛,凝结着要掉不掉的泪珠,柔软得令人心悸。然而,沈墨的心却一片荒凉,她有多爱那个男人,才会这样心甘情愿地替他扛起债务?

他们在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刻意回避了安斯莫。

安斯莫纵然再不甘,也只能回房。

最后,沈墨这样对她说:“钱,我可以借给你,但我有条件。你可以考虑一天,一天后给我答复。”

沈墨一字一字地说出他的条件后,摔门而去。

当天晚上,他没有回来。

安心一直坐在沙发上,呆呆地回想沈墨开出的条件,一遍一遍地想,想得脑仁儿一抽一抽地疼。

安斯莫无声地来到她身边,倚在安心身边,柔软的头发轻轻蹭着安心的手臂,稚嫩的嗓音软软的:“你从来不对我隐瞒任何事情的。”

“你表舅出事了,需要很大一笔钱,我们没有很多钱。”安心的嗓音因为紧张而显得干涩。她伸手抚摸着安斯莫的脑袋,他很少有这样乖巧的时候。

但安心却知道,他是最贴心的孩子。

“他不肯借钱给表舅?”安斯莫抬头看着她愁苦的模样,猜测道。

“他说可以借的……”安心长长地叹息一声,垂眼瞧着小莫近在咫尺的小脸。

“他提了什么条件?很为难吗?”安斯莫皱眉,需要很多钱的话,除了他真的找不到别的人可以借。

安心看着安斯莫乖巧的模样,忽然闭上眼睛,眼泪流下来,滑过白皙的脸颊。她似乎听到自己心脏被撕开的声音,比想象来得更疼痛。那双望着她的眼睛那样清亮,亮得她无法直视,只能闭上眼睛。

“跟我有关?”安斯莫动了动,换成跪坐在她身边的姿势,抬手擦掉她脸上的眼泪。

安心紧紧咬着唇,她没回答是与不是,然而沉默也是一种态度,约等于是的态度。

安斯莫却反而轻松了:“他要我做什么?”认祖归宗吗?如果能帮到表舅,这又有何难?

“他要送你出国。”安心被眼泪濡湿的睫毛急剧颤抖,像潮湿的雨林。她的手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刺进柔软的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