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医院里有他相熟的外科医生,这次他手臂受伤也是找他看的。对方姓何,四十来岁的年纪,大他十几岁,却把他当同辈般相处。

对很多人来说,霍子彥是个如果你把他当小辈轻视他的话,他会让你不知不觉中输得一败涂地的人。

何医生临近下班,手头上的病人都看完了。霍子彥一来他就热情招呼,先给他看了手臂上的旧伤,再量了他的体温,下了结论:“应该是手部的伤口引发的。我说过你要多休息,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听我的。”

“给我开点药,烧退了就好。”

“你这情况吃药不行得打针。”

霍子彥最烦打针,微微皱起眉头:“不打针,吊点滴行不行?”

“那不如打针效果来得快,而且多挂点滴不好,医院现在并不提倡…”

“给我开个后门,就挂一天,实在不行再打针。”

他不知道自己从前怎么样,反正车祸醒来之后,他就厌恶上了打针。那段时间为了治疗,他打了无数针。

可他却不排斥挂点滴,明明那时候点滴也挂了不少。

因为没有从前的记忆,他说不好这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

何医生拗不过他,只能勉强同意:“只此一次。”

说完他叫来护士,给霍子彥配了一天的剂量,直接让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挂。他开单的时候霍子彥在一旁问:“你可以吗,治骨头的也会治发烧?”

“基本功,你就勉强凑和吧。”

霍子彥笑笑,俊美的脸上露出柔和的表情。何医生让他坐到躺椅上,看着护士往他手背上扎针,亲自调整了滴量,最后把隔离的帘子一拉,笑道:“我去上个厕所,回头再来看你,有事你叫护士。”

“唔。”霍子彥回了一声,闭上眼睛开始假寐。到这会儿他才想起刚才似乎撞了个人的事情。印象里是个女人,但没看清楚脸。

算了,不去想她,越想头越疼。

许烟雨从小卖部回来的时候,给她看病的医生提前下班了。不过护士说了,何医生会接手她的病例,让她直接去办公室找就行。

许烟雨没有犹豫,背已经越来越疼,到了必须看医生的时候。她按着办公室门口的牌子找到了何医生那一间,敲了敲门后就进去了。

出乎她的意料,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冷气却还打着。她想何医生肯定是有事出去了,就决定坐下来等他。

抬手看看表都五点多了,于是便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妈妈接了电话后嘱咐她不要心疼钱,好好把背看好,别落下病根。许烟雨也是这么想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小哲还小,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她绝对不能病倒。

跟母亲说了几句后小哲又过来抢电话,许烟雨就柔声劝孩子:“嗯,妈妈一会儿就回去。你乖乖听外婆的话,要好好吃饭,别吵外公。吃蛋糕…一定要今天吃吗?好的,妈妈给你带回去。”

挂了电话她开始翻钱包,一块两块地数。小哲嘴巴挺挑的,大概在法国的时候吃惯了洋鬼子东西,回国后蛋糕只吃那一家的。一小块就要几十块,许烟雨有点心疼,却必须满足孩子。

小哲是很少和她提要求的。

她又打电话又数钱的,帘子后面的霍子彥就没法儿睡了。这女人的声音听着有点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他闭目沉思片刻,开口问道:“你什么病?”

这突然的一句吓了许烟雨一大跳,她立马停下手里的动作,愣愣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原来医生在啊。她心想想着,声音还这么好听,低沉富有磁性,那一个个字就像细小的锤子在敲打心房一般。

她咽了下口水,解释道:“背有点疼。”

“什么时候开始?”

“昨天傍晚。”

“疼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我在金泰大厦坐电梯,电梯发生故障时我不小心撞了一下背。”

“昨天为什么没来?”

“以为睡一觉会好的,没想到…”

“没想到反而更糟糕了。”

隔着帘子,霍子彥和许烟雨一问一答。一个没有表明身份,另一个就傻傻地将他当作了医生。说起来霍子彥无论从声音还是外貌来看,当医生都十分合格。高大挺拔气质不凡,五官出众声音魅惑,见多识广言之有物,加上财大气粗仪表堂堂,完全符合这个时代对美男医生的定义。

许烟雨光听他的声音就觉得这个人十分可靠,值得依赖。

所以她也没有顾忌,直接往下说:“是啊,今天白天越来越疼,我就过来看看。医生我这病严重吗?”

“还没看诊不好说。如果伤着脊椎,会比较麻烦。那里的骨头你也知道,一旦出现问题…”

许烟雨一下子就懵了,她本来以为只是简单的软骨锉伤,听医生这么一说,立即变得担心起来。

“您是说,会有瘫痪的风险吗?”

“我从没这么说过。”

“那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以后有病要早点治,哪怕是为了孩子和父母。”

许烟雨心头一暖,对这个医生愈加好奇起来。她试着开口道:“那什么何医生,您能不能出来给我诊断一下?”

她的话音刚落,门就开了。真正的何医生走了进来,一见许烟雨就道:“你是隔壁马医生转过来的吧。这里有病人在输液,麻烦你跟我到隔壁办公室。”

说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许烟雨完全让这情况给搞糊涂了,来不及问什么就跟着医生匆匆离开办公室。

在门即将关上的一刹那,帘子突然被人用力掀开,霍子彥的脸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了门缝之中。

随即办公室门一关,砰得一声格外清晰。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办,总有种会被你们打的预感。好啦好啦,我很快就会让他们两个正式见面的,面对面说上话,这样可以吗?

扫地出门

许烟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走在家门口的小弄堂里,清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两片叶子掉落到她头顶,她竟毫无知觉。

算起来她和那个男人五年多没见了。五年前她出国留学去学设计,临走前的几天,他对自己说:“等我忙完手头的事情就去找你。虽然法国没什么吸引我的地方。”

许烟雨大言不惭点点自己:“有我在就是最大的吸引啊。”

“是,你就是最大的吸引。”

五年过去,这话成了一句空话。他没有去法国找她,甚至再没有一点音信。所以当年的那些好听话,其实都是哄她的吗?

今天在医院的时候,她有股冲动,想要冲上去直接问个清楚。可最终却被何医生拉去了另一个房间。她的背情况有点不好,做了一系列检查后何医生开了不少药,内服外用的都有。

许烟雨破了一笔财,领了一大堆药回家去吃。临出医院大门时才想起霍子彥的事情,想回头去找他,却终究没有这个勇气。

身边一辆电瓶车呼啸而过,在狭窄的弄堂里开得如入无人之境。那微微带起的风让她想起几年前念高中时的情景。

那一天也是在某个弄堂里,一个骑自行车的小年轻没注意,把她撞倒了。她的小腿磕到了石头上,流了一大片血。

小年轻头也不回就走了,她疼得动不了,只能给霍子彥打电话。当时他来了之后看到她满腿的鲜血,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许烟雨一下子反应过来,怨自己没有考虑周全。霍子彥是讨厌见血的,让他看这个会有刺激作用。于是她急急拿裙子遮在小腿上,故作坚强道:“没事了,你先走吧,我自己回去。”

霍子彥却走了过来,蹲下来掀开她的裙子仔细看:“伤着骨头没有?”

“应该没有,就是挺疼的。”

“那就有可能伤着了,伤了骨头可大可小。”

“那怎么办,腿会断吗?”

“我没这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下次走路要小心。”

多么熟悉的对话,和今天在医院发生的简直一模一样。而当时她竟没有想起来。更过分的是,她竟没有听出霍子彥的声音。

是分别太久遗忘了吗?还是他这几年变了太多?

许烟雨的心被霍子彥完全占据,接下来的几天都过得有些浑浑噩噩。

因为背部有伤,她的工作效率明显下降,钟潜倒没说什么,可其他同事闲话很多。许烟雨知道是自己的责任,也没跟人辩解,只能每天加班赶上落下的工作,省得给其他人添麻烦。

长时间的工作让她的背好得很慢,每次躺在床上的时候,背部的疼痛感都令她难以入眠。她觉得自己正在经受身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

偏偏这个时候,她又遇上个大麻烦。有一张她负责设计的稿件出了问题,送上去后被打了回来。

打回来并不是大问题,关键是上面的人一眼就认出她的这张设计稿有抄袭的嫌疑。

弘逸对这一点看得非常严,旗下的设计师绝不能跟“抄袭”二字沾边。一旦发现绝不沽息。这是董事长的意思,原创这种东西,一旦沾了“抄袭”二字,对公司的声誉影响非常大。

虽然如今这个行业有些人已经没有下限,拿来主义盛行,但在弘逸这一套行不通。

许烟雨的这张设计被指抄袭了他们部门的副组长向冬的一张旧稿。两张稿件拿出来一对比,确实有很大程度的相似。但许烟雨从没见过这张旧稿,一口咬定自己并未抄袭。

她是个有自尊的人,这种事情从来不屑于干。更何况她还年轻,正是灵感丰富的时候,完全没必要去拿别人的东西。

可她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向冬却有很多支持者。几乎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声称见过他的这张旧稿,远远早于许烟雨的完稿时间。

一时间墙倒众人推,许烟雨头顶上的“抄袭”帽子,再也摘不掉了。

既然犯了抄袭她就得卷铺盖走人,并且在这一行里很难再找到相等的职位。大公司之间消息都是互通的,让弘逸赶出来的人,别的公司轻易不会接收。这等于是把许烟雨的出路一下子全都堵死了。但当时的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收拾东西离开的那一天,在走廊里磁到了钟潜。整个事件里只有钟潜这个组长从头到尾没有发表意见。在别人都一口咬定见过向冬的旧稿时,钟潜冷肯旁观一切,仿佛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落井下石的人。

许烟雨心里的委屈无处可诉,见到钟潜的时候还要故作坚强,主动向他道谢:“这段时间谢谢您的照顾,再见。”

钟潜一点反应没有,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在走过她身边时,轻声说了句:“你以后要小心,轻易不要得罪人。”

这话意有所指,许烟雨一下子就听出来了。看来这一次的抄袭事件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很简单,就是把她赶出公司。

可谁会这么做呢,谁有这个能耐操控一整个办公室的人和她做对?

她虽然来的时间不长,和同事关系也一般,但也从没得罪过谁。至于向冬则是出了名的脾气刁钻难相处,完全的艺术家作派,行事向来只顾自己。要不是这样他进公司时间比钟潜长,不会到现在还只是个副组长。

要说和大家的关系,许烟雨还比向冬强一些。可这一次,所有人都站在了向冬这一边,仿佛一下子就跟他关系亲密无间。

如果不是向冬突然本事大涨,那就是更高级别的人有意为难她。

许烟雨一时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回到家里父母出去散步去了,她一个人打开电脑开始查公司的资料。这一查倒让她想到了点什么。原来弘逸就是从前的唯尚,这两年企业扩张迅速,公司改名为弘逸,唯尚反倒成了旗下的一个子品牌。

唯尚是什么,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她心里暗骂自己傻,原本是撞到霍家的枪口上了,难怪得让她走人了。撑了这么久才滚蛋,也算是个奇迹了。

她回国找工作的时候已经尽量小心了,避开了和唯尚关系好的合作企业,就是怕惹人注意。没想到一时不察还是掉了进去。

只是这个局,到底是谁给她下的?是霍母周雅言,还是霍子彥本人?

这两个人从前都待她不错。霍母虽不说拿她当亲生女儿看待,但也从不拿她当下人看。至于霍子彥,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和她在一起一生一世的男人,是他这么狠心对自己赶尽杀绝吗?

在背弃了对自己的承诺后,现在连饭碗也一并给敲掉了?是生气那天在医院的碰面吗?

许烟雨想得头都疼了。可她没有功夫沉溺其中,迅速整理出了简历开始在网上投递,她必须尽快找到新的工作,小哲的幼儿园学费相当昂贵,没有工作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因为四岁才回国,加上身份特殊,小哲是进不了公立幼儿园的。许烟雨想尽办法托了几个老朋友,总算把孩子送进了一家不错的私立幼儿园。

这年头凡是挂上“私立”两个字的,学费就便宜不了。她没有时间在那里伤春悲秋缅怀逝去的爱情。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简历还没投出去几份,求职电话一个都没接到,倒是幼儿园的老师给她打来了电话。

老师在电话里有些急,说小哲在学校磕破了脑袋,这会儿已经送医院了。

许烟雨吓得不轻,抓起包就冲了出去。她跑到弄堂口拦了辆的士,直接往医院奔去。到的时候孩子正在那儿缝针,四岁的小娃娃十分坚强,竟是一声不吭,只是默默流眼泪。看得许烟雨不由心碎。她突然后悔带孩子回国,如果一直留在法国,是不是反而更好?

幼儿园的金老师过来连连抱歉:“孩子走楼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下来,撞伤了头,真的很抱歉。”

许烟雨当时心乱乱的,也顾不得跟老师细问太多。等小哲缝好针出来后,许烟雨第一时间抱起他,搂在怀里安抚了他半天。小哲十分懂事,见妈妈伤心难过,反过来安慰她道:“妈妈我没事儿,我挺好的,就是我的帽子不见了。”

“帽子妈妈再给你买新的。不过你最近伤了脑袋,不能戴帽子知道吗?”

“真的不可以吗?”

“是,等伤好了才能带。你要赶紧好起来。”

小哲有点遗憾地点点头,尽最大的努力克制对帽子的想念。许烟雨揉揉他的脑袋,轻声道:“小哲,以后下楼梯要小心知道吗?”

“妈妈,我一直都很小心。”

“那就再小心一点,别让自己再摔下来知道吗?”

“知道。但是妈妈,我不是自己摔下来的,我是被人推下来了。”

这话一出一旁的金老师脸色大变,立马变得十分尴尬。许烟雨一愣,不悦地去看金老师:“这是怎么回事儿?”

“不是的,没有小朋友推他。小哲妈妈,他真的是不小心自己摔…”

“小哲,你自己说。”许烟雨打断了金老师的话,“记得是谁推的你吗?”

“记得,是孙月莹。”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好啦我保证,下一章一定让他们见面,就明天哦。

霍少爷:再不让我见她,我就不演了。

大苏:行行行,一定见马上见,您别这么大脾气行吗?

霍少爷:我怕我不发脾气,你不长记性!

大苏:真没见过这么横的男主角。

重逢

孙月莹家里此刻已是闹翻天。

她父亲孙晋扬去英国开会还没回来,母亲连翘楚简直拿这个小祖宗没办法。在幼儿园把同学从楼梯上推下去,回家后却像没事人一样,死咬着不肯去道歉。连翘楚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就是梗着脖子不愿意,生生愁死她这个当妈的。

所以说家庭条件太优越也不好,谁也没料到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儿,会被养得这么刁。

无奈下她给远在英国的丈夫打电话,孙晋扬在那边给娇妻出主意:“找二哥啊,你二哥最能治得住她。”

“二哥不在家,带老婆孩子出国旅行去了。你看看人家,不管去哪里都记得带着老婆孩子,再看看你自己,一跑儿就没影,就知道把孩子扔给我…”

孙晋扬一个头两个大,他是为公事出的国,性质完全不一样啊:“要不找你表弟试试?”

“子彥?”

“是啊,虽说是你表弟,比起你来成熟很多,小莹也很服他。关键是他够面瘫,吓唬孩子最管用。”

放下电话后连翘楚怎么品那话都觉得有点问题。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求助电话她还是打了。霍子彥不怎么跟孩子打交道,可一旦出手却快、狠、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