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敢如此妄想,只求陛下成全!”

“金赏!”他镇静下来,声音清冷如雪,“朕很看不起你!你让朕很是瞧不

起,知道么?”

“臣知罪。”

“但是,朕还是会准你所求!你记住,不是因为你密报有功,而是因为你的父亲,因为你是金日磾的儿子…所以。”他咬着牙说,“朕准你——休妻!”

窗牖外枝头上的夏蝉突然没了声音,下一刻,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夏日的雷雨来得毫无预兆,金赏颤巍巍地抬起头来,脸上除了汗水,还有酸楚的热泪。

清凉殿内的蘅芜香气早已不可闻,刘病已背转着身子,双手负在身后,背影是那样地孤傲了然。

金赏的眼泪一滴滴地落在地砖上,他已然三十而立,但在记忆深处,似乎仍有许多稚嫩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轻笑。

“他叫金建,那你俩呢?”

“金赏。”

“…陵。”

眼泪落得越来越凶,他把手掌塞到嘴里,牙齿狠狠地咬着掌缘,也狠狠地压下了喉间即将崩溃的恸哭。

霍家制定的周密计划未及实施,便土崩瓦解。眼见谋反之计败露,霍山、霍云、范明友三人自杀,霍显、霍禹、邓广汉等人被捕下狱。

在察觉霍家试图谋反后,侍中金安上与史高先一步将长乐宫和未央宫的门禁封闭起来,严禁霍氏出入宫闱,所以直到霍氏谋反败露,霍成君才得知了整件事的经过。

那一刻,她的精神计划崩溃,由最初的不信到最后的悲痛欲绝。

谋反之罪,株连九族。霍成君想去廷尉诏狱见母亲。被告知不可。想去长乐宫求太皇太后,被告知不许。想去求刘病已,更被告知陛下不见。

不可!不许!不见!她像是困在椒房殿的女囚,寸步难行。椒房殿的宫人不再对她毕恭毕敬,每个人打量她的眼神都变得异常怪异。她整日以泪洗面,派人送出去的书信犹如石沉大海,刘病已始终没有出现在椒房殿。

他不肯见她!他在怪她——因为母亲和兄长的关系,所以他迁怒于她!

她要见他!要向他解释清楚!霍家是权倾天下的外戚,没理由要谋反!这一定是个误会!霍家是冤枉的!

要走出椒房殿和容易,但要想走出椒房殿后继续不被人发觉就比较难,为此,她脱下皇后的华服,换上了简朴的宫人衣饰。第一次在没有任何随从的情况下走出来椒房殿。午后的掖庭阳光暴晒。又逢午憩,所以椒房殿上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不见。她很顺利地沿着墙角走,正要设法出掖庭到前殿去时,忽然许多宫人手持虎子、竹筒、陶盂、华盖,接踵从某个院门出来,她清楚这些仪仗是谁的,一时激动得竟差点喜极而泣。

可不等她上前,那仪仗往左侧一拐,居然走进了一处宫殿正门。等她气喘吁吁地追上去,刘病已早已没了人影。她扶着墙抬头,宫门上赫然写着“鸳鸾殿”三字,她深深吸了口气。

鸳鸾殿的值宿宫人见她过来,刚欲阻拦,结果被她扬手掴了一巴掌作为了结。她虽然穿得简朴,但后宫无人不认得她,值宿宫人低着头罚跪在毒辣辣的太阳底下,她恶狠狠地啐了声,继续往里面走。

鸳鸾殿她并不曾来过,在掖庭住了整整五年,却还是第一次发觉宫里竟有这等清雅无华的地方,进门处的院子种着一排排的桑树,树下围了圈篱笆,九岁大的小刘奭正在树下持竿黏蝉,负责看护他的两名阿保在树下铺了席子,席上摆满了夏令鲜果,时不时地招呼他歇息喝水。

刘奭的脸晒得红扑扑的,汗水淋漓,但看得出他在笑,笑声像是清冽的甘泉,清清爽爽地回荡在宁静的院落。

成君扶着墙,一颗心悸动得怦怦直跳,她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男童就是自己平时见到的太子,刘奭在她印象中一直是个唯唯诺诺、木讷呆笨、不苟言笑的孩子。

因为太过震撼,以至于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倚着墙,闭上眼,她从没在这么慢酷热的天气下独自步行这么久,难免心慌。

鸳鸾殿很安静,除了刘奭偶尔发出的笑声外,只有夏蝉在枝头一如既往地喧嚣,她踉踉跄跄地顺着墙根往里走,尽量避开宫人。

大门敞开通风的大堂上,一名朱衣女子正坐在菀席上,低头安安静静地穿针引线。她的手里是一只完成了一半的丝履。

成君的心越跳越快。明晃晃的太阳将她晒得眼花缭乱,朱衣女子脸容半侧。那份优美娟秀、婉约宁静的笑容令人心动不已,但成君却吓得尖叫起来,只因为那一刻,她分明看到了许平君!

叫声引来了诸多宫人,霍成君按捺住狂跳的心,定睛再看,却哪里还有许平君的影子?

时人信奉人死后有灵,她这一吓可不轻,虽然身边围满了宫人,但她仍害怕得连连尖叫。

刘病已出现时,霍成君早已叫得声音嘶哑,他远远地看着她,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双唇紧抿一线,看起来非常严肃。

王意就站在刘病已身边,两人的亲近姿态让霍成君险些发了狂,她扑过去,哑着声大喊:“陛下!你为什么不肯见我?我有话要对你说!霍家是被冤枉的一一陛下一一”

宫人阻挡住了她的去势,小黄门拉扯着她的胳膊,她拼命挣扎,衣襟乱了,发髻散了,她泪流满面地哭喊,可对面的刘病已却视若无睹般地站着,始终一言不发。

“陛下不会冤枉任何人,皇后请回吧!”最终开口的人却是王意,出人意外的是,一向从容冷静的她双眼略红,双靥隐有泪痕。

成君厉声:“你算什么东西?我和陛下说话,容得下你来插嘴?”

王意蹙起眉,嫌恶似的瞥了她一眼。这一眼令霍成君憋足的怨气突然爆发出来,她拼出全力撞开宫人的阻扰,一个箭步冲到王意跟前,没等王意反应过来,她一巴掌已响亮地甩了上去。

王意被她打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恰好刘奭赶来,伸手将她扶住。刘奭小脸涨得通红,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怨恨地瞪着状若疯妇的霍成君。

王意站直了了身体,目光明利地直对上霍成君,霍成君被她的眼神盯得心里略略发毛,才要摆起皇后架子叱责对方,谁想啪的一声,她左脸颊上一阵火辣辣地疼,眼前金星乱撞,竟是脆生生地挨了王意一耳光。

“这一巴掌是还给你的…”

“你…”

“这一巴掌是替平君打的!”王意的话中挟带着强烈的恨意,正是这份恨意令霍成君迟疑了下,结果她的脸上再次响亮地挨了一耳光。

接连的两记巴掌将一向骄傲的霍成君打得几乎崩溃,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王意,气得浑身直哆嗦,“你…你…你居然敢打我?!”

许是是王意的勇猛给刘奭壮了胆气, 在霍君面前向来胆怯如鼠的太子冲她大声叫道:“打的就是你这个坏女人!是你害死了我母亲,你还想害死我,你真是天下最恶毒的坏女人!”

稚声稚气的斥责,简直比挨王意的两巴掌更令叫她羞愤难当。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个不孝子…陛下!我好歹是你的皇后,你岂能容得他人这般羞辱于我?”

刘病已面无表情,“还不走?难道想再挨一巴掌才够么?”挥手示意宫人押霍成君回椒房殿。

霍成君万万没想到刘病已会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来,她伤心欲绝,哭得歇斯底里,死死地抱住堂前的一根梁柱,尖叫,“你怎么能那么狠心?我是你的皇后,我是你的妻子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的妻子,嗯?”他本已打算走了,听了这话后,慢慢转过身来,声音竟是异常诡怪,声带微微震颤。

霍成君突然莫名地感到一阵害怕,刘病已似哭非笑的表情太过骇人,逼得她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呵呵地冷笑,眼风冰冷地扫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刘病已——”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她忍不住放声大哭,“你爱不爱我。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如果不爱,那这五年的光阴算是什么?难道只是她的一场梦吗?可她为什么那么清晰地记得他曾在梦里饱含深情唤着她的名字“

”你告诉我,你让我死也死个明白…她抱在柱子不松手,哭得连气都喘不上来的样子。

他停下,双肩微微发颤,紧绷的声音放柔了些,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柔软和伤痛,“我挚爱的那个女子,她是我的结发妻…”

话说得简单,但霍成君却离奇地听懂了!

她忽然安静下来,极度悲伤地望着刘病已越走越远的身影,耳畔似乎反反复复地回响着他饱含深情的呢喃:“君儿!君儿!君儿…”

原来真的只是一场梦…

“啊一一”她放声号啕,额头抵在梁柱上,崩溃地将满腔的怨恨憋屈发泄出来。

07、遗爱

地节四年秋七月,诏曰:“乃者,东织室令史张赫使魏郡豪李竟报冠阳候霍云谋为大逆,朕以大将军故,抑而不扬,冀其自新。今大司马博陆侯禹与母宣成候夫人显及从昆弟冠阳候云、乐平侯山、诸姊妹婿度辽将军范明友、长信少府邓广汉、中郎将任胜、骑都尉赵平、长安男子冯殷等谋为大逆。显前又使女侍医淳于衍进药杀恭哀后,谋毒太子,欲危宗庙。逆乱不道,咸服其辜、诸为霍氏所袿误发觉在吏者,皆赦除之。”

霍禹腰斩,霍显以及霍氏子女兄弟、冯殷、淳于衍等人皆斩首弃市。霍氏谋反连坐者多达数千家,人数累及长安人口的半数,长安城内血腥四起,狱满为患,犹如又回到了二十五年前卫家灭亡的恐怖时刻。

太仆杜延年受到牵累,罢免官职,放逐千里;中郎将张千负疚自尽,女儿张敬因是霍家妇也在连坐之列,张家岌岌可危。

为了保住张家,张世安豁出性命,斗胆向皇帝求情。没想到刘病已不但赦免了张敬,还对张家大加封赏。张世安自昭帝时便奉霍光为首,与霍家实有牵扯不断的关联,想到杜延年尚且被皇帝放逐,而自己却反得重赏,不免惴惴难安。

张世安千方百计地想要辞却封赏,最后换来刘病已一句冷淡的答复:“你以为朕是为了你么?朕只为张公。”

张世安愕然,想起过去种种,自己谨小慎微了一辈子,却不料最终张氏却全托张贺之福得以保全,而且福祚绵长,恩及子孙,他感触难以言表,不禁老泪纵横。

因为张贺的儿子早亡,刘病已有心封赏张彭祖,便让张彭祖过继为张贺子嗣,封阳都侯,张贺追谥为阳都哀候。另有张贺遗孙张霸拜为散骑中郎将,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

八月初一,下废后诏书,诏曰:“皇后荧惑失道,怀不德,挟毒与母博陆宣成侯夫人显谋欲危太子,无人母之恩,不宜奉宗庙衣服,不可以承天命。呜呼伤哉!其退避宫,上玺绶有司。”

霍氏自霍中孺以下子嗣血脉尽绝,仅存废后霍成君一人,被勒令迁出未央宫,幽居上林苑昭台宫。

未央宫天禄阁不断飘出缕缕青烟,起先尚不怎么起眼,到最后烟雾越来越呛人,从阁内的窗牖上不停往外冒。

等金安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天禄阁前时,门外已经围了数十人,其中有好些是本在阁内当值的博士,受不了这样呛人的浓烟后跑出来透气的。

有人认出金安上,捂着鼻子抱怨说:“都成候啊,你赶紧进去劝劝吧,哎呦,再这么折腾下去,可让人怎么待啊。”

金安上连声作揖,用袖子捂住鼻子,低头进了天禄阁。阁内有好几间殿宇是专门用来存放典籍的,浓烟的源头来自靠左的一间。

有个高大颀长的人影正忙碌地从殿内搬出一卷卷的竹简,投进门前的火盆里。

金安上大惊:“二哥,你在做什么?”

浓烟中的金赏撇了下头,漫不经心地继续往火盆里丢书简,“理出一些没用的东西烧掉。”

“这…这也不是该你做的事啊?”

金赏现在的官职是太仆,位列九卿,怎么看天禄阁的事务也不该是他应当做的。

可金赏毫不理会,继续埋首焚烧,竹简在火盆里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响,着实吓人。

啪的一声,一点火星溅在金赏的衣袍上,立即烫出一个手指粗细的洞。金安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火盆里有卷刚丢下还未来得及烧坏的册子,他伸手捞起,迅速拍尽火苗,捧在手里一看。除了已经呗火熏黑的部分,剩下的字断断续续地写着:“钩戈子…赵婕妤…黄门…巫蛊…太子…”

“这是什么?”他脸色都大变,急匆匆地去翻那些完好待焚的卷简,却被金赏劈手夺走。

“二哥!”他重重跺脚,“你疯啦!这是司马迁写的《孝武本纪》啊,陛下千辛万苦才收集到,你却把它烧了,这…这可是死罪啊!”

金赏不答,憋足气继续加快焚烧速度。

“二哥!”金安上板起了脸,肃然道:“我知道你一心维护昭帝,生怕后人非议,可你也不该毁了…”

“我没疯!”金赏沉声道,许是烟熏的缘故,他的眼圈红肿,声音暗哑难辨,“这是陛下的意思。”

“什么?”

金赏情绪消沉,只是轻轻嗯了声。

为了一个许平君,结果葬送掉半个城的人,但最终也没能重新挽回心爱的人!霍家已除,大仇得报后的刘病已现在只剩下无所适从的茫然。

当年的那些人早已消逝,而《孝武本纪》一旦重现,只会让更多无辜的后人牵扯出来,重新推入那段诡谲恐怖的深渊中去。

“他其实是个重情重义、恩怨分明的大丈夫!或许,他比昭帝更适合做这个天下的主人!”金赏艰涩地扯出一抹笑容,“现在岂不是很好?本该属于卫家的东西…终究还是换给了卫家…”

丙辰年,汉元康元年春,二十七岁的大汉天子选址少陵塬杜县东侧为自己建造陵邑,杜县改称为杜陵邑,命丞相、将军、列侯、吏二千石、以及资产超过百万的富户迁徙至杜陵邑居住。

杜陵以南十八里即为恭哀皇后的少陵,少陵划入杜陵邑,所以也称杜陵南园,世人亦将少陵塬改称为杜陵塬。

三月,刘病已将生父刘进追尊为“皇考”,五月,建皇考庙。

丁巳年,汉元康二年春,赦天下。

二月甘六,立王婕妤为皇后,令其抚养太子与敏武公主。封王皇后父亲王奉光为邛成侯。王皇后无宠,与天子稀少相见。

五月,因“病已”二字过于通俗,为方便百姓避讳,天子更名刘询。

少陵封土上的草长得足有半人多高了,密密实实地覆盖在覆斗状的封土之上,封土四周种着桑树,封土顶上栽种着杏树,远远望去,绿鬓环绕,杏花满髻,少陵犹如一位淡妆相宜的少女,娇羞中带着一抹报颜的温柔。

刘询站在封土下仰望,和整座少陵比起来,他这个皇帝实在显得渺小而又苍白。凝视良久后,他慢慢地就地坐了下来,随从们皆屏蔽在三四十丈开外,任是金安上与史高等人也只敢翘首相望而不敢随意靠近。

风刮过自陵墓时,封土上的树木草叶一齐发出哗哗的声响,他闭了眼睛,慢慢躺倒在草堆上。他的脸贴着草籽味道浓郁的泥土,那个紧锁的回忆大门缓缓开启:

病已…病己…

他听得见她的呼唤。

病已…病已…

他听得见她的笑声。

病已…病已…

他听得见她在啜泣…

可是以后再没有人叫他病已了!

刘病已的记忆已被永远尘封在了这里,这个世上,往后只剩下一个汉天子刘询。

“来嘛,再饮一杯…”

靡靡之音不断回响,衣着艳丽的女子婀娜地扭动着纤细的腰肢,长长的衣袖甩动,舞出绝伦的美妙身姿。

张彭祖已经醺醺欲醉,然而他身边的女子却仍纠缠着他不放,“君侯!你过你是最爱我的,那你为什么始终不肯让我做你的妻子?我不要一直只是个妾待,既然那么多人你只喜欢我一个,为什么…”

“哦,哦…呵呵。”他迷蒙着眼,一把搂住身边的美人,凑上去亲了又亲,“别生气,别生气…我心里有…有你,只有你…啊意,啊意…我…”

“皇后慢走!”

“太皇太后请留步!”

王意给上官如意行了礼,正下台阶准备登车,如意站在长信殿的台阶之上,突然开口:“王皇后,你可曾后悔过?”

王意抬起头来,掠了掠鬓角的细微短发,夏日的风吹在脸上有些灼人,但她的神情却仍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太皇太后可曾后悔过?”她反问。

如意不由得笑了,笑容里有三分惆怅,又有三分坚定。她的目光幽远深长,似乎透过长乐宫幽深的商墙,看到了那个她朝思暮想的心上之人。

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我岂会后悔?不,我不后悔,因为这个身份,才使得我拥有了他!”

王意站在阶下,雍容淡定地回答:“妾与大皇太后的答案一致——余愿足矣,何需言悔?”

火辣辣的酒浆顺着喉灌入,而后从口中喷出的却是一口接一口的鲜血。

血顺着案几淌了一地,歌舞的姬妾们在骇然失色中发出仓惶的失叫,四顾而逃。

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腹中绞痛如刀割,他不敢置信,却不得不信。他抓着她的手,用的力道足以将她的手腕拧断。

“为…为什么…”

眼前的那张脸孔却是扭曲的,怨恨的,“为什么?因为你从来没把我当成一个人!为什么?因为你一直骗我!你说你爱我、喜欢我,宠我,可是到现在你连我叫什么名字你都不知道!你从来不问我,却总是对着我喊别人的名字一一我好恨你!待奉你那么多年,你却辜负了我对你的心…既然得不到你.不如毁了你…我要你死——”

眼前一片漆黑,张彭祖倒在了血泊中,中毒的症状加剧了他四肢的抽搐。他的眼睛睁得大,五指试图收拢想要抓住些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有把握住,怀着深深的遗憾,他沉沉结合上了眼睑。

王意的乘舆逐渐远去,等待她的归处将是那座皇帝永不会临幸的未央宫椒房殿。

上官如意回过身来,慢慢地走回她的长信殿。她今天心情不错,因为王意给她送来了一份大礼。

一个十三四岁的总角少年正安静地坐在榻上看着枰上布的一局残棋,见如意进来,忙拘谨地站了起来。

“来,让我们下完这局棋。”她含笑招呼。

恬儿克制着内心的激动,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随侍。

少年的棋艺甚好,一局棋即将下完,如意支颐笑问:“阿期,你姓什么?”

少年吃惊地抬起来,半晌才嗫喏地说出一个禁忌的姓氏:“姓霍…”

如意弯着眉眼,“阿期,你以后姓上官。你叫上官期!我上宫如意的弟弟——上官期!”

刘询坐起身来,从身旁拔下一棵草,将草叶贴近唇边,他撅起唇,草叶在他的嘴里吹出一串凄婉的调子:

美连娟以修嫭兮,命樔绝而不长。饰新官以延贮兮,泯不归乎故乡。

惨郁郁其芜秽兮,隐处幽而怀伤。释舆马于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阳。

秋气潜以凄泪兮,桂枝落而销亡。神茕茕以遥思兮,精浮游而出畺。

托沈阴以圹久兮,惜蕃华之未央。念穷极之不还兮,惟幼眇之相羊。

函荾荴以俟风兮,芳杂袭以弥章。的容与以猗靡兮,缥飘姚虖愈庄。

燕淫衍而抚楹兮,连流视而娥扬。既激感而心逐兮,包红颜而弗明。

欢接狎以离别兮,宵寤梦之芒芒。忽迁化而不反兮,魄放逸以飞扬。

何灵魄之纷纷兮,哀裴回以踌躇。势路日以远兮,遂荒忽而辞去。 超兮西征,屑兮不见。寖淫敞,寂兮无音。思若流波,怛兮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