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世成看见我松了一口气,松气之后又一脸紧张,支支吾吾地说:“是我小舅舅。”

因为下雪的关系,医院的地板上都是湿漉漉的泥痕,我一个急转身差点滑倒。我狼狈地说:“我又不是医生,你舅舅生病干我什么事情。你还是赶紧找医生去吧。”

曲世成把我拉住,说:“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他在肿瘤医院吗?”

我当然好奇,可是我是个胆小鬼。我一直好奇恐怖片《咒怨》为什么会这么受欢迎,可是过了这么多年,我都没有鼓起勇气看这部影片,连海报都欣赏不能。

所以我急速地往外走,边走边想,秦绍说过,别给他戴绿帽子。不久后他肯定会知道我来医院找温啸天了,那我辛辛苦苦酝酿了两个月美好的气氛就消失了。我离完成计划还不到五十天的时间,我怎么可以前功尽弃?

可是,我只要一想到在这个医院里躺着的是温啸天,我的腿就跟绑了大铅块一样。我每走一步,都耗费了我大量体力。就像刚参加完百米冲刺,我连气都喘不过来,只觉得头晕目眩。

曲世成在后面喊:“他食道癌复发了。他因为你食道癌复发了。”

我觉得耳朵边上嗡嗡响,像是有无数只蝗虫黑压压地一片,扑头盖脸地朝我投掷过来。我转身跑过去,对着冷冷站在门口的曲世成,狠狠打了一巴掌。

我咬牙切齿地跟他说:“他食道癌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癌细胞,让他会因为我而复发?你说话最好给我小心点。”

曲世成捂着脸,也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也希望他跟你没关系。你以为我想这样吗?可是他因为你放弃治疗了。你能不能看在他曾经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的份上,去劝劝他?他一定听你的话。”

我心慌手颤,浑身都觉得冰冷。像是,把我剁吧剁吧做成了馅儿,又把医院门口的积雪全都扫一块儿倒在了我身上,我裹成了雪人,还支着手冲着路人傻笑。

我扯着嘴角冷笑道:“我跟他在一起哪里有这么多年?我们才区区三年,那个女人陪了他七年。现在生病了却把事情推到我身上,有这么缺德的事情吗?”

我心想,我要寻死,温啸天寻死,我们倒是在这件事情上终于统一了步伐。

曲世成说道:“什么那个女人?Shelly吗?她是我舅舅的私人医生,现在被我舅舅送回美国了。卢欣然,你怎么能这么冷血?我舅舅为了你说的区区三年,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每次化疗前都看你的照片才能忍下来。你不就怪我舅舅一声不吭地消失了吗?那时我还小,可我也了解个大概。我舅公不喜欢你们来往,骗我舅舅,说在美国的爷爷病危,让他飞过去的。我舅舅前脚刚走,我舅公后脚就让人把所有东西收拾走了。我舅舅连打电话的机会都没有,被锁在房间里好几天。后来他绝食昏过去,送到医院急症时才检查出来是食道癌了。好不容易恢复得差不多了,回国来看你,都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可最近这两个月,他经常不吃不喝,结果食道癌又复发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要是有别的办法,我会来找你吗?”

我听曲世成说完这段话,觉得他肯定是照着哪本言情书上背下来的。又不是拍韩剧,哪里会有这么多的绝症,又有那么多的棒打鸳鸯?我说:“我那时还是个富家小姐,温啸天的爸爸凭什么执意反对?”

曲世成别过脸说道:“那时你们公司濒临破产在即,业内人都清楚撑不过两个月。我舅公是说一不二的性格,知道我舅舅重感情,所以他采用了最极端的方式,提前作出了准备。”

我又问:“那时他去医院后,有机会联系我,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我?我手机号码一直没有变,如果那时他跟我说,事情不可能变成现在这样。”

“你家破产了,你让我舅舅怎么联系你?跟你说他突然消失,是因为他得了癌症吗?他都舍不得让你看见他化疗的样子,怎么会舍得让你在破产边缘还听到这样的噩耗?如果时光倒转,我舅舅在那时告诉你这样的事情,你有信心坚持下去吗?”

我听着这滴水不漏的情节铺设,却跟侦探或律师一样,不停地在找疑点。我总要找出点佐证来。我不知道要证明什么,是证明温啸天一直爱我一如当年让我呼天抢地地哭诉苍天无眼,还是证明这是个曲世成编的谎话,让我不对这两个月做的对不起温啸天事情而愧疚羞耻?

都说在爱情里先转身的是赢家。我终于先转身了,却是这样的残局,一损俱损,两败俱伤。

我颤着声音问道:“那他在哪里?”

曲世成在我前面走,怎么上的电梯怎么拐的弯我都不记得了。总之他终于把我带到了一个病房前,说:“舅舅就在里面,现在所有的检查都没有进行。”

我推开门,看见温啸天穿着蓝白相间的病服,背对着我坐在大玻璃窗外。窗外一片雪白,纯净圣洁得像晴空时坐飞机能望到的大团大团白云。

我的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来。我竟不知道他已经瘦成这样,我想起他在我面前吃变态辣火锅时艰难的吞咽模样,想起他在夕阳下愤怒地对着我吼“至少你没有死”,想起他流着血对我说“跟我走”,而我像个刺猬一样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我走过去躬下身,从后面抱住了温啸天。我想念这个拥抱太久,连拥抱的时候都在颤抖。

温啸天身子一僵,然后他轻轻地说:“是然然吗?”

我把头埋在他的肩上,眼泪已经把他的衣服浸湿,可我还是停下来。七年,我们空缺的的七年,怎么让我用泪水来冲刷掉这七年的岁月?

我走到温啸天前面,摸着温啸天的脸,他的脸瘦得皮包骨头,摸着都有些膈手。

温啸天眼角滑落一滴泪,说道:“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缠着我了。我以前走到哪里,你都会到哪里。你不在我身边,我很不习惯。”

我瘫坐在地上,抱着温啸天的双腿哭得泣不成声。

我缠了他三年,离开他七年,他还没有习惯,有违算术题的算法,可我却感动得一塌糊涂。

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跟你赌气,我之前说的那些恶毒的话统统都不算。我这七年来,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我只是忍受不了你带了另外一个女人回来,还当着他们的面说不认识我。对不起对不起。你原谅我。我只在你面前,还有一些可笑的自尊心。我不知道我的自尊心把你害成了这样。对不起。”

我语无伦次,声泪俱下。

温啸天替我一遍遍擦着眼泪,擅长弹钢琴的细长手指滑过我的脸,一如七年前的时光。

他说:“我们都有一些可笑的自尊心。我那天看见你和他在一起,还和他偷偷说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生气得脑子都糊涂了,什么话都倒了出去。可我一回家就后悔了。我们都有对不起对方的地方,所以我们扯平了。”

我点点头,像是个得到救赎的罪犯。

他又摸着我的头发,说:“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不管疾病、生死、贫富,我们都不要再分开了。”

我又点点头,他说的话是如此动人,我已经沉迷于其中了。

温啸天的眼睛终于笑成弯弯的,他从椅子上下来,和我一样跪坐在地上,然后他慢慢靠近我的嘴唇,我慢慢回应,身体却还因为哭得过猛而一抽一抽。

我的嘴里都是鼻水泪水,温啸天却毫不在意。他不嫌弃,我更不嫌弃,我们俩像是完成结婚誓词之后的深吻一样神圣庄重。

可是在这么神圣庄重的时候,我却紧张地打起嗝来,而且越打越凶猛,简直快要连成一起。我羞恼地捂着喉咙,只好胡乱地往他身上扎。

温啸天抱着我的后脑勺,说话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柔情:“然然,你知道我以前为什么不赞成我们养狗而是想养猫吗?你看你本身就是条小狗啊,家里要是有两条小狗都往我怀里扎,我哪处理得过来?”

我打着嗝想起秦绍的话:“我养你一个就够闹了,哪里还有感情去养狗啊”,心里有些恐慌。可是温啸天的手慢慢安抚着我,我瞬间就把它塞到我脑子的死角去了。

第25章 第八章 重温•暖(3)

等我不再打嗝后,我和温啸天两人和衣躺在病床上,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我问他食道癌是什么,治疗时有多痛,最后怎么忍受下来的。

温啸天看着我的脸,说道:“要不是为了你绝食去医院,可能我还不知道自己身体出了问题。因为食道癌细胞能潜伏很多年,一点病症都不会表现出来。所以当初是你救了我。”

我想经过这七年,温啸天真会给我脸上贴金。以前他都喜欢讽刺我,现在他这个样子我还真不习惯。

他接着说:“因为是食道癌早期,所以手术还能解决问题。医生切了我一段食道,因为要和胃相连接,要把胃往上提,所以又切了一段胃。本来是个好胃,却受到食道连累,现在也是个残疾的胃,没有贲门了。”

我说:“什么是贲门?”

他说:“胃的前门,如果没有了,我吃完东西不能立刻躺着,不然胃里的东西会倒流出来。”

我立刻爬起来紧张地看他。

他把我按下去说道:“放心,我现在又没吃东西。当时手术前后的那一阵子,身上插满了各种管,负责打各种蛋白质营养液。锁骨这里有一根,胃下面还插了一根营养管,每天要往里面打营养液。还有一根管从鼻孔直接戳到胃里,后来拿出来,管子跟煮烂的面条一样软了。我那时想喝口水都不让,最后护士用棉签给我蘸水润唇时,我都想着这是天下最好喝的水了。不过幸运的是,手术很成功。后来定期做化疗,又有私人医生的照料,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说着这些,温啸天平淡得就跟他在说其他人的故事一样。我想着那时他虚弱无助地躺在病床上,吃喝不得的场景,不由心里抖了抖。

我翘起头,俯视着温啸天的眼睛,说道:“啸天,我们好好检查一下吧。曲世成说你食道癌复发了。”

温啸天抬起头,轻轻在我唇边一碰,说道:“久病成医,我知道问题的严重程度。你先陪我躺一会儿,我睡醒之后就去看。”

我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却看他满足地闭上眼,只好陪他一块儿躺下来。

睡到一半我就惊醒过来了。我梦见黑暗的舞台中央,圆柱型的聚光灯打在一张病床上。温啸天戴着氧气罩,身上跟奶奶家的针线包一样,插满各种管子躺在上面。管子里是红红绿绿的溶剂。各种溶剂的名称都写着“卢欣然”。医生站在旁边一会儿和李寻欢一样玩小李飞刀,一会儿又和东方不败一样银针乱舞了,弄得病床附近血光四溅。最后医生脱下口罩,我一看居然是横着肉奸笑的秦绍。

既然温啸天的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我和秦绍之间的交易就要翻页了。我深爱的人在我身边,他需要我,我不会自杀,也不会为了我爹的手术费而去出卖自己的肉体。我只要把我爹的情况告诉温啸天,他肯定会帮我付手术费。我不会像电视里演的那些人一样,非要拒绝男朋友的帮助,自己想办法解决手头上的困难。我早不是圣女,我为了钱什么样的自尊都抛弃过,我绝不会为了自尊瞒着温啸天自己筹钱了。

我从学校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在医院作为陪护住了下来。温啸天母亲早逝,父亲来过几次,和温啸天不一样,他的脸长得非常刚毅,一看就是个雷厉风行的铁血商人,见我就跟看见空气一样。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可也没关系。生病的人最大,温啸天拉着我的手就够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陪温啸天做了各种检查。有些检查项目我听着都很残酷,可是温啸天一点都不畏惧,进检查室跟进咖啡厅喝咖啡一样面色自然轻松。他想让我心安,我看得反而心酸。

所幸的是,检查结果出来,癌细胞并没有像曲世成这张乌鸦嘴说的那样复发或转移。我心头一块石头落地,却心有余悸,逼着温啸天继续在医院配合医生做些康复治疗。温啸天勉强住了两天之后,实在撑不下去,结果以第二天外出游玩的交换条件答应了七天的住院观察。

七年前,温啸天在我面前,是个早熟而理智的神,他说什么都好似是有些人生高度和哲学道理。可这天晚上,温啸天却像个准备春游的小学生,拿着笔和纸趴在床上和我商量第二天的出游计划。我记得爱情动作片届的翘楚苍井空老师说过这样一段话:“见过很多类型的男人后,最终觉得男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单纯,即便年纪大了也还是像小孩子的感觉。如果一个男的总是让女友感到他的成熟,那么,我想,这个女人可能没有能走进他的内心。”不禁佩服苍井空老师果然真知灼见,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

因为只有一天的时间,而且温啸天现在的身体很孱弱,他没法计划去很远的地方出游,也不能参加很剧烈的活动。最后他支着头苦恼地说:“七年里计划过这么多事情,没想到现在能实习起来没几件。”

我坐在旁边小心地剥着西红柿的皮。我在网上看见西红柿有防癌效果,所以这几天孜孜不倦地给温啸天吃西红柿,连病房里都弥漫着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以前温啸天从来不吃西红柿,可因为我这么执着地去皮,他还是能一口口地消灭掉,更让我有继续剥皮的动力了。

我要把这七年我错过的事情,一件件补回来,可仔细想想,能补回来做的事情也早已没几件了。

我跟哄一个不甘心的孩子一样说道:“那你计划过哪些事情啊?”

他兴奋地坐了起来,说:“我呢,曾经想过,我们要一起盖一所房子,地基啊砖啊建筑设计啊我都负责搞定。然然你呢,只负责装修房子就好了,你喜欢把它设计成什么风格就什么风格。然后再按照你的要求,养一条狗,我们每天带着它出去遛一遛。总之,对于我们以后入住的小窝,我就是这么畅想的。”

我剥皮的手顿了顿,心里一阵慌神。这两个月来我做的事情历历在目,我打发时间做的事竟是温啸天的梦想。

我提高声音心虚地说道:“哎呀,你也知道我的审美是什么水平的。你以前不是老嫌我这点的吗?”

温啸天眼睛弯了下,笑道:“我以前是这么认为的,后来想,从你喜欢我,而且一喜欢就喜欢十年这一点来看,你的审美标准还是高的,所以只好宽心把这项伟大的工程交给你了。”

我的眼皮直跳,连忙转话题,说道:“这个计划太长远了,先说点短目标。”

温啸天嘟嘟嘴,说道:“短目标就多了去了。像一起去滑雪啊、攀岩啊、潜水啊、蹦极啊……”

我连忙喊停:“你说点不那么刺激的。怎么都是些让人心脏受不了的事情啊?”

温啸天转着黑亮的眼睛跟我说:“刺激才好啊。滑雪滑到一半,跟你说然然嫁给我吧,不然我把你从高山滑道推下去了。攀岩攀到一半,跟你说然然嫁给我吧,不然我把你从半空中踢下去了。潜水潜到一半,跟你说然然嫁给我吧,不然把你的氧气管拔了。蹦极蹦到一半,跟你说然然嫁给我吧,不然把你身上的安全带解开了。你连拒绝的可能性都没有,小命都在我手上呢。”

我看着温啸天,想着这家伙在那三年,可没说过这么动听的情话。七年憋了多少坏心眼出来啊。

可是这样的坏心眼,哪个女孩会埋怨呢。

我甩着一手西红柿皮说道:“瞧你这德行,怎么求婚还带威胁的啊?你要向我求婚,得用热气球把我俩升到故宫的高空,然后挂下两条大红带下来,上面一条写着伟大的卢欣然万岁,一条写着伟大的温啸天万岁,中间再挂一张我俩放大N倍的身份证照片,就是看着是照片,仔细看是油画的那种。在上面那么一挂,故宫十几万游客都抬头瞻仰。然后礼炮得发60炮,为什么呢,因为这是我们俩的年龄和。当天每人故宫入场券上都印有我俩的照片,凡入场都有奖可拿,中奖率百分之百。安慰奖苹果IPAD一台,最高奖月球一日游。你看这样怎么样?”

温啸天委屈地看着我,说:“你当你自己是主席啊,左边写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右边写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中间挂大照片。然然你怎么贫成这样了……你有个可行一点的方案不?”

我说:“这种事情怎么还带商量的?既然这样……”

温啸天的眼睛一亮一亮地听着我下文。

我说道:“既然这样,咱就把北京故宫转到台湾的小故宫,那边游客少,成本低点。我们那时也给湾湾们展示一下大陆的雄威。”

温啸天眼里的小火苗又嗖地灭了。

我站起来爬到温啸天的床上,忍不住用被西红柿汁蘸得黏糊糊的手捏了捏温啸天的脸,说道:“呀——考验啸天同志革命意志的时刻终于到来了。啸天同志你要挺住,千万不要气馁,组织上会给予你一切可能的人道关怀。”

温啸天拨弄着我的头发,笑成一团,说道:“那请问组织,人道关怀包含哪些啊?是摸摸小脸啊?”他摸着我的脸,“还是亲亲小嘴啊?”他又亲了我的嘴,“还是直接这样啊?”说着,他就扑过来解我衣服扣子。

我本来被他逗得有些发笑,但他的手忽然放在我衣服扣子时,不知怎的,秦绍无数次暴戾地温柔地解我扣子的场景一场场在我眼前扫,我突然身体一硬,抓着温啸天的手说:“不要。”

温啸天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这么严肃,手还停在扣子上,说道:“然然,我开玩笑的。”

接着,他忽然脸色突然黑了,可能他猜到了我脑子里想到的人。这几天,温啸天都没有提起过秦绍,他不提我也不提。我们彼此心知肚明,他是我们两人之间需要迈过去的山。只不过我一直没敢告诉他我家里的事情,他一直以为我是一时迷失,情感出轨。我这两天想着,要是我把秦绍用钱来收买我的事情告诉温啸天,不知道温啸天还能不能接受这样的邻居哥哥,还会不会有勇气在滑雪攀岩潜水蹦极时向肮脏的我求婚。

可是我必须要把我爹的事情告诉他,不管他是不是再度选择跟我在一起,至少他会把我爹的手术费给我。只是开这样的口总是很难,我害怕失而复得的感情又脆弱得不堪一击。因此我想着只要我妈那边钱还没见底,我就再享受一段偷来的平静。

所以我僵着脸,唯唯诺诺地拉着温啸天的手,撒谎道:“那个……我来大姨妈了……”

温啸天抬头看我,他慢慢地靠过来抱起我,说道:“嗯,我刚才真是开玩笑的。然然,我们明天去学校吧。上次我去学校都没有好好转转,只顾着和你吵架了。我想念学校了。”

我靠在他的胸前,用力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们都想念那时纯白得如同窗外皑皑白雪的两人世界了。

第26章 第八章 重温•暖(4)

第二天我一睁眼,温啸天早已收拾干净,正坐在我对面,睁着大眼睛看我醒来。

我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他,还没等我醒过神来,温啸天已经把一件件衣服往我身上套,边套边说:“然然明天再接着睡,今天咱先出门玩去。”

我看了看表,妈呀,这才凌晨五点,外面天还是黑的呢。

我正想骂他神经,温啸天已经把挤好了牙膏的牙刷塞进我嘴里了。

冬日的凌晨,两个收拾得跟南极考察队员一样的人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温啸天穿了一件亮黑色的羽绒服,戴了一副黑框眼镜,围了一块黑白格子的长围巾,一圈圈地绕在脖子上。头顶上又戴了一顶黑色的线帽,帽尖上还有一颗大线团。七年前,他总是往成熟的方向打扮,现在这几天我看着他越来越年轻,真怕他返老还童了。

我说:“你这样子看着也就二十来岁,是不是要去学校勾搭小师妹啊?”

温啸天眨着眼睛说道:“这都让你看出来了。”

我好笑地看着他:“那我得在你脑门上刻四个字‘名草有主’,省得有居心不良的学弟学妹们动坏心眼。现在这年头,打击面都比较大,不仅得防学妹,还得防学弟们。”

温啸天跟着我笑:“是呀,万一到时候又遇上一个像卢欣然那样缠着我不放的学弟,我得多糟心啊。”

我白了他一眼,问他打算怎么过去。

温啸天抬抬头,趾高气昂地说:“咱腿着过去吧,然然。好久没有散步了,就当早间锻炼了。你走得了吗?”

我心想,你都不知道我为了你腿着走过多少地方,才几公里的距离还能走不了?

我说:“那到时你可不要叫腿疼啊。”

温啸天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就拉着我往前走。

A市的冬日凌晨五点半,我们就穿梭在清净的马路间。整个城市好似都在睡觉,没有喧嚣,连霓虹灯看着都是疲惫无力而进入了休眠状态的。我们两人踩着厚雪,偶尔踩在冰块上打滑,两人差点一起摔倒。到后来,温啸天玩上瘾了,就突然假装滑倒,拽着我一停一走的,总之变成了个幼稚鬼。

我后来忍无可忍,从地上捡起堆雪握成雪球就往他身上砸。没想到温啸天玩得更high了,也开始往我身上砸雪球。就这样,几公里的路,我们玩玩走走地过了一个小时,才到了学校。

天已经慢慢转白,温啸天突然拉着我的手跑起来。我被他拉着一路狂奔,终于跑到了学校的大草坪上。

学校的大草坪是A市有名的风景区,因为是个种满了绿草的大斜坡,白天很多新人结婚都喜欢到学校来拍婚纱照。晚上很多情侣就坐在大斜坡上亲吻。大斜坡下是一些常青树林,稀稀疏疏的,但也丝毫不减它的美景。常青树旁边是一条窄窄的河,晚上天色晴朗时,倒影着月光,像是一条点缀在常青树边上的小银河。

可惜现在大斜坡被雪覆盖,而且早被前几天踩得乱七八糟,那条河也结了冰。我不知道温啸天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可就在我怀疑的时候,小树林后忽然出现一线淡红的光,一条弦大小的太阳在树林后隐约可见。不一会儿,淡红变成了绯红,暗绿的树叶也染成了金黄。太阳越升越高,露出了半个圆。天际已是霞光万丈。整个树林焕发出生命的光泽。

温啸天在旁边轻轻拉着我的手,我偷偷看了一眼他,他和七年前一样爱专注地做着一件事,目不转睛地看向前方。

不一会儿,整个太阳跃然而出,红彤彤地,像一个大柿子挂在树林中间。所有的前尘往事好似都被过滤了,只剩下这一刻的宁静,跳动着生命的脉搏,这就是大自然的力量。

温啸天抱过我的肩,郑重地跟我说道:“然然,我们重新开始吧。以前不开心的都统统忘记,开心的都一一留下。我们已经错过了七年,不要再让别人或别的事情把我们分开了。”

我在心里祈祷,这辈子就停留在这一刻吧。

后来我们慢慢地走过我们以前走了无数遍的地方。A大是所有百年历史的学校,但这几年随着政策,还是改建了不少地方。温啸天有时候走到一半,会想想这原来是个什么地方。指着一处,就说:“这里本来应该有个早点铺的。你每次都懒得买,空着肚子去跟我上自习。我只好每次在这里给你捎早点。”又指着一处说:“这里本来不是小操场吗?你考1500米耐力跑时,还是我每天晚上带着你在这里锻炼的,怎么变成教学楼了?”我说:“这里本来就是教室,你说的小操场早就改建成体育馆了,只不过不在这个地方而已。”温啸天一脸不信,固执地认为这里就是小操场的所在地,我就带他去看都有些年头的体育馆。他对着体院馆前一块残破的台阶发呆,说道:“真没想到是我记错了。”

我想,可不是,七年,哪能所有事情都定在原位,等着你回来呢?

我看温啸天有些落寞,便拉起他的胳膊说道:“啸天,那时我在网球场被你打得鼻血直流,你怎么就这么听话,真接送我上下课这么久啊?”

温啸天看着别处,不自然地说道:“那是因为我受不了每天有个人老跟在我身后边,跟幽魂一样,还老跟我装擦肩而过。我那阵子天天都梦到你,快要得神经衰弱了。盼着只要做你想让我做的事情,能让你消停,就赶紧做了得了。”

我嘿嘿地笑,又接着问:“那之后我让你做我的男朋友,你怎么也这么爽快地答应下来了?”

温啸天不服气地说:“那时候全校都知道我有个叫卢欣然的女朋友,天天和我朝夕相处,我要不答应下来,我还得受这冤枉罪,还不如坐实了。”

我说道:“看你一脸郁闷的样子,怎么,后悔了啊?后悔还来得及啊。”

温啸天抬眼看我:“我这只管出售,不管退货,后悔也没用了。”

我就笑着挽起他的手继续逛。

这天我们在学校里游游荡荡,一起回忆七年前的时光。我们去了学校东门外的门脸里吃了清汤火锅,我挑了最不油腻的豆腐青菜青笋之类的蔬菜,两人都饿了,像我这样爱吃肉的人,还是跟兔子一样把菜叶子吃得一点不剩。温啸天也吃得非常满足,拿湿纸巾帮我擦完汗,一边劝我吃得慢点,一边又往我碗里放了一堆熟菜。我吃得高兴,也不忘问老板要了一把厨房用的剪刀,把长菜叶子剪成短短的一截一截,方便温啸天消化。

吃饱后,我们俩又溜进一个大教室里,听了一堂高数课程。老师在上面叽里呱啦地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专业术语,我偷偷问温啸天听懂没有,温啸天点点头。我心里觉得不平衡,想着都是两博士生,怎么他听懂了我却没听明白呢,就拉着温啸天要走。温啸天偷笑了一下,说:“我听懂了老师的这句话,‘这个考点我在期末考试时是一定要考你们的,你们看着办吧。’”听到这里,我也乐,想着三十来岁的两人,和二十岁的大学生们坐在教室里谈情说爱,真是又荒唐又浪漫。

听完了高数课,我们又去社团中心,听别人弹吉他弹古筝。我怂恿孩子们让钢琴王子一显身手,温啸天倒也不客气,上去和他们弹了一曲《爱的纪念》。我在旁边听着,感到岁月静好之余,却有些无端的悲凉。这首曲子跨越了十年的维度,从我对温啸天一见钟情开始,到现在两人都伤痕累累,中间兜兜转转,曲子是一样的曲子,十年前听着是舒缓而欢快的乐曲,现在听着却是沉寂和无奈。我终于知道它的名字为什么叫“爱的纪念”,有阅历有往事的人才能听得出,那些欢快的音符后是落满了灰的沧桑。

我们就这样随性地玩着,天色将暗时,我们在学校的小礼堂里看了一场电影。学校偏爱放老电影,今天放的是周星驰的不朽大片《大话西游》。我们买完票,摸着黑进去的时候,电影已经放了大半了。

我记得当初和温啸天在一起时,经常背里面的台词骚扰他,大段大段地一字不落地说给他听。他每次都说,有这么好记性,用点到正道上多好。我说你怎么知道以后这部电影会不会像红学之于《红楼梦》一样产生一门叫“大学”的学问呢?能够盖得住四书五经里的那本《大学》也说不定。

一晃这么多年,最终也没兴起“大学”这个学派,我也没有像研究红学那样的人能在百家讲坛里一展我背台词的功力。

现在重温这部电影,我还是能把很多桥段背诵下来。周星驰还没张口,我就能接着往下说。温啸天在旁边偷偷问我:“最后至尊宝喜欢上的人到底是白晶晶还是紫霞仙子啊?”

我心想他完全不用低声问,小礼堂里本来就没有多少座位,现在刚好是期末考试前期,谁大傍晚过来看个放了十多年的老电影呢?

屏幕上的光影闪闪灭灭地打在我们身上。我想至尊宝两个都爱,只不过在不同的时间爱上了不同的女人。而这种移情别恋让很多人不能接受,所以大家都只好认定至尊宝最爱的那个是紫霞仙子。

可是我怎么可能这样回答温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