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得浑身发抖,整个人几乎已经被雪埋住,他看也不看我一眼,站起来就去拉车门,没走两步他就滑了一跤,可是很快又爬起来,打开了车门。

我眼睁睁看着他开车离去。

我被抛弃在雪原中,四周没有建筑,也没有灯光,风卷着雪花朝我身上扑来,我又冷又怕。我的手机在随身的包里,而包在他的车上。

我急得差点哭起来,天气预报说整晚暴风雪,气温零下二十多度,最多半个小时,我就会被冻僵在这里。

我不愿意得罪苏悦生,就是明白他得罪不起。可是也没想到他会恨我恨到要杀死我。

我拭去脸上的热泪,裹紧了衣服,努力辩识方向,我要朝哪边走,才可以返回城中呼救?

我拼命迈动快要冻僵的腿,雪大,风更大,我身上薄薄的大衣压根就抵扛不住这样寒冷,我在雪地里摔了无数跤,每次爬起来我都觉得自己快要冻死了,可是我不能死在这里。

我连滚带爬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更不知道自己方向是否正确,到最后我绝望了,再一次栽倒之后,我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雪花轻柔的包围着我,其实,雪是很温暖的,我依恋的将脸埋进雪里,真冷啊,如果雪再深一点,会不会更暖和?

我迷迷糊糊就要睡过去了,却觉得有人在拼命拍打我的脸,有灯光刺目,我实在懒得睁开眼睛,可是那人不依不饶,一直使劲掐着我的虎口,痛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被风一吹,立刻就冻在了脸上。

我被抱进车里,大团的雪擦着我的脸,暖气烘得我脸上潮乎乎的,我终于能睁开眼睛,看到苏悦生,他的眼睛还是那样红,全是血丝,他把雪团扔出车窗外,然后,几乎用颤抖的手指,又摸了 颈中的脉搏。

我嘴角动了动,终于能够说话:“我…我…”

我觉得脸上有热热的东西,我想不出来那是什么落在我脸上,苏悦生迅速的转开脸。

我四肢麻木,脑子因为缺氧而特别晕,舌头也打结,我努力把话说清楚:“有飞机,我就走。”

我被他抱起来了,但我还是没力气,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他似乎是在很仔细看我的眼睛,苏悦生的眉心有浅浅的纹路,这几乎是我无法想像的事情,我想他太生气了才会做出那样激愤的事情,把我扔在雪地里。

我知道他的逆鳞,这次是我犯了大错。

我说:“我以后,再不烦你了。”

他的眼睛里有薄薄的水雾,我被冻得太久,思维很迟钝,所以目不转睛看着他,事实上我几乎连转动眼珠都很吃力,我诧异的看着眼泪从他脸上流下来,苏悦生会哭,这是我不能想像的事情。

那两滴眼泪从他脸颊上滑落,一直滑到下巴,无声无息就不见了。他的神情里有一种我说不出的悲伤,我从来无法想像这样的表情出现在苏悦生脸上。

他几乎是梦呓一般在喃喃自语:“你以前就说过,你再不来烦我了。可是你没有做到。”

我胆怯的看着他。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冻僵的手指终于可以动弹,我这才发现他仍旧抱着我,像抱着一个婴儿。我十分不安,胆怯的轻轻用食指拂过他的手背。

这一下子如同电击一般,他立刻松手,我差点跌到座位底下去。

他没有看我,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语气平静的说:“我送你回酒店。”

我没有告诉他酒店没房间,机场还不知道关闭多少天。我自生自灭惯了,哪怕天天坐在大堂里一直等到有航班回国,也不愿意再向他求助。

那一耳光打得我脸都肿了,我虽然不要脸,心里多少还有点底线。

到了酒店门口,刚把车子停下,他突然明白过来:“你半夜坐在大堂,是不是酒店客满了?”

我强颜欢笑:“没有,是我想在底下坐坐。”

他看了我一眼,重新启动车子。

我被带到郊区的一幢别墅,邻居之间隔得很远,几乎完全看不到其它房子,到处都是巨大的乔木。松树上积满了雪,半夜更显得静谧。

屋子里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苏悦生开了灯,灯光明亮温暖,我几乎有一种劫后余生重返人间的恍惚感。屋子里暖气很足,我身上的雪早就化了,衣服湿了一层,这时候才觉得冷。

苏悦生没再理我,他自顾自去倒了两杯酒,很烈的洋酒,我抱着酒杯喝了一口,火辣辣的洋酒一直从食道烧进胃里,我恶心得直泛酸水,连忙问洗手间,冲进去就吐。

我吐得连胆汁都快呕出来了,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像噩梦,到现在我都无法确认自己是否清醒。我努力将自己弄干净,一抬头,却从镜中看到苏悦生。

他站在不远的地方,有些莫测的看着我。

我抓起纸巾,擦干净嘴角的水珠。

他忽然问:“你是不是怀孕了?”

我差点没跳起来,脸上的肿痛更让我难堪,我说:“没有,昨天是晕机,今天是冻着胃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的目光挺冷的,好像如果我真的怀孕,就十恶不赦似的。

我说:“你放心我没那么蠢,再说我为什么要跟你生孩子,怀孕又威胁不到你。我知道你的脾气,你要是不想要孩子,全天下哪个女人都不敢偷偷生。”

他十分讥诮的冷笑了一声,说:“是啊。”

我闭上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没准小灿就是被某个女人偷偷生下来的。万一真是那样,我这不是打他的脸么?

我一定是在雪里被冻得太久,都冻傻了。

苏悦生扔了床毯子给我,自己就上楼睡觉去了。

幸好客厅沙发旁就是壁炉,非常暖和。

我总睡不踏实。辗转反侧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着,我好像一直在做梦,梦里发生了很多事情,让我非常非常的伤心,那种难过是没法形容的,就是连哭都哭不出来。

我终于从噩梦中挣扎醒来,没想到一醒,近距离看到一双黑澄澄的大眼睛。

我一吓,几乎以为自己又在做梦,没想到小灿比我反应还激烈,他一下子跳出老远,大约是动作太大牵扯到他伤口,整张小脸都痛得皱起来。

第三十章

我连忙爬起来扶住他:“怎么了?”

他眼泪汪汪的看着我:“胳膊疼。”

我将他安顿在沙发上,这才想起来:“你不是在医院吗?”

“你为什么在我家?”小少爷更理直气壮:“我爸呢?”

我不能告诉他你爸昨天差点把我冻死,就因为他不高兴我跟你打交道。

所以我闭上嘴,赶紧打电话给机场,询问航班。

小灿十分忧郁的看着我打电话,机场仍旧在关闭中,暴风雪一点儿也没小,我还是走不了。

我拢了拢头发,有些犯愁,最后我还是决定问小灿:“你怎么不在医院里?”

“雪太大了,那一区停电了,医院要疏散,我就回家了。赵叔叔也回家了。”

“你的保姆呢?”

“她在厨房。”小灿整张脸都垮下去,“我不喜欢她做的饭。”

为了鸡丝粥我差点没命,当然现在我应该离小少爷越远越好,我站起来找自己的外套,“我得走了。”

“你去哪?”

“你爸要看见我跟你说话非剥了我的皮不可。”我看了看外头的雪,下得真大,这一片不知道能不能叫道出租车,“我得走了。”

小灿抓住我的衣角,几乎是哀求,“阿姨你不要走,我爸爸回来我会跟他说,你不要走。”

我愣了一愣,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的水光,不由得觉得…可怜?我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苏家人从来不要别人可怜的,他们都硬气得很,尤其这孩子年纪不大,期初给我的印象也是强调十足。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他眼泪汪汪看着我,简直叫我没法拒绝。

我说:“那你也不要跟我说话了,你上楼去,好吗?”

小灿有看了我一眼,大眼睛里满是眼泪,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似的,他问,“那你不会偷偷地走掉?”

我硬起心肠骗他:“不会。”

他泱泱的上楼去了,我把手机充上电,开始查网页,召出租车公司。最好在苏悦生回来之前我就走掉,省得他看到我和小少爷共处一室,大发雷霆。

我悄悄给出租车公司打了电话,磕磕巴巴用英文说明我的位置,他们说大约四十分钟后可以派车来。

我返回客厅,才发现小灿蹲在二楼走廊上,隔着栏杆看着我。我只好装作若无其事,跑到浴室去洗澡。

等我从浴室回来,小灿仍旧蹲在二楼走廊上,我不由的焦虑起来,也不知道苏悦生去了哪里,他回来看到这一切,会不会又生气。

幸好这时候保姆端了饭菜出来,上楼又哄又劝,把小灿哄走去吃饭去了。

我看了看时间,出租车差不多快到了,我拿了包穿上大衣就悄无声息走出门。

我在门前等了片刻,就看到出租车,手刚刚碰到车门把手,突然听到身后有响动。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小灿终于发现我的行动,他连外套都没有穿,就急急忙忙打开门,穿过院子朝我直冲过来。

我连忙拉开车门上车。小灿在院子里摔了一跤,一定摔得很痛,因为他嚎啕大哭,隔着车窗我听不到他的哭声,保姆从屋子里追了出来,抱起他拂拭着他身上的雪,我催促司机赶紧开车。

小灿还在保姆怀中挣扎,他一条胳膊无法动弹,闲得很孱弱,我从后视镜里也能看见他小小的额头,因为愤怒和用力暴起的青筋。突然心里很难过,这种难过没法形容,我觉得自己是撞邪了。或者是创伤应激反应发作,总之浑身不得劲。

车子进了市区,我还失魂落魄的。

我返回酒店取了行李,然后一家家寻找没有客满的酒店,市区有好多地方停电,有的酒店自备有发电机,很多断点的市民也住进酒店,现在真是一房难求。

我找到第十几家客满的酒店时,苏悦生给我打电话了。

他问我:“你在哪儿?”

我说:“没有航班我走不了,所以还在找酒店。”

我十分心虚,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暴风雪仍在持续,我是真的走不了。

他说:“我来接你,我们谈谈吧。”

在他昨天晚上那样对待我之后,我不知道我们还要谈什么,我是惊弓之鸟,非常恐慌。一直看到他的SUV,我还在发抖,也不指的是站在街头等他的车冻的,还是怕。

我上了车,一直没出息的哆嗦着。他也不说话,就专注开车,一直把车开到了郊外,然后停下来。

我重新恐惧起来,他不会再一次把我抛在这茫茫雪地里吧?虽然是白天,但我只怕也走不回城里去就得被冻死。

他问我:“你为什么要来加拿大?”

我牙齿打战只能努力控制:“赵昀说,我不来,他跟我绝交。”

“你昨天说的话,是真的吗?”

我努力回想昨天自己说过什么,好像一直在解释,解释自己不是故意逗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