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古法,信不信随你们。”安清夜站起身,目光没有片刻的停留。

  “我愿意试一试。”明予表情稚嫩,语气却极为坚决。

  “那好,定昏时分,舍身崖见。”

  安清夜之后一直都没有露面。

  弥川和明予两人一直在舍身崖巨岩上等着。山顶寒风猎猎,弥川紧紧裹着冲锋衣,眼看天色渐暗,安清夜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天边的星子一颗颗亮了起来。

  弥川看看时间:“差不多到了。”

  安清夜走到他们面前,伸手摘下尾指上的银戒,放在了岩石上,轻声说:“马上开始了。”

  明予紧抿着唇,看得出他极为紧张,但他却倔强地咬着唇,望了弥川一眼。

  那一眼里,有义无反顾,也有满心渴求。

  他……真的只是一个孩子呀!弥川走过去,拍拍他的脑袋:“别怕,就算是疼,忍一忍也过去了。”

  明予纤细修长的身影化成荧光般的星星点点,像一束笔直的光粒带,钻进了小小的戒身中。而安清夜肃然地坐在戒指旁边,结成无畏手印,双眸紧闭,低声念着咒语。

  良久,只有风声如刀,自耳边掠过。弥川连大气都不敢喘,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一人一戒,直到安清夜如释重负地站起来,重新将戒指收了起来。

  “这就完了?”弥川愕然,从他手里接过了戒指,仔细查看,“明予呢?已经凝魂了?”

  安清夜并不看她,只平静地说:“我说过,魍魉不是人,我从不帮妖。”

  弥川怔怔地立在原地,看着他因为冷淡而显得愈发残酷的侧脸,花了许多力气,才想明白:“你是把他封印在戒指里了?”

  安清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走吧,先回客栈去。”

  弥川的眼神有片刻涣散,仿佛不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他从来都是嘴硬心软,何曾变得这么陌生?明予……即便是魍魉,但山间一只小妖,却也从未害人啊!

  “你疯了吗?”弥川踏前一步,愤怒地指着他,“他是魍魉又怎样?相煎何太急,你……你难道不也是吗?!”

  安清夜停下脚步,问:“你说什么?”

  他的语气轻缓,连神色都毫无异常,可弥川与他认识至今,却明白,他是真的动怒了。

  弥川一字一顿地说:“你知道我没说错!你和明予一样,让人读不出任何过往的讯息——只有鬼怪魍魉才能做到,是不是?”

  安清夜垂眸看着她,素日里温柔的双眸此刻已经成为冷硬的铁灰色。他沉默了许久,才说:“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昨天见到明予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后来问了他,才知道你们与生俱来就会一种‘空怀若谷’的秘术。”弥川愤怒地扬起头,口不择言道,“我知道你一直瞒着所有人,甚至关照明予也不要说。可你呢?你为了这点肮脏的小秘密,竟然这样害人——”

  想起明予清澈的眸子、无辜而灿烂的笑容,弥川忽然有些哽咽得说不下去了。她转开脸,匆匆擦了擦眼泪,重新抬起头,强硬地说:“你把他放出来!”

  “戒指不是在你手里吗?有本事你就把他放出来吧。”安清夜倏尔一笑,语气愈发冷淡,“林弥川,你真以为他是一只懵懂无辜的小妖?”

  “他是不是懵懂无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卑鄙无耻!”

  安清夜不怒反笑:“林弥川,你说够了没有?”

  “远远没说够呢。”另一道娇媚清脆的声音此刻从天边落下来,“小姑娘,安清夜卑鄙无耻,你到现在才知道?”

  樱虞自树影深处一步步地走来,月光下,她五官明艳,笑意深深:“幸好我来得不晚。小姑娘,你把戒指给我,我帮你将那只小妖放出来。”

  弥川掌心中握着那只戒指,表情有片刻的犹豫。

  樱虞看在眼里,也不催她,只是轻轻一笑:“安清夜狡猾奸诈,骗了你这么久,你现在发现,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乖,听我的,把戒指扔过来。”

  “他狡猾奸诈,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弥川咬牙道。

  安清夜此刻见到樱虞,冷笑一声:“果然是你寄的照片。”

  樱虞低下头,掩唇一笑间风情无限:“寄给这个小姑娘看看,让她知道你的真面目。”

  “什么真面目?”弥川踌躇着看了安清夜一眼,轻声问。

  “弑母啊!”樱虞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句话,如同珠玉轻响,“他呀,还是婴儿的时候,就学会吞噬母亲的精魄了,不然,如何能做到严宗宗主?”

  她话音未落,亦不见安清夜如何动作,却见他手中一团巨大的火光,绽放如鸢尾花,迅捷无匹地射向了樱虞。

  樱虞忙不迭地避开,却咯咯一笑:“怎么?在心上人面前被揭穿了真面目,恼羞成怒了?”她躲在巨石之后,声音依旧动听,“小姑娘,这样的人,你还敢跟着他吗?”

  一字一句,弥川听在耳中,却仿佛没有听懂,只是怔怔地回望着安清夜。

  安清夜侧头看了她一眼,似是伤痛,又仿佛是绝望,却很快倔强地错开目光,竟不出一言辩解。

  弥川只觉得浑身发冷。她想起那张照片,年轻而疲惫的母亲渐渐软倒的身影,婴儿的眼神倒是愈发晶亮……原来是这样……他真的,曾经弑母!

  黑暗中,安清夜的身形疾如闪电,几个起跃就站到了弥川身边,语速急快:“把戒指还给我。”

  弥川却下意识地将戒指藏在了身后。

  樱虞从巨石后走出来,身影灵动,只是那一双眼眸竟红如滴血,定定望向弥川,声轻柔媚:“你不听我的话吗?”

  听话吗?

  他……真的不是好人吗?

  只是因为这一瞬间的迟疑,弥川已不由自主地被她的目光吸引过去。忽然间,她只觉得自己浑身如同躺在云絮中,飘飘荡荡的,说不出的舒坦……只有掌心一点在灼烧,像是有人将烙铁放在了肌肤上。她迷迷糊糊地信手一甩,就想把那个东西扔出去。

  嗖——

  一道银色的光亮划破长空。

  两道身影如同流星尾翼,几乎同时掠向那枚小小的戒指。

  安清夜的身法更快一些。他伸出手,几乎要触到戒指的时候,那枚戒指却忽然轻轻一折,往一侧滑开了。

  樱虞早有准备,轻巧地一翻身,便将戒指接在了手中。

  掌心甫一接触到那枚银戒,樱虞便站定了身子,轻轻感慨道:“摄魂之戒为你们严宗所获,已经整整一百年了。今天,终于重回密宗。”她冲着刚刚清醒过来的弥川轻轻一笑,“多谢你了,小姑娘。他若不是因为你心神大乱,我又岂能这么轻松地拿回戒指?”

  安清夜身子还在半空,却凭空一转,劈手便是极猛烈的手刀。

  樱虞后退数步,勉力接了下来,却已无心恋战。她双手结成半圆,口中低低念诵,银戒中便倾倒下一道银色流光。

  那道银光渐渐化成薄薄的一道人形,在月光下由淡及浓,直到那人呻吟一声:“好痛……”

  是明予。

  半空中传来樱虞最后的话语:“这魍魉我要也无用,就当是回礼,把这个傻小子还给你吧。”

  弥川惊喜交加,跑到明予身边蹲下:“明予,你没事吧?”

  明予就像是那只刚刚幻化出双腿的小美人鱼一样,满脸的痛楚,表情扭曲,躺在地上,不由自主地痉挛颤抖,隔了许久才缓过来,看清是弥川,就一把抱住她,低声:“我又能见到你了!那里好黑……痛……”

  语气中满是后怕与庆幸,一听便知是真的吃了苦头的,弥川替他擦擦额角的冷汗,低声安慰道:“没事了。”

  “你在戒身中,可曾想起过自己是如何幻化成佛光,引诱游客失足坠落悬崖的事吗?那些坠下悬崖的无辜路人,跌下之时,也是这般粉身碎骨之痛。”安清夜失了戒指,此刻追之不及,目光冷如严霜,指风如刀,已经逼近明予的喉间,“你串通樱虞,将我引入这局中,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什么?”弥川怔怔地放开了明予,“明予,你究竟做了什么?”

  明予一脸局促,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低声说:“是有一位大姐姐来找我,她说,只要我能幻化成佛光,她就能帮我实现愿望。”

  “你——”弥川倏然站起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忽然明白了,这真的是樱虞早就算计好的。

  如果明予不曾有意接近,自己绝不会开口去求安清夜,安清夜又怎么会拿出那枚戒指呢?他之前说,“你真以为他是一只懵懂无辜的小妖?”原来也是为此。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明予吓得声音都变成了哭腔,“我只骗了一个人,就是今天下午挂在松树上的那位大叔,别的不是我干的!”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弥川冷了眉眼。

  “下午的时候,我以为你们不肯帮我,她恰好找来,说是只要我肯帮忙,她就帮我化成人形。”

  “于是你就化成了佛光,引诱游人坠下悬崖?”

  “真的就这么一次。”明予哭丧着脸说,“那位大叔刚摔下去,我就觉得不对,还化成了清风,把他托到了松树上……”

  弥川的大脑中却轰的一声炸开了!

  她急切地转身回望,却早已不见了安清夜的身影。她有些麻木地后退数步,声音低涩:“那个大姐姐……还和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