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川忽然拉了拉明予的手,低声说:“你看那个!”

  那是浓雾中最亮的一点,亮得有些诡异。

  弥川注视着那一点,喃喃道:“我们去那边看看。”

  山间雾气越来越浓,几乎已经看不清脚下的路,她却像失了魂一样,直直地走向那颗最亮的星子。

  他们不知在虚无中走了多久,忽然明予停下脚步,语气坚决:“不能再走了,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

  经他这么一说,弥川才清醒过来,急忙环顾四周,忽然想起了什么:“阿生呢?”

  明予倒不如何惊慌,只说:“别急,在这里只怕我们还没他熟悉呢。”

  他们两人靠在一起,喊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找到小男孩的踪影。明予忍不住苦笑:“你不知道刚才你走得有多快,我只顾着追你,忘了他了。”

  “……现在怎么办?”弥川在原地站定。

  明予站在她身边,他的神色远比弥川平静,竟还轻声哼起了童谣:

  “雾雾雾,像大布,蒙住双眼咋找路?一低头,找星星,星星对我眨眼睛。”

  简单轻快的旋律,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这是阿生唱的那首歌?”

  “是啊。”

  弥川静静地听了两遍,忽然想起安清夜曾经告诉过她:最深刻的秘密,往往隐藏在最浅显的话语之下。那么这首童谣,是不是也告诉了他们什么秘密呢?

  “雾……星星……”弥川喃喃,似是在自言自语,“大雾中为什么会有星星?看星星,又为什么要低头呢?”她下意识地仰头,夜空却被薄雾遮住了。明予依旧在她耳边低吟,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明亮起来,“明予,我们闭上眼睛去找圣灯!”

  明予怔了怔:“什么?”

  “浓雾和星光既是诱惑,又是阻碍。只有闭上眼睛,才能真正找到星星。”弥川心底那个目标渐渐明晰起来,“我想童谣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那应该往哪里走呢?”

  “闭上眼睛,依靠直觉往下走。”

  “可是阿生怎么办?”弥川闭上眼睛前,略略踌躇了一下。

  明予淡淡地说:“既然有了头绪,就先把圣灯找到吧。”

  弥川拉着明予的手,在山路上慢慢走起来。她的手总有些冰凉,哪怕走了很久的山路也没有热起来。

  明予因自己特殊体质的关系,在黑暗中也可以看得很清楚。他稍稍瞟了一眼,就能看见她柔和的侧脸,她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动。

  他想起初识的时候,她一点都不介怀他是山间清魍,真诚地说:“那你跟着我们一起走吧,一个人在这里多孤单啊。”千百年间,他飘飘荡荡,毫无所依。那时,他见到化成人形的清魍在人世间的生活,就忍不住想,究竟什么才是爱呢?

  现在,她拉着他的手,他忍不住微扬起唇角,忽然明白了——

  原来所谓的爱,不过是为了让这双手暖和一些,他便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弥川,我们走到谷底了。”

  明予松开了弥川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睁开眼睛。

  像是有人拿干净柔软的布擦拭了雾腾腾的眼镜,世界变得清晰起来。眼前的景致如同画卷一般,徐徐展开。

  碧波如玉,清流万里。

  谷底是一汪潭水,此刻宁默如镜。

  而湖的另一边,一个小小的身影面对他们站着,其唇角的笑容带着几分难言的诡异。

  “阿生!”弥川忍不住喊了一声,就要冲小男孩走去。

  明予一把拉住她,沉声道:“等等。”

  “雾雾雾,像大布,蒙住双眼咋找路?一低头,找星星,星星对我眨眼睛。”小男孩趴在湖边,一字一句唱完,声音清脆,“妈妈,我又带人来了,你出来见见阿生好不好?”

  湖水渐渐起了波澜,一闪一闪的星光似是从下往上地泛滥出来。

  这幅景象似曾相识,弥川忽然想起在金顶上看到的圣灯——千万盏明灯在脚下绽放,就像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

  原来在山顶,在山腰,看到的就是湖水泛起的星芒。

  “阿生,你在干什么?”弥川惊诧地问道。

  阿生抬起头,笑容无辜:“姐姐,我在等妈妈呢。”

  “你妈妈在这里?”

  明予将她往身后一拉,神色肃然:“别过去。”

  弥川看看阿生,再看看明予:“……他妈妈?”

  “他妈妈是谁我还不能肯定,不过阿生……可不是普通孩子。”明予站得笔直,一脸警惕。

  天边皎月已经升起,弥川看着十数米以外的阿生目瞪口呆。

  潭水中的波浪越翻越大,而阿生的身体却渐趋透明。

  “阿生……”弥川惊骇地后退一步。

  “他不是人类的孩子,是鬼童。”明予冷冷地说,“只有在黑魍需要的时候,才会被召唤出来。”

  “被……被谁召唤出来的?”

  平静的湖面刷地下降了,隐隐约约露出了一个黑色轮廓。

  阿生的身子是半透明的,他目光温柔地看着那个轮廓,低低的声音仿佛在祈求:“妈妈,我又给你带了两个人来,你就……看我一眼吧。”

  黑色轮廓完全展现在月光之下,弥川看清楚了,那竟是一个古瓶。

  “你妈妈在哪里呢?”弥川迟疑地问了一句。

  古瓶细长的颈口漫出袅袅黑烟,一个尖细的声音像是从天空中压下来一般,将谷底的一切都笼罩住了。

  弥川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她在天门山上曾经“触摸”过浣星的魂魄,小赤狐的内心有惶恐,有怨恨,却总是柔软的。

  可这次感觉不一样。那只有冰冷枯槁,仿佛不是人的世界。

  阿生抬头看了弥川一眼:“姐姐,对不起啦……阿生不该骗你,可是为了妈妈……真的对不起啦!”

  弥川一惊:“你想要干什么?”

  “阿生,过来吧。”半空中那道声音尖锐地炸开。

  阿生欢喜地点了点头,闭起眼睛,将四肢蜷缩起来,像是婴孩一样躺在地上,半透明的身体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仿佛是有无形的小舟载着古瓶,将它往岸边缓缓推移。

  “阿生的妈妈?”弥川颤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明予轻轻冷笑一声:“人?豢养鬼童的家伙怎么会是人?”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阿生他不是正常的孩子?”

  “是。”明予平静地说,“他从一开始便是要诱惑我们过来,如果不将计就计,怎么找到这里,找到圣灯?”

  弥川听得一头雾水:“他为什么要诱惑我们呢?”

  明予身影微微一晃,拦在弥川身前:“我不是告诉过你,黑魍以噬魂为存。我们这次遇到的,恐怕是这山间千年化成的黑魍了。”

  黑魍笑了笑:“小家伙懂得不少。”

  “阿生……真的是你的孩子?”

  “当年我的确怀胎生下他,只是他早夭。我既舍不得让他离开我,自然要将他放在身边。”

  弥川打断它:“圣灯呢?你把圣灯藏哪里了?”

  湖面上卷起一层淡黑色的烟雾,那个古瓶乘风破浪一般,加速滑向了岸边。

  “这就是圣灯。想要,你们就拿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