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办?”弥川本就惶急,便脱口问道。

  魂瓶却低低地笑了起来。

  巨龙的第二击转瞬即至,瞬间穿透了安清夜布下的前两道结界,轻而易举地冲向了最后一道。

  安清夜稳住身形,喉头一口鲜血几乎要喷出来,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却看见弥川从井道中跑出来,抱着什么东西,直直地冲向水柱。

  他阻止不及,连带最后一道结界都有些不稳,却看见弥川将怀里的书包奋力往上一扔,书包被撕裂开,一个古瓶飘浮起来,晃晃悠悠地撞上了水柱。

  他怔了怔,那个东西……为什么有几分眼熟?然而容不得他仔细思索,天地静默了一瞬,接着,砰的一声巨响——

  那个瓶子炸裂开来,瞬间散发出让人难以直视的光芒,连天际的巨龙都往后退了十几米!

  在这样的强光下,他们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安清夜不自觉地,紧紧地握住了身边弥川的手。

  巨龙发出一声嘶吼,响彻天地,似悲愤,又似不甘!

  到底是生,还是死?

  他们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世界已恢复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洞庭湖上,波光粼粼,湖面上还漂浮着一些瓷器的碎片,巨龙和魂瓶都不见了。

  只有那个声音最后声沉笑道:“小姑娘,多谢你替我找到了龙魂玉石,又助我脱困。”

  弥川茫然伫立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如同影像碎片,飞速地在她脑海中掠过。

  龙魂、古瓶……那道声音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她像是踏入了一个早已精心设计好的圈套呢?

  只有手上的温暖是真实的!弥川回过神,身边安清夜紧紧攥着她的手,焦急地问道:“你没事吧?”

  弥川一时间没有回答,只是想起这些天发生的一切:潜江夜晚的街道上,他冷冷地望向自己;独自一人摸索到洞庭湖;诓骗樱虞交出银戒;刚才面对巨龙,以为必死无疑……她一直在告诉自己,要坚强,别哭,别怕!

  可是现在,看着安清夜眼眸深处的焦虑,那些防线便通通崩溃了。

  她终于知道答案了,眼前这个人,从未抛弃自己啊!

  她努力地笑了笑,想要回答他,可是身子终究还是慢慢地软倒下去了……

  林弥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房间里,里边的陈设再熟悉不过,是亨特’S驴友客栈的装潢风格。

  书桌边坐着的那个年轻老板,听到动静便合上了书页,转身走来,去探她的额头。

  狂风暴雨后,有些裂痕,有些愈合,安清夜戴着的那枚尾指银戒,散发着温和的亮光。许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哑涩:“你身上的蛊毒……”

  弥川坐起来,看到手臂上的金线还在,困惑道:“不知道,我好像没事。”

  安清夜深邃的黑眸中也滑过一丝疑虑,最终却没说什么,只是转了话题:“几个月不见,你倒是出师了,居然比我还早地找到了龙魂。”

  弥川尴尬地笑了笑,她能说自己是瞎猫撞到死耗子吗?

  “当时,你真的知道柳毅井里封存着龙魂?”

  “不,我只是想骗樱虞,又得装得煞有介事。”弥川回答得很诚实,她拍了拍小淘仔的脑袋,叹气道,“还有这位老兄,让它变条拉风点的龙去骗戒指,可它竟然变身成长颈恐龙的模样,樱虞一下子就识破了……”

  小淘仔委屈地翻了个白眼,明明是弥川给它看的图片不靠谱好不好!

  “骗?”安清夜忍不住微笑起来。

  “《柳毅传》是唐传奇小说,谁会当真呢?可如果我不这么说,樱虞一定不相信。”弥川抿了笑,继续解释,“历史不就是这样吗?所以说哪,历史学系的学生,最擅长的就是——牵强附会啊。”

  安清夜摸了摸她的头发,不再说话,目光却落在她手臂上的那道金线上,看起来满腹心事。

  樱虞的确是对她下了金蛊无疑……三日已经过去,她安然无恙,可蛊毒还在体内……总得想法子拔了才好。

  还有那古怪的瓶子,替他们挡开了巨龙灭绝天地的一击,裂得粉碎,又是什么来历?会是古书上记载的那个东西吗?

  以上种种,让这个年轻人心底的不安一重重地加深,可他的表情并未泄露分毫。他只是让弥川重新躺好,俯下身替她掖了被角,温和地说:“再睡一会儿。”

  在他的背后,轻风拂动着桌面上那本古旧的线装书《摄魂录》,其中数行字已经被圈点出来,上边是这样写的:

  “有凶灵作恶天下,被封于青白瓷古瓶内。魂瓶以堆龙纹镇之,唯巨龙之魂能解,慎之千万。”

第十话 钱塘铁券

  “那个瓶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从长沙飞往杭州的航班上,林弥川终于忍不住问。

  安清夜靠在宽敞的座椅里,全程都在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线装古籍,闻言,翻书的手指稍稍顿了顿:“我还不确定。”

  弥川已经将之前发生的事都告诉安清夜了,包括明予为之散魂,以及如何听从魂瓶的话来到了云梦泽。安清夜表情凝肃,听完后斟酌着问:“它为什么会答应你的要求?”

  弥川有些心虚地转开视线,因为她隐瞒下了自己和魂瓶做交易的事:“我也不知道,它突然就和我说话了。”

  安清夜看着她,深邃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光亮,他并未追问,而是若有所思地转了话题:“魂瓶的材质特殊,是古代术士专门用以封印凶灵的。随着封印时间渐长,里边的魂魄就会慢慢湮灭。可这个魂魄,历经千年,还能利用云梦泽的巨龙之魂脱身,可见其强悍。”

  弥川闻言不寒而栗,心底隐隐有不祥的预感:是不是借由自己的手,释放出了什么恶灵?

  “可惜我现在查遍了《摄魂录》,也找不到峨眉深谷中曾经封印着什么恶灵。”安清夜合上书,露出疲惫的神色。

  “有什么能弥补的吗?”弥川心底有些忐忑。

  安清夜没有回答,却转了话题:“你的假期不是还剩两天吗,咱们先去钱塘江看大潮吧?”

  弥川听了一惊,他们刚刚在云梦泽见过滔天怒浪,而且巨龙之威,天地间任何力量应该都难以企及了吧?再者,安清夜的脸上又露出了她熟悉的、某种含义不明的笑。

  “你、你又接了什么业务?”

  安清夜答得似是而非:“再不做生意,地主家也没余粮了呢。”

  十月是杭城最美好的时节之一。柳永的词里说: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钱塘自古繁华。当年金主完颜亮听闻此句,提兵十万便要下江南。弥川去过很多地方,若真要找出一个城市,能似杭州一样温婉秀美,却也极难。

  后日才是八月十八观潮日,弥川和安清夜便住在了杭州的亨特’S客栈。晚饭之后,他们就在龙井村散步。此地以出产名茶龙井闻名,现在并非采茶时节,村庄显得愈发幽静。茶园中细雨娑娑,黛色群山中,一点橘色灯光从一座小宅院里透出来,令人感觉分外温暖。

  安清夜领着弥川去叩门,等了一会儿,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先生过来开了门。借着门口挂着的灯笼散发出的朦胧的光,弥川看到老先生穿着蓝色褂子和宽松的长裤,满头银发,面容清癯。

  老人笑呵呵地将他们迎到了屋子里坐下,端了一壶绿茶和一些茶点上来,然后拿了一个小巧的紫砂茶壶,也坐了下来,优哉游哉地喝起来。安清夜亦岿然不动,品茶赏景,仿佛忘了此行的目的。

  终究还是弥川沉不住气,随口找了一个话题,打破了沉默:“明天我们去哪儿看潮呢?海宁吗?”

  传统上钱塘潮的最佳观赏处是在浙江海宁,因是杭州湾入口,江道顺直处有海天一色的“一线潮”,拦河丁坝处则有汹涌磅礴的“回头潮”……种种特色景观,不一而足。

  安清夜尚未答话,老先生却呵呵地笑了一声。

  安清夜当即转过身, 笑问:“老先生,您说哪里看潮才是最佳?”

  “你还真问对人了。”老先生神情笃定,“看潮不用赶去海宁盐官,在这附近就有一处好地方。”

  他的语气愈神秘,弥川愈加心痒,她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看着老人。

  “杭州自古便属吴越,小姑娘,在这个城市里,你最喜欢哪个故事?”老人却卖了个关子,转了话题。

  弥川想了一会儿……名妓苏小小的故事,抑或是许仙白蛇的相遇?最后她眉梢一扬:“在我心底,最美的并不是故事,而是一句话。”

  老先生“哦”了一声,安清夜也静静听着,明亮的双眸中颇含兴味。

  暮色中开始下起蒙蒙细雨,弥川的声音轻而柔和,她一字一句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这是自古繁华的钱塘吴越之地,最动人、最温柔的话语。

  吴越王钱镠因思念回家探亲的王妃,修书一封,却并不直言思念之情,只婉转道:乡陌间的小花都开了,你也可以慢慢地回来了。

  若是文人雅士,写出这样的话语并不稀奇,语句甚至还能婉转明媚十倍百倍,然而偏偏是钱镠——以帝王之身,后宫佳丽如云,只对王妃这般眷恋不舍,且这位吴越王英武权重,戎马倥偬间,情愫如此,更让人动容。

  许是想不到弥川说了这一句,老先生沉默了片刻,终是淡然道:“那你知道那位王妃最后回去了吗?”

  “自然是回去了。”弥川对那段历史如数家珍,“当时吴越王为了让王妃路途上更舒适些,专程为她修了归程,沿途还修建了栏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