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炯惊讶地看着岳筱慧。整整一天,她都是一副闷闷不乐、意志消沉的样子。没想到在午饭后,她的那股兴奋劲儿又回来了。特别是从45中学出来之后,岳筱慧变得情绪高涨,简直是跃跃欲试。

“不。”杜成抬手发动汽车,“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去。”

“现在就去吧。”岳筱慧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才五点多,我把路线都规划好了,也就四十分钟左右的车程。”

她把手机导航的页面给杜成看。可是杜成连瞧都不瞧一眼,直截了当地拒绝:“不行,我先送你们回家。”

帕拉丁SUV驶出45中学的停车场,不锈钢电动折叠门在身后徐徐关闭。

“再说,精神病院这种地方,不是你们该去的。”

一路上,岳筱慧都噘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魏炯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也只好默不作声。杜成的注意力显然不在他俩身上,每逢停车的时候,他都会把手机拿出来查看,似乎在等什么消息。

开到岳筱慧家的小区门口,杜成停下车,转身说道:“关于林国栋的事,先不要告诉老纪。毕竟我们现在只是怀疑他,还没有充足的证据。懂了吗?”

魏炯点点头。岳筱慧则一直看着窗外。

杜成看了看岳筱慧:“一起吃个晚饭?”

“不用了。”岳筱慧显然还在赌气,跳下车后,却不走,望着魏炯。

“行。”杜成也不再坚持,示意魏炯关上车门。这时,岳筱慧突然说道:“等等!”

她指指魏炯:“我想跟他说几句话。”

“哦?”杜成有些莫名其妙,扭头看看魏炯。男孩也是一头雾水的表情。不过,他没有迟疑,顺从地下车,对杜成说道:“那你先走吧,我自己回家就行。”

这两个小兔崽子,又要搞什么鬼?杜成心里嘀咕着,点点头:“好吧,有消息我会联系你们。”

刚要踩下油门,岳筱慧又哎了一声。

杜成下意识地望向她,看见岳筱慧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似乎还在生他的气,又充满关切。

“杜警官,你…”岳筱慧咬着嘴唇,眉头微蹙,“你回去一定要好好休息。”

杜成看了她几秒钟,笑了笑:“好,你放心。”

魏炯和岳筱慧并肩走进小区里。女孩始终默不作声,魏炯也不好开口。一路无话。走到岳筱慧家楼下的时候,魏炯以为他们要直接上楼,不料岳筱慧却拐了个弯,向小区里的一个广场走去。

广场旁边有一家社区超市,岳筱慧走进去,买了两杯热奶茶,结账的时候,又加了一包五毫克焦油含量的中南海香烟。

岳筱慧把其中一杯奶茶递给魏炯,自顾自向前走去。魏炯摸不着头脑,只能捧着烫手的奶茶,老老实实地跟在她后面。

走到广场南侧的一条长廊里,岳筱慧坐在木质长凳上,一言不发地喝奶茶,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广场上扫视着。魏炯坐在她身边,不知道该如何发问。以他对岳筱慧的了解,现在最好的态度就是无声地陪伴。

喝了半杯奶茶,岳筱慧拆开香烟,抽出一支点燃。此刻,天色已渐渐暗下来,广场上偶有居民经过,个个脚步匆匆。没有人去留意这对沉默的男女。越来越浓重的夜色中,岳筱慧的侧影慢慢变得模糊,只有嘴边忽明忽暗的亮点变得分外醒目。

“今天,”岳筱慧熄掉烟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

“说老实话,有一点儿。”魏炯看看她,“你的情绪时起时落的—怎么了?”

岳筱慧笑笑,低头摆弄着奶茶杯上的吸管:“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帮老纪查这个案子?”

魏炯不说话了。这也是他一直想知道的事情。岳筱慧对纪乾坤的关心和帮助,大概出自于对这个充满个性的老人的好奇,以及她骨子里的善良和同情心。但是,自从得知纪乾坤委托魏炯帮他调查系列杀人碎尸案以后,岳筱慧的态度已经可以用狂热来形容。有的时候,魏炯甚至觉得她比纪乾坤还渴望抓到那个凶手。这一点,已经不能简单地解释为“觉得刺激”或者“好玩”了。

“我上次跟你说过,我妈妈在我很早的时候就去世了。”岳筱慧盯着越来越昏暗的广场,“那是在1992年的10月27日,当时我妈妈在市第一百货大楼当售货员,每晚九点才下班。那天晚上,她没回家。”

魏炯惊讶地瞪大眼睛:“她…”

“第二天一早,她的尸体在全市各处被发现。”岳筱慧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魏炯,在黑暗中,她的双眼闪闪发亮,“各处,一丝不挂。”

她伸出两只手,将食指交叉:“十块。她被切成了十块—装在黑色塑胶袋里,用黄色胶带扎好。”

魏炯的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了。深夜失踪。强奸。杀人后碎尸。黑色塑胶袋。黄色胶带…

“我那时候还不到一岁,完全不记得这些事。我爸爸一直对我说,妈妈是病死的。”岳筱慧重新面对广场,声音仿佛从深深的水底传上来一般,“初二那年,一个亲戚送醉酒的爸爸回来,无意中说起我妈妈的死,我才知道妈妈是被人杀害的…”

“等等!”魏炯跳起来,打断了岳筱慧的话,“你的意思是…”

“对。也许是女性的直觉吧,我第一次见到老纪,就觉得他和我之间有某种联系。”岳筱慧又点起一支烟,“所以,当你在图书馆告诉我老纪委托你的事的时候,我一下子就知道那种联系是什么了。”

“可是,在那起系列杀人案里,老纪的妻子是第四个,也就是最后一个被害人。”魏炯在快速回忆着,“案发于1991年8月7日。你妈妈在1992年10月27日被害,难道…”

“嗯。实际上,我比你更早知道那起系列杀人案。”岳筱慧弹弹烟灰,轻轻地笑了笑,“你能想象吗?一个初中二年级的女生,背着Hello Kitty的书包,坐在市图书馆里翻阅十几年前的报纸,查找当年的连环奸杀碎尸案。”

“所以,你很早就知道许明良不是凶手?”

“对。1991年他就被枪决了,我妈妈肯定不是他杀的。”岳筱慧垂下眼皮,“我妈妈的案子始终没破。所以,直到昨天晚上,我始终相信,杀害我妈妈和老纪的妻子的,是同一个人—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帮助老纪查案了吧?”

魏炯点点头,随即就意识到岳筱慧话里有话。

“直到昨天晚上—什么意思?”

“那款香水。我始终觉得,刺激凶手的动机之一就是‘蝴蝶夫人’。”岳筱慧叹了口气,望向远处的一栋楼。魏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认得那就是岳筱慧家所在的那栋楼,属于她家的窗口黑洞洞的。

“可是,昨天晚上我问了我爸爸。因为他对香水过敏,所以,我妈妈一直不搽香水,夏天的时候,连花露水都不用。”

“事实证明你的推测没错啊。”魏炯皱起眉头,“至少有三个被害人都用了‘蝴蝶夫人’或者气味相似的香水。林国栋是目前最大的嫌疑对象,当年搞得他身败名裂的那个女人也用‘蝴蝶夫人’—不至于巧合到这个程度吧?”

“嗯。我绝对相信,杀害老纪的妻子和另外三个女人的凶手就是林国栋。”岳筱慧看看魏炯,“但是,这也意味着另外一种可能。”

的确,“蝴蝶夫人”香水在本案中频繁出现,应该并非偶然。如果凶手真的在香水的刺激下强奸杀人,那么林国栋极有可能就是凶手。然而,在这一前提下,即使林国栋是在1992年11月之后才发了疯,并进入精神病院治疗,仍然意味着另一件事:以相同手法杀死岳筱慧妈妈的,另有其人。

“所以,我今天一度觉得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甚至认为我们根本就走错了方向,都想打退堂鼓了。”岳筱慧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直到在林国栋那条线索中,又出现了‘蝴蝶夫人’,我才重新燃起了希望。虽然…”

“虽然林国栋可能并不是杀死你妈妈的凶手,”魏炯替她说下去,“对吗?”

“对。”岳筱慧低下头,笑了笑,“林国栋究竟是不是我的杀母仇人,要看在精神病院的调查情况,毕竟他是在我妈妈被害后才发疯的。但是,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她转过身,拍了拍魏炯的手:“不过,无论如何,我会一直查下去的。”

“为什么?”

“因为杜成。”岳筱慧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你也明白,他已经放弃治疗了,只是靠止痛药撑着。”

魏炯想起那个蓝色的小药瓶,点了点头。

“一个快死的人,用那点儿残余的生命,还要坚持查明真相。”岳筱慧目视前方,“我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但是,他让我觉得,总有些事情,虽然与我们无关,仍然值得去做—你说呢?”

魏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和她并排而坐,看着前方那一排楼群。此刻,暮色已笼罩在天地间,越来越多的灯火在楼体上亮起。在两个年轻人面前,一幅错落有致的辉煌图景正在徐徐展开。喧闹声、问候声不绝于耳。浓重的烟气和饭菜的香味也在寒凉的空气中缓缓传来。

他们只有二十几岁,尚不知生活的苦难与艰辛。但是他们很清楚,那就是生机勃勃的人间。

一个仍值得为之奋战的世界。

第二十四章 临终关怀

杜成穿过一片潮湿的空地,在一个身材粗壮的女护士的引导下,向住院部大楼走去。

春季到来,脚下的土地不再坚硬,踩上去有深陷的感觉。可以想象,初生的绿草正在泥土下顽强地生长。空地上有一些病人在散步,把厚重的棉毛衣裤穿在病号服下面,个个显得臃肿不堪。杜成看着一个正对着墙壁自言自语的病人,险些撞到一个拿着枯枝在地上戳来点去的中年男子。

“干什么?”中年男子显得非常不满,“别碰坏我的作战沙盘!”

“哦。”杜成小心翼翼地绕开他,“首长,您继续。”

走进住院部大楼,杜成和女护士乘坐电梯直达顶层。穿过一条走廊的时候,杜成才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正身处一家精神病院中。左侧是病房,他尽量不去看房门中那一张张骤然出现的脸,想来那些扭曲、失常的面孔不会让人感到太愉快。

走廊的尽头就是会客室。室内陈设简单,除了一张长桌及几把椅子之外,再无他物。女护士安排他坐在桌旁,又给他拿了一杯热水就关门离开了。

杜成一个人坐在会客室里,最初,觉得四周一片寂静。又坐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耳边其实有隐约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叫嚷、挣扎、厮打,另外几个男人在呵斥,还夹杂着女性的尖叫。渐渐地,混乱的声音归于平息,最终彻底安静下来。

杜成莫名其妙地想到了监狱和纪乾坤所在的养老院。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白色衣裤的男子走进会客室。他边走边放下挽起的袖子,不停地喘着粗气,额头上满是亮晶晶的汗水。

“杜警官是吧?”他走到桌旁,向杜成伸出一只手,“我姓曹,是这里的主治医生。”

杜成站起来,隔着桌子和他握握手。

“抱歉让您久等,有个病人发病了。”曹医生擦擦汗,坐在杜成的对面,视线落在那杯热水上。

杜成立刻把水杯向他推过去:“你喝吧,我没动。”

曹医生也不客气,拿起水杯一饮而尽。

“您找我有什么事?”

“关于一个患者。”杜成取出记事本,“他叫林国栋,听说您是他的主治医生。”

“林国栋?”曹医生抬手擦嘴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已经出院了。”

“我知道—刚才我看到他的出院证明了。”杜成点点头,“是最近的事儿?”

“嗯,春节前。”

“也就是说,他在精神病院里住了…”杜成在心里计算了一下,“二十二年?”

“对。算起来,我是他的第二个主治医生了。”曹医生苦笑了一下,“之前是朱惠金医生。”

“他的病很严重吗,需要这么久的时间治疗?”

“从他的病历上来看,是心因性精神障碍。”曹医生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精神病和其他疾病不同,它没有太多可靠仪器设备检验的指标和参数,而且病情往往缠绵,复发率也高。”

“那么,既然允许他出院,就说明他已经痊愈了?”

“嗐,怎么说呢?”曹医生撇撇嘴,“您是体制内的人,您一定知道,在咱们国家,有些事不能较真。”

“哦?”杜成扬起眉毛,“您的意思是?”

“对林国栋的情况,很难评估,不能完全肯定已经治愈,也不能完全否定。”曹医生盯着桌面,语气淡然,“他的治疗费用一直都是家里负责。后来,他妈妈去世了,所以,只能提供最基本的治疗费用。市里只有一家安康医院,床位非常紧张。所以,今年初,院里集中清退了一批患者,凡是没什么大危害的,都办理出院了—你也知道,医院也得创收嘛。”

杜成在心里“哼”了一声。的确如曹医生所说,目前在全国范围内,安康医院不过只有区区二十几家。收治精神病人,对地方政府来讲是一件非常头疼的事情。特别是那些无力负担治疗费用的家庭,只能由政府从财政预算中给予拨款。倘若是需要长期治疗的病人,如果政府拨款不及时,医院就将病人“被出院”的情形并不鲜见。

“林国栋在医院里的表现怎么样?”

“还行吧。”曹医生想了想,“他算比较听话的病人,有过几次情绪和行为异常,被管束后就好多了。”

“管束?”

“电击器、约束衣什么的。”曹医生的回答轻描淡写,“没办法,怕他伤人嘛。”

杜成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慢慢说道:“曹医生,从你的专业角度来看,他到底有没有病?”

曹医生回望着杜成,看不出太多的表情变化,似乎对这个问题并不感到意外。

“杜警官,请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曹医生顿了顿,“你是不是警方督察部门的?”

“不是。”杜成一愣,“我和你之间的谈话完全是私人性质的。不是调查取证,否则我不会一个人来—你甚至可以忽略我的警察身份。”

“我明白了。”曹医生稍稍放松了一些,但仍然言辞谨慎,“那我对您的答复,也仅代表个人意见,而不能视为是医院对林国栋的结论—我说清楚了吗?”

“清楚,您说。”

“几年前,朱医生退休之后,我才接手对林国栋的治疗。”曹医生的语速很慢,似乎在斟酌着词句,“我看过他的病历,心因性精神障碍。这是个很广泛的概念,好多精神疾病都可以用这个词来涵盖。”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杜成,又继续说下去:“既然是心因性精神障碍,那就应该受到了相当程度的精神打击或者精神刺激。可是,我在他的诊疗记录里,没看到任何陈述。而且,根据我对他的观察,林国栋的表现和其他的精神病患者相比,有很大的区别。”

“你不是说他有过情绪和行为异常吗?”

“呵呵。”曹医生笑了一下,“换作你,被关在这里几十年,每天和精神病人朝夕相处,你会不会安之若素?”

“你的意思是?”

“我什么意思都没有。”曹医生立刻答道,“你自己来判断。”

杜成笑了笑,忽然又想到一件事。

“您刚才问我是不是督察部门的。”杜成留意观察着曹医生的神色,“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曹医生犹豫了一下:“这同样是我的猜测。首先我需要声明的是,我并不否定林国栋是精神病人。但是,他入院治疗了二十二年,是不是因为他曾犯过什么事,把这个当作一种替代的惩罚措施?”

“哦?”

“我给您举个例子吧。”曹医生凑过来,压低声音,“‘被精神病’这个词,你应该听过吧?”

杜成当然听过。它是指一些正常人被送进精神病院进行隔离治疗,进而变相剥夺人身自由的情形。医院往往只对送治人或者提供医疗费用的人负责,而不对所谓的“患者”采取任何治疗措施。不过,随着相关法律法规的完善,近年来,这种“被精神病”的情况已经很少见了。曹医生很清楚这是违法行为,所以谨慎答复。不过,他询问杜成是否是警务督察部门的人,让杜成产生了新的疑问。

“他是谁送来的?”

“公安机关。”曹医生坐直身体,“强制医疗。”

“市局?还是哪个分局?”杜成立刻追问道。

“某个分局吧。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曹医生耸耸肩膀,“回头可以查查。不过,送治部门还算负责,有个警察每个月都会来,查看林国栋的情况。二十多年了,没间断过。”

“他叫什么?”

“姓骆,叫骆少华。”曹医生笑笑,“挺罕见的姓,所以很容易记住。”

杜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随即,他的大脑就飞速运转起来,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线,将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连接在一起,最终形成一块完整的拼图。

然而,还没容他看清这块拼图的全貌,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杜成掏出手机一看,是高亮。

“喂?”

“老杜,亮子。”高亮的声音很低,还带着回音,似乎是躲到了消防通道里,“马健委托我们部门查一个人的资料,他叫…”

“林国栋。”杜成脱口而出,“是吧?”

“我靠,你怎么知道?”高亮显得非常惊讶,“马健要来局里拿资料,已经在路上了。”

马健独自坐在铁东分局的会议室里,喝着纸杯里的热茶。会议室呈长方形,靠北侧的墙壁上是一排展示柜。分局在历年来获得的各种奖杯、奖状、嘉奖证书都摆放其中。即使相隔数米远,马健仍然知道第二排展示柜上左起第四个是一张集体二等功的奖状。

那是破获“11.9”系列强奸杀人碎尸案之后,省公安厅对专案组给予的集体奖励。以往在这个会议室开会的时候,马健总会对这张奖状多看几眼。然而,今天它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却让他觉得无比刺目。

马健扭过头去,情绪开始慢慢低落。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高亮快步走进来。

“马局,您再稍等会儿。”高亮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马健身边,“资料都打印好了,我让他们装订一下,马上就给您送来。”

“不用那么麻烦吧。”马健摆摆手,“谢谢你了,小高。”

“您千万别客气。您是老领导了,我们应该给您送到家里的。”高亮看看手表,“段局在开会,他知道您来了,一会儿就过来。”

“别打扰小段了。你们工作忙,我知道。”马健忽然显得很着急,“要不这样,小高,你去催催,我拿了资料之后还有事。”

“行,那您先坐会儿。”高亮起身离座,回到走廊里。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又凑到窗口,向楼下的停车场张望着。这时,一辆老式帕拉丁SUV刚好开进分局大院。高亮的表情一松,嘴里自语道:“老东西,你可算来了。”

他撩起外套,从后腰处抽出一个透明文件夹,又在会议室门口站了一会儿,推门进去。

马健见他进来,视线首先落在他手里的文件夹上。高亮却没有立刻交给他,而是把文件夹打开,将里面的资料摊开在桌面上。

“马局久等了。”他指着那些纸张,“这是林国栋的户籍证明,这是他的出院证明…”

马健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嘴里嗯啊地敷衍着。好不容易等他说完,马健飞快地将资料收拢起来,塞进文件夹里。

“谢了小高,你跟小段说一声,我先走了。”马健把文件夹塞进腋下,想了想,又嘱咐道,“这件事别让其他人知道,毕竟是私人事务,好吧?”

高亮连连答应,眼角不停地瞄向会议室的门口。

马健拍拍他的肩膀,起身向门口走去。刚拉开门,就和一个急匆匆进来的人撞了个面对面。

来人喘着粗气,似乎是一路小跑着过来。马健看着那张苍白、浮肿、满是汗水的脸,顿时愣住了。

“成子?”

杜成抬起袖子擦汗,疲态尽显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马局,好久不见。”

“是啊。今天路过局里,就上来看看。”马健迅速恢复了常态,“听说你病了,严重吗?”

“肝癌,晚期。”杜成只是简短作答,没有去看马健骤然讶异的表情,“难得来一趟,坐下聊聊吧。”

他拉过一把椅子,自顾自坐下,拿出烟盒放在桌面上。

马健没动,而是皱起眉头看着他,轻声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做手术了没有?”

在那一瞬间,杜成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发自内心的关切。这种眼神,已经二十三年不曾有过。那些势如水火的日子,仿佛被一个噩耗轻易原谅了。

你们可以同情我的人之将死,我不能无视当年的蔽日遮天。

杜成垂下眼皮,指指面前的椅子:“坐啊,马局。”

“不了,我还有事。”马健勉强笑了一下,“成子,你多保重身体。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