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成一愣,下意识地接过来,打开,发现里面是一个边缘已经烧焦的牛皮纸档案袋。

岳筱慧双手握拳,死死地盯着纪乾坤,胸口剧烈地起伏。

她刚才说出的那句话,仿佛一支利箭,瞬间就穿透了纪乾坤的心脏。他只能目瞪口呆地回望着岳筱慧,大脑一片空白。

林国栋也非常受惊,扭头去看岳筱慧。

良久,女孩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松弛下来。她用手捂住眼睛,发出一声呜咽。

“对不起,老纪。我不该跟你说这个。”岳筱慧摇着头,语气悲戚,“至少现在不该说。”

纪乾坤茫然地看着她,又看看魏炯,最后甚至把视线投向了林国栋,似乎想证实那句话究竟是他亲耳听到的,还是仅仅是幻听而已。

渐渐地,纪乾坤的眼神重新聚焦,四下飞出的魂魄仿佛又回到了身上。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岳筱慧。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梁庆芸是…”

“她是我妈妈。”岳筱慧放下捂住眼睛的手,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眶里滚落,“你在1992年10月27日晚杀死了我妈妈。然后,分尸,抛尸—”她指指林国栋,“作案手法和他一模一样。”

随即,她转头面向魏炯:“对不起,魏炯。那天在图书馆的天台上,我偷看了那个档案袋里的东西。”

纪乾坤也望向魏炯。男孩的目光躲闪了一下,很快又重新与他视线相接,勇敢地回望着纪乾坤。

“你…”

“老纪,一开始我并没有怀疑你,只是想帮筱慧找到杀死她妈妈的凶手。”魏炯缓缓开口,“后来,我逐渐意识到,那个凶手模仿林国栋的目的,并不是某种变态的崇拜,而是想告诉警方,当年杀死那四个女人的凶手,还活在人间。”

魏炯忽然笑了笑,似乎充满了歉意:“用如此极端的手段去提示警方—这么执着的人,除了你,还会是谁呢?”

纪乾坤怔怔地看着魏炯,仿佛他是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我并不愿意去证实这个猜想。但是,杜成教了我一种方法,可以根据抛尸的地点推断出凶手抛尸的路线,进而划定凶手可能居住的地方。”魏炯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你的家,就在这个范围之内。”

纪乾坤惨然一笑:“所以你就来试探我?”

“对。从那天的谈话中,我知道你会开车,更能感受到你心中的执念。而且,你应该还记得,我说手机落在房间里,向你要钥匙回房去取—其实,我把你家里的钥匙画下来了。”魏炯顿了一下,“然后,我在你的卧室的柜子上,发现了一把手锯。”

纪乾坤点点头,嘴里喃喃自语:“好小子…”

“之后的某一天,你让张海生带着你去仰龙公墓。”魏炯继续说道,“你在购物处买了两束花。其中一束放在了你妻子的灵前。另一束…”

他把头转向岳筱慧:“放在了一个叫梁庆芸的女人的灵前。”

纪乾坤沉默了几秒钟,脸色变得惨白:“你为什么没有立刻告发我?”

魏炯犹豫了一下:“因为你心中的执念未了。如果当时就向警方举报你,未免…未免太残忍了。”

“是啊,执念,执念。”纪乾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在玩味这两个字,眼神散淡开来,“当时,我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让警方重启侦查,真的没有了。”

他半垂着头,声音越来越低沉:“我只能用一模一样的手法去杀一个人,才能让警方相信许明良是无辜的,凶手还在人世。不过,筱慧,请你相信我…”

纪乾坤抬头望向岳筱慧,目光急切又诚恳:“我没有强奸你妈妈,更没有折磨她。”

女孩哭出了声,连连摇头:“你别说了…”

“我知道我自己罪孽深重。如果不是这个执念一直在支撑着我,我即使不去自首,也会自杀。而且,报应很快就来了。”纪乾坤低下头,看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我杀死你妈妈之后,足有一年半的时间,警方毫无动静。所以,我只能再次去…”

“1994年6月7日。”魏炯看着他,“对吧?”

“嗯。”纪乾坤点点头,“我已经选定了那个女人,横穿马路向她跑过去的时候,一辆货车从身后把我撞倒了。”

“你活该!”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国栋突然开口,“你和我是一样的!”

令人意外的是,纪乾坤并没有反驳他。思考了几秒钟之后,他反而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你和我,都该死。”

纪乾坤擦擦眼睛,脸上露出笑容:“魏炯、筱慧,遇到你们,不知道是缘分,还是劫数。不管怎么样,先对你们说声抱歉,再说声谢谢。”

他对岳筱慧微微颔首:“你和魏炯离开这里吧。”随即,他的视线下移,落到林国栋的脸上,同时举起手里的遥控起爆器,“我们两个该死的人,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魏炯大惊,正要开口阻止,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杜成跑了进来。

“老纪,你别冲动!”杜成已经满脸是汗,手里举着一个烧焦了边缘的牛皮纸档案袋,“我拿到证据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特别是林国栋,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死死地盯着那个档案袋。

杜成把档案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在桌面上—是一张泛黄的纸和一团无纺布。

“这些能够证明林国栋在每个案发的时间段内,都开着一辆白色皮卡车在夜里寻找下手目标。而且,这辆车上有其中一个死者的血迹。”

杜成不住地喘息着:“我在林国栋的床底下发现了一些毛发。其中,也许就有你妻子的。”他面对林国栋,枯黄、浮肿的脸颊上露出一丝笑容,“骆少华同意做证,你完了。”

纪乾坤怔怔地看着那张纸和无纺布,泪水渐渐盈满眼眶,最终,一颗颗落在桌面上。

他向后靠坐在椅子上,一手捂脸,无声地痛哭起来。

“杜警官、魏炯、筱慧…”模糊不清的声音从指缝间传出,“谢谢…谢谢你们。”

杜成心里一松,挥手示意站在门口的张震梁。

张震梁带着几个警察快步走向桌旁,一把拽起面如死灰的林国栋,给他戴上手铐。

“林国栋,你涉嫌强奸罪、故意杀人罪和抢劫罪。”杜成看着他,大声宣布,“你被捕了。”

张震梁和另一个警察拖着林国栋向咖啡馆外走去。林国栋垂着头,双脚拖在地上,宛若一条死狗一般。快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挣扎起来,扭过头向纪乾坤喊道:“按啊,你这个窝囊废!你这个杀人犯!”

杜成冷冷地看着林国栋被拖出咖啡馆,消失在警戒带的另一侧。随即,他就仿佛全身脱力似的,跌坐在椅子上。

“老纪,”杜成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向纪乾坤伸出一只手,“把起爆器给我—排爆队马上就进来。”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纪乾坤把握着遥控起爆器的手挪向身体的右侧,同时,向门口轻轻摆头。

“杜警官,你带着这两个孩子出去。”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退到警戒带以外,越远越好。”

杜成被弄糊涂了:“老纪,你又要搞什么鬼?”

纪乾坤没有理会他,而是面向岳筱慧,笑了笑:“孩子,替我对你爸爸说声对不起。我害死了你妈妈,必须得接受惩罚。”

杜成一愣,随即就“啊”了一声,脸色大变:“老纪,原来你…”

话未说完,岳筱慧就伸出一只手,阻止了他。

她定定地看着纪乾坤,良久,摇了摇头。

“老纪,你不该死。至少,你不该这样死。”岳筱慧咬咬嘴唇,似乎下定了决心,“如果我认为你该死,第二次给你刮胡子的时候,我就一刀割下去了。”

纪乾坤开始抽泣:“孩子,我…”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接近林国栋,想诱捕他?”岳筱慧蹲下身子,把手按在纪乾坤的膝盖上,仰面看着他,“我想让你去自首。”

纪乾坤泪眼模糊地回望着她。在昏暗的咖啡馆里,女孩的周身正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光芒。

“我知道会冒着很大的风险,甚至有可能会丢掉性命。”岳筱慧笑了笑,“但是我决定要去做,而且我把遗言都录好了。”

她掏出手机,打开图片库,找到一个视频文件,点击播放。

屏幕上,岳筱慧站在一堵墙的前面,脸蛋冻得通红。

“魏炯、杜警官,还有老纪。”女孩的笑有些不自然,似乎很紧张,“如果你们在我的手机里发现这段视频,就意味着,我已经死在林国栋手里了。”

女孩垂下眼皮,旋即抬起:“首先需要声明的是,我这么做完全是出于自愿,不要苛责任何人。如果可能的话,请你们帮忙照顾我爸爸还有小豆子—先谢谢啦。”

女孩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很快收敛。

“老纪,接下来这段话是说给你的,你仔细听好。”女孩变得目光专注,表情凝重,“我知道,是你杀了我妈妈。如果说我不恨你,显然是假话。你毁了我和我爸爸的生活,倘若现在就把你送上刑场,我会非常愿意。”

女孩突然停住,把头扭向一侧,似乎在竭力忍住泪水。几秒钟后,她重新面对镜头,语气中仍有哽咽的声音。

“但是我知道你那样做的原因。所以我要你跟我做一个约定。”女孩凑近镜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帮你抓住林国栋。你了结心愿之后,就去自首。我始终相信,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杀人偿命的公平之外,还有法律和秩序。”

女孩放慢了语速:“我始终认为,你应该有一个机会,去面对曾经犯下的过错,而不是逃避。”

笑容浮现在女孩的嘴角,纯洁如天使。

“也许这么想有点儿傻吧,但是,这,就是我的执念。”

视频播放结束。

杜成和魏炯默默地看着岳筱慧。她,以及她手中的一点儿光,足以照亮整个夜空。

岳筱慧放下手机,向纪乾坤伸出一只手,脸上的笑容温和又坚定。

“老纪,我们走吧。”

尾声 晚春

杨桂琴突然醒了。

她头昏脑涨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感到口干舌燥,顺手从茶几上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水。

客厅内没开灯,电视机还开着。杨桂琴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注意力逐渐被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晚间新闻吸引过去。

“今天下午三点半左右,在兴华北街和大望路交会处的一家咖啡馆内发生一起爆炸案,现场没有人员伤亡,有部分财产损失。据悉,警方从现场带走多人,其中一人是杀人在逃的通缉犯林国栋…”

杨桂琴抓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她前几天在报纸上看到了林老师的通缉令,心中还觉得纳闷。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得了精神病,又杀了人呢?

可能是一直没治好吧。

老妇无心再考虑他的事。她抱起毯子,摇晃着向卧室走去。她想尽快入睡,因为她刚才做了一个梦,如果能让这个梦继续下去,那可太美妙了。

在梦里,她的儿子,许明良回家了。

最高人民检察院很快做出批复,同意对二十三年前的连环强奸杀人案重启侦查。C市公安局铁东分局成立了专案组,段洪庆任组长,杜成任副组长。针对林国栋的侦查工作全面展开。

在专案组的不懈努力下,各种证据材料被迅速提取、汇总。其中,在林国栋床下的地板缝内提取到毛发若干。经DNA检验,其中两根可与1990年“11.9”强奸杀人碎尸案的被害人张岚做同一认定,其中一根可与1991年“8.7”强奸杀人碎尸案的被害人冯楠做同一认定。此外,在林国栋家的客厅沙发附近的墙壁上,发现一块被大白粉遮盖的擦蹭痕血迹,经DNA检验,可与1991年“6.23”强奸杀人碎尸案的被害人黄玉做同一认定。

骆少华提供了两份证据。其中之一是林国栋在1990年至1991年借用绿竹味精厂汽车班的一辆白色东风牌皮卡车的记录。在共计17次借用记录中,4次与系列强奸杀人碎尸案的案发时间高度吻合。那辆皮卡车已经做报废处理,无从查证。但是当年的汽车班维修员刘柱尚在人世,他证实了这份借车记录的真实性。

另一份证据是那辆白色皮卡车的遮阳板。在遮阳板背面的无纺布上,警方提取到一枚滴落血。经DNA检验,可与1991年“3.14”强奸杀人碎尸案的被害人李丽华做同一认定。

骆少华亦提供了一份证言,证实林国栋曾亲口承认自己犯下了四起强奸杀人碎尸案。

同时,骆少华因涉嫌徇私枉法罪被C市铁东区检察院带走调查。因本案已过追诉时效,铁东区检察院已做出不予起诉处理。

4月2日,纪乾坤向警方自首,并主动交代1992年“10.27”杀人碎尸案是自己所为。通过对纪乾坤住宅的搜查,警方在卧室衣柜上方发现用报纸包裹的手锯一把。在手锯的握柄上提取到纪乾坤的指纹。在握柄与铁锯的连接处及锯齿内提取到血迹,经DNA检验,可与被害人梁庆芸做同一认定。1992年“10.27”杀人碎尸案宣布告破。

纪乾坤随即向警方举报了张海生帮助田有光强奸的犯罪事实,并提供了视频资料作为证据。本案已另行处理。

鉴于犯罪嫌疑人纪乾坤身患残疾,生活不能自理,同时在体检时发现肺部有病变,C市人民检察院决定对其采取取保候审措施,经交纳保证金后,暂时在C市第三人民医院接受治疗。

5月8日,C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林国栋系列强奸杀人碎尸案。被告人林国栋被指控犯有强奸罪、故意杀人罪和抢劫罪。林国栋对检察机关指控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庭审整整持续了两天,将择日宣判。

纪乾坤在休庭第二天收到了张震梁送来的一张DVD光盘。光盘里记录了对林国栋一案审理的全过程。纪乾坤在病房里用借来的随身DVD机看完了这张光盘,始终表情平静,一言不发。然而,在当晚,整个楼层的人都听到一个老人在呼唤着一个叫“冯楠”的名字,一夜未曾停歇。

十天后,C市中级人民法院对林国栋一案做出一审判决:林国栋犯强奸罪,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抢劫罪,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并处罚金3000元。决定执行死刑立即执行。林国栋当庭表示不上诉。本案已报送最高人民法院复核中。

经由许明良之母杨桂琴的申诉,J省高级人民法院决定启动再审程序,并另行组成合议庭依法开庭审理。审理中,合议庭查阅了本案全部卷宗以及相关材料,并听取了申诉人、辩护人及检察机关的意见,经合议庭评议并提交审判委员会讨论,做出如下判决:一、撤销本院(1991)J刑终字第199号刑事裁定和C市中级人民法院(1991)C刑初字第37号刑事判决;二、原审被告人许明良无罪。

申诉人杨桂琴已经提出申请国家赔偿。

随后,对许明良一案的错案责任追究程序启动。当年参与办理此案的公、检、法三部门相关人员被责令配合调查。其中不乏已退休的公安和司法工作人员。曾主持本案侦查工作的C市公安局铁东分局前副局长马健申报革命烈士荣誉称号的程序被叫停。一名杜姓警官在接受询问时忽然昏倒,当日被送往C市第三人民医院抢救。

5月底,晚春。

天空晴朗,阳光大好。逐日升高的气温让这个城市彻底告别了寒冷凋敝的冬季。绿草、花衣,加之随处可见的健硕身躯和年轻面庞,越来越强烈的活力在这片土地上蓬勃生长。

纪乾坤摇动着轮椅,在第三人民医院的院子里缓缓前行。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暖暖的很舒服。他不停地深呼吸,青草的味道混合着泥土的芳香萦绕在鼻腔里,让人觉得慵懒惬意,心满意足。

在一片空地上,一个身穿蓝白相间病号服的老人正斜靠在木质长椅上,闭着眼睛打盹。在他手上,还捏着一份打开的报纸。

纪乾坤看见他,手上用力,轮椅加速向他驶去。

“老杜!”他走到老人身边,用力拍拍对方的膝盖,“也不怕着凉。”

杜成睁开眼睛,见是纪乾坤,笑了笑。

“是你啊。”他费力地伸了一个懒腰,报纸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真他妈不行了,看几眼报纸就睡着了。”

纪乾坤看看他枯黄的面容和愈加肿胀的腹部,问道:“你怎么样?”

“没事,后天手术。”杜成摇摇头,“震梁非要我做,其实压根没用—你呢?昨天开庭了?”

“嗯,故意杀人罪和爆炸罪中止。”纪乾坤面色平静,似乎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半天就完事了。”

“你检举揭发了张海生,应该算立功。”杜成看看他,“你的辩护律师提这个没有?”

“好像提了吧,我也没认真听。”纪乾坤指指自己的上腹部,“肺癌,就算判死缓也没啥意义。”

杜成默然,低下头。片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凑过去低声问道:“这么说,你现在肯定没有烟吧?”

纪乾坤一愣:“你个老家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抽烟?”

“嘿嘿,我有啊。”杜成诡谲地一笑,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可惜就剩两根了。”

“来一根,来一根。”纪乾坤立刻露出羡慕的表情。

两个老头分享了烟盒里最后的两根烟,又凑在一起点燃,对坐着吞云吐雾。

纪乾坤只吸了几口,面庞就憋成了紫红色,随即就剧烈地咳嗽起来。杜成见状,急忙过去帮他敲打后背。纪乾坤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急促地喘息着,手里还捏着那半根香烟不肯丢掉。

“瞅你那德行,扔了得了。”杜成也是气喘吁吁,嘴上笑骂道,“真他妈浪费。”

“你还好意思说我?”纪乾坤的嘴角见了血丝,他马马虎虎地擦掉,指指杜成不断揉动腹部的手,“挺不住了吧?”

“是啊,一会儿还得去抽腹水。”杜成撇撇嘴,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一天七八回,烦死我了。”

纪乾坤又小心翼翼地嘬了一口烟头,缓缓吐出一口烟气,盯着院子里往来的人群出神。

“老杜,咱俩都是要死的人了。”

“是啊。”杜成斜靠在长椅上,刚才的动作似乎让他耗尽了力气,“好在执念已了,没什么遗憾了。”

“林国栋是昨天执行的?”

“嗯。”杜成的眼睛半睁半闭,声音也变得越来越低,“注射。”

纪乾坤点点头:“老杜,还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哦?”杜成勉强抬起眼皮,“你说。”

“昨天在开庭的时候,岳筱慧家没提附带民事诉讼。”纪乾坤顿了一下,“我想,总得给这孩子和她爸爸一点儿补偿。我已经写好遗嘱了,全部财产都留给她。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劝劝她,请她务必接受。”

“好。”杜成的头慢慢垂下来,声音细微,几乎不可闻。

“我始终亏欠她家太多,虽然金钱补偿没什么意义,但是…”纪乾坤的眼睛忽然瞪大了,语调也一下子昂扬起来,“你看,这俩孩子说来就来了。”

在院子的另一侧,魏炯和岳筱慧正踩着草坪上的水磨石踏板,远远地向这边走来。

“哎,老杜,你说岳筱慧当时录制的视频里,会不会单独给魏炯留了话?”纪乾坤眯起眼睛笑着,“我看这俩孩子挺般配的啊。在咖啡馆里,明知道有炸弹,魏炯还不肯离开岳筱慧。”

纪乾坤自顾自说着,完全没有意识到,在他的侧后方,杜成已经躺倒在长椅上。

“听说他们打算毕业之后去考公务员,做警察,我觉得挺合适的。没有这俩孩子,估计这案子也破不了。真希望有机会能看到他们穿上警服的样子,你说呢…”

在午后的阳光下,纪乾坤看到魏炯和岳筱慧一路嘻笑着并肩走来。男孩接过女孩手中拎着的水果篮。遇到跨度较大的水磨石踏板,男孩会伸出手,拉住女孩,之后就没有放开。男孩还有些害羞,女孩倒是大大方方,还拿出纸巾递给男孩,示意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看着他们,纪乾坤感到极大的幸福和满足。在他眼里,这对青年男女就仿佛自己头上的太阳,炽热、光明,带着永不消失的温度和足以抵御黑暗的力量,宛若这个令人充满期待的春天。宛若新生。

宛若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