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琳见韩述压低声音鬼鬼祟祟的样子,不禁大笑,“就是你呗,你高中时借我的张信哲专辑磁带还给我了吗?”

韩述已经听到了妈妈的动静,情急之下也没好气,“哎,跟你说认真的!”

也许是因为网络信号问题,韩琳的口形跟声音有些许的延迟。韩述见她微笑着张嘴合嘴,然后才听到姐姐的声音。

韩琳说:“如果是我,十一年都忘不掉,那还跟自己较什么劲啊,我就干脆一辈子不忘了,怎么着?”

“说什么呢?姐弟俩嘀嘀咕咕的。”韩母的身影出现在了韩述身后。

韩述赶紧扬起声音对韩琳说:“上次你说的美白护肤品,我过几天就给你寄。”

韩琳答得无比顺溜,“双份啊,你买了,让妈妈给我寄。”

跟姐姐聊完,韩述坐在沙发上陪韩院长看了半个小时的中央四台,找了个理由就说要走。

韩院长又是说了他一通,在自己家里,好像屁股下长着钉子似地坐不住。好在韩院长似乎晚饭后也约了一些工作上的朋友聚会,司机已经在楼下等候了,韩述的脱身便没有显得那么困难。韩母则张罗着给儿子打包营养品,每次都是两个大袋子。

韩述一边埋怨自己迟早死于营养过剩,一边跟父母道别。走到电梯处,正好一个年轻小伙子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送儿子出来的韩母见状便对韩述解释道:“这是你爸的司机小谢,小伙子人很勤快。你拎着这么多东西,停车场又远,正好小谢在楼下等你爸出去,我就让他顺便上来给你帮个手。”

“至于吗?你儿子吃那么多营养品,能虚到这点东西都拿不动?”韩述笑着对妈妈不以为然地说,可他也明白老人疼儿子的心,也就不便拂了这好意。

那个年轻的司机早已眼明手快地接过韩述手里的东西,本想全部代他拎着,韩述自觉不好意思,只将一只手里的袋子交给小伙子,道了句谢,便示意妈妈回去吧,自己和司机一块进了电梯。

韩院长住的楼层高,电梯里只有韩述跟小司机。两人也是初次见面,并无话说,韩述笑笑,也就各自沉默地站着。

小司机一脸憨厚的笑容,长得倒是挺眉清目秀的。韩述没有见过父亲的新司机,不过他倒是知道父亲所在的高院不久前刚进行人事改革,类似于司机、普通文员、接待员这些社会通用岗位工种一律不再启用编制内人员,而全部改为对外招聘的合同制员工。这个小伙子大概就是在这次改革中被聘回来的吧。

韩述自小长在干部家庭,深知对于某些领导岗位的人而言,专职司机就是他们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他父亲韩院长为人严谨,身边也多是一些寡言本分的人,就像当年桔年的爸爸谢茂华。这个小司机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岁,怎么就被老头子挑上了呢?

然而想到了谢茂华,再联想到妈妈刚才说的,这小伙子姓什么来着,姓莫还是姓曾,不,他记起来了,小伙子姓谢!

韩述心里又是咯噔一下,他想,不会这么邪门吧,平安夜那天听到唐业的女朋友姓谢,他警觉了一阵,还觉得自己疑神疑鬼,结果就真的跟谢桔年撞个正着。可这个姓谢的又意味着什么?

“你多大了?”他扬了扬下颌,问站在电梯角落里的小司机。

“我已经满十八了!”小司机赶紧强调,这时电梯已经停靠在一楼,韩述把车停在最靠近大门的停车场,小司机也跟在他身后两步的距离,亦步亦趋地边走边说,“我给韩院长开了大半年车了,我开车很稳的。”

“你叫什么名字啊?”韩述边掏钥匙边问。

“谢望年,韩科长,我叫谢望年,望江楼的望,过年的年…你就叫我小谢吧,我爸爸以前给韩院长开过车…哎呀…”

韩述骤然停下的脚步让跟在他身后的谢望年差点不及刹住身子,好险小伙子反应挺快,立刻定住脚,饶是这样,还险先栽个跟头。

韩述定定站了一会,仍然没完全消化过来,神色古怪地转过身,略带迟疑地问一脸不解的谢望年。

“你是谢茂华的儿子…这么大了…那么说…你,你是谢桔年的弟弟?”

提到“谢桔年”三个字,始终一片赤诚为韩述服务的谢望年露出一些尴尬的神情,不过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是…我姐姐是有案底,但是我们全家跟她已经很久不来往了,这个韩院长也是知道的?”

韩述理解小伙子为什么如此介意,司法系统的工作人员在这方面比别的单位更看重一些,谢望年是怕家人的背景让自己丢了一份好工作。然而,韩述心里头好一阵却辨不清是什么滋味。他虽然一直都知道桔年带着非明独自生活,鲜少与人来往,但却是第一次从她亲弟弟口中真真切切地得知,她最亲的人已经彻底跟她隔绝了。

如果是他,他会溺死在这种孤立里。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又是谁呢?

距离停车场还有几十步的距离,韩述走着走着,忽然就失去了让身后的人为自己效劳的勇气,那不是别人,是她的亲弟弟,身上跟她流着相同的血。

“谢谢你,我自己来吧。”

韩述不由分说地就要拿回谢望年手里的东西。望年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年轻不懂事,一不留神说错了什么话,惹恼了韩院长的公子,苦着脸不肯撒手,一个劲地重复,“我来吧,我来吧。”

可他哪里知道韩述的心乱与惶恐。韩述见他这个样子,索性东西都不要了,反正那堆营养品留之无用,弃之可惜。他逃也似地上了自己的车,发动车子一踩油门就想要离去,他怕多看上几眼,就会从那张年轻的面孔里看到熟悉的痕迹。

车子经过望年身边,谢望年还拎着韩母为儿子准备的一袋东西,呆呆地杵在那里,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韩述最后还是把车停在了谢望年的身畔。

他摇下车窗,对着一脸懵懂的年轻人说:

“她没有对不起你,为什么不能对她好一点?”

番外 庄娴

《庄娴》

――送给亲爱的瓜瓜,迟到的生日礼物

庄娴是大二那年迎新生座谈会上认识他的,那时他只是一个刚刚脱离高三苦海的大一新生。

庄娴平日里最怕人多的地方,院里系里的活动,能免则免,还不如在床上睡大觉,那晚她濒临感冒的边缘,头晕喉咙痛,可是同宿舍的姐妹郭荣荣怂恿着说,大二的女生,就像开始发蔫的黄花菜,同级或高几级的男生那么长时间互相没看上,估计是不用指望的,还不如去开垦新生那片“希望的田野”。

郭荣荣信誓旦旦地说,不去一定会后悔的。庄娴跟郭荣荣关系好,一向由着对方拿主意,于是也就傻乎乎地跟去了。至于那一晚,假如庄娴真的不去,服一粒感冒药9点钟爬上宿舍的架子床一觉睡到天亮,事后会不会后悔已经永远成为了一桩悬案。事实是,她去了,遇见了他,着实后悔了好些年头。

法学院是这所学校的重点院系,每年招来的学生不少,热闹熙攘的座谈会现场,跟赶集似的。转悠了几圈之后,郭荣荣忽然使劲用手肘顶着庄娴,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哎哎,看啊,快看那边,黄衣服那个!”

其实那个时候庄娴已经看到了他。难道是怪他亮色的T恤在人群中太过吸引眼球?还是她身处的角落太容易跟他形成光与暗的对比?她很少会这样用视线细细去描绘一个异性的轮廓,这回是个意外。

周围的人群显得他个子高挑,皮肤被明黄色的T恤衬得更白皙,黑黑的眉毛让他看上去并不阴柔,更重要的是,他有一双不笑尚且含情的眼睛,这和那略显矜持的嘴角构成了一种矛盾而奇妙的和谐。

他站在小范围人群的中心,与身边的人谈笑风生,应对自如,举手投足之间仿佛已习惯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假如不是他脸上的飞扬朝气,加上身边的郭荣荣都一再地强调从来没有在学校里见过这号人物,庄娴几乎觉得有些拘谨的自己比他更像又傻又逊的大学新鲜人。

一晚上,学院活动中心亮如白昼的灯光让原本已有轻微感冒症状的庄娴头昏目眩,梦里颠来倒去都是高明度的黄色,像正午最耀眼的太阳;还有他细细擦拭双手的纸巾,皎洁的白。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可是透过他的眼睛,还来不及看清里边的风景,凝视的人心中已悄然打开了门扉。

第二天,郭荣荣从外面给庄娴带回来了感冒药,也带回了他的名字。

他叫韩述。

关于韩述的一切,庄娴是在消息灵通的郭荣荣传递的信息,以及自己在校园里偶然或“貌似偶然”的一次次擦肩而过中留下的印记一点一滴勾勒起来的。就像一付油画,起初是寥寥的几笔速写,渐渐地有了层次和色彩,看起来栩栩如生,一如她心目中期待的样子。

庄娴是个害羞而内向的女孩子,她有一张漂亮的面孔,大眼睛,长发乌黑,活脱脱就是这个年纪男孩子梦中情人的形象。刚踏入这所大学的时候,追求的男生犹如过江之鲫,但是大多数在观望阶段或刚接触不久就宣告放弃了。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庄娴性格太过拘谨,她在不够熟悉的人面前说话总是结结巴巴,走在人多的地方手脚老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她怯于跟人视线交流,不善表达内心情绪。偶有欣赏她文静羞怯之美的男生,近距离相处一段时间后,常因太过乏味而放弃,久而久之,勇于挑战自我的男生也不容易出现了,庄娴“木头美人”的名声也冲出法学院,走向全校。就连郭荣荣也在跟别人的玩笑话中戏称自己的这个好友“美则美矣,全无灵魂”。

庄娴羡慕同班同宿舍的好友郭荣荣的能干和爽利,郭荣荣是班上的团支书,院学生干部,文学社骨干,她风风火火,敢做敢说,永远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庄娴知道自己永远也成不了郭荣荣那样的女孩,或许这也是她与郭荣荣如此亲密投缘的原因,尽管郭荣荣的一张利嘴不饶人,庄娴时常要吃点哑巴亏,可这并不妨碍两个女孩的友情。

政法大学的出色男孩子不在少数,然而韩述的风头依然不弱。他曾是不少女生宿舍熄灯后的谈资。他有没有女朋友?他对什么样的女孩感兴趣?他跟谁谁谁走得很近?某某系的某某某又对他大献殷勤?

女孩子的卧谈会不就是由一个又一个八卦而暧昧的话题构成,任何一个地方,总有他这样的男孩子,扮演着那些话题里的主角。

韩述爱玩在关注他的人眼中是众所周知的,他并不像其他一样出色的男孩子一般神秘。相反,他精力充沛,活力无限,似乎对一切新奇有趣的事物都充满着兴趣,爱热闹,也爱扎堆,入学不到一年,男男女女的朋友遍地都是。羽毛球社、篮球社、文学社、合唱团、计算机协会他通通参加,大大小小的活动中都可以找到他的身影,在老师和同学中同样受欢迎。可是认识他的人多,特别交好的少;女孩子他也不刻意保持距离,别人对他好他照单全收,约出去玩,只要不是单独一对出行他很少拒绝,可越是这样他的感情生活越扑朔迷离,“有可能”的对象名单长长一串,可是坐实的一个也没有。

郭荣荣是少有的不把韩述放在眼里的女孩子,韩述甫加入文学社,作为副社长的郭荣荣当众给过他不少冷脸。新社员写的稿子里,她不止一次地挑出韩述的作品,念着念着,然后感叹上帝果然是公平的。

庄娴曾经偷偷问过郭荣荣,为什么特别不喜欢韩述。郭荣荣答道:“我最讨厌他这样自以为白马王子的纨绔子弟,如果没有一个好家世和好皮相,他什么也不是。”她常常在庄娴面前毫不留情地嘲弄那些在韩述面前“故作娇羞”、“毫无尊严”的“狂蜂浪蝶”,每当她们自以为成功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时候,她更是兴高采烈的大肆讥讽。

“就算真有王子,也不是每一个普通女孩都可以成为灰姑娘的,灰姑娘是什么,灰姑娘就是除了有个后妈这件事之外,其它统统圆满的女人。”这是郭荣荣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每当庄娴听到这句话,总觉得特别地窘迫,她好像可以感觉到郭荣荣的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

是啊,郭荣荣怎么可能看不出庄娴那点小心思。庄娴自以为藏得很深,其实那些少女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呢。有关韩述的传闻,她听得那么入神,有时竟然不知不觉就满脸通红;当韩述从她身畔十米范围内出现的时候,她的紧张和兴奋是那么明显。她长得不错,可韩述身边的女孩子哪一个不漂亮,不消郭荣荣点破,庄娴也知道自己是痴人做梦。

可郭荣荣不放过她,一个院的学生,见面的机会不少,每当她们出现在某个有韩述的场合,庄娴已经够手足无措了,郭荣荣还要拼命用手肘顶她,憋着笑挤眉弄眼地暗示。

郭荣荣还会心照不宣屡屡带回关于韩述的传闻――他是大法官的儿子;他父亲的相片被挂在历届优秀校友的荣誉展廊里;听说系主任跟他家关系密切;他的羽毛球打得很好;他和队友代表学校在某大学生辩论赛中得了名次;他是某某教授眼里唯一的关门弟子…尽管庄娴不关心这些,她看到的只是韩述似笑非笑的眼睛,羽毛球比赛候场时的偶见的沉默走神,还有欢快时总传达不到眼底的笑意,可是她还是一次次在郭荣荣绘声绘色的叙述中原形毕露地面红耳赤。

有一次,文学社组织全体社员郊外踏青烧烤,郭荣荣非拽着庄娴这个编外人员参加,从头到尾,庄娴都躲在人最少的角落里给大家烤东西吃,任凭郭荣荣什么鼓动她上去跟韩述打个招呼也缩着纹丝不动。原以为这样可以躲过,可韩述偏偏凑过来不计前嫌地跟郭荣荣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