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举动令展心霏觉得很尴尬,又不能制止,而且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说,只好由着她。滕佐大约看得出她的心思,也没有经常过来看她们母女,只是偶尔会打电话到家里来跟曈曈说说话,小孩子咿咿呀呀的说不清楚,他却在那头说得很开心。

曈曈在幼儿园读了半个月之后,有一天展心霏去接她,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爸爸”两个字。她当时忍着没有哭出来,可是晚上哄女儿睡着以后,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莫名其妙的就流下眼泪。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回避这个问题,不在女儿面前提起,也告诉自己不要去想。然而她到底是打算错了,即使她不想,即使女儿不问,这个问题也不可能被彻底抹灭。而且孩子不可能永远停留在两三岁,现在不问,难道以后也不会问吗?她知道这不可能。

可是她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除了沉默别无他法。难道她要告诉女儿,她的爸爸早在几年前就远渡重洋杳无音讯?难道她要告诉女儿,她的爸爸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她的存在?又或者她要跟女儿说,她是爸爸不要的孩子,是妈妈没有办法才留下来的孩子?

只要一想到这些,展心霏就会不受控制地卸去平日里坚强冷漠的伪装,偷偷地蒙在被子里泪流不止。

有时候展心霏也会乐观一点地想,曈曈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也许等女儿再长大一点,长到明白事理的年纪,她就可以老老实实把一切都告诉她。而且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在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她会努力让女儿明白,她并不是异于常人的,虽然没有爸爸,可是有妈妈,还有一向对她疼爱有加的筱婷阿姨。她们都会好好爱她,会给予她所有最好的一切,即使没有爸爸的关爱,她也不会觉得有所缺失。

可展心霏没有想到的是,在她这样劝慰自己、调整自己的时候,许瑨哲又重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令她平静了很多年的心湖又再掀波澜。

再见到他,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她想起自己当年生产的时候大出血差点死掉,忍不住在心里恶毒地想:为什么这个男人还活着?为什么他没有死在那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为什么她一个人带着女儿艰难地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却依然是这副光鲜亮丽、一帆风顺的成功模样?

许瑨哲踏上了只属于她和女儿的领地,就像当初他毫无征兆地撬开她的心门进驻到她的心里一样,她不能反抗,只能被动地承受。

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他虽然回到了她的生活圈子里,却再也不可能回到她的心里。因为她心里的那扇门,早已在四年前他义无反顾说分手的时候被牢牢套上了一把锁,而能开启它的钥匙,已经彻底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回忆到此全部结束~

物是人非(1)

准备了好几个月,展心霏的论文答辩总算顺利通过,成绩还不错,排在前列。导师对她读研三年交出的答卷十分满意,甚至提出帮她向系里争取出国交流的机会,她感激导师对她的栽培与优待,可是因为放不下女儿与工作,不得不拒绝了这份好意。

研究生的学习终于彻底结束,跟展心霏一起读研的十来个同学组织了一个类似狂欢派对的聚会,说什么都不准她缺席。毕竟同学三年,她也不好太不给面子,于是点头答应,跟他们一起吃饭、唱歌,后来还被硬拖去酒吧,过了十二点才终于肯放她走。

她回到家的时候,曈曈已经熟睡,许瑨哲还没有走,大概是看出她喝了酒,倒了杯热茶给她:“喝几口,会舒服点。”

她的确是被灌了不少酒,但还不至于神志不清,接过茶杯放在桌上,拿起他搭在沙发上的外套递给他:“很晚了,你回去吧。”

许瑨哲看了她几秒,然后穿上外套转身往外走,刚到门口又突然回过身来:“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

“又谈什么?”展心霏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她实在不认为深更半夜的跟他有什么好谈,只想快点洗个热水澡,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

“谈曈曈的问题,谈我们之间的问题。”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我们不过就是一对分了手的男女而已,还有什么好谈?”她皱了皱眉,也许是真的醉了,不耐烦地去推他,“你到底走不走?”

“说清楚了再走。”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她原本就脚步虚浮,被他抓得不禁一个趔趄,身子歪向一边,却冷不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许瑨哲也没想到她醉得这么厉害,他不过是轻轻一使力,就弄得她差点摔倒,还好他及时搂住她的腰扶住了她。然而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却令两人的身体突然间贴近,他还没反应过来,她柔软的身子已经带着浅浅的酒气倒在他的怀里。

她大概一时间也没有回过神来,仰着头看他,双眼似乎被蒙上了一层雾气,朦胧恍惚,却令他心间莫名一颤。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感觉,太过久违,却并不陌生。鬼使神差的,他低头吻住她近在咫尺的唇,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浑身一颤,可他却舍不得放开,抱紧了她愈发深入地吻了下去。

温热的吻落到脖子上的时候,展心霏终于清醒过来,冷哼了一声,“许瑨哲,这就是你想要谈的吗?”

覆在她腰上的手顿时一僵,许瑨哲放开她,脸色有些尴尬:“对不起。”

“不必,我不需要你的道歉。现在你可以走了吗?”她完全不想跟他多说什么,浑身上下都难受,连发脾气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这时候房里突然传出哇哇的哭声,展心霏赶紧旋开门走进去,把女儿抱在怀里:“妈妈在这,不哭了不哭了……”

曈曈大概是做噩梦了,吓得抓紧了她的衣服,哭得很厉害。许瑨哲也跟了进来,见状赶紧拉着女儿的小手,边替她擦泪边柔声哄她:“曈曈乖,别怕,没事的。”

也许是看到爸爸妈妈都在身边,曈曈没多久便止住了哭泣,窝在妈妈的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展心霏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盯着她的小脸看了一会儿,没来由的冒出一句:“你觉得,她长得像你吗?”

许瑨哲愣了一下才说:“现在还太小,看不出来,不过我爸妈说很像。”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给她取名为展瞳?”

“为什么?”

展心霏走出房间,轻轻地关好房门,看着许瑨哲说:“因为我希望她长大以后能睁开眼睛找男人,不要像她妈妈一样。”

“心霏……”许瑨哲一脸挫败,“你真的这么恨我?”

“当时的确是,可后来也慢慢淡了,其实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我又有什么资格恨你?”

“你这样说只会让我觉得更加内疚。”

“内疚?你内疚什么呢?”她忍不住笑了,“当年是我同意分手,是我没有告诉你我怀孕了,也是我自己决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愿,你何必内疚?”

“如果当初不是我执意招惹了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想起自己很多年前无意间听到的话,真有些悔不当初的感觉,“是,如果不是因为你跟别人的一个打赌,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原来那天你真的都听到了,”许瑨哲看着她,似乎并不很意外,“既然知道,为什么你当初没有问过我?”

“我之所以不问,是因为我爱你,我并不在乎这些。而且我问了又怎么样呢,你会跟我说实话吗?明知道答案是虚假的,我又何苦自讨没趣地追问?”

许瑨哲却淡淡笑了:“真没想到,第一次听你说这三个字,竟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展心霏不禁一愣,避开他的视线,“我是说以前。”她肯定自己真的醉了,否则怎么会跟他说这么多莫名其妙无关痛痒的话?

“我知道,我不会认为过了这么多年,你的这句‘我爱你’依然有效。”

“所以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谈的了。”

“那曈曈呢?她不仅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

“许瑨哲,你到底想怎么样?如果你是想把曈曈带走,我告诉你,绝对不可能。”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给她一个完整的家而已。”

“你要怎么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她真觉得十分可笑,“难道你要跟我结婚吗?”

许瑨哲顿了一会儿,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不愿意。”微醺的酒意令她放纵了他的吻,却不至于动摇她的心,从她决定生下孩子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已经打算要一个人把女儿带大,她没想过这辈子还可以把自己和女儿交托给什么人,即使是他也不可能。

酒意上头,又想起了太多事情,展心霏只觉得前所未有的难过,笑得苦涩:“因为你一个随随便便的打赌,我输掉了一辈子。你看,许瑨哲,你赢得多么彻底、多么漂亮。”

许瑨哲看着她不说话,然而他分不清是怜爱还是怜悯的目光却令她觉得无法忍受,咬了咬唇,走到门边拉开门对他说:“你走吧,我很累,想休息了。”

许瑨哲看了她许久,却到底没再纠缠,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她家。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用得差不多了,目前正在努力码字中。日更不知道还可以维持多久,不过即使没办法日更,我也会尽量保证隔日更的,一周怎么也得更新四五章吧。唔,总之希望大家理解啦(*^__^*)

物是人非(2)

周末,展心霏临时要加班,照例由许瑨哲带曈曈,恰好他一个朋友的休闲会所开业,老早就给他发了邀请函,昨晚还打了电话嘱咐他一定要去,他只好带着女儿一起,顺便也让那帮大龄青年嫉妒一下。

会所在市郊,依山傍水,附近还有马场,地理位置极佳。老板是许瑨哲的发小于皓东,前两年刚从英国回来,接管了大哥的这个会所重新改造了一番,说是说休闲会所,其实招待的大部分都是一些关系不错的朋友,有几个还入了股,俨然就是一个私人娱乐山庄。

许瑨哲到的时候,服务生把他领到一个包间,推开门进去,那帮人果然都在,于皓东正弯着腰打桌球,一看到他就调侃起来:“哟,许少,你今天带的女伴可太嫩了啊,老牛吃嫩草也不是这么个吃法吧!”

旁边打牌的也跟着附和:“这是哪家的姑娘?人家父母也放心让你这么带着出来?”

曈曈大概被这场面吓到了,摇了摇许瑨哲的手,半边身子都缩到了他身后。他弯腰抱起女儿,笑了笑说:“曈曈别怕。”又扫了一眼那帮人,稍稍提高了音量:“说话都悠着点,吓着我女儿跟你们没完。”

不出所料的引起一片哗然,于皓东几步走了过来,仔细地看了看曈曈,满脸诧异:“骗谁呢,你婚都没结,哪来一个这么大的女儿?”

许瑨哲笑而不语,旁边有人急不可待:“你小子倒是快说啊,这小丫头真是你女儿?”

这时曈曈问了句:“爸爸,他们是谁呀?”

一群人几乎全愣住了,许瑨哲更加得意,看着女儿说:“不用理,都是些怪叔叔。”

曈曈被于皓东的女伴带出去看金鱼后,许瑨哲免不了被这帮人问东问西,他也不想多说,随便应付几句:“总之是千真万确,如假包换。你们把烟都给掐了,对小孩子身体不好。”

在场的一群朋友里,只有于皓东稍微知道一点,听到他说是以前的女朋友,把他拉到一边打球,问:“不会是那个展心霏吧?”

“嗯,我也是最近才知道。”

“以前看那丫头就觉得她挺不一般的,这还真是不一般!”

许瑨哲不禁一笑:“的确不一般,如果不是我们恰好遇见,估计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要孩子不要娘,还是都要?”

“女儿我是不可能不管的。”

“那你的意思是要孩子?这简单,打官司就得了,我可以给你介绍个不错的律师。”

打官司?许瑨哲从没想过要这样做,他只是想尽可能多的跟女儿相处,把过去三年多所缺失的父爱加倍补偿给她。

于皓东见他不说话,了然地笑了:“我当初就说了你搞不定她吧,你还死不承认,我看你是这辈子都栽在她手里了。”

许瑨哲突然觉得很烦闷,端起旁边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胡说八道什么,打球。”

于皓东识趣地闭了嘴,专心打球,打到一半冷不防冒出一句:“我听说Annie最近打算回国了,你们联系没有?”

“上个月打了通电话,那时候她还在荷兰。”

“她要是真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装傻呢你,”于皓东头一偏,朝落地窗外扬了扬下巴,“你打算怎么跟她说?”

许瑨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曈曈正被个美女带着荡秋千,笑得很开心,他见了女儿这副模样心情也突然变得好了起来,理所当然地说:“就像刚才跟你们说的那样。”

于皓东被他脸上那“温柔奶爸”似的笑容给扎扎实实惊了一下,差点没抽搐,僵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哥们儿,希望你到时候还能笑得如此……淫 荡。”

许瑨哲很不屑地白了他一眼。

吃过饭后,于皓东吩咐厨房给女士们准备了蓝莓芝士蛋糕作为甜点,许瑨哲正和几人闲聊着,感觉到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他回过头去,曈曈挖了一块蛋糕递给他:“爸爸,这个好吃。”

他向来不喜欢吃甜食,笑了笑说:“曈曈自己吃吧,爸爸吃不下了。”

曈曈不依,把手里的小勺子又举高了点,身体都快离开椅子了。他怕女儿摔着,赶紧扶住她,无奈地吃下蛋糕。

旁边有人感叹不已:“瞧这父慈女孝的,真是令人羡慕啊,看得我都想有个女儿了!”

“就是,许少你这女儿太可爱了,不如我们订个娃娃亲怎么样?”

于皓东急忙跳出来反对:“那可不行,他女儿我预定了,以后要许给我儿子的。”

许瑨哲抽了张纸巾给曈曈擦嘴,一时间也来了兴致,问女儿:“曈曈说好不好?”

大人们东一句西一句,曈曈大概没怎么听懂,只是单纯地回答爸爸“好不好”的问题,一脸天真:“好呀。”

在场的人纷纷笑出声来,于皓东更是捡到宝似的哈哈大笑:“那可说好了啊,我看行,姐弟恋,时髦!”

晚上其余人留在会所里打牌,许瑨哲带着女儿先走,路上接到展心霏的电话:“今天让曈曈在你那里睡一晚吧,我感冒了,怕传染给她。”

听见她在电话那头咳嗽的声音,他问:“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她咳得有些厉害,说话有气无力的,“照顾好曈曈。”接着就把电话挂了。

许瑨哲把女儿带回了父母家,两位老人一见到孙女就乐不可支,陪着玩了好一阵才让张嫂带着她去洗澡。

等女儿洗完澡睡着了之后,许瑨哲在硕大的房子里莫名其妙转了几圈,没来由的有些心烦意乱,甚至考虑要不要下游泳池游几个来回,许瑨灵见他不停地踱来踱去,很不耐烦:“你干嘛呢?得失心疯了?”

他没理会,看了一眼手表,然后拿了车钥匙出门。

把车停在展心霏家楼下,许瑨哲想,是打个电话给她好还是直接上去敲门好?他想来想去,觉得这两个办法都不可行。打电话给她,她也许会用像刚才一样冰冷的声音说:“我没事,不需要你操心。”直接上去敲门更糟,说不定她会一脸鄙夷地问他:“你又来干什么?”

所以他最终选择安静地坐在车里,看着那扇透出微弱光线的窗户,很无聊地猜想她在干什么,直到那灯光熄灭的时候,也没有离开的想法。

夜色渐深,世界慢慢陷入一片寂静,许瑨哲的耳边突然响起那天她说的话:“因为你一个随随便便的打赌,我输掉了一辈子。你看,许瑨哲,你赢得多么彻底、多么漂亮。”

其实当时他有一肚子话想说,然而对上她那双清冷的眸子,却硬生生全部咽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因为不管说什么,在她听来也许都毫无意义。

第二天早上,她从楼里走出来,带着熹微的晨光走进他的视线。他突然想,她只知道年少轻狂的许瑨哲曾经那样霸道地入侵她的生活,那么已近而立之年的许瑨哲在她家楼下待了一夜,因为她而彻夜未眠,她又会不会知道呢?

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的时候,许瑨哲终于领悟,如果她重复一次那天说过的话,他会对她说:“不,我没有赢。在你面前,我从来都只有输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