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教室是一早叶淮生过来跟学校申请借用的。

还叫了几个高一的学弟学妹一起帮忙布置。

“陈梦,小瑾。”

陈梦和钟瑾转过头,看见是许昕,走过来。

陈梦拿手机看了眼时间,说:“你快去把道具穿上。”

“道具服呢?”许昕问。

钟瑾:“刚才是叶淮生拿进来的。”

陈梦:“他人呢?”

许昕想起来:“他在门口打电话。”

钟瑾朝门口走去:”我问问他。”

隔了不多时,一高一矮两个人一起走进来,叶淮生单手拎着一个可妮兔的玩偶服,像拎一个蛇皮袋子一样轻松。

叶淮生把可妮兔的脑袋和身体的衣服分开搁在最近的一张桌子上,走到一边,抱着手歪着身子斜靠在窗边,闲闲看着她们忙碌。

钟瑾和陈梦的帮忙下,许昕很快套好了道具服。

“热不热啊?”陈梦屈指敲了敲可妮兔大大的脑袋。

许昕双手扶住大脑袋,声音从里面闷闷传出来:“不要动我的头,它很脆弱。”

哈哈哈哈哈陈梦和钟瑾都笑了,叶淮生歪着头轻笑了一声,转身走出门去。

钟瑾随着他出去的身影看了眼,看到叶淮生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掏出手机打电话。他今天挺忙的,硬是被钟瑾拉过来帮忙。

陈梦也发现了,朝叶淮生的背影看了眼,问:“没事吧?”

钟瑾摇头:“他都安排好了,不打紧,下午赶回去就好了。”

陈梦点点头,也没说什么了。

隔没多久,叶淮生打完电话回来。

径自朝前面多媒体电脑走去,调试音响和扬声器效果。

许昕没来由地开始紧张起来,她把兔子脑袋摘下来放在边上,里面闷的很厉害,满头的汗,钟瑾掏纸巾给她擦汗,陈梦拿化妆工具给她补妆,许昕拿着摘抄的小纸条对词,想走位,顺便再练练自己的女高音。

“啊~~~~”

陈梦被她吓的小心脏一抖,说:“心心,一会儿你可别介。”

“干啥?不好听?”许昕一脸“你竟敢对我美丽歌喉发出质疑”的表情。

钟瑾笑道:“不是不好听,是太好听了。”

陈梦补了一句:“等会儿你没把班长吓到,把我们其他人先吓死。”

许昕想了想,“林若白说这首歌必须用假高音。”

陈梦:“你别吓我,你那不是高音,你那是鬼叫。”

“……”

许昕觉得把人吓到也不是那么回事,于是说:“要不我换首歌,换成活泼可爱的?”

陈梦:“也行。”

总比鬼叫好吧。

于是许昕继续练歌。

场地布置好了。

服装穿戴整齐了。

试音结束。

音响设备全部OK。

一切准备就绪。

就等某人推开门,惊艳一瞬间。

许昕偷偷说,千万别是惊吓呀。

陈梦补刀,很有可能。

钟瑾接话,想看班长丰富的面部表情。

就连沈园园也在群里发声,怎么办,我有点期待了。

*

高二小女生根据之前大姐姐提示的话,一路将林若白带到一号多媒体教室门口,然后转身对林若白挥挥手说:“大哥哥,就是这里了,我先走了,还要上课去,再见。”

林若白也对她挥了挥手:“再见。”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门没有上锁,开了一条细缝。

推门之前,林若白顿了顿步,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

没有任何异常。

伸手一推,门开了。

空荡荡,场地被精心布置过,彩带、气球、花簇、红心。

教室最后空白的墙面上,垂挂下来的条幅上面几个亮晶晶的金字,左边一条:林若白,右边一条:嫁给我。

合起来就是:林若白,嫁给我。

阳光一照,条幅上的大字泛着光,闪瞎眼。

林若白手伸进裤兜里,摩挲着那个锦绒的盒子,嘴角抿起一点。

音乐伴奏声毫无征兆响起,活泼轻快的节奏,熟悉的旋律,林若白下意识转首,看见门口拿着话筒和玫瑰花的小兔子,迈着轻快的步伐向他走来,嘴里唱着:

“单车铃声响起/吹不走的回忆/有多少爱在青春里悄悄萌芽。”

“懵懂昨日初恋/放肆洒脱青春。”

“在怦然心动间/在眼光交汇中/爱上你。”

林若白保持着转首的姿势,看着那只可爱活泼的小兔子一蹦一跳向他走来,僵愣在当场,向来冷静自持的这个人,此刻,脸上的神情微微有了变化。

没想到她会唱这首歌。

这首歌歌名叫《好想为你》,十年前林若白亲自作词作曲主唱,在学校举行的十佳歌手大赛中摘得桂冠。

是他写给许昕的歌。

却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这么多年来,藏在林若白心里的这个秘密。

等待着有一天,某个人拿着钥匙将它打开。

而现在,这个人,真的拿着那枚钥匙向他走来。

他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

第一次有了一种紧张感,背线绷的笔直,捻了捻手指,林若白缓慢深呼吸一口气,转过身去,整个身子僵硬着紧张着,然后他迈开长腿,向许昕走去。

不得不说,许昕的声线很适合这样青春欢快的歌,好像为她量身打造一般。但是,当她看到林若白走过来的时候,心下一怔,这和预想的不一样哇,大兄弟你走过来干嘛,不应该我走过去的嘛,你一个被求婚的人那么积极搞什么!

刚想叫:“你站住,站那儿别动,等我过去!”忽然想到刚刚在门口,陈梦和钟瑾三番五次提醒她,唱歌过程中,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说,一心一意把歌唱完。她们就怕许昕一开口,什么气氛都能被她自己搞砸。

可是这会儿,这个人脑子里一团混乱,看着林若白迈步向自己走来,有点傻了,有一种好像他要走过来跟她求婚的错觉,许昕连忙摇晃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驱散掉,决定还是听梦梦和小瑾的话,专心把歌唱完就好了。

可是……

许昕张了张嘴巴,刚才她唱哪儿了?

忘词了……

躲在门口看戏的陈梦恨铁不成钢的叹息一声:“我的妈呀,心心在搞毛线球球!”

钟瑾也跟着叹了口气:“班长能应付的来吗?”

叶淮生歪靠在墙上,朝里面看了一眼,轻笑声,没说什么。

里面——

可妮兔手持玫瑰和话筒,傻呆呆站在教室中央,如果摘了那个巨大的兔子脑袋,林若白一定能看见许昕歪着头,眨着眼睛,冲他一脸傻笑。

他能不知道她忘词了嘛?

不过没关系,他已经走到她的面前,顺手取过讲台上另一只话筒,帮她把后面的歌唱完:

“好想为你/整理你散乱的碎发/好想为你拨动吉他弦。”

“在你熟悉笑颜中/亲吻你脸颊/好想为你/与你浪迹天涯。”

“好想为你/写一首情歌/在跳动的音符中/看着你。”

“因为你/一切不满和忧愁/即可烟消云散。”

林若白侧头,深情款款看着许昕,握住她的手,眼睛一直,一直看着她。

继续唱:“好想为你/戴上戒指。”

“好想与你/耗费余生。”

许昕眼眶潮了,幸好林若白看不到。

就在这时,亲友团拍着手走进来。

陈梦起哄:“男才女貌天作之合,浪漫浪漫,亲一个亲一个。”

钟瑾把沈园园的视频拿给许昕看。

视频里,沈园园说:“心心,姐姐今天不能陪你过去了,只能远程观摩,你跟班长的婚宴我肯定会出席的,你给我争气点。我们都是你娘家人,班长,你要是敢欺负心心,小心我们打洗你。”

最后沈园园对许昕振臂:“心心,加油!终于要看你嫁出去了,比我自己出嫁还激动。”

许昕眨巴眨巴眼睛,现在是什么情况,她还没求婚呢。

“圆圆,”许昕很认真的说,“我还没求婚呀,也不知道班长会不会答应,你们话不要说的那么早,等我求完婚再祝福我好不好?”

全场笑哭,陈梦拉着钟瑾跑到后面座位上去坐好,把场地交给许昕,“你求婚你求婚,我们看热闹。”

许昕套着这个头套实在太闷了,林若白要帮她把脑袋摘下来,许昕连忙捧住头不肯让他摘,嘴上说:“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再摘我的头好不好,这样搞的一点神秘感都没有。”

主要是怕等会儿哭的稀里哗啦不好收场,有个头套还能遮丑。

后边几个人忍着不笑,对自己说,要严肃要严肃。

林若白只好依得她。

许昕握着话筒和那支玫瑰花,站姿像一个小学生那样笔直,开始酝酿情绪。

然后她转身面对林若白,不再是刚才欢脱玩笑的样子,而是认认真真的说话:

“林若白,我们之间用不着说那么多肉麻的话,但今天这个场合,我还是想对你说一些话,想要让你知道,你在我心里很重要很重要。”

“以前,我觉得,像我这样的人不配拥有幸福。你那么美好的男孩子,什么都好,什么都完美,为什么单单看上了我?我承受不起你的好,你的完美,你的优秀,我是一个连未来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人,可能过了今天,明天就没了的人,我不能害了你,不想看着美好的东西在我面前一点一点催婚,更不想,在你接触过我之后,了解到我背后那么不堪的一面,我想把最好的一面留给你,留给你们大家。”

“在遇到你,遇到你们大家之前,我是一个对这个世界充满戒备的人,林若白,是你,一点点化解了我的心里的冰川,让我觉得,我还没有那么糟糕,原来我也可以那么可爱,可以受到别人喜欢,我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你,可又害怕接近你,矛盾又苦恼。”

“还好,你从来没有放弃过我。”

曾经,我在黑暗无光的深渊里苦苦摸索,直到遇见你,我重遇了光明。

许昕吸了吸鼻子,努力克制着哭味走音的声音:“我怕你拒绝,连戒指都买好了,这个戒指不能退,用了我全部的家当,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你要是想拒绝,或者觉得不妥,先接受我的戒指,给我在朋友面前留点面子……”

她一紧张就开始乱说话,摸来摸去找戒指盒,忽然脑壳上一亮,许昕抬起头一瞅——

林若白把她的兔子脑袋摘掉了。

许昕眨着一双泪眼婆娑的大眼睛,怔住了。林若白缓缓的,单膝跪下,在她面前,从兜里掏出一个戒指盒:

“求婚这种事情,哪有女生比男生更积极的。”

林若白微微笑意看着她,满目柔色。

打开戒指盒,里面一枚鸽子蛋,亮瞎了许昕的狗眼,心想,我擦,幸好没把我那枚戒指拿出来,简直丢人现眼啊!

胡思乱想之间,听到男人问:“心心,嫁给我,好吗?”

所以——

最后是谁又吃惊?

又是谁又掉眼泪的?

——————正文完——————

☆、后来

八月。

四年前的那起医疗事故被重新翻了出来, 涉事人员系S市人民医院王副院长和前职员宋某勾结。

受害者原是S市当地政府干部,虽年事已高,但身子骨一向硬朗结实, 一场普通的小病, 因宋彤工作上的疏忽, 导致老人意外死亡。为了掩盖真相, 仓皇之下,宋彤找到了副院长王某, 在王某的帮助下, 篡改了受害者的病历资料, 伪造家属签名。

除这一桩事故之外,两人更是利用王某的职权便利, 徇私枉法。

一桩桩事故, 一起起罪名, 昭然若揭,公布于大众。

这个八月注定是不太平的。

林若白一边忙碌着婚礼筹办准备,另一边在警局法院和医院之间来回奔波。当年医疗事故的受害家属起诉S市人民医院, 法院宣判结果下来。

医院赔偿家属精神损失费在内的赔偿金三十余万,涉事的有关医护人员吊销执业证书,并给予行政处分。而宋彤因涉及另一起故意伤害罪,处以三年有期徒刑。

此事一经媒体渲染, 在社会大众造成极大影响。

不两天,一条莫名的新闻突然上了热搜。

这条热搜实则是一个爆料:网传之前沸沸扬扬的换心手术女主角,也就是某大医院教授女朋友许某某, 其实是狼心狗肺白眼狼一只。为什么这样说呢?这个许某人她实际上不是现在父母的亲生骨肉,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的亲生父母因为她的病情无力承担昂贵的医药费,把她遗弃在了养父母家门口。她的养父母从来没有因为她的身世嫌弃过,更是把许某某视如己出,全心全意抚养成人,谁知道这个白眼狼,攀上了某医生之后,弃生养父母如敝屣。而那个某医生也没好到哪里去,知道许某人的做法,非但没有劝阻,反而增长其气焰。

之后还出了两段采访视频,某新闻记者采访了许昌明和邱雪,夫妻双方亲口承认,媒体报道属实,并说许昕的亲生父母也在前几日找上门来,逼他们把女儿还给他们。

还有另一个采访视频,对象就是许昕的亲生父母,打了马赛克的脸上,还是能看到沧桑的影子,诉说着这些年他们对女儿无时无刻的关注,并提到就是自己的大女儿提供了心脏给小女儿许昕,得以救了她一命,没想到她现在翻脸不认账,死活不肯赡养他们。

此番言论在网上轩然大波,道德感十足的网友们口诛笔伐。许昕的微博私信很快被挤爆,全部都是骂她的,甚至上升到人格侮辱,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而就在同一天,许昕接到了许昌明的电话,电话里许昌明的语气全然与往日不同,得意洋洋盛气凌人。

许昌明说,要是许昕肯拿出钱来,他可以在媒体面前帮许昕说好话。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丑恶嘴脸,许昕气得火冒三丈,语气非常坚决,“我就算被人骂死,你们休想从我这里捞到一分钱!”

说完摁掉了电话,把许昌明和邱雪的名字拉入黑名单,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他们。

许昕靠在沙发上,全身不受克制地颤抖。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冷静再冷静。林若白担心这件事给她带来不利影响,把许昕的微博卸载了,不许她上网,并让她放心,这件事他会处理好的,会让社会大众还给她一个公道和清白。

她不知道私下里他做了多少努力,费了多少心血和口舌,在之后的几天里,许昕如常上班下班,那些声称要人肉搜索她的网友并没有来得及付诸行动,便被结结实实打了脸。

此事反转是在第三天。那天早上,许昕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好久没见的她的亲生父母。

也通过这个电话,许昕了解到,差不多一两个星期之前,当宋彤和王副院长的那件事还处在热潮之中的那段时间,莫栩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消息,找到了许昕的亲生父母。这对老人见有人关心自己,并且莫栩口口声声称,只要他们在媒体记者面前如实述说,他一定会想办法让许昕赡养他们的后半生。

其实在这之前,许昕的亲生父母试图找过许昌明夫妇,并不知道许家与许昕早已互不来往的他们,希望许家把女儿还给他们,却遭到许昌明夫妇的诘难,称要女儿可以,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也不是白养,必须要对方拿出一笔钱来不可。

这两老人哪有那么多钱,只好灰溜溜地回家了。万般无奈之下,莫栩突然出现,声称自己是许昕的朋友,可以帮助他们。

两个愚昧无知的老人像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抓着一线希望,在记者和莫栩一步一步诱导下,再一次将亲生女儿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许昕的父母仍旧不死心,称他们还是很爱她的,事情都已经发展到了这步田地,如果她能赡养他们,社会大众看在她还是有孝心的份上,不定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许昕这人最受不得被别人威胁,更何况对方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教她认命,她偏不。不仅把这段对话录了音,而且非常义正严辞告诉他们:“法律上,我对你们没有赡养的义务,你们休想用道德绑架我,我许昕以后是死是活,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句话还要我再说一遍自取其辱吗?”

说完她就挂了。

都是些什么事儿啊。气得她差点都没吃下早饭。她的身体不能再受刺激了,她决定对自己好一点,不去想这些堵心的事情。

吃早饭的时候,林若白对她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许昕细嚼慢咽的,想了想,说道:“这年头,好消息不就是坏消息,坏消息也可以当好消息看,我先听坏消息。”

林若白笑了笑:“坏消息是今晚加班。”

许昕嘴角翘了翘,又往嘴里塞了一个小笼包,一点也不惊讶:“我就知道,今晚要不要我去陪你。”

她一个人在家也很无聊,以前倒也还好,放在这段时间恐怕不行,之前有人私信她,扬言要顺着她家网线爬过来搞死她这个有爹娘生没爹娘教的小杂种。

虽然许昕在林若白面前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压力有多大,心里有多恐惧,反而会安慰他,没事啦,他们也影响不到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朋友们知道就好了。说这些话都是为了不让他担心,为了让他好好工作,不要为她的事情去费心。

她其实是个心思很细腻,还有些小敏感的人,网络暴力有多可怕,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有可能会抑郁的。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被人捏造,阴谋论,恐怖论,一个个都成了侦探家,都是福尔摩斯转世,造谣一张嘴,隔着电脑屏幕,无需承担任何代价,却随时可以将人致死。

现在,无论夜班多晚,林若白都会赶回家,怕许昕一个人。有一天晚上,她睡着睡着忽然在梦里大哭起来,林若白被惊醒了。许昕好久才醒神过来,林若白打开灯,替她擦眼泪,她眼泪止住了,心却还在那个噩梦里游荡,问他:“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他们这么对我?”

无边无际的心疼蔓延开来,林若白只是抱着她,紧紧抱住她。

后来,每每想到那夜里,她那句心碎的话。

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命运为何如此待我?

他想,这辈子,竭尽全力也要保护好这个女人,舍不得她再受哪怕半点伤害。

好消息是。

林若白联系了律师和警方,以及多方帮助,造谣的源头已经抓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