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蕊宁怔怔的看着陆非弦,他的表情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如此的心平气和、如此的神情自若、如此的…欠扁!

不对,难道另有玄机?夏蕊宁想了想,将烧饼翻了个个,果然…还是烧饼。不可能,陆非弦不可能这么容易让人看透。又想了想,拿起烧饼小心翼翼的掰开,里面…果然没有戒指。

“这么漂亮的盒子里面装的不应该是漂亮的首饰吗?”夏蕊宁咬牙切齿的质问。

“你想要漂亮的首饰吗?”

“不想!”

“所以我没送啊。”

“你…”夏蕊宁怔怔的看着陆非弦,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间或轻松的动一动方向而已,这样的山路对于把赛车当爱好的他来说自是轻松的,所以唇角那抹笑意愈发显得简单,也对,这才是他,这才是陆非弦,千里送烧饼这种事才的确是他干得出来的。他从不需要去看任何人的脸色、也从不介意别人如何看他,他似乎对什么事情都不看重、可做每件事都是那么果断雷厉风行,如果你是他的朋友,你很幸运;如果你与他为敌,那么很不幸…自求多福吧。

“你好赖也带束花过来吧…山下就有啊…或者你下船的时候…”夏蕊宁不肯罢休的抗议着,她有一肚子的拒绝首饰的词语、可面对着一个烧饼的时候完全无从发泄,这种现象真是令人极度抓狂!

“傻女人。”陆非弦抬起手、轻轻揉着夏蕊宁额顶的软发,“我已经把自己打包送过来了,还要怎样?”

夏蕊宁无奈的微笑,捧着还有温度的西煌烧饼,其实她知道他有多忙、平时出来进去又有多少人会跟着,可就因为她的一个电话、一个短信,他就来了,还郑重其事的拿着她爱吃的特产。几天来无法克制的回忆而带来的心底的寒冷开始逐渐复苏,她不是多么坚强的人、即使所有的人都以为她很坚强。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自己是六年前那个娇纵、霸道的女生。她注视着陆非弦,手指与他的纠缠在一起,就像六年前那样,是他带给她力量,全部的,让她活了下来…

六年前,宁沫跳楼的事情成了国内的新闻,安筠和高帅当然也看到了,马上赶到了西煌照顾夏世宁。可他们陪在夏蕊宁身边,却亲眼目睹了悲剧一件一件发生而深知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六年前的那个夏天,夏蕊宁昏迷了两天,可是却醒得很及时、及时的近乎可笑,因为醒来就看到了画协写给宁沫的悼词。听说葬礼上的悼词将是逝者一生最完美的落幕,或者吧,夏蕊宁不知道,因为那些字是跳跃的,模糊的,夏蕊宁无法把那些词跟妈妈联系在一起,那应该是别人的、一定是别的。夏蕊宁捏着那薄薄的一张纸,反反复复的看,可唯一能看懂的就只有那个名字:宁沫。

那是妈妈的名字。

那两个字让夏蕊宁再次崩溃,她拔掉手臂上插着的输液针头,在医院里横冲直撞,推开每一扇她可以推开的病房门,她觉得妈妈没有死。那个她亲眼目睹的、就掉在她眼前的那具支离破碎的尸体一定不属于妈妈。她的妈妈是那么的爱漂亮、优雅、得体,怎么可能会变成那样一个冰冷再无呼吸的样子。最后她被医生、护士按住,她知道自己的手臂在流血,或许身上还有哪里受了伤,她也不知道那些伤是怎么来的,她不在乎,她声嘶力竭的哭喊,奇怪的是自己竟完全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眼前弥漫着全部是血红,这不该是她所看到的色彩,她是夏蕊宁,是画家的女儿,她所面对的所有的事物都应该像彩虹一样完美。一定是有什么恶魔害得她这样、害得她失了声、失了颜,让她有眼不能看、有耳不能听,让她和妈妈隔离在不同的空间和时间,让她连出口在哪里都找不到,就只有剜心般的疼痛弥漫在全身,再一点点的麻木,再次陷入昏迷。

醒来的时候,爸爸终于出现了,满脸的悲伤、眼中的绝望浓得化不开。她看着爸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知道爸爸有多爱妈妈,多在乎妈妈,而妈妈…却是被她害死的。她无法扼止的尖叫,从病床上跳下来躲进角落里。

“宁儿,不怪你,不怪你…你妈妈绝不会自杀,尤其还是在你面前,这不可能,爸爸一定会调查清楚,一定会…”这是爸爸用力抱着她、制止她再次伤害自己的时候说的话。

第58章 蕊是聚是华

她听到了,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可她宁肯爸爸不是这样说的,她宁肯爸爸打她、骂她,哪怕不要她也好,她不需要爸爸的理解、谁的理解也不需要,她只想自生自灭,或者直接死掉多好。妈妈也好、夜凛也好,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冲动,现在都好好的活着。她希望死的那个是自己,可是护士来了,再次给她注射了镇静剂,她疲惫的闭上眼睛,最后的视线是爸爸离开病房的背影。

深夜,夏蕊宁醒了,镇静剂只能让她安静、却无法阻止她做恶梦。梦里,宁沫反反复复的出现,不断的重复的在阳台上叫她的名字、及掉下来,掉在她的面前,支离破碎。她只敢无声的哭,因为安筠和高帅都疲惫的睡着了,守在她的病房。她没有了声嘶力竭,即使她想喊,嗓子也早就哑掉失声了,她怔怔坐着、掉泪、迅速消瘦下来的手臂上仍旧插着输液管,她用力扯下胶布、拔掉管子,看着鲜红的血迹在皮肤上蔓延着、再逐渐凝固。还是不疼,一点都不,全部的疼都在心里、在心尖上…

“嘭!”病房的门从外面被推开,护士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并同时按亮了装在墙上的吊灯开关,房间瞬间大亮,刺眼。

安筠和高帅醒了,睡意朦胧、而又诧异的看向护士,异口同声的问:“怎么了?”

护士戴着口罩,直接走到夏蕊宁的床边,看到夏蕊宁此刻的样子当然也吓了一跳,顾不上训斥,直接熟练的检查她的针口,皱起眉头:“22床,你要爱护自己,不然…”

“护士,有事吗?这么晚查房?”高帅赶紧走过来询问,他看了表,已经是凌晨三点了,按说护士不该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

护士的眼神明显有些犹豫,看了看高帅,又看了看夏蕊宁。

“怎么了?”安筠也感觉出不太对劲儿。

正说着,病房的门再次打开,夏蕊宁的主治医生也面色沉重的走了进来,看到夏蕊宁的样子自然也忧心忡忡,和护士交换了下眼神,又看了看表,郑重的说着:“夏蕊宁,你要跟我们去一个地方。在去之前,我希望先答应我,不管一会儿看到什么都要保持冷静,不要再激动,凡事都要看开,好吗?”

“大…大夫…又怎么了?”安筠被医生的话吓的脸色苍白,不好的预感一瞬间袭来。

而夏蕊宁却只是怔怔的由着护士把自己的伤口再包好,怔怔的听着医生的话,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听到了没有、听到了什么,她知道自己在被动的点头,不然怎么样,她可以拒绝吗?她有资格拒绝吗?不管她还要面对什么,那都是她必须要去面对的,不是吗?她下了床,光脚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所有的人当然也不会注意到她有没有穿鞋,因为此刻这个已经不是重点。她甚至还拿起搁在床边案几上的手机,跟着医生和护士离开自己的病房,一步一步的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然后再上楼,转弯。

她不记得自己上了几层,安筠和高帅试图扶她,可她不需要,推开了他们,一直来到最高一层的ICU病房门口,门口已经站了好多人,都是熟悉的面孔,非常的熟悉。都是两年来跟着爸爸一起考古研究的教授、学生、助手、工作人员,他们神色悲痛、在看到夏蕊宁的同时更甚,考古人员中唯一的一个女性甚至立刻哭出了声,却立刻被更多的人小声制止着。

“你们都在这儿,我爸爸呢?”夏蕊宁平静的问。

没有人回答她。

夏蕊宁拿出手机,一个号码一个号码的按,按的是此刻她在世上唯一还牵挂着的人的号码,爸爸的。短暂的空白后,属于爸爸的手机铃声响起,夏蕊宁迅速抬头搜寻,爸爸的手机…却拿在他的助手手里。

“我爸爸呢?你为什么拿着他的手机,他人呢?”夏蕊宁怔怔的问。

ICU的门开了,里面的医生探身出来,焦急的问:“夏教授的家属到了没有,要抓紧,时间不多了。”

“来了来了。”众人帮夏蕊宁做了回答,默默闪出一条通路给她。

“什么时间不多了?”夏蕊宁问着。

医生怔了下,环顾四周,“你们还没跟家属介绍情况吗?”

一片沉默,小声的啜泣。

医生犹豫片刻,叹气,“你是家属吧,夏教授在里面,已经处于弥留状态,你要有心理准备,进去吧,陪陪他,跟他说说最后的话。”

“有什么心理准备,你们要她有什么心理准备。我请问你们这些人,谁给她时间让她准备什么了?”安筠难过已极,一路上的不祥预感在此刻竟是真的,她看着夏蕊宁,后者脸上的恍惚已经超出了她这个好朋友所能承受的最大范围。安筠不能扼止的大哭起来,就算是陪在夏蕊宁身边的她两日来已经近乎崩溃,更何况是蕊宁。

“安筠,让蕊宁进去。”高帅铁青着脸,扶着摇摇欲坠的安筠,“这个时候…我们…我们要支持她。”

夏蕊宁恍惚的看着高帅和安筠、视线又在另外那些熟悉的面孔上掠过,两天来一直折腾着她的耳鸣再次袭来,自动隔断了外界所有的声音、所有哭泣,她走向那扇门,立刻有护士帮她穿上了无菌服,也看到了她的光脚,惊讶不已、可还是沉默着找来了鞋子和无菌鞋套。

进了那扇门,将所有的人关在门外,夏蕊宁随着护士走向了最里面的那个病床。记录心电图的仪器、呼吸机、输液的架子、还有一些夏蕊宁不认识的仪器包围着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是爸爸,夏斯年。

“爸爸。”夏蕊宁轻轻的走过去,握起爸爸的手,甚至微笑起来:“我来了,宁儿来了。”

夏斯年并没有昏迷,他是清醒的,他回应着女儿的微笑,只是眼神是那么的疲惫而已,“宁儿,爸爸在等你,爸爸有话和你说。”

“嗯,爸爸,宁儿在听着。”夏蕊宁的视线逐渐模糊了,她揉了揉眼睛,不想让自己在这个时候看不清爸爸。

“别怪你妈妈,她…她没有背叛,她最爱你,最爱这个家。”夏斯年轻声说着:“她和…和夜煜城…本来就是恋人,是爸爸做错了…当初…是爸爸做了不好的事…拆散了她们。”

“我不怪妈妈,真的,不怪。”夏蕊宁摇着爸爸的手,看着爸爸,微笑着肯定。

“带上我和你妈妈,回江城…回江城…”夏斯年微笑着,一字一句的说着,每说一个字都像用着全身的力气,却还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清晰,因为他要让他最心爱的宁儿听到他所有的话:“宁儿,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你的错,你千万…不要自责…爸爸妈妈都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替我们活着…你妈妈…最喜欢雪香花…你要记得…她说…她说你的名字…你是雪香的花蕊…蕊…是聚…是华…当年,我第一眼看到你妈妈的时候,她就站在…雪香树下面。”

“我记得,我是花蕊,是聚、是华。”夏蕊宁用力点头,眼泪擦也擦不尽,索性就不擦,温热的液体流下来,滴在爸爸的手上,让爸爸的手不再那么冰凉。

“爸爸要走了…可惜…可惜没能完成研究…可是爸爸要去陪你妈妈,她一个人…连打雷都…怕…东西…东西…在张伯伯那里…记得…记得…给你妈妈…戴上。”

这是夏斯年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仪器上的心电图最终还是成为一条直线。

夏蕊宁看着爸爸,他躺在那里、神态安详。夏蕊宁微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说着:“爸,我也是一个人,我也怕雷声,我是你们的女儿,你们不心疼我吗?妈妈走了,你要去陪她,那我呢?谁来陪我呢?你是怪我吧,怪我和妈妈吵架,怪我害死了妈妈。你让我不自责,那你可不可以不要死,不要让我一个人,行吗?行吗?”

“家属让一让!”ICU的医生和护士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对夏斯年做着最后的抢救。

这一幕,夏蕊宁曾经在电视剧里看过,而她也就像电视剧里的家属那样,目光呆滞、茫然、无助,只能看着眼前的一群人忙碌。她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挺多余的,碍事,而且起不到任何作用。

她站到了一边,最后慢慢走出了ICU,身后好像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没什么,她不需要回头,现在没什么事是重要的了。她不知道天堂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地狱是什么样的,她只知道眼前,自己的眼前。眼前就是一条路,白茫茫一片,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都要往前走的路,看不到尽头、没有同伴,所有的人都是旁观者,他们哭也好、笑也好,全都与世无补,没人能代替她走完这段路,没人能帮她、没人能扶她,甚至连安慰都是多余的。可是她还是认出了这些人,有高帅、有安筠、有爸爸的助手和同事们,他们无一例外都是一副悲伤的表情。张伯伯走了过来,他是爸爸最合作无间的考古专家,他手中还拿了两样东西,递到夏蕊宁的面前。

第59章 夏蕊宁再见

夏蕊宁沉默着,接过那两样东西:是一封信、以及一根古旧的、尖端像是被火炙过的木簪。

“蕊宁,这是你爸爸…你爸爸的遗物,托我转交。”张伯伯声音哽咽,眼泪也止不掉的掉,“昨天晚上,你爸爸私自进了大漠王陵旁边的陪陵,可是陪陵根本就还没有加固、没有修缮,而且里面情况很复杂,他…碰到了桩基,塌方。他是为了…为了拿这根木簪子。这是雪香簪,你妈妈…生前最期待看到出土的一件宝贝。”

“雪香…”夏蕊宁看着手中的木簪,果然啊,簪头部分雕的栩栩如生的,正是一朵绽放的雪香,是妈妈最喜欢的。

“可是这雪香簪是陪陵里的东西,而陪陵是私人陵墓,它的后人还在,你爸爸…无权把它拿走,蕊宁,这件事很可能影响到你爸爸的声誉。研究所已经尽量对外封锁了消息,可是这个项目是举世瞩目的,恐怕…恐怕…”张伯伯在脑中尽量想着要如何对蕊宁说明、什么样的词汇才是最平和的,他不能使用“偷”这个字眼,可在考古界、夏斯年最后的行为却足以让他前半生的清誉毁于一旦。他不止私下进入墓葬、私下拿走陪葬品,甚至还因为不小心而引发了墓葬的塌方,虽然塌方面积在出口处、并没有伤及里面的情况,可是人言可畏、法律可敬…

“可是夏伯伯已经过世了!”安筠边哭边说着:“还要怎么样,要把蕊宁抓起来吗?”

“是啊,不就是一根簪子,还回去不就行了。”高帅的眼睛通红,他已经熬了两个通宵陪着夏蕊宁,他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么法盲,可是夏蕊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失去了最爱的两个亲人,现在要面对的却是…他扶着夏蕊宁的肩膀,轻声说着:“蕊宁,没事的,没事的。”

夏蕊宁抬起头,怔怔的看着高帅。高帅在对她说话,她看到高帅在对她说话。她手里死死的攥着信和雪香簪,无意识的朝着人群外面走。有人拦她,穿着制服的,她把他们用力推开。这些人要干什么,要拿走爸爸的遗物吗?这是爸爸送给妈妈的,是妈妈最喜欢的。我姓夏,是夏斯年和宁沫的女儿,我叫蕊宁,是雪香的花蕊、是聚、是华。这是爸爸送给妈妈的,是妈妈最喜欢的。我姓夏,是夏斯年和宁沫的女儿,我叫蕊宁,是雪香的花蕊,是聚、是华…夏蕊宁的脚步越来越快,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做什么,她只是死死的护着手里的两样东西,茫然的朝前走,谁也别想抢,她不会再失去。

直到她撞到一个坚硬的胸膛,怔怔然抬头,对上一个平静的眸子。

她记得他,陆非弦。

陆非弦也记得她,夏蕊宁,虽然此刻的她可以说是…面目全非。

印象最深刻的应该是她的眼睛,几天前那么灵动俏皮,而现在干涸的已经没有半点生气,却仍旧倔强的盯着他,不是恳求、不是退让,但也不是宣战,更像是木然的完成她的使命而已。

“蕊宁。”高帅已经追了上来,仍旧站在蕊宁的身边,警惕的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你是谁?有事吗?”

陆非弦扫了眼高帅,并没有回答,仍旧注视着夏蕊宁。而他身边的秘书模样的女性则礼貌却又严肃的说出了他们的来意,“这是我们陆董。夏小姐,您应该认识。首先我们对令尊的离世感到非常遗憾、并希望夏小姐节哀。其次,您手里拿着的雪香簪是出自于大漠王陪陵。而众所周知陪陵是私人陵墓,由陆家先祖为了守陵依陵而建,里面所有的葬品都归陆家私有,尤其这件雪香簪,对于陆氏来说是最具纪念价值的物品。所以,如果夏小姐没有意见的话,请将雪香簪归还陆董。”

研究所里也有不少人是知道陆非弦身份的,纷纷也围了上来,却根本也无话可说,人家的做法合理合法。夏斯年伤了人家的墓、拿了人家的东西,此刻人家没有带着警察来闹已经是给足了情份。可是…全部的担子都压在了夏蕊宁的身上…

“蕊宁,要不,要不先还给他。”安筠早已经泪流满面,啜泣着,小声劝着夏蕊宁。

夏蕊宁像是没有听到,只是木然站着,怔怔的看着陆非弦。

“夏小姐。”女秘书看此情况,也只能叹了口气,轻声说着:“我们一向敬重夏教授的为人,也知道他的行为应该是无意的,可是簪子必须归还。所以…”

女秘书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试探性的去拿。

“走开!”一直安静的夏蕊宁却在此刻忽然爆发,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已经不是她,她也不在乎自己是谁、会做什么、变成什么样,她挥像疯了一样挥着手中的雪香簪,“不许抢,谁也不许抢,这是我爸爸的,我爸爸的!”

“夏小姐,请你讲讲理好不好。”女秘书也有些着急,生怕夏蕊宁的动作会毁坏簪子,“这的确是陆氏的私人物品,从法律层面上讲夏教授已经…”

“不要给我*。”夏蕊宁的嗓子已经瞬间沙哑了,心上的那股火烧得她五脏六腑搅着一团的疼,妈妈的死亡已经让她濒临自责崩溃的边缘,而此刻爸爸的离开更是压断了她最后维持着的、能让她站住的气力,可是她却仍旧没有哭、没有眼泪,根本就流不出来,哭还有什么用,什么都没有用,她只是哑着嗓子,她只会哀求:“什么都别说了,这是我的,我的。我求求你们,别抢,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知道法,也不知道什么道理,我只是爸爸妈妈的女儿,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死在我的面前,我也不知道爸爸做错了什么,如果他做错了,惩罚我吧。你们让爸爸回来吧,干嘛让我活着,惩罚我吧,我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吧,这是我的东西,不要抢,不要抢…”

夏蕊宁的双腿逐渐瘫软着,终于坐在了地上,恐惧却无法扼止的浸透进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可仍旧死死的捏着雪香簪和信。她知道高帅和安筠都跪了下来想扶住她,都在劝她,可她完全听不见,周围没有一点声音,是死寂。直到陆非弦也蹲了下来,面对着她。

“求你了,别抢我的东西,求你…其它的,我都给你。在我家的,在江城的,我家全部的古董都给你,全部都给你!”夏蕊宁绝望的看着陆非弦,做着最后的哀求。

陆非弦注视着她,却还是伸出手,扳住了她的手腕,尽管夏蕊宁已经使出全身力气去抵抗,可陆非弦还是轻松的扳开了她的掌心,拿到了那根夏斯年用生命拿出来的簪子。

“这不是你的东西。”陆非弦松开了夏蕊宁,并没有马上站起来,仍旧注视着她,平静的说着:“即使你再怎么恳求,它也属于别人。就像你爸爸和妈妈已经过世了,没人帮得到你,除非你自己想站起来。”

夏蕊宁怔怔的看着陆非弦,并直直的、朝后仰面倒下,闭上了眼睛。

这次,她整整病了半个月。

半个月的时间,爸爸妈妈的遗体在研究所的帮助下运回了江城并安放在临时地点冰冻了起来,等她恢复了健康就可以火化、入葬。

夏蕊宁回到了自己的家,不想见任何人,包括彩姨。当然,沈真也在同时帮她妈妈递了辞呈。

沈真把自己和妈妈的行李搬出夏家的时候,夏蕊宁仍旧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夏蕊宁听到沈真在说,“我走了,我妈也走了,你只能自己伺候自己了。夏大小姐,学着做饭吧,免得饿死。我把家里的情况都写在纸上了,油盐酱醋都搁在哪儿写得清清楚楚,水电汽费怎么交也贴在冰箱门上。夏蕊宁,你好自为之。”

说完,转身离开。

沈真拖着行李,最后一次看着夏家。

没有人再打扫卫生,客厅的家具上落了薄薄的尘土。前几天下雨,巨幅的落地窗上溅的星星点点的水痕、斑驳了向外的所有的视线。玻璃花房从外面锁着,里面的花因高温和缺水已经死光了。草坪上的青翠不见、连野草都见缝插针的出现了,跟从德国运来的专用草混杂在一起,竟格外显得更加生机勃勃。

也对,只要有了合适的土壤,只要你成功了,还有谁会记得你的出身?

沈真的行李箱里、除了衣物之外,还有一份入学通知书,大学的。却并不是她高考时填报的那所大学,而是一所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美国的大学。

几个月后,她将成为夜渺的同学。

她拖着行李,慢慢的走在草坪上,慢慢走出夏家的大门,眼泪竟也漫漫的流了出来,她在心里一字一句的说着:夏蕊宁,夏家,我终于可以离开了。为此我也付出了代价,你们夏家的人永远无法想像的代价。也正因为如此,我将一步步走向成功,而为了未来的成功,我不介意别人怎么看我,哪怕我最终深陷泥沼、我也不要永远趴在地上活着、不要永远仰视着你们这群人。夏蕊宁,再见。

第60章 大内总管

入夜,夏蕊宁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饥饿的感觉了,她忘记了自己最后一次吃饭,究竟是两天前、还是三天前。

家里很黑,她光着脚、扶着墙壁、一步一步的走,摸到壁灯的开关就打开,直到眼前陆续变得明亮。

好安静啊,除了自己的心跳,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宁儿,过来跟妈妈学画。”客厅左面的画室,有妈妈的声音,就像她小时候听到的一模一样。

“我不要学,我不喜欢画画!”那是她自己的声音,稚嫩的,带着奶声奶气。

“不学就不学,宁儿将来是要继承爸爸的衣钵的,对不对?”是爸爸的声音,他在餐厅、一边喝咖啡一边看报纸,间或抬起头看向女儿或妻子,满心满眼的喜欢。

可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一切都毁了。

夏蕊宁站在客厅,爸爸的信此刻就贴在她的胸口,所以至少她的胸口还是暖的。这封信她已经看了几天,每一个字都能背下来。比如现在,她走向妈妈的画室,轻轻的打开房门,爸爸的声音、爸爸信上的字,就可以出现在耳边、眼前:宁儿,我和你妈妈的相遇,就像你喜欢阅读的爱情小说一样,是命中注宝的。可或许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那么认为,因为,先我一步的人是夜煜城。

爸爸应该和你提过,夜煜城是爸爸在美国读大学时候的同窗知交好友。

那个时候爸爸和他有着共同的理想、共同的爱好,但我和他都必须去继承家族的衣钵传统,幸运的是,我所继承的刚好是我所追求的,而他却要从商。他羡慕我可以继续研究历史,其实我也一直羡慕他、不,应该说是嫉妒,嫉妒他的爱情。

嫉妒他有着彼此深深相爱的女人,就是你妈妈,宁沫。

你了解你妈妈的为人,她一生都活在象牙塔之中,是真正的不谙世事、纯洁的人。她和夜煜城彼此吸引,他们的爱情在当时的留学生界可以说是轰轰轰烈烈、天翻地覆,他们甚至已经订了婚,并决定在回国之后就正式举办婚礼。

可之后的事情却陷入了俗套,那就是夜煜城的家族早就为他相中了一门商业联姻,多可笑,千百年来被鄙视的俗事其实在当代仍旧不断的延续。起初的时候,你妈妈和夜煜城都没有动摇,可就在夜煜城被家族提前召唤回国之后,我却暗自高兴着,因为我终于有了接触你妈妈的机会。

宁儿,这是爸爸终其一生也难以启齿的羞愧,因为爸爸介入到你妈妈和夜煜城之间的爱情,并且想了很多的办法、做了很多的事从中挑拔。最终,和你妈妈步入婚姻殿堂的人,变成了我。宁儿,请原谅爸爸的自私,可即便是在你妈妈离开人世的今时今日,爸爸仍旧不后悔当年的做为。我爱你妈妈的程度,早已超乎自尊。我明知道你妈妈的最爱是夜煜城、明知道自己可能一辈子也只能做为夜煜城的代替品而留在她的身边,可我心甘情愿。

直到有了你。宁儿,你要相信一点,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终究一生最疼爱的人都会是你。不要去怨妈妈,也不要怪她,我相信她已经尽了全力在维护我们这个家庭,她和夜煜城之间的事也早就已经过去,或许,你看到了一些事,但那绝不是事实的全部,宁儿,你一直跟着爸爸在学古董的修复,里面有一个道理就是眼睛所见未必为真。是,爸爸也曾经因为嫉妒而和你妈妈争吵,可那无济于事,所以爸爸在最后选择了相信。

宁儿,爸爸今晚就会去大漠王陵的陪陵,那里面有一样东西,是你妈妈最想亲眼看到的。所以我要去帮她实现,哪怕赔上一生的身家、名誉、地位。或许,爸爸会因此而坐牢、也做好了坐牢的心理准备,这没什么,也不可怕,大不了爸爸在狱中完成以后的研究。

宁儿,等着爸爸,等着爸爸回来…

“爸爸,你骗我,你没有回来。”夏蕊宁站在客厅,眼泪一颗、一颗、一颗的砸下,却悄无声息。

五天后,傍晚,西煌。

“她还在吗?”陆非弦眉头轻皱,在文件上签好自己的名字,问着。

“什么?”站在他办公桌对面的秘书凌雪怔了一瞬,立刻回过神,下意识侧过头看向窗外的草坪。果然,那个叫夏蕊宁的女生仍旧坐在草坪的长椅上,仰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位于酒店二楼的这间办公室。

这一刻凌雪只懊悔不该把陆董的办公室楼层设这么低。

“陆董,她还在。”凌雪无奈的汇报。

三天前,夏蕊宁到了西煌,一个人。直接入住了西煌酒店,也不哭、也不闹、也不跟人交流,每天坐在草坪上盯着陆非弦的办公室,仅此而已。

“要不要保安去请她离…”凌雪拭探性的开口,话还没说完,被陆非弦锐利的眼神扫过来,凌雪活生生的把最后一个“开”字吞回肚子,并迅速转移了话题,“陆董,和亚泰公司高层的晚宴订在了晚七点,在那之前您要不要先回房间准备一下?礼服已经洗熨好了挂在衣帽间。”

“嗯。”陆非弦简单应了,视线转回电脑屏幕上的电邮,凌雪见状,安静的离开。

坦白讲,今年的西煌之行是最令凌雪头疼的一次。做酒店的最怕就是扯上刑事案件,前一阶段著名画家宁沫在酒店套房自杀身亡的事情被媒体渲染的恐怖万分,陆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由陆非弦亲自出面跟媒体协调才算暂告一段落。可报道虽然逐渐平息,客源仍旧受了部分影响,现在是西煌的旅游旺季,往年酒店会人满为患,如今却空置了半数以上,好在陆氏总部一向也不太在意这边的业绩。但以陆非弦的个性,他不在意是一回事、“被”不在意又是另外一回事,从这几日他的脸色来看,很明显,自己这个随行秘书还是万分小心为妙…

直到凌雪离开了办公室,陆非弦的视线仍旧专注在电脑屏幕显示的电邮上。

邮件的确很重要,是陆氏总部的一份月度报表,存在的问题也很多,恐怕回总部之后要马上做一些人事方面的裁定。陆非弦的大脑飞速运转着,那才是他当务之急要解决的事情,要在一个星期之内处理完西煌的所有的事情,然后立刻离开。可是额头一丝一丝弹跳着隐疼,食指按着太阳穴,总算稍微缓解了一些,但毕竟治标不治本。如想治本,恐怕源头…在草坪长椅的那个夏蕊宁身上,没想到,她还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苍白、极美、年轻的脸,不过那张脸的主人显然从没意识到自己的外表有多抢眼,从同行一路去魔鬼城、到医院里她近乎崩溃的痛哭,她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在情绪上的遮掩。想到自己接触过的一些世家千金,就算参加近亲的葬礼也不忘记配了全套黑裙和透明唇彩。可就算如此,陆非弦仍旧不打算做出任何让步,他知道夏蕊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那根雪香簪是他绝不会出让的东西。

看了看腕表,是该回房间换衣服了。陆非弦站起身,视线终于短暂的停留在楼下那张苍白削瘦的脸上。

同情?他从来不屑。

转身离开。

在西煌,夜雨一向是一件很有情调的事情。

西煌属地大部分是干旱的沙漠戈壁,降雨量自然是极少的,通常只在晚上零零星星飘上一会儿,今天却特殊,凌雪站在宴会厅的巨幅落地玻璃窗前往外看着,雨点密集的砸在廊前巨资购入的观赏花卉上,伴着入夜即来的风,把开的刚刚好的花卉砸的瞬间带了残破调零感。好在她已经调集了酒店的工作人员跑过做防护措施。偷偷看了看此刻站在不远处的陆非弦,他手里拿着红酒杯正和亚泰公司的总裁谈笑风生。坦白讲,即使她已经在陆非弦身边做了五年的秘书,仍旧经常会被他的样子“帅呆了”。不是吗?一八五的身高,超模身形、世家世袭的教养和品味,五官跟模子刻出来似的完美,甚至她刚入职的时候有一度还小小的暗恋他,不过她的“恋情”截止于她亲眼目睹陆非弦在一场收购战中是多么的“凶残”,丝毫没给对方留一点活路,而明明前一天他也像此刻这样与对手把酒言欢谈笑风生。

于是她迅速收了心,并认为像陆非弦这样的男人谨供观赏,做伴侣的话…还是算了。而恰恰就是她的“目不斜视”,也保住了她在公司的位置一路做到今天,职务虽然只是随行秘书,但陆氏的人都明白,她就是皇帝身边的“大内总管”,最明白陆非弦想要什么。

比如此刻,陆非弦的视线似有若无的扫了她一眼,凌雪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快步走了过去,站在陆非弦的身边,轻声应了句:“陆董。”

第61章 不回头的离开

陆非弦反倒像是忽然看到了凌雪,只有略带歉意的朝着亚泰总裁举了举杯,微笑着说:“失陪一下。”

亚泰总裁自然体谅的举杯回应。

凌雪只好立刻摆出一副“皇上微臣有要事启奏”的神情,请了陆非弦过来几步说话。

一旦摆脱商业模式,陆非弦脸上的微笑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面无表情的问了句:“下雨了?”

“是的,陆董,下雨了。”凌雪答着,并补充:“您放心,已经提前向住客做了天气预报,去沙湖的客人已经全员接回来了,周边帐篷区也做了防风加固,应该没有问题。”

“还有呢?”陆非弦继续问着。

“还有…”凌雪怔了下,大脑飞速运转,“还有…什么?”

陆非弦看着她,薄唇逐渐抿起。

这表情就代表着他对她的回答不满意,凌雪进入戒备状态,可是天知道,还有…还有什么啊…

“她呢?”陆非弦终于肯给了两个字的提示。

“呃,谁?”凌雪在心里叫苦,这提示等于没说。

“你说客人已经全员接回,你确定吗?”陆非弦似笑非笑,“草坪上那个呢?”

说完,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继续说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三天来会一直坐在草坪长椅上直到晚上十点钟,现在是晚上九点,你确定她提前回房间了?”

凌雪完全怔住,啊,说的是夏蕊宁!可是…凌雪心里一虚,语气就有些紧张,但她完全没有想到陆非弦居然在这个时候关心的会是夏蕊宁有没有淋雨,心里有小小的诧异,古怪的诧异,只有硬着头皮解释了几句:“陆董,夏小姐是酒店的散客,这个…我们不能限制她的行动,理论上说,在酒店的区域范围内…”

“她是酒店的客人,是夏斯年和宁沫的女儿。而前不久宁沫才刚刚在酒店出事,她这个时候来,你是希望她因为自己情绪上的不稳定而再次发生什么,好再一次影响到酒店的声誉吗?”

“啊,陆董,您是担心她出事会影响到酒店…”凌雪怔住。

陆非弦看着凌雪,终于现了一丝不耐烦,“不然呢?”

“我马上去办!”凌雪犹如醍醐灌顶,就是嘛,就是说嘛,她就觉得陆非弦不可能突然变得善良嘛。

“不用了。”陆非弦平静的说着,手中的红酒杯顺手递给凌雪后转身离开,还不忘语带嘲讽抛了最后一句,“你有能力让她听你的吗?”

凌雪微笑着点头、佩服佩服的点头、皇上有道理的点头,并在心里咬牙切齿的呐喊:“你妹的,你早说你去解决不就得了,废那么多话干毛线!”

皇上一向有道理,可皇上也是人,人算有的时候就的确不如天算。

是,夏蕊宁是每天坐到晚十点,直到草坪上的地灯变暗几度才回房。可此刻,陆非弦走出大厅,顺手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雨伞,走到草坪上才发现,长椅上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