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她的面前,以一种十分冷淡的眼神看着她,却也忍不住打量。

她本人比电视上的更加动人,虽然这一点他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料到她的身材会纤细瘦小到这种程度,下巴尖尖,凸显了那双莹亮粲然的大眼睛。长发随着微风在空中画出浅弧,长度比记忆中的短了许多。让时璟言觉得意外的是她带给人的感觉,不过又觉得情理之中。

毕竟,她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遇到危险就会躲在他背后的小女人。如今的她,会更加圆滑地处理问题,会骄傲地接受所有的赞美和惊艳。她长大了,也成熟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在时璟言开口前,陆世钧语气不善地问。

“我说过,我会找到你们的。”锦欢察觉到陆世钧的敌意,但也无暇顾及。目光始终与时璟言对望,一秒钟也舍不得移开,“能谈谈吗?”

时璟言又换了一个姿势,空出来的那只手插进了西裤口袋,而另一只手被手杖禁锢了自由,只得露在外面。

他用平缓和气的语气,说:“有事的话,就在这里说吧。”

锦欢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受伤的那条腿,似乎忘了隐藏情绪,又或许这么久的相处,他早就已经能洞悉她的想法。

微微偏着头,他勾起薄唇,“放心,这一会儿工夫还是能坚持的。”

锦欢知道他一向有多骄傲,如果她足够聪明的话,就不要围着他的伤处打转,但显然她今天没有什么理智,“你的腿……”

果然,他的眼神一凛,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被这样烈的太阳晒着,按理说他该晒得面色红润一些,可事实却完全相反。同四年前相比,他也瘦了许多,可见那场车祸对他造成的生理创伤还是很大的。

“这种涉及隐私的事,就不劳费叶小姐关心了。”

时璟言说话的语气让她觉得难受,她宁可在这么多年之后,他对她破口大骂,再骂她白痴笨蛋,也不想他在面对她时,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冷漠和疏离。

形同陌路一样。

陆世钧这时暗暗摇了摇头,带着年轻男人和司机一同离开了。

夕阳下,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明媚妖艳的彩光嵌在云絮之间,他们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别墅区安静得好似一切尘嚣都消失了。

他的脸藏在这一片光芒之中,幻明幻灭。唯有那一双眼睛,如同破碎的繁星。她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就幸福得想哭。

四年不曾流过一滴眼泪,但这几天好似要流光了一样。在从陆世钧口中得知了这一切,愧疚和思念就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对他说过的每一句狠心的话被无限放大,每一句,都像是一只手在紧紧扼住她的喉咙。

这一刻才发现重逢也是需要动脑筋的,她之前有一肚子的话,可现在真站在他面前,一个字都吐不出。她之前出演的那些角色总能在这种时候变得楚楚可怜、伤心欲绝,可那毕竟只是演戏。

“对不起,我想我应该先和你道歉。”

他的情绪始终都是淡淡的,听到她的道歉也没有表现出很惊讶。双眸很平静,那其中的光芒也波澜不惊,犹如深海。

须臾,他只是点头,“好,我接受。”

他如此清晰简单地说出我接受,锦欢也不由得愣住。原本还以为要历尽波折才会让他原谅自己,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容易。

“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进去了。”他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要回到别墅。

他的淡漠和疏离明明白白写在脸上,锦欢想要伸手拉住他,可是他走得很快,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快到她伸出手都来不及抓住。

别墅的大门开了又关,再也不见他的背影。看来陆世钧说的是实话,他不想见她,刚刚他表现得好像每看到她一眼都是折磨。

不知道站了多久,等锦欢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凝聚成了深沉的黑色。一辆车由远及近驶来,然后停在锦欢面前。沐非连熄火都忘了,迅速跳下车,朝着她跑了过来。

应该是陆世钧打电话通知沐非的吧,否则她不会知道这个地方。

“锦欢,你别吓我……”

眼前是沐非担忧不已的脸,锦欢不知道自己哪里吓到她了。充其量,她只是站的时间比较久而已。想扯出一个笑容给沐非看,告诉她不要担心,可只是微微动一动都那么困难,锦欢觉得眼皮沉得再也睁不开,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所以只好由着自己慢慢陷入黑暗。

刚刚入秋,天气还没有那么凉,偶尔空气窒闷,阴沉有雨。

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总让人觉得不舒服。除了窗外时不时会有汽车喇叭声响起之外,病房里空荡安静得好像能听到液体流进血管的声音。

锦欢觉得有点冷,可是却连动都不想动。这几天她真的过得很糟糕,剧组严令她在十五天之内至少要减去五公斤的重量,她只好按照健身教练给的食谱,每天只吃蔬菜沙拉,吃一点点流食。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虚弱得晕倒。

后来,是一阵嘈杂,似乎病房里有很多人,恍惚中锦欢听到沐非和人交谈的声音,然后那些人很快就离开了。但沐非似乎还在说话,是和谁呢?

那人将声音压得很低,锦欢怎么用力也听不清,只好放弃。

很快,她又沉入到睡梦当中去。

她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只记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回到了老家,梨花树那时还没有移走,树下总是有一个微微佝偻的老人坐在那里,望着远方的山。她还梦见了一个男人,做粥给她喝,只是粥的味道似乎很难以下咽,她看到自己瞬间皱在一起的脸,可是却看不到他的脸。

锦欢知道梦中的人是谁,因为除了父亲之外,她只喝过一个男人为她煮的粥。这个梦美得让人发慌,锦欢怕这个梦继续下去,自己会不舍得离开。

这时她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靠近她,似乎是梦,又不太像。隐约中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脸,指尖沁凉的温度让她舒服得嘴角都翘起来。

然后,让她清醒的,是落在发间的轻吻。

“时璟言……”睁开眼睛之前,她喃喃呓语。

那人的吻倏地停了,紧跟着消失不见,锦欢费尽力气地睁开眼睛,恍恍惚惚中看到的也只是一个迅速消失在病房门口的背影。

那样熟悉的背影,还有陌生的走路方式,她绝对不会认错。

锦欢立刻从床上坐起来,还没有完全清醒,这样的动作使她眼前发黑。忍住晕眩,她伸出手去拔手背上的针头,一阵刺痛,有血珠从伤口渗了出来,顾不上去擦,她一心只想追出去。

可这时护士一只脚迈进门,恰好见到她拔针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连忙端着手里的药盘跑进来,阻止她,“怎么回事?你想要去哪儿?现在你还不能动,如果不想晕倒的话,就好好躺着。”

不知是护士力气太大,还是她没有劲儿去反抗,她很轻易地被护士重新按倒在床上。似乎怕锦欢会反抗,护士按下床头的按铃,叫来另外两个人。

可锦欢已经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十分配合。

因为知道已经晚了,就算她跑出去也找不到他了,所以只好安静地躺下。

时璟言回到别墅时,握着手杖的那只手在微微发着颤。刚刚步子走得太急,医院的地又滑,终于不可避免地伤到了脚。

他回到卧室,将手杖扔到一边,然后将自己重重地抛在了床上。这么多年,他还是不太习惯身边随时都要带着那个东西,也从来没有习惯过所有的行动都要借助一种工具才能完成。

他沉默地望着天花板,听到房门被人打开的声音,还是一动不动。直到头顶的灯陡然一亮,他才伸手遮住了脸。

“Michael说你受伤了,怎么回事?”陆世钧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时璟言适应房间里的光线后,才将手移开,没去看陆世钧的表情,而是直接说:“给我来支烟。”

陆世钧一怔,随即皱眉,“不行,忘了你不能吸烟吗?你已经好久没有抽了,怎么突然又想起来了?”

时璟言从床上坐起来,似乎早就料到陆世钧不会给他。只是耸耸肩,很不经意的语气,“那就算了。”

“你去见她了?”陆世钧问。

果然,时璟言的脸上有什么一闪而过。他身上的西服已经有些皱了,却仍不掩他的俊朗,五官深刻而棱角分明,此刻在灯光下,漾出一丝连他自己似乎都没察觉的柔软。

“不太放心,就顺便去看一看。”

“你的看一看用去了两个小时。”陆世钧出声责怪,“这里不比美国,行踪要注意保密。这样不顾后果地出现在医院,万一被媒体抓住,这些年刻意隐藏的行踪肯定会泄露出去。而且……不是下定决心要忘了她吗?”

时璟言低着头,黑发的阴影遮着眼睛,形状姣好的唇瓣一张一合,“我很小心。而且,她应该也不知道我去过。”

陆世钧抿唇,没有说话,更不知道如何将这个话题接下去,“接任的事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时璟言点头,“嗯。你这几天不是一直在安排这件事吗?”

“已经全部安排好了。只是……担心你会改变主意。”时璟言见到叶锦欢后,肯定会变得不对劲。陆世钧虽然早已经准备妥善,可还是担心会有变数,“知道回国之前那一次你喝醉,和我说什么了吗?”

时璟言扬眉,显然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