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瑾言不是大夫,更不通药理,她想不明白,自己转生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因为在她看来,自己唯一的生路,除了南华倾不死之外,就只有身上怀了南家的种,才可能避免前世那样的结果。

病情…到底,南华倾是什么病…

轻轻叩门,没听到回答,玉簪便做主自己开门进了屋子,却一眼看到莫瑾言托腮注视着红烛,脸色阴郁晦暗,哪一点像刚刚嫁人的新娘子呢?

心中酸楚难耐,玉簪却不愿意在莫瑾言面前表露,免得徒增伤悲的气氛,只扬起了眉梢,一边迎过去,一边轻声说道:“夫人,奴婢已经安顿好紫菀她们三个了。毕竟年纪都还小,就让她们挤了住的一间屋。”

说话间,玉簪又贴心地替莫瑾言斟了杯温热的水递上,柔声道:“夫人,向姑姑也说了,那沈太医是皇后亲自指派的御医,肯定会治好侯爷的,您就别太担心了!”

其实这些话玉簪本不愿再提,无奈自朝露湖归来,莫瑾言就一直沉默着,这个时候该上床歇息了,却还一言不发神情低落地犹自望着一对双喜红烛发呆,听了自己说话,也是愣愣的没有半分回应。

可怜自家小姐才十三岁,就要面对这样的难题…玉簪心疼莫瑾言,知道她是担心侯爷的病,想来想去,也只能劝慰两句:“向姑姑说,沈太医虽然年轻,但医术高明,专治疑难杂症的。”

“疑难杂症。”借着玉簪的话,莫瑾言终于开了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着明显的疲惫:“…玉簪,你说侯爷到底得了什么病呢…”

玉簪却反问:“夫人您是见过侯爷的,他看起来如何?”

“他脸色很苍白,苍白到让我不敢直视。然后,他发病…我也说不上来,仿佛无法呼吸,只捂住胸口,像是要晕过去似的…”

仔细回想着在西苑书房的一幕幕,虽然有些断断续续,令她感觉不太真实,但莫瑾言还是觉得莫名有些心惊。

一边想,瑾言一边轻轻摇头:“不行,我是嫁过来冲喜的,若是连夫君到底什么病都不知道,何谈冲喜一说!”

玉簪见着主子如此,语气里也充满了无奈:“夫人,向姑姑不是说了么,皇后亲自下懿旨,不许府里的下人议论侯爷的病,就算奴婢想打听清楚,恐怕也找不到人问呢。”

话虽如此,但玉簪是个忠仆,一门心思都在自家主子身上,眼珠子一转,倒也有了主意:“或许咱们可以找外面的名医问问,看是什么病会和侯爷的症状一样。若是夫人同意,找到机会奴婢就出府一趟,寻个稳妥的大夫打听打听。”

“若是去外面打听,恐怕早晚都会被察觉,到时候累得你违背皇后懿旨,万一被宫里降罪就不好了。这样吧,三日回门,等到那天,我自有计划。”

莫瑾言毕竟不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了,前世十六年的独居,心境的沉淀,也让她的心智更为清灵,很快就想到了一个法子,虽不成熟,想想,却也只能如此了。

且不知为何,瑾言自西苑归来,脑中一直挥不去一个影子,却并非是夫君南华倾,而是那个只见身影未见其面的沈太医。

而鼻息间,那西苑书房中的橘香、墨香、梅香仍旧氤氲不去,甚至是来自沈太医身上的药香也犹存不散,令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看来,那个沈太医,应该才是南华倾病情的关键吧。

 

第十章 何谓同心

 梳着莫瑾言如瀑般垂至腰际的长发,玉簪迟迟没有动手为其绾发,只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桃叶连根,发亦如是。”

感觉到了玉簪的踟蹰,瑾言却语气带着几分豁达:“新婚女子第二天都会梳一个同心髻,以表示与夫君同心同德,合欢安顺,你就梳同心髻吧。”

“可是夫人,侯爷他…”

玉簪虽然知道景宁侯是因为重病才让自己的主子独守空房,但她怎么也无法一如镜中的莫瑾言那样,心绪平静地仿佛一切都不是问题。

“那就梳个百合髻吧。”瑾言见玉簪仍旧迟疑不动,便道:“总归已经嫁做人妇,比不得之前做姑娘了,需得将长发挽起来。百合百合,百年好合,百合髻也是个好兆头的。”

玉簪忍住心头的酸楚,既然主子都能豁达地向前看,自己身为奴婢,又怎能再这副样子呢!

于是展颜露出一抹甜笑,玉簪点点头,手脚立刻变得利索起来,将莫瑾言一头长发扎到了脑顶,再分成数股往前后梳,最后将发脚掩藏起来,黑发便犹如百合盛开的花瓣,衬得莫瑾言一张素颜愈发的雍容秀丽起来。

“今天是我嫁过来的第二天,按理,应该拜见府中长辈。但侯爷的父母相继过世好几年了,只一个姐姐又是大邑朝的皇后,不可能入宫去面见,那就只见一下府中的人吧。你去通知向姑姑,就说巳时中刻的时候,让大家都到前厅,身为主母,也合该与下人们见见面的。”

见玉簪梳好发髻,瑾言随手从妆匣子里挑出一套碧玉雕宝蝉花样的头面首饰,自己一样样的别入发中,这才站起身来,穿上了一袭大红底绣双色梅花纹样滚黛青色边儿的对襟小袄,并一条柔绿色的褶裙,薄施粉黛,然后对镜整了整妆容:“紫菀她们三个,你先调教着吧,暂时不用安排什么,每日就做做女红功课便好。”

“就算要用,她们三个也使不上劲儿的。都那样小的年纪,连自个儿都伺候不好,怎么伺候主子您呢。”玉簪透过镜面看向莫瑾言,屈膝福了福,示意自己知道了,又开口道:“夫人,您若是觉得人手不够,要不让向姑姑找两个得力的丫头到正房来?”

“有你就行了。”

坐到桌前,瑾言看着热气腾腾的一锅猪肝粥,并三样小菜,倒也觉得饿了,伸手就准备自顾舀一碗热粥先润润口。

“主子您别动。”玉簪还在收拾梳妆桌上的一些零碎用具,看到莫瑾言竟自己动手盛饭,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

前世里一个人自己照顾自己十多年,瑾言倒是习惯了做这些日常琐事儿,却忘记现如今她可是刚刚出嫁的侯府夫人,怎么能自己动手呢,便假意伸手拿了一盏茶抿了小口:“猪肝粥你给我盛一碗就行了,其余的端去给紫菀她们三个吧。小姑娘家,来了陌生的地儿,怪可怜的。”

“主子您心疼她们,就让她们先适应适应侯府的环境,再慢慢调教就是了。”玉簪熟练地布菜,嘴上也没闲着:“只不过啊,奴婢一个人伺候您自然没问题,可这偌大的侯府毕竟不是莫家,奴婢和主子您都不熟悉。不如趁着选丫头的机会,也可以看看府里的情况。您嫁过来就是主母了,很快也要开始管家,收两个府里的人在身边,也好有个眼线报。”

“你说的对,等会儿我就让向姑姑安排。”

对于玉簪的伶俐周到,莫瑾言没有反对,想想找两个丫头到正房来伺候,也能侧面知道侯府之前的情况是怎样的。毕竟南华倾是那个样子,侯府里的用度也好,下人的安排也好,多半都没怎么亲自插手管理,只一个老管家陈柏前后照料,肯定会有些乱。

.※※※

用过早饭,瑾言便来到了前院的厅堂。

端坐在首位之上,向姑姑和陈管家分列左右,以此往外,庭院内,立着侯府大大小小三十多个奴仆。

丫鬟婆子由向姑姑一一领了来请安,家丁男仆则由陈柏引了来拜见,三十多个人,莫瑾言花了两盏茶的时间就看完了,随口问道:“景宁侯府里,就这么些个下人吗?是不是太少了点。”

陈柏忙上前答道:“夫人,老侯爷和老夫人过世之后,侯爷就遣散了一部分贴身伺候的老仆,给了他们安家费,让他们回去置田置地,也算告老还乡吧。再者,侯府虽大,主子却只得侯爷和夫人您两个,加上来做客的南小爷和沈太医,人手虽紧,却也算周转得过去。另外,侯爷喜欢清静,身边除了拂云和浣古两个贴身侍从,都不许人近身照顾,下人多了反而不好。再加上洒扫的,厨房的,门房的,花圃的,隆隆统统也就三四十个人。不过若是夫人觉得少了,小人明日就让人牙子送一批身家清白的小厮和丫头过来,让夫人挑吧。”

“侯爷喜静,我就更没道理往府里选人了。”

瑾言摇摇头,对陈柏示意不用,再看了看向姑姑:“府里的丫鬟中,哪两个机灵本分的,姑姑你给送来正房吧,我那儿倒是需要人手。毕竟紫菀她们三个年纪小了些,玉簪又是贴身的,忙不开。”

“夫人,您觉得翠翘和舒眉如何?”

向姑姑立刻点了两个丫鬟的名字,那两人也极为乖巧,顺着就垂首来到了厅堂的中间,双双给莫瑾言跪下。

之前就对这两个丫鬟有些印象,莫瑾言此时再细看,那个叫翠翘的身量稍高,生的眉清目秀,应该是个机灵可用的。另一个叫舒眉的,则内敛许多,长相也敦厚温和,看起来让人放心。

趁着莫瑾言打量的间隙,向姑姑也忙不迭地介绍道:“翠翘和舒眉都是十六岁,两人四年前进的府,一个在花园里伺候暖房的花草,一个在厨房专司糕点一类的吃食,都是身家清白的穷人女儿,勤快本分,夫人可放心用。”

“嗯,好的,今日过了就来正房吧。”

莫瑾言没什么好挑的,毕竟女仆就十来个,其中大半是二十岁以上的厨娘和粗使杂役的婆子,剩下五六个里头,又有一半是妇人,专司府中的女红一类,也就翠翘和舒眉合适一些。

“夫人,您现在是侯府主母,每日一早,小人和向姑姑会准时向您汇报府里的一些事务。”说着,陈柏上前来,十分恭敬地地上了一大串铜钥匙以及一个装有账本的樟木匣子:“另外,账房一直是小人在掌管,今天开始,就把钥匙交给您吧。”

“玉簪,你收下吧。”

莫瑾言没有拒绝,直接让玉簪代收了,然后站起身来:“好了,耽误大家伙儿做正事,这就散了吧。你们只需谨记,对景宁侯府要忠心不二就可以,多做事,少说话,我虽是主母,却也只是刚嫁人的小姑娘,有什么不懂的,也要请各位帮衬着。”

说完,瑾言略微颔首,目光向下方三十多个下人一一扫过,这才准备离开前厅。

“恭送夫人。”

下人们也齐齐行礼,整齐划一,显出侯府的规矩非同一般。

“夫人!”

这个时候,却是外头负责留守值门的小厮匆匆而入,打断了大家:“夫人,宫里头来人了,说是皇后娘娘有赏,正等在前头呢。”

“快请吧。”

莫瑾言有些意外,但想想也是合理的,毕竟皇后只有南华倾这个亲弟弟,对自己表示一下也是应该的。

坐回上首主位,不一会儿,先前通报的那个小厮就领着一个身穿宫娥服饰的嬷嬷进了前厅。

“奴婢凤仪宫陈娟,见过夫人。”

这嬷嬷约莫二十七八岁,梳着宫里奴婢统一的圆髻,衣着亦是浅蓝底绣桃花纹样的常服,只是头上一套梅花金簪,显露出与普通宫女的不同之处来。

陈娟十分恭敬地朝着莫瑾言行了一礼,然后将手中的一方锦盒奉上:“皇后娘娘赐给夫人一套东珠头面首饰为新婚贺礼。并让奴婢转告夫人,她因为内宫事务繁忙,所以暂时不能抽空召见您,还请您务必以侍奉侯爷为要务,谨遵妇德,早日为南家后继香火。”

“多谢娘娘,臣女会谨记娘娘的教诲。”

亲自从上位走下来接了锦盒,莫瑾言只觉得手中沉甸甸的,再一想刚才陈娟最后的那句话,心也跟着沉了起来。

到底,南婉容知不知道她弟弟是个什么情况?

分明是她亲自下了旨,不让府中下人议论南华倾的病,瑾言以为,南婉容是知道南华倾病情的。可现在,当着所有下人的面,她又让陈娟传话,要自己早日为南家后继香火,这一前一后,根本就是矛盾的!

看来,一切的结症,都还是在南华倾的“病”上。越早弄清楚这一点,自己才能越早掌控自己的命运。

 

第十一章 三日回门

 腊月初七,是莫瑾言三日回门的日子。

景宁侯抱恙,自然无法随同莫瑾言回莫家,却备了一车厚礼,且安排了南怀谷这个南家二房的嫡子前往押送,也不算太过失礼。

在侯府待了三日,知道今日会回门,莫瑾言想起十多年不曾见过一面的家中亲人,总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刻意着了件颜色鲜亮的妃色底绣凤尾纹样团花袄子,配上银红色的鱼鳞纹下裙,再挑了一对凤尾花的点翠簪子别在发髻两侧,略想了想,瑾言打开了皇后送的锦红妆匣,示意玉簪将当中那支衔珠凤钗给自己带上。

“主子,这一匣子东珠头面统共十六件,有华胜、簪、钗、梳篦、珠冠,另外还有项链和耳坠各两套。”玉簪一边戴,一边透过镜面看向莫瑾言,只觉得她发间中央的衔珠凤钗宝华流转,被闪得有些花了眼,“啧啧”叹道:“看这东珠,浑圆饱满,大小均匀,真真是难得之物呢。”

“宫里的东西自不比坊间那样随便。”略施薄粉,再点了朱唇,穿戴好首饰衣裳,莫瑾言然后对镜一照,总算觉得脸色没那么苍白了,可心里,却沉甸甸的:“只是皇后赏赐的这些东西,是为了让我给南家后继香火,现在看来,我却是受之有愧的。”

“主子,来日方长,您刚嫁过来才几天,别多想这些泄气的事儿。”玉簪过去扶了莫瑾言,不让她再对着镜子“顾影自怜”,又道:“马车该备好了,咱们早些出发吧,免得老爷夫人久等。”

“走吧,今日倒是个晴朗天。”

莫瑾言知道有些情绪止于此便好,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千万不能让爹娘跟着担心,所以扬起唇角,眉眼舒展地出了屋子。

没有带紫菀三个小的,更没要翠翘和舒眉跟着,身边只带了玉簪,在侯府仆妇的簇拥下,莫瑾言一路从内院出来,等迈步出了侯府大门,瑾言一眼就看到了立在门边的南怀谷。

“怀古见过嫂嫂。”

南怀谷看到莫瑾言,脸上便随即绽放出一抹少年人特有的明朗笑容,在冬日里显得温暖而灿烂,加之他今日也穿了一身丹砂色底滚金线卷草纹边儿的长袍,衬得其愈加意气风发,更令人一见,就会心生神清气爽的感觉。

笑着迎上去颔首还礼,莫瑾言一眼就看到了礼车上的大箱子小箱子,一旁相候的陈柏也赶紧递上了礼单:“禀夫人,按照礼制,回门礼备有裘皮八张、蝴蝶锦十端、玉版带四围,连理鸳鸯纹样粉彩碟一套,另外还有南金十锭并如意珠十粒,您看可还需要添置什么?”

“无需。”

点点头,莫瑾言听在耳里,暗想这些东西虽不算顶好,却不失礼数,无功无过,也就没有多说,只看着陈柏,略有犹豫,还是低声问:“侯爷他,身子可还好?”

三天了,除了那一夜在西苑的惊骇一瞥,莫瑾言没有再见过南华倾,甚至连西苑的半分消息也没有。所以今日见了陈柏,瑾言也免不了要过问两句南华倾的病情。

“多谢夫人挂念,有沈太医亲自照料,侯爷的病情已经趋稳。”陈柏话中滴水不漏,让莫瑾言听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南怀谷听见两人说话,眉梢一挑:“怎么,嫂嫂您不知道华倾大哥去慈恩寺暂居了吗?”

“侯爷出府了?”

莫瑾言一听,眉头微蹙。

身为侯府的夫人,虽然只嫁过来三天,连地皮还没踩热,消息不通也就算了。但南华倾这样不告而别,连自己这个新婚的妻子也不通知一声。而莫瑾言身为侯府的当家主母,陈柏和向姑姑一众下人也没个人来回禀,她的脸面该往哪儿放,莫家的脸面又该往哪儿放呢?

况且今日是她回门的日子,南华倾不能同行就算了,却连一封书信也不带给莫家,这又算什么?

心中存着半点浮气,但莫瑾言偏偏无法发作什么,只得一口气又吞了回去。

好吧,既然你南华倾不在府里,那我就更好实施打听你病情的计划了…想着,瑾言便收起了不悦之色,拢住袖口,朝南怀谷略微颔首:“怀古,我们出发吧。”

被莫瑾言如此称呼,南怀谷失神了那么一瞬间,随即脸上绽开一抹灿烂明媚的笑意:“好的。”

.※※※

侯府的车马外表看起来并不十分显眼,但内里却装饰地精致舒适。

斜倚在厚厚的细白羊羔绒毛毯子上,手中抄着一个小巧的琉璃镶嵌五彩缠丝暖炉,莫瑾言嗅着车厢内散发出的淡淡香气,似乎是腊梅,冷冷的,带着一丝极散发凉意的清甜,正是她喜欢的味道。

马车前,南怀谷身着滚了狐裘毛边的锦绣披帛,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之上,无惧寒风,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马车,唇角不自觉地向上翘了翘,南怀谷低声示意驾车的马夫道:“此一路虽是官道,但也要将马车架得平稳些,以免让夫人觉得颠簸不平。”

“是,少爷。”

车夫赶紧应了,手里的缰绳也紧着了些,控制着两匹马慢行在路上。

温暖的感觉,又有冷香袭人,加上马车均匀地摇晃着,瑾言觉有些疲倦,想着景宁侯府离得莫家大宅有一个多时辰的车马距离,便靠在一个鼓胀的丝缎靠枕上,干脆闭上眼睛补觉。

.※※※

玉簪和一个随行一起送回门礼的侯府仆妇坐在前面的马车上负责领路,略简陋些,但也避风舒适。她听见南怀谷吩咐马夫,撩开车帘子往后瞧了瞧,见这个南家的二房小爷回望莫瑾言的马车时,眼中满满竟是温暖的神情,心下总觉得有些不妥。

毕竟自家主子是侯府的夫人,而南怀谷又是景宁侯的堂弟,两人之间乃是叔嫂关系,若是南怀谷生出些有违伦常的旖旎之情…这对自家主子来说,根本就是祸不是福!

想到此,玉簪柳眉一沉,觉得以后要阻拦着南怀谷接近夫人,这才将帘门关上,然后向同车的中年仆妇道:“这位嬷嬷,南小爷一直住在侯府中么?他自己的家宅呢?”

听见玉簪打听南怀谷,这个中年仆妇笑得有些促狭,以为她也和其他府中爱慕南怀谷的小丫鬟一样,上下打量了玉簪一番,见其眉眼带笑,清秀有余,才道:“南小爷从辈分上,是侯爷的二房庶弟,的确不该久居侯府。可是南家人丁不旺,除了侯爷之外,就只有他这一脉了,自然与众不同些。而且侯爷抱恙,府中也缺个主事之人,所以皇后娘娘才安排了南小爷过来暂居。少年人嘛,火气旺,阳气足,也算是给侯府镇镇宅。”

接过话,玉簪又问:“南小爷的年纪虽然不大,却应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一直呆在侯府,是否也是因为这件事儿的缘故?”

玉簪这样说,是觉得侯门大家有一两个常住的亲戚本是小事儿。再者,若南怀谷来京是为了议亲,那等他定了亲之后应该会很快离开,那她也就不用担心自家主子和这个南小爷会日久生情了。

见玉簪提起“议亲”二字,这仆妇就觉得自己猜对了,果然又是个想攀附权贵的小狐狸精,于是眼神就不太好了,透着骨子轻蔑劲儿:“刚我也说了,南家除了咱们侯爷,就是南小爷父亲那一脉。南小爷的父亲虽然是庶出,但他自己却是正儿八经的嫡系长子,和上辈已隔了一代,况且二老爷早年就分家出去了。再者,咱们南小爷品貌出众,京城里适龄的名媛闺秀早就排着队想要攀亲了,只是因为他年纪尚轻,加上皇后放了话要亲自为其选人,这才断了那些个莺莺燕燕的念头。不过啊,算起来最多再过两年,南小爷满了十六岁,就会娶亲成家的。而那时候…”

上下瞅了瞅玉簪,这仆妇冷哼一声:“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姑娘您过两年该就满二十了吧?难道还有脸让夫人出面为你谋一个姨娘的位置?你大了人家五岁,真好意思?”

脸“刷”的一下就红了,玉簪哪里会料到在这中年妇人的眼里,自己竟是看上了才十三四岁的南怀谷,张口想要申辩,又觉得没那个必要,只一咬牙:“我自个儿的终身大事会有夫人斟酌,嬷嬷你操什么心!”

说完,玉簪彻底闭了嘴,双手抱胸,顺带闭上眼靠在后背的车厢上,一副不会再多说一句的样子。

对面的仆妇扁了扁嘴,也懒得再多费口舌,自顾闭目养神去了。

 

第十二章 丹砂莫家

 莫家世代皇商,富贵自不必多说,但始终是行商的,所以身份地位上在权贵环伺的京城有些不入流。置宅,也只能往京郊偏僻处靠。因为京城内寸土寸金,历代望族又多,光靠银子,有些事儿亦是无法解的。

到了瑾言这一辈,莫家虽然还承袭着家族的皇商生意,但人丁却不甚兴旺。

莫家正房已是第六代,却只有瑾言这一个嫡长女。还好瑾言下头有个姨娘生的庶弟,如今已经六岁了,长得玉雪可爱,机敏聪慧,也算是个能延续家业的希望。

如今好不容易出了个侯门媳妇,还是当今皇后的弟媳,莫家总算扬眉吐气了一番,所以从上到下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

即便莫瑾言这个莫家小姐只是嫁过去冲喜,夫君景宁侯又是个病秧子,更别提正妻之位已经给了已逝的未婚妻,莫瑾言仅为身份平等的续弦,并非结发…可这一切对于莫家来说,只要能够高攀到南家,已经是极好的一门亲事了。

而且对于外面的人来说,包括莫家,都不知道南华倾的病到底有多严重,总觉得对方正值壮年,有小娇娘冲喜,再将养些个时日,总能恢复如初的。毕竟景宁侯府后面站的是当朝皇后,为了南家唯一的嫡亲血脉,倾整国之力,难道也治不好景宁侯吗?

再者,说得不好听,若是瑾言肚子争气,生个小侯爷,等景宁侯哪天撒手人寰,那偌大的家业岂不都留给了莫瑾言吗?

只不过,想是这样想,莫家还是怕被别人诟病卖女求荣,所以越是临到女儿回门,越是行为低调,只在府门口扎了两个大红的绸花,并两串红绸灯笼,以示家中有喜。

.※※※

一个时辰的官道平稳顺当,当莫瑾言差不多醒来时,车队离得莫家大宅也已经不远了。

知道嫁出去的莫家女儿今日回门,莫宅外从一里远的地方就安排了下人值守,若看见侯府的马车好及时报信。

所以不等车队抵达,莫宅的门口就站满了前来迎接的下人仆妇,一左一右两排列开,迎着腊月的寒风,脸上却都喜气洋洋的。今日回门的,乃是大邑朝中最具权势的南家新媳妇儿,也从莫家出嫁的女儿。与有荣焉,哪怕一大早就在门口候着吹风,众人也不惧半分。

宽阔高大的四轮马车,由两头浑身黝黑的见状公马拉着,平稳且气势十足地停在了莫宅门口。

手脚麻利地从前头的小马车上跳下来快步走到莫瑾言所乘的马车前,玉簪先取了条凳摆好,这才撩开帘子,扶了瑾言下车。

一旁骑马跟进的南怀谷也勒马停住,翻身而下,将缰绳交给了前来牵马的莫府门房。

立在莫宅的大门前,瑾言抬眼看着熟悉的景别,总觉人生如一梦,匆匆数十年,仿佛一切都没变,又仿佛一切都早已变了。

“瑾儿!”

说话间,一个年约二十来岁,梳着圆髻的女子从敞开的莫家大门渡步而出,脸上薄施了粉黛,身上一袭大红遍地洒银绣兰草团花的夹棉裙衫,头上一对缠丝嵌宝的鎏金步摇,匆匆行来,步摇上的迎金叶儿随着寒风轻摆于鬓,显出一身的贵气。

眉眼间,此女更是和莫瑾言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瑾言婉约,她更为精明干练些。

“娘!”

相隔十七年没有见过母亲白氏,此时重逢,瑾言莫名地觉得鼻头一酸,然后眼泪就从晶眸中滚落下来。

走上前,双膝跪地,瑾言十分规矩地行了一个叩拜之礼,直到双臂被人一扶,抬眼,才看到母亲已经来到了面前。

“我的瑾儿,你何须如此大礼呢。”

看着嫁出去才三天的女儿,白氏亦忍不住眼眶微红,张开手臂就将瑾言给拥在了怀中,然后又不放心地赶紧将女儿拉开,上上下下反复打量,生怕在侯府过得不好,被人欺负似得。

等仔仔细细看过瑾言并没有任何不妥,白氏的眼底才透出满满的温情暖意:“好孩子,娘想你了。”

“娘,咱们进去说话吧,天冷。”

瑾言心中感慨,面上却克制住了涌动的情绪,反手扶着母亲往府里去。后面的南怀谷也立刻跟上,一众前来迎接的仆从亦纷纷起身随行而去。

.※※※

从庭院到前廊,再到厅堂之中,莫府上下无不张灯结彩,大红的绸花被冷风吹得妖娆起伏,合着两三步就挂着的大红灯笼,显得喜庆吉祥。

眼见莫瑾言搀着白氏进了堂屋,老管家莫为赶紧迎上去,带领一众下人请安叩拜。

白氏给瑾言使了个眼色,瑾言便开口叫了“免礼”,玉簪则伶俐地拿出一叠红封塞到管家手中,让他挨着发给家中下人。

此时,白氏的贴身嬷嬷越娘也上前来,用衣袖扫了扫福两把寿海棠雕花扶椅上铺的绣垫,笑嘻嘻地请白氏和莫瑾言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