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和徐慧也换了身衣裳,在路边买了两个面具戴上。

不过…就太宗这身量,傻子都能认出是他。没人敢不要命地上去挤他,都刻意绕着他们走。

徐慧见别处拥挤不堪,偏他们俩这里空空荡荡,不由笑道:“陛下您看,长得太高也有不好的地方吧。您好不容易策划了这么一出,结果旁人都不陪您玩儿呢。”

“哼。”太宗轻哼一声,指着前方不远处道:“你看那里。”

徐慧依言看去,只见一个女子身材高挑,俨如鹤立鸡群,一看便知是韦贵妃。

同样,她的身边也是空荡荡的。

徐慧不禁轻笑起来。

“朕这是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太宗摇头道:“等明年朕带你出宫去玩儿。宫里这些人吶,胆子太小,不够意思。”

其实徐慧觉得这样挺好的,她也不是个特别喜欢凑热闹的人。宫外趣味足不假,可人群太过拥挤,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两个人沿着小路慢慢地走着,冬夜空气清新,让人格外清醒。远处喧闹不堪,近处却静谧非常。在这种神奇的氛围里,徐慧忽然觉得很幸福。

虽然他高的让她体验不到上元节的气氛,可是只要他像座山一样站在她身边,就会让她很安心。

徐慧当然没有说。太宗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两人不说话,却也不觉得尴尬。

前方,不知是谁领头,开始了踏歌。

人们成群结队,手挽着手,踏地为节,边歌边舞。

太宗垂眸看她一眼,见徐慧没有反对,就拉着她加入其中。

徐慧低呼一声,拗不过他,也加入到踏歌的队伍中去。

太宗的另一边站的高大女子是韦贵妃无误。徐慧身边的女子虽然戴着面具,但她一眼就看出,此人定是萧才人无疑。

萧才人见她过来,轻哼一声,本来不想挽她的手。可徐慧主动勾住了她。萧才人怔了一下,倒也没有反对。

只是大家都在唱歌的时候,萧才人不服气地来了一句,“凭什么苦练了数日的人是我,到最后大出风头的人却是你啊?”

周围人声鼎沸,萧才人本以为她听不见,却清晰地听到徐慧说了句:“对不起。”

萧才人扬起下巴,骄傲地说:“我才不要你的道歉呢,大家行走后宫,各凭本事,我现在斗不过你,不代表以后也斗不过,你可别得意的太早了。”

徐慧笑了笑,“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她挺喜欢萧才人的这股劲儿的,不服输,永远都有奔头。

一旁的韦贵妃见徐慧和萧才人两人和声细语地说话,尽管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心中也是暗暗的松了口气。

好在萧才人这孩子还不算太傻,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去得罪徐慧。

不然,她可真的不会再帮她了。

踏歌结束后,太宗和徐慧一起去放花灯。

太宗的那一盏是他自己做的,徐慧那一盏,则是他手把手教着做的。

可是她做出来的花灯,还是很丑。

没有对比还好,一放到太宗的花灯旁边,徐慧的那一盏就显得格外的丑。

徐慧本来还不觉得,这会儿不免有几分气馁,“我做的那样难看,陛下怎么不告诉我呢?”

“谁说你做的难看了?”太宗安慰她,“朕觉得挺好看的。谁若敢胡说,朕替你揍他。”

徐慧就被他哄笑了,许好心愿,将灯放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太宗问她,“看你那样虔诚,许了什么愿望?”

徐慧看他一眼,正色道:“当然不能告知陛下,告诉您,就不灵了。”

太宗好笑地看着她,也就她们小姑娘家的才会信这些灵不灵验的。

“谁说的?你告诉朕,朕替你实现,不就灵验了?”

徐慧轻笑道:“陛下真是的,您连我的愿望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能保证替我实现?”

“这有什么难猜的。”太宗有点儿小得意地说:“朕方才问你,那是给你面子。这后宫女子每年许的什么愿望,朕比谁都清楚。”

徐慧见他这副飘飘然的样子,就知道太宗今晚又喝多了,也不和他计较,好脾气地问:“许的什么?”

“无非是被朕宠幸,飞上枝头。”太宗紧握她的手,深深地望着她说:“朕当然能满足你。”

徐慧定定地看着他,月光之下,一张清丽的面容更显白净出尘。睫毛浓密,根根分明。一双水眸藏在羽睫下面,清澈见底。

他挪开视线,后悔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头,有几分慌张地说:“是朕错了,你怎么会许那种愿望…”

徐慧宽和地笑笑,晚上回到清宁宫,喂他喝了碗醒酒汤,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临睡前,徐慧见太宗迷迷糊糊地了,才小声同他讲,“我说出来了,陛下不许笑。”

太宗本来已经有了些许睡意,听她这么一说,立马精神起来,保证道:“绝对不笑。”

徐慧郑重其事地说:“我想留名青史。”

“噗…”

太宗见她认真的样子,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

徐慧有些恼了,由着他笑,背过身去不理他。

等太宗笑够了,凑过来摇她的肩,“慧儿,起来。带着气睡觉,对身子不好的。”

徐慧委屈地回头看他一眼,眼圈儿竟有几分红了,“陛下骗人,说好了不笑我的!”

太宗头一回见她这样子,一下子就着了慌。他手忙脚乱地想要安抚她,可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不敢碰她的身子,就在空中瞎摆着。

“你别哭啊!”他耐着性子哄,“都是朕不好,是朕混蛋,不该笑话慧儿。”

他以为徐慧什么时候都是从容不迫的样子,喜也好怒也好,都不过常人三分的度。却不想她也会红了眼圈儿,那副又是生气又是哀伤的样子,看的他心里发疼。

太宗静下心来想了一想,徐慧八岁就能写出《拟小山篇》那样的诗作,志向高远,并不奇怪。

方才的确是他轻慢了徐慧。

太宗慌忙补救道:“朕喝醉了,糊涂了,才笑你的。”他伸手去摸徐慧的脸,触手冰凉,想来是真的伤了心。

想来也是,她信任他,将自己的心事说与他听,他却笑话她,实在是不应该!

他挨着她躺下,在徐慧耳边轻声道:“朕保证你会留名青史的。等你给朕生了儿子,朕一定嘱咐史官把你的名字记载下来,让后人都知道朕身边有你这样一位才女。”

徐慧摇摇头,低声说:“我想要的不是这样…”

太宗不明白,她不想做男人的附庸品。不想因为自己存在的价值,只是历史上孤零零的一笔”徐氏于某某年诞下了某公主或者皇子”。

她想让后人记得她,不是因为陛下的宠爱,而是自己的才情。

“罢了。”本来今日她许愿,也只是因为宴会上的事情,触发了这个念头而已。其实人死之后,名与利又有何用?她真的无需在意。

只是听到太宗的话,好像有一种自己被否认的感觉,徐慧才会有几分伤心罢了。

谁知太宗却不依,“怎么就罢了?朕是认真的。”

那徐慧也认真地同他说:“那若我不为陛下生儿子呢?”

太宗愣了一下,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认真地承诺道:“朕答应你,就算你终生无子,朕也会让人为你单独列传,名垂青史。”

第四十一话

第四十话

两人闹完小别扭,当天晚上就和好了。

太宗甚至有些小高兴,徐慧向来冷静自持,很少对人发火。能在他面前随着心意表达自己的情绪,这说明他们的关系更进了一步。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就开始得寸进尺,对她做更亲密的事情——画眉。

太宗在旁看徐慧梳妆的时候才迟钝地发觉,她的妆容好像和别人不一样。

不怪他马虎大意,男人嘛,都这个样,很少能看出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打扮有什么不同。反正他们就知道直接判断好看还是不好看。

当时流行的仕女妆,是把脸涂得白白的,眉毛剃掉大半,画成短促浓重的两条。脸上要打腮红,唇上抹胭脂,涂成小小的一个心形。

徐慧就不喜欢这种妆容,觉得滑稽。她向来都是将浅墨色的烟眉细细描长,脸上略施薄粉,不擦腮红。她的嘴唇本就是樱花一般粉嫩的颜色,只要抹上一点淡淡的口蜜即可。

等玉藻帮她打好了底,太宗便拿了螺黛过来,捧住她的脸,细细描画。

徐慧抬眼看他,竟是一脸极其认真的样子。处理国家大事的时候,都不见他如此严肃。

“陛下,快些吧。”她柔声催促,“该上朝了。”

唐朝上朝不算太早,但一不小心还是容易迟到。

太宗口中支吾着,一手摸着她的脸颊,另一边动作不停,口中道:“你的妆容太淡。不过这样也蛮好,朕摸你的脸时,就摸不到一手的铅粉和胭脂。”

听他这么说,徐慧起初还有几分生气。转眼间突然灵机一动,她冒出个主意来,气也就消了。

把太宗赶去上朝后,徐慧对着铜镜一照…

果然很丑。

可这是陛下亲自画的,又不好他一走就给洗了。

但是这副样子,她是决计不肯出门的。

徐慧干脆告了假,窝在屋里一天。她自己心里有数,甘露殿那里不能天天去,也要给别人机会。

第二天她涂了腮红,小脸儿红扑扑的,像是新鲜的苹果,身上隐隐带着清新的香。

太宗起初还是没注意到,照常揉捏她的脸。

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奏章上印满了胭脂的印记。

这下丢人要丢到外头去了。

太宗一想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抬起头,板起脸,打算吓唬徐慧一下。

谁知徐慧大大方方、十分坦然地望着他,眼底还隐有几分挑衅,好像在说“哼,就不给你捏!”

太宗就没招儿了,把她叫到身边来。

徐慧仿佛有了防身的秘密武器,仰起小脸看着他,毫不畏惧。

谁知太宗竟勾住她的脖子,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徐慧吃了一惊,就想起身,却被太宗按住了后背,动弹不得。

窝在太宗温暖的怀抱里,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好在没人看见。

“陛下…”她有几分责怪地开口,“这里可是甘露殿。”正殿!处理政事的地方!他这是在干嘛呢!

“你还知道这里是哪儿啊?”太宗轻哼一声,这小东西,竟敢作弄他。“为什么不让朕摸你的脸?”

徐慧控诉道:“陛下那哪里是摸,分明是又掐又捏。”

“朕有吗?”

“没有吗?”

太宗沉默下来,一想还真是,她生得一张鹅蛋脸,脸上虽然没多少肉,但因为年纪小还有一点点婴儿肥,捏起来手感很好。

不过太宗是谁啊,他脸大的很,无耻地说:“朕就是掐了,捏了,又怎么样?”

徐慧被他的无赖样震惊了,许久方道:“可…陛下不是说我已经长大了吗?”

太宗不以为然,“长大了就不给捏了?”

徐慧反驳道:“当然了。不然陛下怎么不捏韦贵妃和杨淑妃呢?”

李二被她噎得无话可说,想象了一下自己跑去捏贵妃和淑妃的脸,那情景真是滑稽的很。越想越好笑,他不由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徐慧就无奈了。

这人年纪长了她二十几岁,看似成熟,实则内心深处有一块角落,还像小孩子一样天真。

转眼间,寒冬已过,春天又到了。

徐慧又长高了几寸,去年的春装已经不合适了。司衣司派来一位女官,四个宫女,专门为徐慧量身。

太宗正好得闲过来,坐在旁边看。平日里相处还不觉着,这么一看,突然觉得她又长大了不少。

他看着司衣拿着鲜艳的料子在徐慧身上比,人比花娇的样子,看得他忽然心酸起来。

他悄声问王德,“朕是不是老了?”

一句话差点把王德的胆子给吓破。

王德赶忙变着花样儿的夸他英勇、健壮、精力十足,一点儿都不输给年轻小伙子,还有一种成熟的魅力,特别迷人。他要是个姑娘,都要折服在太宗脚下。

起初太宗听得还挺高兴,后来就觉得变了味儿了,瞪他一眼,“乱讲什么呢,恶不恶心!”

但他内心还是很喜欢听的,赏了王德两套自己的旧衣服。

王德满脸笑容地谢了恩。

吴庸在旁看的眼睛都直了,小声向他师傅取经。他是真心吃惊,王德都混到这个地位了,还用这么使劲浑身解数地讨好陛下?

王德瞥他一眼,颇有几分傲慢地说:“你小子懂什么,我们伺候人的,永远都是大家的奴才。没有大家,哪有你我的今天?”

吴庸连连称是,暗暗记在心里。他年轻,还有的学呢。

等司衣司的人走了,徐慧就发现太宗一脸伤感地坐在那里,情绪不高的样子。

问他怎么了,他却摆手说没事。

徐慧不放心,就坐在他身边。

他们坐在近窗的位置,光线充足。

阳光投射进来,落在徐慧年轻的脸上,更显明媚娇艳。

太宗问她,“朕把你召进宫,是不是错了?”

徐慧愣了一下,奇怪地道:“陛下怎么会这样想?”

“朕太自私了。你还这样年轻…”

习习微风里,他的声音很轻,似是从远处飘来的一声叹息。

徐慧含笑否认道:“怎么会呢。徐慧自己也很想进宫的。”

太宗闻言大受感动。他抓住她柔软的手,揉捏着她的手心,心中似有热流涌过。

结果徐慧来了句,“当初想着宫里藏书多,听说能进宫了,还兴奋的好几夜没睡好。”

太宗头疼地道:“慧儿,其实你不必这么诚实的…”

“啊?”徐慧轻轻地“啊”了一声,眼底满是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