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道歉应该还不够吧?”他突然说道。

念想“诶”了一声,有些不理解。

“让她道歉,亲自的,跟你道歉。”他咬字清晰,语气里有分明的不客气。

念想突然哑然,看着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其实这件事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看,最大的责任人都是念想。

好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徐润清忽然起身,俯下身,利落地解开她的安全带,握住她的手腕拉下车,拉开了后座的车门示意她进去。

尔后,他也坐进车内,一切动作行云流水。

念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抱着坐在了他的腿上:“如果要追究责任,你是我的学生,除了问题自然由我全权负责。”

“我知道具体情况了。”他的手沿着她的手腕落下去,和她的十指相扣:“这种意外事故我不能安慰你全部的责任都在设备老旧上,现在有很复杂的情绪也很正常,我一点也不介意你发脾气……但这种情绪,控制在一个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现在,这里,我的可控范围内。”

做她的灯塔和港湾。

他曾经这么说过。

念想抬眼看他,看着他的轮廓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一点点变得深邃。那些消极的情绪,随着渐深的夜色,便真的一点点在流逝。

徐润清让她整理情绪的方法很简单,在他的势力范围内,你随意。无论是发泄,还是大哭,起码,要在他能看得见的地方……

这种时候,也庆幸念想调整情绪的方式是安安静静得陪着她就好,她会自我疏导。

天色越来越沉,几个瞬息之间,已经连成一片黑幕。

能听见远处的近处的鸣笛声,远处的喧闹,越能显得这里安静又冷寂。

良久的沉默后,念想终于开口:“我们回家吧。”

第八十二章港湾

根管锉断裂在根管里,这种几率其实很小。但只要碰上根管锉老旧,根管尖端疏通有障碍,加上操作失误,发生的几率还是非常高的。

而念想对这个医疗事故的解决方法,暂时只有留存在大脑里的理论知识……

是的,只有理论。

照欧阳说的,能处理这些疑难杂症的,那都是大师级别的人物。而口腔科惯常拿手术刀的徐润清,无疑就是这其中之一。

徐润清戴上手套和口罩,拉开牙椅在牙科椅侧坐下来。

头顶的灯光有些炫目,他偏头看了眼,细心地微微拉远了一些。等待麻醉生效的过程中,他往工作台边移了一下位置,打开片子,又专注地看了好久。

就这么安静地又等了几分钟,这才滑到牙科椅旁,看了眼躺在上面面色有些苍白,显然非常紧张的女孩:“不用担心,很快就能结束,打了麻醉不会很疼。”

说着,他从托盘上拿过镊子,示意她张开嘴,然后用镊子碰了碰手术区内的牙龈,低声和患者确认:“有没有疼痛的感觉?”

郑蓉蓉摇摇头,因为嘴里含着棉花,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含糊不清:“嘴巴麻掉了……”

确认麻醉已经生效后,徐润清用镊子夹开手术区周围垫着的已经湿润的棉花,换上了干净的干棉花垫在手术区的周围。

“如果过程中你有些不舒服或者是觉得疼了,可以举手告诉我。”说完,他微微敛眉,似乎是在细细地思索着,严格认真地关注着郑蓉蓉的口腔情况。

他的手法精准又快速,几乎没有犹豫的,就照着预先考虑好的位置切开粘膜暴露牙槽骨。

念想就站在他身旁,看的很是仔细。切口位于颊侧附着着牙龈,依照龈缘的形态切成了扇贝形。并不破坏边缘龈和牙龈的附着,也容易翻起和切开,手术视野清晰。

徐润清在这里并没有花费太多的功夫。

他回头看了眼x光片,眼神深邃又清幽,那一截露在口罩外面的鼻梁正好被灯影打上光,让他清俊的侧脸更贴了几分冷漠和疏离,看上去冷静又精英十足。

骨膜分离器寻着切口进入,翻起黏膜骨膜瓣,翻开后用龈瓣牵引器牵起黏膜骨膜瓣。

由于骨质完整,先要确定根尖位置再依照根尖位置去骨开窗,建立了进入根尖和病变组织的通路。

而这一步骤,徐润清的速度缓慢,认真又专注,每一个动作,细微又精准。

此刻暴露了根尖位置,接下来便是徐润清用刮治器去除根尖区域的所有病变组织和异物。因为这一处有重要的神经和血管,在精准度的要求上可谓是非常的高。

因为患者的根尖病变严重,刮除病变组织的整个过程……有些惨不忍睹。

郑蓉蓉的母亲已经别过脸去,眉头皱得紧紧的,明显是在压制着怒气。

病变组织从骨腔全部脱离后,念想立刻递了组织钳给他。清理完毕,很快就找到断裂在根管里的根管锉的位置。

切除根尖,取出断裂的根管锉,根管倒充,封闭暴露于根尖周组织的根管系统。

用生理盐水对手术区进行冲洗,再用组织钳将瓣复位。

进行到这里,念想又带着郑蓉蓉下楼拍片确认,确认断裂的根管锉已经取出,并且没有留存任何异物后。

徐润清缝合伤口,压了压棉花,止住血,再取出。

一直看得目不转睛的念想似乎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如果不是在目前这种有些意外糟糕的情况下,她简直像是看了一场很完美精巧的艺术表演。

那修长白皙的手,是天生适合拿起手术刀的。

徐润清摘下口罩,垂眸看着一脸如释重负,还有些发抖的女孩,轻声问:“还好吗?”

郑蓉蓉点点头,眼睛却突然湿润,因为疼痛紧闭着嘴不说话。

念想扶着她做起来,难免有些歉疚,毕竟是因为她才多受了这么些罪……

徐润清褪下手套去洗手,洗完手,向郑蓉蓉的母亲交代医嘱,病嘱咐下个星期要过来复诊拆线。

郑蓉蓉被她妈妈扶着,脸上苍白,双眼因为刚刚哭过的原因湿润得漾着水光。

大约是又心疼闺女了,郑妈妈的脾气顿时又上来了:“你看看你们医院干得好事,我只是来补个牙,结果整个牙齿都给我切开了,万一我女儿这颗牙齿以后功能不行了,我都找不到人说理。”

显然,这件事并没有结束。

护士长正好来接班,听说了这件事后,亲自过来安抚解决。劝慰着家长去一楼的茶水厅坐下说话。

徐润清抬手轻捏了一下眉心,有些显而易见的疲惫,他忽然叫住她的名字:“念想……”

声音压得很低,磁性又悦耳。

念想此刻颇有些惊弓之鸟,抬头看着他,眼神深处还依稀能看到一些惊惶。

“先下楼,去我车里等着我,我过去看看,等事情处理好了,我送你回去。”大概是因为白大褂扣得有些发紧,他微皱着眉头,有些不太耐烦得轻扯了一下领口,解开了最前面的那两颗纽扣。

见她没有回答,抬眸看了她一下,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递给她:“顺便跟念叔说一声,我要去蹭饭,好不好?”

听出他特意耐心温和下来的语气,念想点点头,也顾不上收拾好操作台上的狼藉,捏紧车钥匙,先去更衣室换衣服。

欧阳帮着收拾好了医疗废品,想了想,也换了衣服去停车场。

念想坐在副驾驶上,手里捏着手机,手机屏幕按着,她只是拿在手里,不停地在指尖转来转去,像是借由这个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专注投入。

欧阳拉开后车门坐进后座,见她转头看来,笑眯眯地靠过去:“冯简让我来帮她道歉,她说那副根管锉是她拿给你的……”

“不关她的事。”念想闷闷的捏紧手机,轻叹了口气:“当时那么忙,就算没有她,我自己到时候在诊室里找器材也会用那副的……”

说到底,还是技术不纯熟,是她自己的问题。

“这是在沮丧?”欧阳挠了挠脑袋,突然有些头疼起来:“你别这样啊,其实当医生吧,就要有这种出医疗意外的准备。其实牙科医生还是比较……安全的职业。只是这位家属患者格外没有素质而已,你放心,有老大在,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

念想没吭声。

其实对于吃不吃亏她倒是没多大在意,只是这一巴掌挨得的确是有些不太舒服,但在这种意外打击下,这种不舒服就没有那么的明显了。

就像很多时候,很多人在事情发生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沮丧,失望,自责,不自信或许也有被不公平对待的愤懑不满,狼狈丢脸。

对于念想而言,更大的打击,是在这一次操作过程中的失败。

她并不是自负的人,但学业上的优异成绩,这么许久以来的顺风顺水让她这些年积累了不少傲气,至少在她心目中,她始终觉得这些难不倒我,或者这些有什么难度?

但这么一栽坑,把她这些年积累下来的所有……都抹灭得一干二净。

而且……种种的情绪包围下来,她突然就对兰小君上次医闹事件感同身受起来。

这种感觉真的很糟糕……那种既定的,掌握的事情突然滑出控制范围发生偏移,然后整个世界天翻地覆,斗转星移……的陌生感,就像是潮水,汹涌而来。

念想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欧阳显然也发现了自己的开导对于某位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少女没有多大的用处,就安安静静得陪着她在车里坐了良久。

直到看见徐润清从停车场的侧门走出来,欧阳这才推开车门下车。

徐润清并未直接坐进驾驶座,先是拉开副驾的车门,把手里包裹了一层毛巾的冰袋贴上她的脸。

怕太凉,徐润清把冰块装在了……手套里……

念想摸着那触感,表情……有些微妙。

正是下班时间,有车辆从自己的停车位离开。车轮摩擦着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间或在出口处传来鸣笛的声音,短促又清晰,却分外遥远。

念想安静地看着他,动了动唇,想解释些什么,最后出口的却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让她道歉应该还不够吧?”他突然说道。

念想“诶”了一声,有些不理解。

“让她道歉,亲自的,跟你道歉。”他咬字清晰,语气里有分明的不客气。

念想突然哑然,看着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其实这件事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看,最大的责任人都是念想。

好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徐润清忽然起身,俯下身,利落地解开她的安全带,握住她的手腕拉下车,拉开了后座的车门示意她进去。

尔后,他也坐进车内,一切动作行云流水。

念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抱着坐在了他的腿上:“如果要追究责任,你是我的学生,除了问题自然由我全权负责。”

“我知道具体情况了。”他的手沿着她的手腕落下去,和她的十指相扣:“这种意外事故我不能安慰你全部的责任都在设备老旧上,现在有很复杂的情绪也很正常,我一点也不介意你发脾气……但这种情绪,控制在一个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现在,这里,我的可控范围内。”

做她的灯塔和港湾。

他曾经这么说过。

念想抬眼看他,看着他的轮廓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一点点变得深邃。那些消极的情绪,随着渐深的夜色,便真的一点点在流逝。

徐润清让她整理情绪的方法很简单,在他的势力范围内,你随意。无论是发泄,还是大哭,起码,要在他能看得见的地方……

这种时候,也庆幸念想调整情绪的方式是安安静静得陪着她就好,她会自我疏导。

天色越来越沉,几个瞬息之间,已经连成一片黑幕。

能听见远处的近处的鸣笛声,远处的喧闹,越能显得这里安静又冷寂。

良久的沉默后,念想终于开口:“我们回家吧。”

第83章 别扭

老念同志并不知道念想今天在医院的遭遇,刚才和念想通电话的时候虽然觉得声音有些闷闷的,不太高兴也没有多想。

挂断电话之后又念叨着徐润清这个兔崽子又要来蹭饭,脸上表情不郁,身体却很诚实地……特意加了好几道徐润清喜欢吃的菜。

但等一桌人等得菜都快要凉了,这才等到早该到家的小两口姗姗来迟。

老念同志看着念想脸上那卡通ok绷,眉头皱得比山区的道路还要曲折……

刚才在车里一直冷敷着,红肿早就褪了下去,连伤痕看上去都没有那么狰狞。念想怕老念同志看见了会较真起来,路过超市的时候就进去买了卡通的伤口贴贴上,虽然明显……连借口都找好了,结果竟然没有一个人问她怎么回事。

等吃过饭,冯同志心事重重地叫了念想一起来洗碗,见她一蹦一跳地进来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臂,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跟小徐吵架啦?他跟你动手了?”

念想哭笑不得:“妈你想哪去了啊?”

冯同志顿时淡定了:“哦,那没问题了。你别在这里杵着占地方,把水果切一切端出去给我们小徐清清口。”

给我们小徐……

念想酸了一下,有些愤愤的:“妈,你疼徐润清比疼我多多了……”

冯同志非常惊讶的转身看着她,认真问道:“我什么时候让你产生我疼你的错觉了?”

念想:“……”简直要生无可恋了。

她这边正和冯同志瞎贫嘴,恍然听见客厅里砸东西的声音。念想心头一跳,连水果刀都忘记放下,直接跑出去看情况。

老念同志胀红着脸弯腰捡起烟灰缸,见念想就站在厨房门口,眼神在她脸上转悠了一圈,顿时咧嘴一笑:“不好意思,发出噪音了,回头我罚钱给冯同志买水果大家吃啊……”

念想默默地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徐润清,见他低头,神色自若地把玩着一根香烟,这才缩回头去,继续切她的水果。

给老念同志送了切好的水果,伺候着他老人家舒服了,念想便和徐润清一起回了房间。嗯……纯洁的一起看看书,看看电视。

冯同志敲门进来送过一壶水果茶,见他们各自占据沙发一角在看书,视察完毕回去汇报老念领导了。

等冯同志前脚刚走,徐润清就放下书,朝她招招手:“过来,有件事跟你说。”

念想见他表情有些严肃的样子,乖乖地挪了几下凑到他身旁,侧目,安静地凝视他。

“给你放个假?”他抬手,手指掠过她的鼻梁,轻轻地勾画了一下她的头发,帮她抚顺。这才收回手,询问她的意思。

原定是明天正常上班,然后过年她和徐润清一起值班,等年后大家恢复上班了,这才轮到他们小休几天,一起去周边玩玩。

但现在除了这样的意外,念想对自己的工作开始有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别扭情绪,像是会被审视,那些陌生的或者探究的眼神会落在她的身上,满满的不自在。

她点点头,很顺从。

“嗯……那我也不值班了。”徐润清揽住她的肩头按进怀里,声音凉凉的,蕴着一丝很浅淡的笑意:“让林医生来吧,反正他是孤家寡人,不会介意。”

念想……表示无异议。

然后想着想着,自己也笑了起来,咕哝着问道:“林医生会不乐意吧?”

“他不会。”像是想起什么,他勾起唇角笑了起来,补充:“林景书向来很有牺牲自己的奉献精神。”

……

就这样,不聊工作,也不聊别的,只是谈论身边的人,身边的事。就连她每天都吃太多甜食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拿出来申讨一下……

他并非刻意地让她忘记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却极好的在引导她融入另外一个他创造的温馨随意的日常氛围里,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放下那些负面的,消极的情绪。

说不压抑是假的,念想的心里还是很难过很难过。对自己的怀疑,对工作的不自信,对别人看法的在意等等,都让她觉得心里像是凝结了一股抑郁的心情,沉郁得像是刚甩入水的墨汁,丝丝缕缕,不化不散。

徐润清走之后,念想去找老念同志谈谈话。后者表示吃过饭的时候就刺探到了军情,现在丝毫不意外,甚至于老念同志这个时候也并没有太多的担心。

他说:“我很不高兴你被人欺负了,我最疼你,你脸上多疼爸爸心里就有多不舒服。但我对小徐是放心的,所以就算你这次吃了亏,我也并不担心。谁的人生经历没有几次碰壁?这件事揭过不提了,这假期你就好好玩,玩得高兴了年后回去再上班。

事实上,如果你不打算告诉我,我也不会让你知道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你有你的自尊骄傲,也有你的敏感纤细,爸爸是尊重也谅解的。

所以小徐说给你放几天假,我没反对。当然,我现在后悔死了……大白菜交给了猪能有什么好事啊……”

念想原先还感动得想抹一下眼泪,到最后……先前酝酿的情绪顿时灰飞烟灭。

老念同志这种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态度让她豁然开朗,其实心态放对了,这件事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啊……

心态调整好了,念想那一晚,一觉睡到了天亮,无风无浪。

隔日舒舒服服地赖了个床,刚醒来,就收到了欧阳的微信直播——郑蓉蓉的妈妈带着人来医院闹事了,非要赔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叫了人过来,底气明显足了不少,在瑞今的候诊大厅里就开始生事。

念想一大早的,心情又郁闷了……

但事情显然没有结束,郑蓉蓉的母亲是铁了心的要赔偿。任由护士长怎么说,架子端得足足的,就是不愿意好好协商。

徐润清起初让人就晾着,很快,郑蓉蓉的母亲发现对方不太配合,开始骚扰病患,这事态就开始严重了。本来郑妈妈就已经造成了瑞今的负面影响也严重地破坏了病患的秩序和安静的环境,现在……就更加糟糕了。

于是,徐润清耽误了一个早上的时间都在处理这件事。

事情结果欧阳没有告诉她,或者说,欧阳也不知道双方讨论出了个什么结果。

可怕的事情,似乎还没有结束,而这些麻烦,来源于她。不止是对徐润清个人的影响,还有瑞今的同事,瑞今这个口腔医院的形象……

说实话,念想是有些愧对徐润清的,总觉得……诶,一言难尽的心情啊。

那种沮丧又失落,歉疚又悔恨的感觉,就像是丢了什么东西一样,让念想的心里空落落得难受。

也突然,不敢见他了。

她知道自己是有些胡思乱想,但心情实在糟糕透顶,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些。她不想把残局全部丢给他去处理,但事实上,她无能为力。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于是,除夕——

中午徐医生来约午饭,念想回:“我还没起床,冯同志已经准备好了清甜可口的饭菜,要在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