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安蹲在那里看她欢欢喜喜和小二一起走的背影,不自觉唇边微有笑意。

第二日起床时,苏换坐在那里发了会儿呆。昨晚好像梦一场,那男人发怒的模样太可怕了,当时她还以为他会直接将她扔墙上去撞死呢。

她扁扁嘴,抬起自己右手腕看了看,一圈紫红,很是狰狞。然后,她又看到了自己脏得可以去死的破衣裙,又有了新的烦恼。

她好想洗澡啊。

她好想换衣服啊。

她全身都要长虱子了啊。

没办法,有时候是不得不向生活低头的。苏换姑娘整顿一下心情,又走出去迎接新的一天。

刚迈出门,她就看到霍安蹲在院子角落摆弄着一个大木桶,他似乎在锤锤打打,小二和达达很感兴趣地围观他。

苏换摸摸鼻子,毕竟昨晚闹过别扭,不好像往些天一样,厚脸厚皮地跟他打招呼,于是径直走进了厨房,胡乱洗漱了一下,随手用布条绑起头发。

揭开锅,锅里有昨晚剩下的葱油面饼。她拿了一个来吃,咬着面饼靠在厨房门边远观那一人二狗。

忽然,达达和小二原地一抽筋,猛然跳起来汪汪大叫。

霍安皱眉,吹了一声口哨。随即,院子外传来一个大婶声音,“阿安兄弟。”

苏换嗖地一声缩进厨房里,迅速关上门,在门缝里偷偷往外瞄。

她赖在这里的第十一天,终于出现了一个外人。

还有,他叫阿安?

厨房在院子右侧,从门缝里望出去视角不太好,她只看得见小二和达达躁动不安的狗屁股,耳朵倒听得清楚。

“阿安兄弟,这几日没去山里打猎么?”还是大婶的声音。

霍安不会说话,自然不会应答。

大婶又开始说,似乎有些吞吞吐吐,“这些饼是昨晚花穗做的,婶子就给你捎了些来。”

隔了一会儿,想来是霍安在接饼,又响起那大婶的声音,“是这样,这不是快进四月了么,咱们庆余这边,梅雨季节来得早,一进五月就断断续续有些雨了…你也知道,我们那当家的身子垮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能吊着命就不错了,我家里里外外就我和花穗两个妇道人家,其他便也罢了,可…可…”

苏换在门后听得翻白眼。这个大婶好罗嗦,铺垫半天不就有求于人么,干脆痛快说了得了。照她的经验来看,那男人虽不会说话,人可聪明,一定也听得不耐烦了吧。

她并不知道,霍安手里捧着一包饼,站在那里耐心听大婶絮叨,面目平静温和。

终于,大婶说出了此次到访的意图,“可我们家屋顶好几年没修补过了,所以想请阿安兄弟你帮个手,材料我们都备齐整了,婶子这不厚着脸来问问,阿安兄弟可抽得出些空闲来?”

苏换嚼着葱油饼想,哦,原来是要他去当苦力。去吧去吧,反正那男人力气大得很,人都掐得死。

这时,传来大婶喜悦的声音,“真的?阿安兄弟,你真是好人呐。那便先谢过了。你来便是,你来便是。”

很快,一切归于平静。

苏换偷听舒坦了,正想拉开门,不料有人帮她推开了。阳光猛然照进来,她眼一眯,手里拿着半块葱油饼,望着站在面前的霍安嘿嘿一笑。

霍安瞄一眼她嘴角边挂着的饼渣。

哦,这姑娘吃相也不好。像只偷啃粮食的小耗子。

苏换抹了抹嘴,“壮士,你叫阿安呐?”

------题外话------

姐木有话说

就祝跳这坑里来勾搭姐的姑娘们夜夜春宵吧~~

桃花村 第九章 非礼勿视,你要当君子

这一天便在霍安敲敲打打那只大木桶中度过了。

苏换百无聊赖,因为太久没洗澡,身上不爽利,右手手腕又痛,不想摆弄吃食。看着昨日还剩下些鱼汤,便用那鱼汤熬了稠粥,就着那大婶送来的饼,伺侯那一人二狗吃了。

对于那大婶送来的饼,苏换是有些嫌弃的。面太死,馅咸了些,明显没有她做的好吃,但霍安大口大口吃,达达和小二也大口大口吃,她顿时为自己的挑食感到羞愧了。

吃完饭,苏换坐在正屋门槛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揪小二脖子上的毛,托腮看着霍安在院子里用水冲洗那只大木桶。

她好无聊啊。

这里没有话本看,没有戏文听,两只狗不会说人话,有一个人吧,又是个哑巴,唉。

终于,霍安停止了摆弄那只木桶,收拾了工具,放进自己暂居的左侧偏屋,然后走到正屋窗台边,从窗台上取过木牌,刷刷写了几个字。

木牌陡然出现在苏换面前时,把神游天外的苏换吓了一跳。

她一抖,难道阿安兄弟又要和她谈心了?

定睛一看,顿时忍不住跳了起来,激动道,“那那那只木桶是给我弄的?”

木牌上写着:“烧水洗澡吧。用那只木桶。”

霍安似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不看她。

苏换笑得眯起了眼,情不自禁道,“阿安兄弟,你真是好人呐。”

霍安眉毛都跳了跳。

她做什么学那春婶子说话。

他想了想,抬手在木牌上写了四个字:“我叫霍安。”

苏换笑得狗腿兮兮的,“霍安,好名字。平平安安。”

霍安转身就走,不想苏换在身后喊道,“霍安。”

他转过头瞅她,竟难得地看到这奇葩有一丝忸怩。

苏换忸怩了一下,说,“霍安,你知道非礼勿视吧?这是种非常美好的气节。”

霍安黑葡萄眼一眨,脸色沉了几分。她是在敲打他,不要偷看她洗澡?

笑话,他要是起邪念的人,早把她办了,还用得着偷看她洗澡?

苏换硬着头皮,严肃道,“霍安,你是天下最好的人。所以,非礼勿视,你要当君子。”

霍安终于忍不住嗤笑一下,拿过木牌龙飞凤舞几个字,扔进她怀里。

“看无可看,不如闭目养神。”

苏换看清那行字时,又气又窘又怒。他什么意思,他什么意思,笑她小身板?笑她一马平川?

她只是穿的衣服比较大好不好?

忽然又想起一事,“哎哎哎,有没有衣服可以换啊?”

霍安咬牙,这姑娘太得寸进尺了。

洗澡的巨大喜悦让苏换姑娘快乐地哼着歌,进进出出,把一小桶一小桶的热水提进正屋里。

霍安已帮她把那只木桶搬进屋里,这时正悠闲坐在院子里削木箭。过些日子,他得进山一趟,打点猎物挖点药材,这个奇葩姑娘摆明了要赖在这里,打也不是赶也不是,昨晚闹别扭,他追出去寻找时看见她趴在地上哭得万分伤心,满是走投无路的绝望,于是又无奈地动了恻隐之心。

的确,如果她没有难处,又怎会夜半更深从山上跌下?如果她有家有去处,自然会前去投靠亲人,做什么赖在一个陌生男人家里?

只不过吧,她又不是他娘,他这么养着她也没道理吧?

耳边传来那姑娘快乐的哼歌声,想起她每日讨好的笑脸,霍安便暂且不去纠结这个问题了。

木桶是娘生前用的。他一个大男人,大多时候都在院子里冲冲凉,又或是去桃花河洗洗,根本用不着浴桶。因此那木桶放在偏屋里落满了灰,又被虫蛀了些,想不到还能有一天派上用场。

正想着,洗澡的姑娘砰地关上了门,又啪地拉上了窗户。

霍安抽抽嘴角,低头专心削木箭。

屋里传来高高低低的泼水声。

霍安想,这些日子,他的平静生活都被那奇葩姑娘打破了,好一段时间没活动筋骨了,于是一时起了兴致,捡了地上一根树枝,站起来舞了一圈。

达达和小二趴在地上,将头搁在两只前爪上,一会儿看看腾跃如游龙的主人,一会儿瞄瞄那传来哗哗水声的漆黑正屋。

屋里有什么?为什么有声音没灯烛?

它们不知道,苏换姑娘有点小心眼,不放心,干脆便灭了灯洗黑澡。

就在霍安大汗淋漓畅意无比之时,一个惊讶的声音传来,“哎呀,你还会跳大戏啊?”

霍安的收剑之势顿时不完美,脚下微微一踉跄。

青着脸转过身,只见洗过澡的姑娘,穿着他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站在正屋门口,瞪大眼看他。

对于苏换来说,长衫太大太长,空空荡荡,风吹过来一阵冷。她打个哆嗦,两手提着那布衫站在那里,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毫无少女出浴的美感不说,还特别可笑。

霍安憋着笑,镇定地转过身。

苏换拎起那长衫下摆,打了个结,又努力挽了挽衣袖,吞吞吐吐道,“霍安,你好人做到底好不好?帮我倒倒水呗,我实在拎不动了。”

少女娇滴滴的嗓音落在安静的夜里,霍安居然可耻地屈服了。

翌日清晨,苏换容光满面地爬起来烙饼,以感激大好人霍安赐给她一只浴桶。

她还是穿着霍安的旧布衫,最开始她有些不自在,从小到大她还是不缺衣穿的,穿男人衣服还是第一次,但她很快又开导自己,连他的床都睡过了,这又有什么好介意,又不是穿他的人。

布衫很大,她娇小的身子在里面晃来晃去,做事都很不方便。于是她在霍安屋子里东翻西翻,翻出一根捆东西的布条,直接往腰上一系,活像外面要饭的。反正,形象这种东西,她也不大放心上。

霍安走进厨房时,就看见了她这一身丐帮打扮,忍不住想,她还真是会糟蹋衣服。

苏换乐呵呵地把一钵肉香四溢的薄饼捧到他面前,“今天吃肉饼。”

这日她做的是肉碎薄饼,调好了面羹,又剁碎了半只盐渍兔子肉拌进去,再撒些前日剩下的野葱末,烙得两面金黄,的确让人食指大动。

霍安吃了一个,味道很好,比昨日春婶子送来的饼是要好吃些。

他这里食材不多,这么多年,他都习惯了干饭稀饭面疙瘩三大样,去城里卖兽皮时也偶尔吃一顿食馆,所以,对于饮食,他是不大上心的,吃饱就好,味道其次。可这个奇葩姑娘就用主食面粉,都变着花样做了好几种吃食,荠菜鸡肉包,葱油饼,肉碎薄饼,样样都不错。

呃,好吧,她多少有点微薄的用处。

喂饱了主人和两只狗爷,苏换问,“我看水缸里的水不多了。我想洗衣服怎么办?”

霍安看她一眼,拿过木牌来写:“桃花河。”

苏换问,“桃花河在哪里?”

霍安嫌弃地看她一眼,继续写:“你打算这样出去?”

苏换点点头,“我总得洗衣服啊。我又没有换洗衣服。”

她垂头丧气地扯了包头的灰帕,一头黑亮的乌发落下来,衬得她嘟着嘴的桃花脸很是水灵。

霍安默默看她一眼,低头吃饼。

桃花村 第十章 那,那不是我的肚兜

晌午过后,霍安提了两只巨大的木桶,出去提水。苏换抱着一只装满脏衣服的木盆,喜滋滋地跟着他屁股后面走。啊,天高地阔,白云那么白,绿树那么绿,她关了十几天,终于出来放风了。

小二和达达在前面疯跑,在遍是青草野花的田坎路间滚了又滚,兴奋得只差没飞了。

倘若不是霍安稳稳走在前面,苏换也很想跑进田野里去打个滚。

他大爷的,逃出来才知苏府后院是有多小,外面的天空又是多高。难怪别人说见识少心胸小,这时想起以前在苏府后院受的气,伤的心,统统都觉得不值一提,何必与不喜欢自己的人较劲斗气嘛,蠢得要死。

这么一想,她又感激地望了一眼霍安高高的背影。

若不是他,她小命都没了,又或是已遭那二世祖的毒手,万万不会有这般惬意的春日郊游啊。

风温柔地拂过面颊,霍安听着身后传来那姑娘的快乐哼哼声,只觉得脚步很是轻快。他选在晌午后带她去桃花河洗衣服,原因是村妇们大多都在清晨或黄昏时来河边洗衣服,晌午通常是不会有人的,尤其是他远居河流下游,更不会有人了。

桃花河是一条温柔清秀的小河流,水很清澈,拳头大的各色鹅卵石静静卧在河底,圆润可爱,河两岸长满了青油油的杂草,开了零零碎碎的黄色野花,一棵歪脖子老柳树把翠枝垂进水里,落下的柳叶打着旋从水面上流过去。

苏换看到眼前这一幕宁和春景时,终于忍不住怪叫一声,“啊啊啊,好漂亮啊!”

她太兴奋了,顾不得霍安又开始纠结的眼神,放下木盆,提起长衫便跑向河边,揪揪野花,摸摸柳树,然后用手拨了拨透心凉的河水,捡起一个白色的鹅卵石,扭过头来冲着霍安挥了挥,灿烂大笑,“霍安,你住的地方真是人间仙境呐,连石头都长得很圆。”

小二和达达跑过去,冲着她兴奋地汪汪叫。

霍安把木桶放在地上,抬手按了按额角。

他一定要镇静。这姑娘是奇葩。

兴致盎然过后,苏换姑娘又不得不回到现实生活中来,她有一大盆脏衣服要洗。除了她的那身破衣裙,还有霍安的两件布衫。

事情是这样的,苏换觉得阿安兄弟实在是对她恩重如山,她不仅无以为报,还一直蹭吃蹭喝,很不地道。以物相报,她暂时没有,以身相报,她目前还很理智,觉得成本太高,而且阿安兄弟也完全没这个意思,然后就只剩下一条路,便是以劳力相报。

于是她殷勤地去问霍安有没有脏衣服要洗。霍安先是摇头,然后她又问,霍安又摇头,她继续问。如此三番五次后,霍安受不了她的聒噪,起身从左偏屋里甩了两件布衫出来。

当时苏换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扔裤子,不然她要臊死。她并未留意,霍安的耳根子倒有些发红。

霍安并不急于去河流对面的泉眼打水。他坐下来,抚着跑累了的达达,静静看嚷着要洗衣的苏换姑娘怎么洗。

这时的苏换的确有点心虚。

补衣她会,因为但凡闺阁小姐都要学女红,她便是不受宠,也是苏家四小姐,该学的都学了。但洗衣,她却是第一次。不管怎么说,大娘还是不会打发她去洗衣的,这太打眼,下人传出去,别人会说她虐待庶出,于苏老爷在外的脸面也极不好。

所以,这些年,她所有的虐待都是不太打眼的。譬如克扣苏换月例啊,把两个姐姐的旧衣分给苏换啊,大厨房不送菜过去啊,冬日不拨烤火炭之类啊。又譬如说,鼓动老爷将苏换嫁给徐家二世祖为妾,这样既攀了权贵,又打发了眼中钉。

苏换想到这里,恶狠狠地抡起洗衣棒,一棒敲在衣服上。要攀权贵,用你亲女儿去攀呗。

霍安在岸边看得很忧愁,她这样漫不经心地胡乱锤锤打打,衣服洗不洗得干净他不知道,但破得快是肯定的。

没法,他脱了脚上的灰麻鞋,走到河边,沉着脸从苏换手里拽过他的布衫,往一块圆石头上一摊,然后从岸边小土碗里挖了一坨皂角膏,均匀抹在上面,再揪过苏换手里的洗衣棒,翻来翻去地轻轻捶打。

苏换蹲在岸边,看看衣服,又看看他,眼里冒出崇拜的星星,“霍安,我觉得你简直无所不能。”

霍安懒得听她拍马屁,手脚麻利地在清水里反复透了透衣服,然后拧起来,扔进木盆里,再指指苏换脚边那堆脏衣服,下巴一抬。

苏换急忙点头,“明白明白。我很聪明的,一学就会。”

霍安又指一指她,再指一指脏衣服,然后指指自己,最后指了指对面。

聪明的苏换姑娘被他指晕了,蹲那里傻傻看着他。

霍安郁闷得要死,走上岸去提了两只大木桶。

苏换恍然大悟,“哦哦哦,你去河那边提水是吧?好好好,我在这里洗衣服,保证哪里都不乱跑。你早去早回哦。”

霍安不理她,提着桶向不远处的小木桥走去,留下达达和小二陪伴她。

姑娘,你乱跑吧,最好跑了就别回来了。

霍安一走,苏换便赶紧贼兮兮地从脏衣裙里抖出一包东西来。

那是她的贴身小衣和亵裤。

她怎么好明目张胆拿出来洗嘛,而且万一被他看到了,岂不就间接晓得她如今的布衫子下,只穿了一条衬裙裤,其他什么也没穿。

光想想,她都觉得可怕,一张脸烧乎乎的。

于是赶紧洗赶紧洗。

但有时候吧,好像上天特别喜欢调戏她。

洗了亵裤洗小衣,正洗得顺风顺水,忽然脚下的石头松动了一下,她人往前一栽,吓得她急忙伸手去撑水下的石头。

然后,然后呢,滑不溜手的粉色软绸绣桃花小衣就悠然从她指间飘走了。

啊啊啊啊啊,这还了得,她目前唯一的一件肚兜啊!

于是她惨烈地踩水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