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荣真是崩溃,都尉大人,你都把你宝贝女儿养成什么扭曲样了,终于忍不住说,“大小姐,得罪了。”

说完伸出手,飞快地捏住她那根葱白食指,轻轻一拨,谢天谢地,终于猴子到手了。

永荣觉得有些尴尬,急忙起身来问,“老伯,一共多少钱?”

两个小毛孩兴高采烈地拿着兔子猴子鲤鱼走了,觉得今天运气真好,遇着一个又笨又心好的姐姐。

魏之之捏着一把糖饼仙桃糖饼花,默默往前走。

永荣付过钱,急忙跟上来,小心翼翼道,“大小姐,那个小木偶…”

魏之之原本桃腮微红,一听这话就沉脸,“扔了。”

永荣赶紧道,“扔哪里了?”

魏之之站住,转过身来看着他,“她是谁?”

永荣支支吾吾,“我…我妹妹。”

魏之之冷笑,“撒谎都不像,没用。”

说完趾高气昂地往前走,永荣头疼极了,方才转糖饼时那点可爱,瞬间又被她惯有的扭曲嚣张,破坏得消失殆尽。

走啊走啊走。

永荣腿伤未好,走了一段路就觉得隐隐作痛,正水深火热,忽然魏之之大小姐站住了。

他抬起头来,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稀疏十几个人,正围在一个巷口,看一个江湖艺人耍猴子。

那小猴戴顶红色瓜皮帽,眼珠滴溜溜转,瞧着十分机灵活泼,正在艺人肩头上蹿下跳,手舞足蹈玩耍着几个小花环。

看的人大多是半大孩子,魏之之大小姐今天颇有返老还童的倾向,兴致勃勃地走过去看了。

永荣没法,只好跟过去。

小猴卖艺十分卖力,不时吐舌做鬼脸,逗得孩子们哈哈大笑。

魏之之握着一把糖饼,也微微含笑。

人家卖力过后,自然是有钱的捧钱场,没钱的捧人场。艺人拿着一个铜钹,满脸赔笑地过来收铜钱,小猴坐在他肩头挠痒痒。

魏之之目不斜视,手一伸,“给钱。”

永荣哦了一声,默默拿出几枚铜板,放到她手心里。魏之之瞟了一眼,“小气。再给。”

永荣一脸屎,又给。

艺人正好走到魏之之面前,魏之之将手里铜板,往铜钹里哗啦一撒,顿时喜得艺人连连鞠躬,“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他肩头坐着的小猴,黑溜溜的眼睛却一直瞪着魏之之手里的糖饼。

艺人正要转身走,不妨那小猴吱呀一声怪叫,猛然纵起,扑向魏之之大小姐手里的一把糖饼。

魏之之猝不及防,吓得花容失色,赶紧将手里糖饼一丢,啊啊倒退。

永荣见那猴子直扑魏之之,眼疾手快揽过她腰肢,急忙后退。

魏之之脚下踉跄,一转身就扑进一个温热怀抱,她愣了一愣,靠在这人的肩头看去,天高云淡,人声熙攘,长街繁华,她却只觉一世安宁。

真的,中邪了。

永荣一看,那猴子吱吱叫着,半路改变方向,直扑坠地的糖饼,正要松口气,猛然惊觉怀里靠着高贵冷艳大小姐,又唰地冒出冷汗,急忙将她推开,嗫嚅道,“大小姐你没事吧?”

魏之之低头抚抚额发,表情模糊,“我要回去了。”

永荣急忙跟上,眼巴巴说,“那小木偶…”

魏之之转身看他,“行。你雕个我出来,拿来换。”

这日,永荣护送大小姐回都尉府后,便赶紧回家,连夜雕刻小木偶。

第二日下午,永荣正坐在院子屋檐下雕木偶,明翠又敲开了他家的院门,魏之之高贵冷艳地走进来,“雕好没有?”

永荣见这监工从天而降,只好老实说,“还没。”

魏之之抢过他手里的小木偶一看,顿时气得嘴巴歪,“怎么没脸啊?”

这小木偶还只有人的雏形,衣裙发髻都有,可遗憾面容却是一片混沌未开荒。

永荣老实说,“不太记得。”

魏之之气得冷笑,“好,今天本小姐就坐在这里,让你雕。雕得不像,雕得不美,你那心上人,我就拿去蔡襄霍安小四他们看,他们与你相熟,总认得出是谁。”

永荣一听,顿时慌乱。

魏之之瞧得真切,也不多说,让明翠进屋去搬个椅子出来,坐下就望天。

永荣赶紧雕雕雕。

下午静寂,秋阳淡淡地落些光下来。魏之之望天望累了,慢慢就开始望人了。

永荣正坐在离她一步远的木凳上,埋头专心致志雕木偶,阳光在他额头上渡了层淡淡金色,瞧着眉眼秀气,十分安静,一身灰衣衫子,颈脖处露出褐色的锁骨,入军几月,他倒是比从前又壮实几分。

她觉得很奇怪。

明翠真的没说错,这个男人没有一点家世,本事还算行,相貌略秀气,无论哪一样,都是非上乘,脾性平日看着温吞吞,惹急了就又恶又毒,真的好不可爱。

她中什么邪?

正出神,永荣抬起头来端详她眉眼,然后又低头细细镂刻。

她生硬地挪开目光。

一直雕到日头偏西,彩云微黯,永荣吹吹木屑,终于雕好了。

魏之之迫不及待说,“给我看看。”

永荣递给她。

她拿在手里把玩端详,身后立着的明翠也弯腰去看,一看就活泼道,“呀,小姐蛮像你。”

魏之之低头看着,唇角微噙笑意,“你还会这手活?”

永荣说,“早年在老家,学过木匠活。”

他瞧着魏之之心情蛮好,赶紧巴巴问,“大小姐,换吧?”

魏之之神定气闲地站起来,哈的一声笑,从怀里慢悠悠摸出那个小木偶,好心情地将自己和它拼在一起看,“明翠,你说谁漂亮?”

明翠仔细瞅了瞅,肯定地道,“小姐你漂亮。”

魏之之很满意,正准备把那小木偶还给永荣。

忽然明翠跳脚叫,“呀呀呀,小姐,我认出来了。”

永荣赶紧伸手去抓那木偶,魏之之手蓦然一紧,拽着不放。

明翠说,“四姑娘!”

永荣抓着魏之之的手,僵住。

魏之之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说,“不,要,脸。”

四处万籁俱寂。

忽然一个脆嘣嘣的声音说,“咦魏小姐?”

转头一看,非燕小女侠提个食盒,扒着院门好奇地眨巴大眼睛。

繁世锦 一百二十二章 他们私奔的发源地?

永荣赶紧松开魏之之的手。

魏之之青着脸,使劲拽着手里那小木偶。

非燕提着食盒大步走过来,十分直率,“魏小姐,你来探永荣哥?”

魏之之冷笑,“他也配?我来找他还债。”

说完眼角一瞥明翠,“我们走。”

永荣急忙道,“非燕你自己坐会儿,我去送送大小姐。”

非燕哦了一声,乖乖坐在院里那把小椅子上,歪头去打量一脸深仇大恨的魏之之,以及一脸诚惶诚恐的永荣哥。

咦,难道他们新仇旧恨今天大爆发?嗷嗷嗷,有看点,回去一定要八卦。

永荣一路跟着魏之之主仆俩,走到巷子口,可怜巴巴道,“大小姐那个木…”

魏之之蓦然回身,“那日都尉府后院,你醉酒说,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额头好看,说的是她?”

永荣一时无地自容。

魏之之冷冷道,“你真是天下最无耻。居然对兄弟的女人动心思。”

说完转身又走,走了两步,身后传来永荣凉凉的声音,“我凭什么天下最无耻?就算我不要脸,可我总算清醒,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我不会强人所难。可是大小姐,你知道么?可为与不可为,在你眼里,不凭理不凭义,只凭你一时喜怒。”

“你高兴,就该逼得人家下跪求你?你高兴,就该逼得人家被迫入军?我原本打算娶亲后回老家去谋生,可就凭你一时意起凭你权势压人,我只能如此蹉跎煎熬。”

他缓缓道,“大小姐,谁无耻?”

魏之之猛然回身,却见永荣已平静离去,小巷幽深,他右脚微跛,背影孤寂。

忽然砰的一声,一个东西骨碌碌滚到他脚边。

他弯腰拾起一看,正是小木偶四姑娘。

她总是笑眯眯,额头很好看。

他也没回头,捡了小木偶平平静静回家去了。

魏之之原本扬起小木偶魏之之想砸过去,可是挥了挥手,又没舍得,气得眼圈潮红,转身就走。

明翠大气都不敢出,紧紧跟着她家小姐,出了巷子,走一段大街,登上照旧候在绸缎庄门口的马车。

车帘子放下,马车里幽暗一片,看不清魏之之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她暗哑地说,“明翠,原来在人家心目中,我无耻。”

明翠想了想,期期艾艾道,“小姐你别难过。他这种人就是不识好歹…”

魏之之打断她的话,“我没难过。”

明翠听她家小姐声音都变了,含着哭腔,吓得赶紧去抓她家小姐的手,结果刚抓着,一滴眼泪就落在她手背上。

她顿时崩塌了。完了完了,小姐居然因为那个臭走马的,还哭了。

这晚非燕小女侠回去后,兴致勃勃地向苏换八卦了她劲爆的见闻,苏换大吃一惊,“魏之之居然在永荣家里?她不是去杀人灭口的吧?”

非燕深刻思考了一下,“我觉得比较像有奸情。”

她补充道,“因为我进门就看见,永荣哥抓着魏小姐的手呢,魏小姐看着他,眼神好深邃。我师兄说,男女对视,但凡眼神深邃,没有奸情也即将爆发奸情。”

苏换觉得这个八卦实在太劲爆,半天不能消化,他们不是死对头么?但凡有永荣,魏之之就鄙视打击报复,无所不用其极啊。

鄙视出奸情了?哎唷好扭曲的路线。

她原本想把这个劲爆的八卦,赶紧八卦给霍安听,不想这晚霍安回来得早,没等她开口,先抖了一个劲爆的消息给她。

“苏换,过些天,我要出门。”

苏换啊了一声,“你去哪里?”

霍安沉默了一下,“知州。”

苏换哦了一声,坐在铜镜前继续梳头发,忽然她手一抖,木梳砰地坠地,花容失色地从铜镜里看霍安,“知州?”

知州岂不就是他们私奔的发源地?

知州东阳城有她的爹她的大哥,有二世祖徐承毓。知州庆余城有桃花村有宝丰冬河,有认得她和霍安的各种父老乡亲。

她赶紧跳起来抓霍安的手,“你去知州做什么?”

霍安似不便多说,只含糊道,“魏弦派我去的。”

苏换急道,“你推掉不行吗?那是知州啊,知州啊霍安,万一遇上…”

霍安说,“徐承毓?”

苏换急得要命,“霍安你不知道这个人,就算事过几十年,他也必定念念不忘。他念念不忘的不是我,而是一口气。万一撞见你怎么办?”

霍安伸手去握她的手,柔声道,“所以我答应明先生,入军籍。我过去,不怕徐承毓,我今后,不仅不会怕这个人,还不会怕这个人身后的权势。”

苏换呆了一呆。

霍安道,“苏换,你是我的妻,这会是堂堂正正的。”

苏换继续呆,忧心忡忡。

霍安慢慢说,“我会当心的。这是公差,很快会回来。”

这晚上,苏换软磨硬缠,才从霍安嘴里挖出一点话,原来保宁有重犯逃窜至知州,霍安领一百骁骑营士兵,助保宁府衙追缉重犯。

苏换疑惑道,“追犯人不该是府衙的份内事么?”

霍安心虚道,“重犯太重。”

趁着苏换的脑瓜子还在转弯,他赶紧去摸她肚子,转移她注意力,欣喜地说,“好像又大了些。”

苏换撩起中衣看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难得的温柔恬静一会儿,“小葡萄长成嗯…大梨子了?”

大梨子就大梨子吧,霍安笑着去抱她,觉得现世美好。

十一月初,保宁已风起天寒,苏换身形已显,不再像以前那样跳脱,絮絮叨叨地帮霍安收拾行囊,叮嘱他早去早回一定要当心。

最后她郑重地对霍安说,“霍安你记住,我和小葡萄在保宁等着你。这里才是我们的家。”

然后她忽然想起一事,“永荣去不去?”

霍安说,“去。”

苏换神神秘秘道,“我和你说,搞不好…”

她刚要说又猛然打住,话说这种捕风捉影的事,万一传出去可得损魏之之的名节,不管怎么瞧,永荣和魏之之都不够门当户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霍安对此也不在意,高高兴兴去摸她肚子。

因为出门时长,家里全是女流,不大放心,他想了想,又去把蛐蛐从蔡襄身边挖过来护院,蛐蛐会些拳脚,虽然还只算个少年,但却是信得过的。

十一月初四,霍安带着一百精兵出发了。谢晟留在营中打理兵务,永荣和仲玉都跟去了。

永荣沉稳好性子,箭法又出挑,自然是跟随霍安左右的,纵欲公子向来活跃得翻天,自入营后就巴着当霍安的小尾巴。

霍安对此是默许的,这纵欲公子的底细他摸得清楚,虽说墙头草特性极其明显,但好在从不遮掩,不是耍阴暗小心子的人,手边有个机灵好用的人,有时也管大用。

为免打眼,一行人扮作镖师出行,拉了几个木箱子,箱子里皆是要使的兵器。出入城界时倒也无妨,将通关文牒摸出来,在城守眼皮下一晃,城守就默然放行了。

从城西校场出发那一日,仲玉意气风发,提马凑到霍安身边说,“霍校尉,这任务神秘,要出得顺利,咱们肯定都能记一功吧?”

霍安要笑不笑地盯着他,“那也得留有命在。”

说完驾的一声,不理目瞪口呆的仲玉,驱马前去了。

仲玉风中凌乱,不是吧,又是玩命啊,老子看到你亲自出马,才抢屎一样抢着来,不过是想借你佛光普照,混点军功回去,过几年就算退籍回乡,老子也能多得点银钱啊。

他阴暗的腹诽自然无人理解,永荣从他身侧驱马往前,马肚子一侧挂着长弓和箭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