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蔡襄成蕙都收拾利索出门了,青帮弟子也在外面街边候命了。他们这次走货到京城,又顺带谈了一笔生意,帮一个富商走了些绫罗绸缎去保宁。

霍安亲自送了蔡襄成蕙一行,去永定门下。

因为这几日适逢京畿阅兵,城门处盘查自然也严实,刚到城门下,蔡襄成蕙所带的一长队马车,就被拦住了。

城卫前来盘问后,不几时,那负责巡查城门的吴统领也来了,见着霍安,倒客气地抱拳道,“霍统领。”

霍安也翻身下马,客气和吴统领寒暄了几句。

城卫向吴统领汇报了盘问情况后,吴统领说,“保宁青帮名气不小,我听说过的。”

他朝霍安笑道,“不想霍统领还和青帮的人熟识,可照规矩,咱们该查的该问的都还得查问。”

霍安淡淡一笑,“那是。出入城门盘查是该的,吴统领秉公办理。我不过来送送老友。”

于是吴统领带着人盘查了蔡襄成蕙,又吩咐了几人去查看一车车的绫罗绸缎,最后又看了看那些青帮弟子,觉得并无异样。

一个小兵卫跑过来汇报,“统领,他们六日前入京,入京缘由是押货,这番又押货去保宁,货物是内城绣丽绸缎庄的绫罗绸缎,这是他们出具的货单和一干凭据。”

吴统领拿过来细细翻看。

小兵卫又说,“他们来时三十人,这时也是三十人。”

正说着,另一个兵卫又过来,“统领,查过了,全是绫罗绸缎。”

吴统领于是点点头,将货单凭据递给那小兵卫,让他交还给青帮,抬抬手放行了。

霍安笑着抱拳道,“有劳吴统领了。”

一队人从容不迫自城门出,霍安翻身上马,目送马队离去,猛然一提马缰,勒马掉头,带着八个亲兵,回军中去了。

五月初四,外城七门只出不进。

五月初五,端阳。满城雄黄酒飘香。

不同于京畿百姓的欢庆端阳,京畿最大的校场,铁马校场,气氛分外肃穆,兵马数万,铁甲凛凛,在初夏阳光下,折射出锐利的冷光。

一排排持戟侍卫站得笔直,长戟微向前倾,戟头上绑着的红缨,在风中微抖,从侧面瞧过去,人笔直,戟如林,不见尽头,很是威风凛凛。

或是这日当真阳气重,见着老皇帝也精神好了不少,身着明黄龙袍金色铠甲,乐炮三响,军鼓十鸣后,在一群王公大臣将军侍卫的簇拥下,自北正门逶迤而入,浩浩荡荡,登上黄毡铺地的阅兵台,号角呜呜,开始了正式阅兵。

庞大的军阵开始操演队列。

仲玉这日身在军阵中,激动得简直不能自抑。不管是大街上万人空巷的人山人海,还是江湖帮派的千人火拼,气场跟皇帝老子阅兵一比,都弱爆了。

他刚才偷偷左右望望前后瞧瞧,就没瞧见个尽头,一片铠甲的汪洋,折射出的金属冷光,简直就刺得他眼疼,还偏偏除了号角鸣鼓之声,全场人马无一丝杂声,场面的宏大,气氛的肃穆,令人不免心生敬畏,难怪有一振天威的说法。

京城驻军外城十营,内城三十二营,宫城近卫军九营,每营拨出一千精良,阵前操演。其他受诏入京的地方军,也有十余支。也就是说,这日阅兵,齐聚铁马校场的兵马,不下六万。

于是纵欲公子觉得,他不枉来此一世,作为一个小混混的出身,他什么眼界都开了。

阅过军容后,自然就到了真枪实刀两军对垒的操演,这也是每次阅兵的高潮。

每番操演,必是四营同演,各营抽签,对阵不一。

作为统领,霍安前去抽签。抽到签后,他就觉得吧,人生要扭曲真是毫无办法,他抽的签是五,礼官一唱号,宫城近卫军二营抽到的也是五,没错,就是徐承毓那妖怪所统之营。

这段时日以来,他和徐承毓都甚少碰面,他们原本就一个在内城北军效力,一个在宫城近卫军效力,又是明明白白地各事其主,况且前段时日,端王邑王两兄弟分别被委以重任,一个北上,一个南下,鲜有碰面,因此他们自然也很少见面。

四营同演,双双对阵,校场上一片喊杀之声。

操演规矩是点到即止,也未必要分胜负,主要不过是让皇帝老子瞧瞧,他的臣子兵马没有懈怠于平日训练,精神足兵马强,自然是不能在他老人家面前,闹出个同室操戈你死我活的。

很快,四轮操演完毕,各归各位。

礼官唱号,霍安略微一提马缰,领兵入场。

两军对垒,刀戟森森。

主帅阵前缓缓抱拳,四目相接,在外人看来倒是平和,阅兵高台上的一干王公大臣也自是不觉异样,唯有这四目相接的两人,才心知肚明,冤家路窄,他们俩结的梁子已深。

这日霍安着黑甲,徐承毓着银甲,双双持半丈长柄刀,刀如下弦月,背厚刃薄。

号角呜呜吹响。

霍安将长刀一背,策马走向一旁,沉声令下,千人队伍立马听命,手里长戟一举,迅速分成三排队形,提马往前齐跨五步。

徐承毓也提提缰绳,策马走向一旁,一声令下,手下兵马排好队形,提马上前五步,持戟迎战。

金鼓三鸣。

因为双方都是骑兵营,两军开始马上格斗,其实这非实战,因而操演的花架子居多,也不必你死我活,但这是天子阅兵,自是不能落了后,兵士们也纷纷全力以赴,招式倒也耍得既快又漂亮,看得阅兵台上一干王公大臣低声议论,精神抖擞。

两名主帅立于阵眼,发号布令,忽然徐承毓目不斜视,用霍安能听见的声音,淡定道,“哑巴,打一架?”

霍安缓缓转头,看向他,认真道,“我的确想把你打成哑巴。”

徐承毓竟然灿齿一笑,“其实老子蛮喜欢和你打架。当然把你打死,那是最欢喜的。”

操演场上兵甲相击,喊杀阵阵,他们这番对话,自然是只有他们二人可闻,再说两军对垒,也没规定主帅不能对打,于是二人微提马头,缓缓后退几步,两相对望,俱是右手持刀,一时萧杀无声。

校场观战的其他营队,却有不少人看出端倪,这等严肃的场面,自是不能交头接耳,几名主将眼神交流一番,都充满了看好戏的愉悦感。

宫城近卫军二营中郎将徐承毓,那在当年京城武举选拔中是数一数二的,不知和玉龙广殿中一打成名的北军骑兵九营武德骑尉霍安一比,孰高孰低。

众人正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交流小眼神,猛然耳边听得长声马啸,转头一看,只见两匹披甲战马几乎于同时,高高扬起前蹄,蹄落狂奔,猛力向对方冲去,很有些干柴烈火同归于尽的彪悍。

于是俱是傻眼了。皇帝面前打架还是含蓄点好吧?

电光火石间,两匹战马已猛烈相撞,嘭的一声,扬蹄狂嘶,力道之猛,猛得众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哦哦哦马脖子断了吧断了吧?

就在两马狭路相逢激烈碰撞之时,马上二人已高高跃起,一黑一银,在半空中绞成一团,砰砰砰打得刀光闪闪。

阅兵台上,原本看操演看得昏昏欲睡的老皇帝,猛然被这一声尖厉马嘶吓得一抖,睁开半眯的眼,“怎么回事?”

端王急忙长身而起,行礼道,“父皇,是两军对演。这些军中子弟难免粗蛮惯了,惊了圣驾罪该万死,儿臣这就命人…”

没等他说完,老皇帝却眼一眯,兴致勃勃眺望场中,大手一挥,“让他们打。就得这样,才打得有些血性。是何人对阵?”

端王急忙道,“禀父皇,是宫城近卫军二营与内城北军骑兵九营对阵。二军主帅分别是中郎将徐承毓和武德骑尉霍安。”

老皇帝唔了一声,不再说话,静静看场中打架。

台上众人骚动时,徐承毓和霍安却正打得欢实。二人跃至半空中,脚来刀往,平分秋色,双方坐骑激烈碰撞后,双双后退,甩着尾巴跑一圈,堪堪接住自半空中落下的主人。

战马虽训练有素,可激烈碰撞后难免气血翻腾,不能自抑,驮着各自主人,疯了般跑圈圈,一时校场上尘土翻滚,动静惊得双方人马倒停止了格斗,纷纷去看双方主帅打架。

霍安和徐承毓这时双双落于马背上,扯起缰绳跑马两圈,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对打。

这时,老皇帝身前的太监躬身去说,“启禀皇上,这轮操演到时了。”

老皇帝皱眉,“打。”

太监赶紧喏喏而退,向那鸣鼓人使个眼色,示意他不要鸣击金鼓停战。

就在这时,只听得场上砰的一声脆响,只见马上二人长刀相杀,大约是力道太狠,以致于长刀双双自接柄处猛然断裂,刀头落地。

二人一顿,猛然间,银影一晃,徐承毓自半空中一个翻跃,落于霍安马背上,干脆提拳打。

他来得急,下的又是杀手,霍安猝不及防,扔了断刀,身子往后一仰,躲过徐承毓第一股拳风,迅速身子一翻,滚到马肚子一侧,一手吊在马鞍上,一手和徐承毓打。

徐承毓吊在马肚子另一侧,也同是一手吊着马鞍,一手和霍安激打。

那匹战马各种被逼疯,主人面子也不给了,拼命甩蹄狂飙,在偌大的操演场里一圈一圈疯跑,瞧得全场数万人鸦雀无声,甚至有些人在幸灾乐祸,这两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圣驾眼皮子下,如此卖弄,要万一对不上圣意,削官都是小事,失命是大啊。

不想,老皇帝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抚须道,“唔,兵者就当如此血性,否则何以御外敌!”

众王公大臣忙起身,纷纷拱手恭敬道,“吾皇圣明!我朝千秋大业,万载江山,永垂不朽!”

老皇帝被拍马屁拍得爽,哈哈哈大笑,手一挥,“好了,命战停。”

金鼓三响。

正打得脑壳爆血的二人,猛然一惊,顿时想起这还是在御前操演,坏了坏了,二人每逢一打,就打得忘乎所以,这次打出事了!

二人于同时惊醒,于同时自马肚子下互相踢一脚,猛然双双弹出,一黑一银,两条身影在空中连连后翻几圈,才堪堪落地,倒退几步,摇摇晃晃停住了。

被折磨疯了的战马狂飙一段路,猛然轰然跪下。侍卫忙跑去牵马,只见那马口吐白沫,奄奄一息。

霍安站稳后,只觉得喉头甜腥极重,硬生生吞下一口血。徐承毓此人练的阴柔内家功夫,拳脚自是比刀枪厉害,他自认出道以来,还未逢如此对手。

徐承毓晃了晃,却忍不住喷出一口血,但他反应快,赶紧以袖挡住,在圣驾面前见血光,恐是有罪。

这死哑巴,他娘的果然就是个老白菜帮子,各种不好啃,当年在桃花村就该趁他寂寂无闻以人海战术斩杀之,也就不会养虎为患到今天了,真是一轻敌成千古恨啊,啊啊啊气死他了!

端王在阅兵台上瞧着,眉目间倒是淡然,低声道,“明公公,这二人就这么水火不容?”

明公公微俯身,以极低的声音道,“杀父母,弑手足,夺所爱。自古以来,是为男人势不两立三宗罪。”

端王唔了一声,“还好是第三宗罪,否则今日是要死人了。”

这日阅兵后,霍安和徐承毓一并名声大噪。没想到老皇帝毫不介意他们御前失仪,倒是召进宫赐宴褒奖了一番,瞧得旁人眼红,私下感叹说,这两小子歪打正着走狗屎运啊。

又有人说,要走狗屎运也得有那本事啊。

更有好事者不怕死地说,我瞧着这就是端王和邑王之争。

但不管怎样,二人的家门槛都热络起来。

佟蕊前些日子被苏苾那小狐媚子暗度陈仓,度得吐血,气回了娘家,却被她老爹老娘一阵恶训,说她没见识没本事,自己肚子不争气便罢了,居然被侧室气回了家,丢脸丢到河东去了。

她老娘又私下授意她说,侧室扶成平妻,那是极难的,就算能生孩子又如何,指不定是男是女,即便是男丁,就是正房要抢到自己膝下喂养,那也是名正言顺的,到时磕磕碰碰,指不定这孩子养不养得大。

佟蕊冷静下来一想,深以为是。眼下徐承毓膝下无出,自是宝贝这个血脉,天天将那狐媚子护着,这时她的确不适宜在他眼皮子下轻举妄动,万一被他抓住把柄,休妻有出,反而搬了石头砸自己脚。徐承毓这番极得邑王重用,她那四品大员的父亲,已镇不住他了。

这么一想,她又忍气吞声回去了,做出一派大方的主母模样,送问候送补品,一副姐妹情深。

苏苾自是心里有数的,明面上自然还是做小伏低地和正房斡旋。而她最欣喜的是,徐承毓竟然十分看重这胎血脉,对她爱护不少,连着许久也不再提小妖精苏换那档子旧事了,想来是最近仕途顺畅,心情大悦。

这番阅兵,徐承毓又出风头,朝中无人不知。官眷上门来串门唠嗑拍马屁时,苏苾又得知了一个令她幸灾乐祸的消息,那就是武德骑尉夫人苏氏,原本有了二胎,可前几日在自家院子里跌了一跤,伤了胎气,大夫说恐有不保,这些日正闭门在家伤伤心心保胎,一概谢客不见。

哼,那小妖精,还想占尽天下好处了不成?

就在苏苾春风得意时,京城刮的风又萧杀了,这次是真正萧杀,据说是阅兵后没两日,老皇帝又开始被头疼病扰得夜不能寐,一日夜里,无限哀伤地和皇后说,看来朕是真的老了。

说罢,连夜传召内辅首臣戎马大将军等六名机要文臣武将入宫,当面亲书立储之诏,准备翌日早朝宣读。

不想,前面洋洋洒洒一番立诏措辞写下来,偏生写到最最关键的时候,老皇帝他忽然吐血了,一口血喷在诏书上,手一抽筋,白眼一翻,昏过去了。

这可吓坏了皇后太监,吓坏了在殿下跪地候旨的一干臣子,兵荒马乱中,据说有人偷眼瞟了那张染血的诏书,说是上面如是写道:

“自朕继位以来,四海安乐,民安物阜,仰先祖之功德,以万民之归心,图四海之安定。

朕殚精竭虑,夙夜兢兢,天下事尽心,不胜劳虑。

立储之事,乃吾朝根本,朕慎之又慎,悉知储君之选,当为天下万民为量,以万年大统为虑,今授以皇…”

“授以皇”之后,便是短短一“丿”,再无下文,难辨何字。

而老皇帝,一口血喷出去后,就陷入了昏迷。

当夜,宫中各路流言传出,除了感叹皇帝老子早不昏晚不昏,偏偏在紧要关头昏,搞不好是要山河撼动的啊。

还有一种传言比较热门,那就是皇帝老子有意立皇八子邑王为储,那一“丿”,右侧再添一“乀”,那不是活生生的“八”是什么。

再者皇八子是皇帝甚为宠爱的皇贵妃之子,也素来得皇帝欢心。而皇后嫡出唯有一子,那就是之前所立的太子。自那狩猎兵变后,篡位之罪,罪不可恕,前太子已毫无转圜余地的被废庶人,皇后再无所依,要不是有父兄在朝在军,势力不可忽视,她搞不好连那顶凤印和后位都不好保住。

于是如此一分析,一时间看好皇八子邑王的人简直多如牛毛。

自也有人觉得皇六子端王,近年来倒是颇得圣心,查军饷污腐,破私盐案,壮北方军,出手不凡,每件事都做得他皇帝老子十分满意,让皇帝不止一次在朝堂上夸赞皇六子,行端言正,社稷之才。

都社稷之才了,做储君那也是有可能的。可惜的是,皇六子的母妃不怎么得力,只是一个普通四品武将之女,无甚家世,入宫后因貌美,倒被皇帝宠幸了一段时日,艰难生下皇六子后,身子底薄,熬到皇六子十三岁时,便撒手西去了。

但又有人说,皇六子生母自知势弱力薄,入宫后便十分巴结皇后,皇六子也算是得皇后待见的,至少不像皇八子那样,被视如眼中钉。更何况,这些年除了皇八子,就皇六子的品行深得圣心,指不定这番皇后要扶皇六子,毕竟一旦皇八子上位,她全家族都凄惨了。

这么些日子来,皇帝老子都犹豫不决,未定下诸君,想必定是在权衡朝中势力,也许不立储,只是未到他认为的最好时机,可惜他那身子骨却是不等人。

自然,这些揣测传言都是泡沫,但凡老皇帝醒来,只需他张口说一句话,一切便可大白于天下。

这些错综复杂的秘辛,霍安当然有所耳闻,这几日尤其本分低调,严禁自己所带之兵私下议论,任何同僚相邀,他都忧心忡忡地以内子跌倒胎恐不保为由,遁回家中去。

倒是顾惊风一晚夜半,又偷偷跳墙进来后,和霍安关在书房里,压低声音,把这番八卦秘辛,又兴致勃勃地和霍安捋了一遍,最后总结道,“由此可见,咬文嚼字掉书袋子害死人,要皇帝老子不写前面那些废话,这储君早就明朗了。”

霍安抬眼皮看他一眼。

顾惊风心里一惊,没再说下去,只把明公公交代的一些事,和他说了,末了又神色端肃道,“我看你明日,让覃婶抱着小葡萄出去转悠一下,星宿杀手和我说,这几日有些生面孔的摊贩在巷子口转。你这番风头太劲,又是端王幕下宾,如今长眼睛长耳朵的人都知道,储君之争,当是端王邑王之争,指不定邑王视你如眼中钉,何况还有个徐承毓。”

霍安说,“我知道了。”

顾惊风又说,“我来时都小心躲着,这番出去怕出岔子,今夜就不出去了,明日化成亲兵跟着你出去。”

霍安点点头。

五月中,天气已热起来,可这股萧杀风却愈刮愈烈,原因很简单,老皇帝他还一昏不醒了,真是神仙都被他急死,好在他还有一口气吊着,君仍在,京中自然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五月初五那日,赴京参加大阅兵的地方军,都已在规定的十日之内,纷纷撤离京城。

至少目前,京中见着还是风平浪静的,朝堂也算井井有条,内辅首臣领内阁臣子处理政务,京中八大驻军统领也未有所躁动,这时但凡有行差步错,那都是伤身家性命的。

邑王却似有些稳不住了,以探望父皇床前侍疾之由,频频进宫,大概内心里真恨不能把那一“乀”替他老子添在诏书上。

这些日子,除了皇后在床前侍疾,皇贵妃自也是不甘落后的,见着儿子这毛躁模样,把他狠狠训责了一番,又叮咛他千万别心急去内阁,没的落人话柄,万一他老子这口气不断,醒来得知他所作所为,搞不好想立他为储君都不立了。

又说,何憬那些老匹夫不足为惧,他们的用处在于以正视听,不过是证明承继大统名正言顺,不受朝官质疑,不受文人鄙夷,不受世人乱议,而真正能抢政权的,还是真枪实刀。

五月十七这夜,皇帝老子已昏迷足足九日,皇后皇贵妃都衣不解带地守在床前,正夜深人静,忽然皇贵妃的贴身女侍从殿外轻手轻脚进来,俯在皇贵妃耳边轻语一句,皇贵妃蓦然睁开眼。

皇后睡得浅,也被惊醒了,张眼一看,只见皇贵妃盈盈走她面前来,低声道,“皇后娘娘,臣妾彤期至,污了衣物,有恐冲撞皇上圣体,望娘娘准臣妾回宫换身衣物。”

皇后想想,点点头,“妹妹去罢。”

皇贵妃于是在女侍搀扶下,往殿外去了。

不想刚出殿外,走了不过七八步,身后大殿深处忽然传出太监尖厉欣喜的声音,“皇上醒了,皇上醒了!”

旁边暖阁里,即刻有太监双手高举一只金丝楠木长盒,匆匆往殿里去了。

皇贵妃转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那金丝楠木盒,素来是装诏书的,低低和身边女侍道,“快传话出宫。”

说罢,急急提裙裾噔噔噔小跑,径直往殿里去了。

那女侍得令,忙急急右转而去,眼角却已挂着对面已远远走来一群人,见着均是朱红官袍,应是从内阁处赶来。

内阁辅臣这么快就得了消息?

于是她撒开脚丫子,赶紧跑到殿后去了。

就在这时,皇贵妃已跑进内殿,只见皇帝果然已醒,只是口角流涎,斜着嘴说不出话来,看着跪在床前的皇后,张嘴啊啊两声,满面通红。

她急忙两步并作一步,往龙床前扑去,“皇上…”

可扑到龙床前,她却傻了。

方才皇后跪在床榻前嘤嘤哭泣,倒看得不太分明,这时过去一瞧,皇帝他果然右手握着朱笔,正堪堪划过那册喷过血还待续的立储诏书,划过一笔鲜红如血的长痕,笔倒诏落,卷轴舒展,明黄布帛上“皇六子诸君之位”赫然在目。

最后那个位字,因气力不逮,那最末一横,被朱笔拖得老长老长。

皇贵妃顿时跌坐在地,惊惶摇头,“不…不…这不是真的…”

皇帝喘着粗气,无力倒下,内辅首臣领一干内阁辅臣正疾步进殿,唰唰跪在殿门口,“臣等拜见皇上!”

皇帝深深看一眼皇后,嘴唇剧烈哆嗦,可就是说不出话,刚抬手起来,皇后便跪走两步,紧紧抱住皇帝的手,往胸前按,一边泪流满面道,“臣妾知道,臣妾知道皇上想说什么,皇上放心,社稷稳固,千秋万代!”

她面带泪痕,转头厉声道,“何憬,皇上诏书已下,还不宣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