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轿的轿帘被掀起一角,一张千娇百媚的脸露出来,楚姑娘浅浅一笑,接着就把轿帘放下:“容三爷客气,若不是容三爷细心,我们的麻烦还更多。这点小事,容三爷又何必挂在心上?”

容畦又和这位楚姑娘说了几句,容畦也就告辞,楚姑娘又掀开轿帘一角,瞧着容畦背影,脸上笑意满满。那丫鬟已经道:“姑娘的心事,我明白了。”

楚姑娘把轿帘放下,对那丫鬟道:“你明白什么?”

“容三爷是个有福气的人,姑娘您,想嫁他。这不是容三爷的福气?”这楚姑娘淡淡一笑:“你晓得,我是嫁不成的,我虽被称一声姑娘,名声却是个寡妇,更兼还有别的事,我啊,是为我妹妹想。”

“姑娘果真心细如发,二小姐若知道了姑娘的心事,定会十分感激。”这丫鬟轻叹一声,轿中的楚姑娘没有出声,这容三爷,人既这样好,想来他的妻子也是个温柔贤惠的,把妹妹托付给他,从此洗脱这样名声,也是很好的。

容畦匆匆回到家里,见他进来,陈管家急忙迎上:“三爷,老爷在大小姐房里,等着大小姐醒呢。”虽然嫣然和容畦再三保证,这件事是极其稳妥的,可是容老爷心疼女儿,担心女儿吃苦,见不到女儿这几日,真是急的觉都睡不好。

此刻见到女儿,容老爷才算放心。容畦晓得自己叔叔那疼女儿的心,对陈管家点一点头,也就直接往容玉致住的地方去。容玉致的屋子,还是那样摆设精美,容老爷坐在外屋,等着女儿醒来。

嫣然坐在容玉致床前,要人拿来一块冰,往容玉致脸上缓缓擦去,这冰块冰冷,不一会儿容玉致就会醒来。

容畦走进屋里,见到容老爷不时往里屋瞧去,上前道:“叔叔,玉致她,应该醒来了。”话刚说完,就听到屋里传来容玉致的哭声。容老爷一个箭步往屋里去,容畦不好进屋,只在外面等候。

容玉致睁开眼时,瞧见的是熟悉的人和摆设,身上穿的,也是柔软的衣着,晓得这一场梦终于醒了,不由悲从中来,大哭起来。容老爷已经排开众人,走上前去,看见自己的爹爹,想到第二梦中,私奔若成功,可能就是那样遭遇。容玉致大哭出声,对容老爷道:“爹爹,你不能不认我!”

这一哭,容老爷心都碎了,眼里的泪也滚落:“你,你可记得了?你可能改了?你不晓得,我的心,都要碎了。”

容玉致拼命点头:“我改了,爹爹,没有你,我原来真的什么都不是。”这一句,容玉致带上了一丝惭愧,原本以为自己是天生的尊贵,天生就要享受这一切,可是梦里遭遇,才让容玉致知道,不是的,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没有什么是天生本该如此。就连和自己长的很像的小玉,也不过是个使唤人。

想着,容玉致对容老爷道:“爹爹,我做了好长好长的两个梦。”容老爷伸手拍拍女儿的肩:“那不是梦啊,玉致,那不过是,不过是…”

不是梦,那就是戏?容玉致的眼瞪大一些,秦氏的声音已经响起:“大妹妹你性子执拗,又从没受过苦,也只有让你入南柯梦中,游上两游,你才会知道,不是什么东西,都是天生应该的。相貌一样,有人可以做小姐,有人却只能做丫鬟,都是一个人,却可以从良民变贱,全在一念之中。”

一念之中?容玉致低头默念,突然抬头道:“若我当日私奔成功了,是不是就像第二场一样,被卖入下等人家,做那样的事?甚至,爹爹为了遮丑,都不肯认我?”

“也有可能像你第一梦一样,被卖做丫鬟,或者,做丫鬟也不可得。玉致,你可知道,你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出自叔叔对你的疼爱,都是出自叔叔对你的庇护,如果没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容畦的声音从门边响起,他虽不好进门,但要说上几句也是可以的。

这个道理,原本十分浅显,甚至于,是本该根植于心底的,但在朱姨娘和那些教养嬷嬷的刻意教导下,早已让容玉致觉得,生在这样人家,真是一种耻辱,能脱离了这样人家,才是最开心的。

容玉致呆呆坐在床上,已经忘了哭泣,只是在想这几日经历的事,想着从小教养嬷嬷们说的话,还有朱姨娘说过的话。原来,从一开始,她们就在骗自己,骗自己不和爹爹亲近,骗自己不把钱财俗事放在眼里,骗自己这天下,容家这样的人家本不该存在。

而自己,已经忘了爹爹的苦心,一心以为,没有了容家,自己就能过的很好。那日嫣然的话又在耳边,原来,她说的,是对的。容玉致抬头想去寻找嫣然,可是已经瞧不见她们。

容玉致眼里的泪大颗大颗滴落:“爹爹,原来,一直都是我错了。”容老爷最瞧不得女儿流泪,忙安抚女儿:“也不只有你错,爹爹也错了,爹爹不该太信任朱姨娘,听她的话给你寻来那些教养嬷嬷。她既不是好人,那些教养嬷嬷又怎会是好的?”

“朱姨娘,到底是怎样的人?”容玉致皱眉,虽然回来时候,朱姨娘已经不见,但是所有的人都没说出,朱姨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容老爷眉头皱起:“她是个骗子,而且是个大骗子,她要的,是我们容家,不是别的。所幸,她败露的早。若真等到她计策实现,我们父女,只有在地下骂她了。”

原来,这一切,真的全是朱姨娘安排的,容玉致长声叹息,想着那些日子,那些传递甜蜜的信,那些心动的日子,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他对自己,可不止是想拐自己私奔那么简单,而是想要通过自己,得到容家全部。

甚至,想要了自己和爹爹的命。容玉致颓然地倒在床上,这一切,还需要很长时间之后,才能慢慢好去。

“我爹爹常说,我是有智谋的人,可瞧了三嫂你的这些,我才觉着,我总是见识太少。”秦氏和嫣然并肩走着,秦氏不由对嫣然感叹。嫣然浅浅一笑:“我啊,算什么有智谋,不过是胆子大,什么都不怕。”

哦?秦氏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别的东西:“那我可要和三嫂你好好学学,学着怎么才能胆子大些。”

、153 安排

秦氏这话让嫣然不由一笑,秦氏也笑了,两人相视一笑,正要继续往前走,就瞧见裘氏带了人过来,两人停下和裘氏招呼行礼。裘氏已经笑着道:“我已寻好了宅子,后日搬出去,特地去和叔叔说一声,听的叔叔在大妹妹这里,想着好几日没见过大妹妹了,也该当去问候。”

容玉致入梦一事,嫣然只和秦氏说了,周氏裘氏都不知道,她们问起,就说容玉致不想见人,这也是容玉致素来的脾气,因此裘氏并没生疑。至于周氏,她生不生疑嫣然也不去管她,横竖她没把柄。

此刻听的裘氏这样说,嫣然就道:“大嫂的宅子已经寻好?不是说大嫂一家…”裘氏浅浅一笑打断嫣然的话:“不一样的,这终究是分了家,日子短还好,日子长了,很多事情都难得去说。以后我们还要好好地做妯娌,哪能因这些匙大碗小的事,磕磕绊绊呢?”

裘氏,也是一个聪明人,等裘氏走过,秦氏才道:“这家里,果真谁都有谁的路,枉我原先总觉得自己聪慧无比,终究还是少了些历练。”

“四婶婶若觉得少了历练,像我这样的,岂不要羞惭死?”嫣然打趣地说了一句,秦氏又是抿唇一笑,两人说笑着离开。

“好,好,这还是我亲表妹呢,胳膊肘一个劲地往外拐。”周氏听到丫鬟来说,嫣然和秦氏越发亲密,不由咬着牙说出这么一句。丫鬟在那小心翼翼地问:“二奶奶,大奶奶已经寻到宅子搬出去了,我们是不是?”

“这才几天呢?你就怕了,横竖我就不搬,难道她还能来赶我?真赶了我出去,她的脸面还要不要?”周氏呵斥了丫鬟,就觉得头有些疼,就算不搬出容家,那又怎样,不外就是能给嫣然几个恶心,但这些又伤不了筋,动不了骨的。实在让人难办。

周氏用手按下头瞧着身边丫鬟:“按说,这朱姨娘在容家经营那么些年,也该有些心腹。除了她院里的,别的地方也有心腹才对。她现在突然不见,那些心腹也当惊慌失措,若能把她们握在手里,你三奶奶,也能吃好大一些亏。”

朱姨娘不仅防着嫣然,当然也防着周氏,这些事丫鬟怎么晓得,只轻声道:“那日小宁的事后,不管是大奶奶还是三奶奶,都又把人给捋了一遍,至于这家里的,三奶奶定会慢慢换掉。况且,连周大娘因一句话回的不好,当场就被换掉了。纵是心腹,不过多瞧在银子份上,三奶奶掌了家,是这当家人,自然是人人趋奉。”

听的当家人三个字,周氏又头疼起来,狠狠白丫鬟一眼:“罢了,我就晓得你不知道什么所以然,你说周大娘被换了?她总还有些别的亲戚,慢慢来吧。”

丫鬟应是,这段日子,谁敢捋周氏夫妻的虎须,都是动辄得咎的,也只有小心侍奉着。

周氏在那想着该怎么给嫣然下绊子自己好瞧戏,嫣然这边却也是千头万绪事情不少。照着送来的花名册,还要挨个把人都排查一番,有些丫鬟年纪已经大的,就该开恩放出去,还有那些小厮,有那识字的,该转为伙计的就去铺子里面做伙计。

对着几本花名册,嫣然计算了半日,觉得腰都要断了,直起身用手捶一下腰,秋兰已经端来茶:“奶奶,这些事,一时也是理不清的,您慢慢地理也好。要照我瞧,最该理的,不是这些。”

嫣然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这才对秋兰道:“你想说最该理的是各库房?错了。”秋兰眨眼,嫣然已经把茶杯放下:“库房那里的东西,都是死物,你迟上一年半载去,都有帐,什么东西不见了,都能寻得出来。可是这人不一样,这人的心要是不归拢,再多的东西,也守不住。”

秋兰哦了一声,就听到容畦在门外道:“你精神大着呢,还教丫鬟。”秋兰忙上前打起帘子,容畦已经走进来,他也是满脸的疲惫。这要接掌家业,可不是说一句就好,要见掌柜们,要接手那些账目,事情也是极其繁多。

嫣然已经接过秋兰的手巾给丈夫擦着脸:“今日又跑了哪几家?说来,家里的事还能拖一拖,你那里的事才更是拖不得。”容畦用热手巾擦了脸,又换了鞋子,这才闭眼歇息一会儿,听到妻子的话也懒得睁开眼:“这刚接手,忙是难免的。今儿难得有个空,我就想着,好几日都没瞧见我们儿子了。跑回来瞧瞧儿子。”

容畦夜夜晚归,回来时候,不但根哥儿早睡了,连嫣然都已睡了。嫣然听到丈夫这样说,亲自走到里屋把儿子抱出来,根哥儿刚好吃饱了奶还没睡着,睁着一双又圆又亮的眼。

“这才几天啊,他就又大了一圈?”容畦把儿子抱在怀里,真是怎么亲都亲的没够。嫣然坐在丈夫身边,伸出一根手指逗着儿子:“都说孩子是见风长,他都见了多少风了?”

自己的儿子在怀里,妻子在身边,为了他们,也要把家业整治的兴旺。容畦呵呵一笑,也伸出一根手指去逗儿子。根哥儿听不懂爹娘在说什么,但见他们两个都把手指伸出来,也呵呵地笑了,小手一抓,就把爹娘的手指都抓在手心,握住不放。

“瞧瞧,他会抓人手指了!”嫣然觉得十分新奇,容畦挣脱一下,没有挣开,就对儿子说:“乖儿子啊,你爹我再过几日就要进京城一趟。你啊,可要乖乖地和你娘在一块。”

“你要去京城?”根哥儿玩了一会儿,也就打哈欠要睡。嫣然让奶娘把孩子抱走,这才问容畦。容畦点头:“京城里面也有生意,况且,宫里那位老爷爷,现在是要退了,这根线,总不能轻易断掉。”

这根线,嫣然想起扬州知府那头,不由叹了一声。容畦晓得妻子所叹为何,伸手搂住她的肩:“你放心,我做事,历来都有分寸的。至于二哥那边,若他还不死心,那我也只有…”

容畦话没说完,嫣然明白丈夫的心,只把他的手握的更紧。

“你三爷,要去京城?”容二爷听的人来报,皱眉问道。那报信的已经笑着说:“原本呢,三爷是要等这边的事都理清了,再往京城去,可不巧的很,京城里那位,今年就要退了。二爷,这可是个好机会。”

容二爷在容老爷身边的日子不浅,况且在外人瞧来,容二爷做生意的本事比容畦是要好一些,自然也就有人向着容二爷,觉得这家业该托付给容二爷,才会蹭蹭地往上涨。

毕竟,一个能开源的当家人,可是比一个只会守成的当家人,要好许多。

“好机会又如何?要晓得,叔叔已经正式分了家,我得的,不过是点现银子和五百亩良田。”提起这个容二爷就郁闷,报信的人只呵呵一笑:“瞧二爷您说的,老爷说让谁掌家业,这自然是老爷一句话的事,可是呢,这谁要守得住家业,就不是老爷一句话的事了。”

“也是,这生意要难做起来,这要败家,不过几日的事。”容二爷的眼微微一眯,接着就和原先一样,笑眯眯地对人说。

“二爷,您要晓得,我们都愿意跟着二爷您,毕竟二爷您在老爷身边这些年,做生意如何,大家都有眼见的。”既然得了这句话,容二爷也就笑了。瞧你京中靠山不在,这扬州城里生意不好,再加上别的,不上半年,就能让你的家业消失的干干净净,全落我手,这才叫消得了我的心头恨。也让叔叔瞧瞧,谁才是真正能托付的人。

“你这次去京城,要速去速回。按说,你不该在这时候去京城的。”容老爷忧心忡忡地叮咛着容畦,容畦当然晓得这是什么意思,毕竟容二爷还在旁边虎视眈眈,连答了两个是字才道:“其实,侄儿这也是引蛇出洞的意思。”

引蛇出洞?容老爷抬头瞧着容畦,容畦已经道:“说起来,我在叔叔身边的日子短,贸然掌管家业,定然有许多人不服气,想着给我一个下马威吃吃。侄儿现在立足未稳就匆匆往京城去,这个时候,总会有人按捺不住,到时把他们一网打尽,也好过以后慢慢分辨地好。”

容老爷瞧着容畦,突然笑出声:“好,好,你既然有这样一份心,我又担心什么呢?可叹他们,以为我只是看中你老实忠厚,在后头表示不满也是有的。”

“侄儿承认,在做生意精明上,确实不如二哥。”容畦的话让容老爷叹气:“可是,光精明又有什么用?我见过比我更精明的多的人,轰轰烈烈起来,轰轰烈烈散去。到了这时,稳扎稳打,胜过精明能干啊。”

容老爷的话里似有无限叹息,容畦抬头看着容老爷,面上若有所思。

 

、154 谋计

容老爷已经没往下说了:“罢了,那都是些往事,老三啊,有句话我还是要叮嘱你,容家有今日这样家业,并非一帆风顺,也是经过许多曲折的。不怕遇到难事,怕的就是见到难事就缩头。”

容畦又答几个是字,也就回去收拾行李,尽快往京城赶去。

容老爷坐在厅上,身子慢慢地开始佝偻下去,自己,是真的开始老了。

“爹爹!”容玉致踏进厅里,一眼瞧见自己的爹坐在那里背影佝偻,不复往日那样,不由含泪喊了一声。容老爷重新挺直了背瞧着女儿。容玉致自从入梦醒来,已经和原来不大一样,不再那样刁蛮任性。女儿终于开始长大了,容老爷感到很欣慰,可接着又有别的念头浮起,还是舍不得女儿长大啊,宁愿她和原先一样任性。

“哭什么?你爹我虽然已经快六十了,可还是能瞧着你招赘个好女婿,给我生下个孙子。那时我含饴弄孙,岂不更好。”这样的容老爷也是容玉致不熟悉的,毕竟在容玉致原先的认知里,父亲身边总是簇拥着不同的莺莺燕燕,流连花丛中的容老爷,对女儿疼爱的表示,就是不停地给银子给东西。

直到现在,父女两人终于可以坐在这里,说说心事。容玉致面上泛起微微的红色,接着就道:“可我,对这件事,已经没什么想头了。”

“傻话,你这孩子,尽说些傻话。天下的女儿,哪有不要嫁个男人的?再说你现在比原先,可好了很多很多。”提起原先,容玉致的脸上出现羞赧神色。容老爷伸手拍拍女儿的手:“其实呢,人这辈子,难免不犯错,可犯了错最要紧的是能醒过来。你觉得犯了错,就没有脸去见人了?可你也要想想,你爹我在朱姨娘这件事上,犯的错不比你小,但你爹我,还是挺过来了。玉致,若你当日真的无法醒悟,最伤心的人,是我啊!”

“爹爹!”容玉致只喊了一声就把头靠在容老爷的椅子扶手上。容老爷伸手拍拍女儿的手:“所以呢,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该去见谁就去见谁,该玩笑就玩笑,人这辈子,遇到的事多了。”

“爹爹,我的姨娘,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原先的容玉致不肯问,而现在,容玉致终于肯问出来了。

“她自陈姓苏,姑苏人氏,除了这些,别的,她什么都不肯说。玉致,你就当她死了吧。或者,她不是我能要的人,能为我生下你,就够了。”容老爷在长长的沉默之后,说出这么一句。

“这个姓,也是假的吧?”容老爷听到女儿的问话,久久没有回答。容玉致觉得心中一阵酸涩,开始低低地哭起来。原来,自己除了有一个父亲,连生母是谁,都不知道。她的来历,她的相貌,她的姓氏,统统都不知道。

容老爷拍拍女儿的手以示安慰,容玉致哭了一会儿才抬头:“我想,我已经好些了,爹爹,我一直都只有你。”容老爷笑一笑:“其实,我都不记得,她长的什么样了。只记得,她有一双很沉静的眼。”

“不要说了,爹爹,我不想听。我只要记得,我的生母,早早已经死去。”容玉致摇头阻止,但声音还是带出几分难过。容老爷轻叹一声,再没说话。

“你一路上要小心,还有,京城这个时候,该是…”他们夫妻成亲以来,这还是头一回分离,嫣然忍不住在那叮嘱了又叮嘱。还没叮嘱完,就被抱进一个怀里,嫣然抬头看着丈夫。容畦伸出一根拇指抹去她的眼角的泪:“我会好好的,你在家里也要好好的。”

“我晓得,我会好好的!”嫣然的声音已经带上难以察觉的哽咽。容畦浅浅一笑,唇印在妻子脸上,吻去那些泪水。嫣然没有再说话,月亮已经移上了中天。

“你恼什么呢?三弟妹这才初掌家,肯定要先发作一下,不理她就完了,你恼什么?”容二爷听着周氏在那愤怒地控诉嫣然的罪状,只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这一句让周氏的火越发大:“好,好,连你都这样说。我为什么不恼?今儿你晓得那姓赵的是怎么说的?说从下个月起,这房里众人的月例,就不从公中出了。还说,四奶奶那里也是一样的。还说什么,已经让人布置一个小厨房出来,以后,就分开各自吃。我们这么些人,一天就给我们十斤猪肉一只鸭子两只鸡,两吊银子的菜蔬,够吃什么?”

“这也是应当的,况且现在,都已经分了家,大哥家已经搬出去,四弟那里,也已经说了,从此那院里的一应开销,都是自己出银子,不从公中出。”容二爷的话让周氏更怒。劈面啐了丈夫一口,周氏就道:“你少来这里做好人,此刻你就这样说了,原先你是怎么哄我的?说我们夫妻一心,这份家业,一定是我们的。结果呢,我装疯卖傻那么多年,为你做了多少事,到头来,这家业,还是别人的。这会儿,又来这么一手,真是没见过世面的,这点银子也要省,难道等着银子去买棺材?”

“能得到家业,守不守得住,还是两说呢。”容二爷淡淡地来了这么一句,周氏的眼立即亮了,坐到丈夫身边:“你说,有什么法子?”

“法子就是,你要舍得银子!”这话让周氏极其不满,推丈夫一下,容二爷呵呵笑了声就道:“老三家要做这么些事,不就为的要把我们快些赶走?可是呢,我们偏不走。”

不走?周氏哪是能受气的人,方才抱怨时候,心里已经在想不如搬出去算了,搬出去自家做主,何等快活,强如在这里,瞧老三夫妻的眉眼高低。

“是啊,不走。舍出一些银子,买住一些人,可是比搬出去用处大多了。”容二爷的话并没让周氏欢喜,她只瞥丈夫一眼就道:“你当我没想过这事?可是,行不通的,先说那些人,不过墙头草,今日得了银子听我的,明日得了银子就去捧她。就算真能买住几个,又不能在要紧地方,又有什么用处?”

“朱姨娘当日的心腹呢?你可别忘了,她只带走一个丫鬟,剩下的,可都还在这家里。我就不信,他们不怕被找后帐。”容二爷的声音里已经带上恶狠狠了,周氏哼了一声:“可你晓得谁是朱姨娘的心腹?当日那些人,不是被卖的卖,撵的撵,四散开了?”

“大妹妹原来身边最要紧的那个,叫什么玫庄的,她现在在何处?”按说玫庄的行为,打死都不为过,不过容家毕竟是商户人家,人命关天的事还是小心。因此只指了玫庄偷盗,把她送官,往衙门里送银子,把玫庄悄悄弄死。

“那个人,不是现在还关在牢里?我瞧啊,只怕过不得三五天,她的小命,也就没了。”周氏对这个去向还是清楚的。既然如此,容二爷的眼一亮:“你家不是和知府家有亲,把人从牢里弄出来好了。”

周氏又哧地笑了一声:“弄出来,那些见了银子比谁都亲的衙役,怎么弄?”说来说去就是银子,容二爷的眉皱的更紧,现在要把玫庄弄出来,玫庄定会死心塌地的,有了这么一个助力,朱姨娘当时在这家里的人手,就能清楚知道了。只是,这事要快,不然的话,等那边忙过来,把这些人挨个都清理掉,就没了法子。

“大小姐,玫庄那丫头,昨儿熬不过牢瘟,死了。”容玉致正在练字,有个婆子走进来,回了这么一句。死了?容玉致现在已经晓得,自己当初身边的那些人,全是朱姨娘安排过来的,别看她们一个个话都说的那么好听,可是没一个对自己忠心的。听了这个消息只淡淡说了声:“知道了。给她家里送去十两银子,就说,好歹也服侍了我一场。”

婆子应是退下,容玉致继续练字,面上瞧不出有半分不一样。屋里的丫鬟都是事后从各处重新挑来的,因此并不觉得异样,继续服侍着容玉致练字。

玫庄没了的消息,很快嫣然也晓得了,只是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贴身大丫鬟,本该是有大好前程的,可只要走错了一步,就会被拿去顶缸。依附于主人,生死荣辱,都由主人给予。

“奶奶,衙门里面还说,那位朱姨娘和丫鬟的下落,一直都没寻到。”这个消息倒让嫣然微微皱眉,这件事,才是最要紧的。可惜这样的骗子,还真是难以抓到。如果,她杀个回马枪呢?嫣然的眉皱的更紧,想了想就道:“这些日子,家里进的人,进的东西,都要比原先更小心。”

赵嫂子急忙上前一步:“这件事,何需奶奶吩咐,小的们都要记得牢牢的,只是周大娘她,原本是这家里的总管,现在一下换了小的上来,她有些不满呢。”

、155 面子

下人们之间互相说坏话,也是最常见的事,嫣然只笑一笑:“赵嫂子,这会儿,你是这家里的总管,若连这点小事,你都做不好,岂不让人笑话?”

赵嫂子迟疑一下,看着嫣然。嫣然又是一笑:“赵嫂子,你当知道,做下人的,主人家好了他们才会好。主人家若倒霉呢,都说树倒猢狲散,有几个能好的?”

赵嫂子如醍醐灌顶,急忙跪下给嫣然磕头:“奶奶的教导,小的记住了,小的以后该怎么做,也是清楚明白的。”明白就好,嫣然让秋兰扶赵嫂子起来:“你还有事忙,去吧,我也不留你了。”赵嫂子应是,嫣然瞧着她的背影,不由勾唇一笑,谁耐烦和那些人斗心眼玩手段?痛痛快快地把总管给换了,剩下的人,若不听总管的,就让总管放出手段来。不然的话,总管那一年多得的银子,岂不白搭?

赵嫂子得了嫣然的命令,只觉得了尚方宝剑一样,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刚一走出屋子,就有几个管家娘子迎上来:“赵嫂子,你可来了。今儿啊,可遇到麻烦事了,方才呢,我们去和收碗碟的说,要一些碗碟出来,好放到二奶奶四奶奶的小厨房去。可是谁晓得收碗碟的说,从来都没这样规矩,还说什么,若碗碟出了错,就是她要赔。”

这样的大事小情,赵嫂子自从接手,已经遇到好几桩了,每一次都要赵嫂子亲自出面弹压,简直是苦不堪言。此刻听到这两个管家娘子这样说,赵嫂子的眉不由一竖:“奶奶说了,既要做了这家里管事的人,就要负起责来,若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处处要让我甚至奶奶出面,还要你们这些人做什么吃?”

赵嫂子今日的口气和平日不一样,这两个管家娘子互相瞧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那,若她不肯给呢?”

赵嫂子撸一下袖子,双手叉腰地道:“若她不肯给,就收了她的钥匙,收了她的账本,按账本挨个去瞧,该把碗碟给二奶奶四奶奶那边送去的,就都送去。谁耐烦和她说好话?”

原来还有这么一说?两个管家娘子对视一眼,也就离去。赵嫂子鼻子里哼出一声,这会儿,自己就是总管,早该放出手段,而不是怕得罪了谁。得罪了再多下面的人,也不如得罪上面的人一次。

赵嫂子心里想着,刚要离去就见郑三婶走过来,赵嫂子急忙上前迎着,脸上都笑出一朵花:“亲家太太来了,怎的也没人通报一声?”

“我常来常往的,也无需通报。不过方才瞧见赵嫂子你的风采,果真这样才对。做总管的,总要拿出一些来,哪能缩手缩脚,处处都怕得罪人?”赵嫂子得了郑三婶的夸,简直就跟快飞到天上似的,连连摆手:“当不得亲家太太的夸,小的啊,也不过是竭力去做就是。”

郑三婶又说笑两句,赵嫂子也就送着郑三婶进了嫣然的屋,转身时候更是信心满满,连郑三婶都夸自己,更何况别人。一定能把这些事都给做好。

那管碗碟的,平日和周大娘极其好,周大娘只一句话不对,就失了这个总管之位。那管碗碟的,心里常为周大娘打不平,因此总想着要为周大娘出口气。今儿总算寻着机会,见管家娘子走了,她也就搬了把椅子在外头,打算一边晒着日头一边等赵嫂子来时,排揎她几句,要她晓得,别说她得了三奶奶的青眼,可这红花还要绿叶衬,没了众人帮忙,她什么事都做不成。

管碗碟的一边在那想着,只觉得意洋洋。谁知不见赵嫂子来,原先那两个管家娘子又来了。管碗碟的打个哈欠站起来:“怎的,又来了?我可是和你们说了,自来没有这样规矩,拿出这么些碗碟来,到时打了碎了,还不是要我垫赔。”

这两个管家娘子听了这话,晓得不能给这人好脸了,两人相视看了眼,年轻些那个就已站出来:“呸,规矩,你是什么人,也有脸说什么规矩?不过是和我们一样,都是卖身给这容家的。这规矩,是谁定的,又不是皇帝老儿的圣旨,不得违背的。”

“就是,现在是三奶奶当家,三奶奶的话就是规矩,三奶奶说了,为着以后好算账,二奶奶四奶奶屋里,各自设了小厨房,既要设小厨房,这各样的东西就要备着。难道三奶奶今儿来,你也不肯给?”一人说话,另一人就帮腔。

管碗碟的翻了个白眼:“你们空口白话的,说来就来啊?还一口一个三奶奶,我呸,你们连三奶奶的影子都没见到,能说吗?我告诉你们,趁早把你们姓赵的叫来,我和她掰扯掰扯。”

话才说完,就被年轻那个管家娘子一头撞上,管碗碟的不料会有这么一手,顿时往后仰去。另一个已经坐在管碗碟的身上就打起来:“呸,你们这几个糊涂油蒙了心的,这些日子,你们被那姓周的蛊惑,给赵嫂子使了多少绊子?现在,又来给我们使绊子了?告诉你,少了张屠夫,难道我们就吃连毛猪不成?”

管碗碟的口里喊着打死人了,就要把这人给掀翻,可是这人坐的很牢。另一个管家婆子已经趁她不备,就把那钥匙拿出来,上前打开库房。管碗碟的见状就大喊:“抢东西了,自家人抢自家人了。”

另一个人听她这么喊就往她脸上打了几巴掌:“什么抢东西,我们是来拿东西,你不给,那我们也只有自个动手。”说话时候那年轻些的已经把账本寻出来,对那管碗碟的道:“戚嫂子,我也是识字的,这账本我能瞧清楚,我啊,给你念着,我们要些什么东西,写在这里,一定不会少了一个。”

那管碗碟的还要再喊,可是被人牢牢坐在那里,挣扎不得,只有口里乱骂。这一番闹,自然周围的人有听见的,进了这院子。见到眼前这种情形,倒不好说什么。年轻些的那个管家娘子见有人进来就喊:“来的正好,我念着,你们进去把那些碗碟都给拿出来,一式两份,二奶奶和四奶奶房里,各自送一份去。”

这像是来拿碗碟,可要拿碗碟的话,也没见过这种阵势,周围的人都在那没有动。管家娘子拍一下手:“我们可是听赵嫂子的,赵嫂子可是听三奶奶的,你们瞧瞧,都该听谁的?”既然如此,众人也就听管家娘子的。

管碗碟的眼睁睁瞧着库房被打开,众人进去拿碗碟,真是恨的眼睛滴血,在那骂了千声万声。等碗碟拿出来,分做两份,管家娘子已经把那张纸夹在账本上,库房锁好,钥匙交给那管碗碟的:“你瞧清楚,我可都是照了规矩办事,没多拿一个碗,更没打碎了碗碟。你啊,下次要再这样,我就不多说了。”

说完管家娘子起身,让众人抬了碗碟离去,那管碗碟的躺在地上,骂了许久才坐起身,不行,不能让她们这么得意,该去寻三奶奶说个明白。因此管碗碟的把钥匙和账本随身藏了,又把头发拉乱一些,哭哭啼啼往嫣然那边去。

嫣然正在和郑三婶逗着根哥儿,听到秋兰说管碗碟的来了。嫣然不由淡淡一笑,让郑三婶把根哥儿抱进去,就让管碗碟的进来。

管碗碟的一进了屋,就给嫣然跪下,开始哭诉起来。嫣然很有耐心地听她哭诉完才道:“这件事,你觉得你委屈了?”管碗碟的听了这话,先愣了下接着就道:“小的也不敢说委屈,只是家有家规…”

“很好,你也晓得家有家规,你就该晓得,此刻我说的话,就是规矩。”嫣然瞧着管碗碟的缓缓的道。这让管碗碟的没法说话,但还是强挣道:“奶奶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奶奶,小的在这容家,已近二十年,从没出过一次漏子,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让人这样对小的,奶奶不怕,天长日久,寒了小的们的心?”

“寒心?”嫣然掩口一笑:“这话,我听着倒有趣的很呢。”管碗碟的瞧着嫣然,眼忍不住连眨几眨,嫣然已经又笑着道:“你说,我这样对你,会寒了你的心?可你有没有想过,方才你是怎么对我的?我命人去拿东西,你以没有这样规矩反对。怎的,那时你不怕寒了我的心?”

“小的,小的只是…”管碗碟的还要再辩解,嫣然已经缓缓地道:“我晓得,你啊,只是不服气,不服气赵嫂子就这样做了容家的总管。可是我不瞒你,我新掌家,定然是有个新规矩的。周大娘她资历是深,待人想来也是好的,不然的话,你们不会这么不服气赵嫂子,想着周大娘,因此给赵嫂子使了多少绊子。可是呢,你们只记得你们的面子,却忘了,所有的面子,都是主人给你们的。”

、156 恼怒

管碗碟的口里开始打颤,当初朱姨娘被容老爷下令掌家,那也是缓缓收服,从没这样激烈的。可是这位,怎的全不按想法出手?这会儿,管碗碟的开始后悔了。

嫣然淡淡一笑,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今儿这事,你皮肉也吃了些苦头,我呢,今儿也就不罚你,只是若再有以后…”嫣然顿住没有说话,那管碗碟的连连磕头:“三奶奶,您的意思,小的全都明白。以后上头说什么,小的也就听着就是。还望三奶奶大慈大悲,别把小的这活给撤了。小的家里人口多,男人又得了病,全靠小的在这家里赚钱养家。”

“奶奶是慈悲人,既这么说,也就是准了,你还不赶紧出去?”秋兰已经喝道,这管碗碟的急忙又给嫣然磕了一个头,这才离去。

经了这么一遭,那些有异动的,想来也会老实些了吧?嫣然闭上眼睛,感到有些疲惫。郑三婶已经掀起帘子从里面出来,瞧见女儿这满脸疲惫的样子,坐在女儿身边就道:“原先你阿婆活着的时候,说各有各的难处,我还不懂,以为你阿婆哄我的话呢。方才瞧了,才晓得,还真是各有各的难处。”

“这家里人多了,人多口杂,人心必定也是不一样的,这做上头的,既要担心被蒙蔽,又要用人,只有多操心了。”嫣然的话并没让郑三婶松开眉,而是微微叹了口气:“瞧瞧,还是我好,虽…”

“娘!”嫣然嗔怪地叫了自己的娘一声,就靠在她肩上:“人这辈子,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哪有只想好的,不想坏的呢?再说了,爹爹还想让小弟科举呢,虽说不能去考举人进士,但要能考上一个秀才,也是好的。”

做秀才,足迹不出县内,纵有人想说郑家的身世,也不过破上几两银子就是。但要真去考了举人,乃至进士,那可就不是银子能买住的。郑三婶听的女儿这话,轻轻拍下女儿的手:“先生说,你弟弟聪明着呢,只是可惜,可惜。”

“娘,等到弟弟娶了媳妇,给您生了孙子,读书聪明,那时考举人考进士,就没人会说什么了。爹娘那时应该还年轻,还不是可以瞧了孙儿科举?”嫣然的话让郑三婶笑了:“要真照你说的,那就好了。不过呢,我方才这话还是贪心了。既有今日的日子,又何必去想更多呢。”

娘!嫣然又叫一声,娇娇地靠在郑三婶肩头,郑三婶把女儿的肩搂过来,女儿年纪再大,在下人面前再是那说一不二的富家少奶奶,依旧是自己心窝窝里的肉,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啊。

“什么?竟然是这样?”按周大娘的想法,让几个管事的,背地里给赵嫂子下绊子,然后这风声慢慢地传到嫣然耳里,显见得是赵嫂子管家不力,到时嫣然还是要请自己出山,帮衬赵嫂子些。这计划原本是很顺利的,可谁知道今儿在管碗碟这里翻了船,周大娘听完管碗碟的话,眼恶狠狠地瞪着管碗碟的:“你是糊涂油蒙了心?这种事,不是该先来寻我说,然后我给你出个主意,怎么就直通通地跑去寻三奶奶,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