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三叔殷切地瞧着掌柜:“若有个万一,银钱什么的,先挪借了。”掌柜的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小厮已经熬好药,端进来递给郑三叔,郑三叔接过药一口口喝下去,既然儿子还活着,那为了某一日能得团圆,自己也要好好活下去。扬州那边,还有妻子儿子,也要照顾着了。

郑三叔眼里重又添上神采,又和掌柜的说了会儿话,掌柜的告辞,郑三叔就躺在床上,开始计划着怎么回扬州。等想到妻子要问起怎么没寻到儿子时,郑三叔心里又酸痛起来,把被子塞进嘴里,小声地哭起来。

等第二日早,小厮进来服侍,见郑三叔已经穿着好了,见小厮进来就吩咐他打热水:“我要把胡子刮了,这些日子,都没打理这胡子,乱蓬蓬的,像个什么样子。”

小厮应着就要去打热水,郑三叔又叫住他:“你让人去码头瞧瞧,可有人要回扬州,我们一起搭伴走。这回去的行李多,总要包大一些的船。”

“老爷这是要买些东西回去送人?”小厮端来热水,伺候郑三叔刮胡子,口里就笑着问。

“把你二哥的东西搬回去,寻不到人,带些东西回去也成。”郑三叔顺口答着,小厮把热热的手巾往郑三叔胡子上覆去:“还要换车,多麻烦?”

“我们这回回去,走海路,等船到了宁波,再换车。宁波离扬州,已经不远了。”

坐海船?小厮的眉就皱起,听说海上风浪大,坐海船可是会晕船的。郑三叔见小厮把眉皱起,不由呵呵一笑,既然要好好活下去,又难得来一次广州,就要走不一样的路回去,顺便还可以瞧瞧有些什么生意可以做。虽说女儿能干,可娘家好了,她脸上也更有光彩。

郑二哥屋里的那些书籍用品,都被捆扎起来。郑三叔细心,让人用油布包了一层又一层,确保有个万一这箱子落水,里面的书都沾不到水才放心。除了书,郑二哥别的东西并不多,郑三叔就收在自己身边,儿子用过的砚台,还没用完的半块墨,还有写秃了的笔,都被郑三叔当做宝贝一样收起来。

收拾好了东西,结算好了房钱,郑三叔瞧着房东把儿子的房间关锁起来,不由心生感慨。可只叹了一声,郑三叔就让人把东西都搬上车,要活的精精神神的,等儿子回来,等一家团聚。郑三叔十分肯定,儿子一定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团聚的那一日,到底有多久?

回程走的海路,除了常走海路的几个人,别的人都被颠的吐的一塌糊涂,小厮连黄胆水都吐出来了,白着脸躺在床上,别说服侍郑三叔,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郑三叔开头吐了一回,后面也就很精神,见小厮起不来身也就不让他来服侍,船上闲着无事的时候,就把顺手放在自己包袱里儿子的一本书拿出来翻翻看看。

这本书也是用那曲里拐弯的外洋文字写的,郑三叔只所以把这本书放在手边是因为上面有儿子的笔迹。

郑二哥的字写的很清秀,在书上面写的也多是些点评,从点评来看,这本书像是外洋人记录的一些名人轶闻。虽然看不懂那些古怪文字,郑三叔觉得看看儿子的点评也是很有意思的。

在其中一则下面,郑二哥连写三个可笑。接着写道,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少男少女心性未定,若因偶然一面,就托终身,若对方为不可托之人,岂不误了终身?此所谓朱丽叶者,倾心仇人已属不该,又背父母成亲,落后又自杀。心中全无父母家人之念,此等儿女,生来何用?这等故事,竟被称赞,实为可笑。

郑三叔点一点头,果真是自己儿子该说的话,看来儿子没有辜负自己的教导,实在让人欣慰。

郑三叔看完这个点评,又翻到下一页,郑二哥却是说做女儿的不该不孝父亲,怎能任由父亲流落乡野?不知著者写这故事做什么?天理循环一点都没有。

最后一页也写满了点评,戏剧该起教化之功,而非腐蚀人心。观此书中四个故事,恶人不得报应,善人多有曲折,实在不该不该。郑三叔以为儿子感慨完了,却又瞧见儿子写了一句,爱丽丝小姐虽聪明,可毕竟红毛人是没受过教化,果真不同。爱丽丝小姐?郑三叔瞧着这个名字,把整本书又翻了翻,书的第一页上,有个洋文字,原先郑三叔以为这是印上去的,这时仔细一瞅,才发现是写上去的,不过是因墨不一样,颜色浅了。

作者有话要说:爱丽丝送给郑同学的书是莎士比亚四大悲剧集,原本是想让郑同学看看欧洲流行戏剧,结果被郑同学一顿批评。

虽然教科书上提起明清政策,都只用闭关锁国一笔带过。

但事实上,即便在海禁最严苛的年代,中国也很有限的放开几个港口,允许他们停留并且在那做生意。毕竟洋人带来的被斥为淫巧技艺的东西,其实很讨上层人士喜欢。不过一来洋人不被允许进到内陆腹地,二来官方非常严格地控制他们的消息。除非是做这行生意或者很上层的人,才会知道这些。比如说红楼梦里,就有俄罗斯国来的孔雀毛氅衣,法兰西国来的药。但在同时代的作者笔下,你是看不到这些的,因为他们接触不到。

而洋人聚集最多的地方就是澳门,很多同学看到澳门这个地名总觉得很雷,但澳门做为地名,已经有五百多年历史。

、第229章 猜想

瞧这笔记纤细,像是女子手笔。郑三叔又仔细瞧了瞧,越发肯定自己的怀疑了。难道说这本书是这姑娘送他的?儿子竟和人做些私相授受的事?郑三叔的眉皱的更紧,暗自后悔当初在广州时,该寻个懂洋文的问问,瞧书上到底写了什么,这一去了扬州,哪里能寻到这样的人?

心里存了心事,这回程也就快些。船到宁波,郑三叔雇了两辆车,一路往扬州去。

看着扬州城在望,郑三叔想着该怎么和自己女儿说说这个疑惑,若真是个什么爱丽丝小姐送的书,当初就该好好地问问这位爱丽丝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郑三婶接了郑三叔,见他眉头紧皱,还当他是因为没有找到儿子才这样,这么一想心里就酸起来,想安慰丈夫又怕自己落泪,不安慰呢又怕丈夫伤心。

倒是郑三叔换了衣衫,洗了脸在那喝着茶就瞧着郑三婶:“我这不在家几天,你长本事了,还去湖州帮你女婿谈生意。”

“什么谈生意?不过是因为胡嫂嫂,你记得的,她男人是在三老爷那边专门管这事的,我老着脸皮这么一说,他们也就卖我一个面子罢了!”郑三婶见丈夫主动提起这件事,也就笑着打岔。

郑三叔叹一口气就道:“我们能帮的也就这些。儿子的事,来回信上已经说明白了,多的我也就不多说。只是…”这两个字才出口,郑三婶就掉泪下来,接着把头别过去,等转回来时已经不见泪了:“好了,你今儿才到家,好好歇歇,别说那些事了。这几个月我也想通了,就当没生过他!”

话虽然这样说,可郑三婶还是用手捂住嘴巴,难以抑制的哽咽从嘴巴里逸出来。郑三叔叹一口气,刚想安慰妻子,丫鬟就在外头道:“姑爷姑奶奶回来了!”

说话间,嫣然已经和容畦并肩走进,根哥儿牵着妹妹走在后面。

瞧见自己外孙,郑三叔就乐出来:“根哥儿大了,越发懂事了,都会牵着妹妹走路,会照顾妹妹了。”

根哥儿小心翼地牵着妹妹跨过门槛才对郑三叔比划:“我三岁了,不,娘说,四岁了!”郑三叔把外孙搂过来:“还记得外祖吗?”

根哥儿点头:“记得!”接着根哥儿又摇头:“妹妹记不得!”馨姐儿也一岁多了,正在学说话而且努力想表达自己的时候。听到妹妹两个字就点一下小脑袋:“哥哥坏!”

郑三婶把外孙女抱在怀里:“谁教你的,这是哥哥,可不能说他坏。”

“哥哥,教!”馨姐儿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根哥儿对妹妹做个鬼脸:“等你会说话再说。”

“就晓得欺负你妹妹,还有一年就该开蒙了,哪能这样欺负?”嫣然夫妻给郑三叔见过礼,也就各自坐下,嫣然笑着把儿子从郑三叔怀里接过来,点着他的鼻子教他。

“我没欺负!”根哥儿一急话就有点说不清了,容畦笑了笑就让丫鬟把这两个孩子都抱下去:“见过你们外祖父了,下去自己玩吧。”

根哥儿一到地上就去拉妹妹:“走,我们去玩蚂蚁!”

“蚂蚁,脏。”馨姐儿还是那样一个个往外蹦字,不过根哥儿照例没把妹妹的话听在耳朵里,牵着她跌跌撞撞地出去。

“瞧这两孩子,和你们小时候也差不多。”郑三叔感慨地说了那么一句。容畦已经道:“岳父在广州的事,小婿已备细知道,只是有些事总要当面问了,二哥他到底?”

“我心里想着他还平安,可一时半会儿见不到人,只怕有个三年五年的,广州那地方,也是人来人往,我听说还有许多外洋客商。这万一…”郑三叔沉吟一下,自己这个想法实在太大胆了,儿子万一是被那个什么爱丽丝被带走了呢?这才想着不好见人。可是儿子怎么会被一个外洋女人带走?

郑三叔瞧一眼女儿,这件事,只能和女儿商量,横竖女儿知道分寸,至于女婿,做岳父的直接说出这样的猜测总是不好。

容畦也是个明白人,既然郑三叔不说就有他的道理,点头道:“既然如此,岳父您这些日子十分劳累,还请多休息,至于别的事,有我们呢。”

郑三叔又和容畦说了几句客气话,容畦有事也就先告辞,郑三叔指了一件事让郑三婶去做,这才从包袱里翻出那本书来,急急翻到有爱丽丝名字那一页:“你瞧,你二哥无缘无故写一个女人名字做什么?定是有问题。我现在后悔在广州时候只晓得在外头找,不晓得翻他这些东西。”

外洋女人?嫣然的眉皱的很紧,二哥在广州经商,认识外洋客商是很正常的。可哪有认识外洋女人的道理?而且这女子就算跟了那么远来,也没有随随便便见外男的。

见女儿皱眉,郑三叔就把写着那个洋文名字的那一页指给女儿:“你瞧,这分明是个女子写的。而且我在船上时候,和几个也和外洋人打过交道的商人闲聊。他们说,这外洋也是分的,如果是东洋,那深受我们中华教化,男主外女主内是天经地义的。可若是那红毛番人,那就不一样了,他们那里男男女女可以在一起跳舞,还可以私定终身,实在是不通教化的很。你想想,这在一起跳舞见外客甚至私定终身都可以,那看上你哥哥,也是平常事。”

“可是哥哥未必能看上她?”嫣然的唇微微一撇,那样不通教化的女人,怎能娶回家来?郑三叔用手托住下巴:“我就在想,若那外洋女人见你哥哥不肯答应,就悄悄地半夜翻窗带走了人。”

嫣然十分惊讶地盯着自己的爹,这也实在太想得出来了,谁家闺女这样做,还要不要做人了?郑三叔也觉得自己这个念头实在太惊世骇俗,叹气道:“要怪,就怪你娘把你二哥,生的实在太俊了些。”

嫣然忍不住摸一下自己的脸,都说红颜祸水,可没听过男子也能倾城的事啊?不过嫣然觉得,这或者是自己父亲心里自我安慰的话,因此嫣然也就顺着他的话猜了下,还拿走了那本书,容畦认得的人多,说不定认得能晓得外洋文字的。

容畦听到嫣然说出郑三叔的猜测,从妻子手里接过那本书,瞧着封皮上的字,眉头皱起:“莎士比亚?”

“你,你认得外洋文?”这下嫣然差不多是跳起来,容畦摇头:“只认得几个,也不会说。这个是他们那边,顶顶有名的,写戏剧出名的人。就像,”

容畦在那想了想,想找一个合适的比喻:“就像写窦娥冤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关,什么来着?”

“关汉卿。”嫣然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元人百种来,翻开窦娥冤,指着那个名字说。

容畦点头:“对,对,就是他。我记得这个名字是从一个外洋商人里听到的,他说他是英吉利人,哦,那些红毛番人,也是分了不少国家的。我当时就看见他在看这本书,那外洋商人还说,这本书在他们那里,十分好卖。他带了来,无事时候就看看做消遣。当时我就请教这位是做什么的,他就这样说了。这外洋总和我们不一样,若教化人,总要四书五经,哪是要这些东西,教坏了人。”

嫣然正听的津津有味,容畦就咳嗽一声:“这些书,我们都是大人,心志坚定,自然可以瞧。可是儿女们都还小,你可要藏好了,千万不能给他们瞧见。不然就像那个什么爱丽丝一样,赐书遗帕的,满脑子这些东西,怎么得了?”

嫣然想着儿女们渐渐大了,这些总要教他们的,到那时要瞧个话本,读个野史什么的就要背了他们,不由叹气:“说的也是。罢了,不说这个,你既然认得外洋商人,就把这个名字描画下来,写信过去问个究竟。”

这不是什么难事,两人商量着拿了纸笔把那个疑似女子写的字用笔描画下来,还怕别人认不出,描的还大了些。这都是些曲里拐弯的字,短短几个字,嫣然竟然描了一盏茶功夫。

嫣然描好,容畦也就把信写好,封好口送出去,容畦才道:“红毛番人是不过我们的年的,他们过的是什么圣人的诞辰,那圣人的诞辰一过,六天后就是他们的年。”

“这天下的事情,怎么这么不一样?”嫣然的问话让容畦笑了:“你平日不是专爱看那些奇闻异事,难道不晓得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俗?我和你说,那英吉利地方,还有他们说的什么葡萄牙地方,更奇特的风俗都有呢。就是一家子如果没有儿子,女儿也不能继承财产的话,外头的女人生的儿子都不许继承,只能去找侄儿们继承。你说说,这样事情岂不奇怪?哪有放着亲儿子不给财产,要给侄儿的?”

作者有话要说:说到东西方文明撞击,就像赵氏孤儿流传到欧洲一样,能在当时接触到这些的中国人,对外面的世界也是非常好奇的,不过大都以讹传讹,记载错漏。比如袁枚大手对俄罗斯国的记载,也不晓得他听谁说的,大笔一挥,俄罗斯国往北边去,有天柱也,触之极寒。只怕说给他的那个人,是把冰山当天柱了。。。

、第230章

“就是,就算那嫡妻为了一口气,不让外头的女人生的儿子继承,可也能让女儿招赘,招个赘婿生个孙子,不是一样的?”嫣然的话让容畦摇头:“不一样呢,当时那个外洋商人解释了半日。最后还说,我不也和他一样,继承的是叔叔的财产。可这不一样,叔叔当日是为了给玉致寻个臂膀,而不是让我把她给赶出去。他们那边,侄儿继承了财产,就要把女儿和嫡妻赶走,好生奇怪。”

嫣然自然也猜不出为什么,两人说了好长一会儿话,嫣然才道:“若是二哥真被那个什么爱丽丝小姐带走了,又不肯低头的话,还不晓得二哥会受什么罪呢?”

容畦能听出嫣然话里的担心,不由拍拍妻子的手:“二哥总是男子,想来就算吃亏也是有限的。”嫣然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那可不一样,这要万一生了个儿子,难道我的侄儿就是小外洋人?”

容畦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不过是岳父的猜测,哪会成真呢?别多想了,既然二哥平平安安的,能传出第一封信也就能传出第二封,慢慢等着吧。”

嫣然恩了一声,也只有慢慢等着,等着广州那边送来的消息,等着时光流过,郑二哥的消息再次传来。

广州那边的回音在两个月后到达扬州,那时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信到达那日,嫣然正在和容玉致在花园里赏花。容玉致是晓得郑二哥消失不见的,自然不会打扰嫣然看信,抱了馨姐儿去赏一株海棠。

嫣然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拆开信,信上说,那个字的确是个名字,翻译成中国字就是爱丽丝。信上还说,广州虽然外洋客商不少,但女眷,特别是未出阁的姑娘就更少。打听过了,叫爱丽丝的外洋女眷只有一个,是姓威尔斯家的小女儿,威尔斯是葡萄牙人,常住澳门,前年十二月离开的广州。

这还真对上了,前年腊月离开的广州,只怕郑二哥果真是被爱丽丝家带走的,至于怎么带走,摆布一个人还不容易,或灌醉或绑了,等到船出了广州,醒来时难道要跳海?

广州离澳门也不算十分远,总比从中国去往葡萄牙来的近。难怪会有这么一张纸条传来,定是广州那边传去的,说郑家正在找寻。这爱丽丝也太不懂事了,不,不是不懂事,简直就是胡作非为,倾慕于男子这是人之常情,可你大大方方的,遣人来说媒,就算不答应也好过现在。

至于那爱丽丝的爹,简直就是个老糊涂,能让女儿做出这样的事,这样的人,还做什么生意?嫣然怒气冲冲正打算出去把消息告诉郑三叔,想想又觉不对,若爹爹知道了,定会跑去澳门。澳门那地方和广州还不一样,听说那里聚集了十分多的外洋客商,中国人反而少,到时爹爹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嫣然还在苦想,容玉致就抱着馨姐儿走过来,馨姐儿手里抓着一枝海棠:“娘,海棠好看吗?”馨姐儿又长大一些,说话也不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嫣然把女儿接过来,暂时收起愁绪:“好看,等你再大些,娘给你打一支海棠花簪子可好?”馨姐儿点头,容玉致笑着道:“瞧着馨姐儿都这样大了,觉得我都快老了。”

嫣然笑着瞧她一眼:“胡说,你才二十刚出头呢,不过是因守孝被耽搁了。眼瞅着就要出孝了,我要去和林夫人商量,该给你寻个什么样的夫婿呢。”

容玉致面色顿时绯红:“嫂嫂,不要这样说,若和娘商量,她定又要给我从官宦子弟家里寻,可那些官宦子弟,名头好听,这人未必好呢。”

这两年容玉致和林小姐关系更为改善,因容老爷对林大人有救命之恩,林大人想着那毕竟是久远往事,再有芥蒂倒显得自己是小人之心,待容玉致也十分和气。

因此扬州城里,都晓得容玉致虽只是林夫人的姨侄女,可这亲近处比林小姐也差不了多少。许多人家都想借了这个求容玉致为妻。就算入赘也无所谓,毕竟一来这些人家家里,儿子还是有那么几个,二来容玉致当日的那份嫁妆,随着容畦生意得法,只有增多没有减少的。

有财有貌又有名声,不过牺牲一点小小儿子出去入赘,又有什么不可以?

不过在林夫人瞧来,那些人都是趋炎附势不可嫁的,倒不如寻个官宦子弟,好好地嫁出去。毕竟有自己撑腰,容玉致嫁妆丰厚,容畦两口又是靠谱的,容玉致的日子并不会过的差。

此时嫣然听的容玉致这番话就笑了:“横竖这件事,我和你哥哥都说了,听你自个的主意。你现在和原来也不一样了。”容玉致听的面上又是一红,秋波一转:“三嫂又取笑我?”

“我哪是取笑你,不过说了句实话。”嫣然的话让容玉致又是一笑,秋兰已经走来:“大小姐,林夫人遣人来接您,说有事寻您。”

嫣然双手一摊:“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有些事啊,是说来就来的。”容玉致面上更红,跟了秋兰走出去。嫣然笑着等容玉致离开,这才抱着馨姐儿往外走,瞧瞧容畦回来了没有,若回来了,也好和他商量,该派个什么样的人去澳门那个威尔斯家寻寻,瞧郑二哥可在他家?

若真的在,这都快两年了,只怕孩子都生下来了,嫣然叹气,若真如此,那才叫又戴了一顶愁帽呢。

容玉致一走下轿,苏大娘就来接她,见到苏大娘容玉致就笑了:“今儿怎么苏大娘来接?”苏大娘笑着回了一句,和容玉致走了两步才低声道:“等会儿进去,你什么都别说,就听小姐说话。”

这是出什么事了?容玉致更觉奇怪,见苏大娘带自己去的,并不是林夫人的上房,而是待客的厅,那眉不由皱起,脚步也有些凝滞。

林夫人今日依旧端庄地坐在上方,下面站了一个仆人打扮的,这阵势更让容玉致奇怪,但还是上前给林夫人行礼:“姨母安好!”

话才刚完,那仆人就上前拉住容玉致的手,未曾开口泪就先流:“小姐,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得见小姐您。”

这是个什么人?容玉致吓了一跳,林夫人已轻咳一声,苏大娘开口道:“虽说你难过,可也要有个礼,哪有这样的?”这婆子这才把手放开,瞧着容玉致眼圈又红了:“您真是长的和小姐当年一模一样。我一直认为,小姐是…,谁知她竟来到扬州,还生下小姐您,真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容玉致这会儿明白了,这人只怕是当初那位齐小姐的贴身丫鬟,不然一看到自己,怎会又哭又笑?可是,当初齐小姐那是冒名啊。容玉致看向林夫人,林夫人更是气的快要气死,真没想到天下还有齐家这样不要脸的人家,听的有这么一回事,晓得容家十分富有,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来认亲,为的不就是容玉致那份丰厚的嫁妆?

“这位妈妈,我不晓得您是哪位,不过…”容玉致话还没说完,这婆子又开口了:“您不认得我,可我认得您。您这双眼睛啊,和小姐当年真是一模一样。”林夫人已经在扶额了,真是让人万万想不到。不过,这件事,还得自己解决。

因此林夫人轻咳一声就开口:“玉致,你先坐下,今日不过是寻你来问一声,你舅舅说寻到你,心里十分欢喜,想着你无父无母,我又是一个表姨,不好照管,要把你接回齐家,还说已经在给你寻亲。”

果真是没有好话,容玉致心里默默地想,虽说无父无母,可还有哥嫂可以依靠,再说哪有没接回去就寻亲事的,都不用想就晓得,只怕是冲着自己嫁妆来的。近二十万嫁妆,就算墨了一半,也足够吃几辈子了。因此容玉致做个羞涩样:“表姨待我一向如亲娘一样,哥哥嫂嫂更不消说,我在扬州住惯了,不去别处。”

“哎呀小姐你可不能这样说,那边可是你亲舅舅,都说见舅如见娘。亲舅舅怎会害外甥女?再说这边,哥哥嫂嫂再好,可小的听说,那边只是堂哥堂嫂。休说沾了一个堂字,就算是亲哥哥嫂嫂,日子长了,也会不一样。可舅舅那不一样,要晓得…”

婆子正待滔滔不绝,容玉致已经看向林夫人:“我还不晓得,那边的舅舅和我娘是什么亲戚?”

“我那个表弟,是我姨父后来娶的生的,算起来,和你娘是同父异母的弟弟!”林夫人的话让容玉致露出笑:“这位妈妈,您方才说,亲哥哥嫂嫂都会有芥蒂,更何况那是隔了一个母的弟弟,再说当日我娘若非和后来的外祖母吵架,也就不会负气出走。”

、第231章 计划

容玉致虽然面上带笑,但话里的讥讽是明明白白的。那婆子额上有冷汗冒出,随即就道:“表小姐你要晓得,此一时彼一时,况且那时我们老爷还小,也不晓得这些事。现在老爷当了家,我们老太太也觉着,当初不该做这样的事,听的有表小姐在此,才要收拾去照管!”

“妈妈这话,只能骗三岁的孩子,你一口一个表小姐,需知我在此地,是容家大小姐,容家大小姐不做,去做齐家表小姐,那才是笑话!”容玉致此刻也不愿与她虚与委蛇,直接脸一板回绝。

“这边不过是商户人家,表小姐您今年都已…”

“胡说!谁不知道我是因着父孝,才耽搁的,我不过是看在我过世的娘份上,唤你一声妈妈,你就真把自己当做长辈了不成?这样的话,可是你一个做下人的说的?”说着容玉致就对林夫人掉下泪:“表姨平日都说疼我,可今日偏要一个奴才来这样对我!”

林夫人在心里赞一声好,拍拍容玉致的肩这才故作安慰:“我总不过是你的表姨,那边是你亲舅舅,他们要接,难道我还能从中阻拦?总要…”

容玉致心中会意,站起身就道:“表姨休要说这样做好人的话,既然如此,我再不来了!”说完容玉致就走出去,林夫人给苏大娘使一个眼色,苏大娘明白,跟了容玉致出去。

林夫人这才对齐家派来的人道:“你都听到了,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你们表小姐说的。说起来,人有私心这也平常,可是也不能做的太过。她若真是孤女,你们来接那还能赞一声。可她年纪已不小了,凡事都有主张,哪能这样做?”

齐家来的婆子脸上绯红一片,等林夫人说完这几句才道:“表姑奶奶您说的是,可是我们老太太老爷,也是一片好心。”

“好心?”林夫人冷笑:“这话呢,骗别人可以,在我面前说,岂非太过?”齐家的婆子还要再说,苏大娘已经走进来,在林夫人耳边说了那么一句,林夫人脸色一变就低声说话,齐家的婆子竖着耳朵听,可只听到几句让素儿哄着这样的话。

齐家的婆子不晓得这是林夫人和苏大娘故意说的,面色又变白了,苏大娘已经重又出去,林夫人这才又对婆子笑道:“你来一趟扬州也不容易,我让人带你在扬州四处逛逛,回去复命就说拼死苦劝,我也在旁劝着,只是表侄女不肯去。”

婆子的眉又皱起,林夫人又勾唇一笑:“我晓得齐家那位表弟想的什么?可是这天下没有放着哥嫂在旁边,只亲近舅家的。齐表弟要真想疼疼这个外甥女,等外甥女订了亲,出阁时候多送些银子添妆就是。以后也好多一门亲戚来往。”

提到订亲这事,婆子面色又变一变,张口嗫嚅一声想说,但瞧一眼林夫人的脸色还是没说出来。林夫人的眉不由微微一皱,难道齐老爷还真想摆什么舅舅架子,把容玉致的亲事给定出去不成?真是做他的美梦,这样瞧着,这齐家,苦头可还没吃够。

等婆子走了,林夫人略一思索,也就起身往花园去。进的花园就听见林小姐和容玉致的笑声,林夫人面上不由露出笑,两个女儿能在一块说说笑笑,这才是最让林夫人欣慰的事。

瞧见林夫人过来,林小姐忙把手里一枝桃花放下,上前拉住林夫人的手:“娘,那样人家,着实可恶,原先不闻不问,此刻又想来要好处的,就该赶出去,偏偏娘还和她费了许多口舌。”

林夫人点一下女儿的鼻子:“都和你说过许多次,天下事要都这样简单就好了!”林小姐不由吐一下舌,接着靠在林夫人肩上撒娇:“人家也只是在娘面前才这样说!”

“晓得晓得,你再在我跟前撒上一两年的娇,等嫁出去,又是另一番天地了!”林小姐已经定亲,林大人有位姓曹的同年,现任大理寺少卿。听的林家有女和自己次子年纪差不多,这位曹大人也就写信求亲,两边书信往来,林夫人又托景夫人去瞧过那位曹二爷,景夫人在信上满口称赞。林夫人也就点头同意把女儿定给曹家。

婚期就定在明年九月,等今年林大人任满,不管是外任还是留京,林小姐都要在京中待嫁。此刻林小姐听到自己的娘提起这事,面上不由飞上红色,抱着林夫人的手臂就撒娇。

林夫人把女儿拉了坐下,这才对容玉致道:“说起来,老爷他今年八月就要任满回京,那时你孝服刚满,你的婚事,我可一直惦记着呢!”

“表姨不用这样为我担心,都说婚姻大事,自有缘法。妹妹和那位曹妹夫,远隔万水千山,都还定下婚事,说不定我也如此。”见林夫人和容玉致都笑吟吟地瞧着自己,林小姐用手把脸一捂:“娘和姐姐,都笑话我。”

林夫人拍拍女儿的手放声大笑起来。齐家那婆子思前想后,想着还是该和林夫人告辞,早日赶回去,免得回去齐老爷又痛骂一番,刚走进园子就听到林夫人的笑声,那婆子的脚步不由停下,接着就叹气,瞧来这表姑奶奶,着实地疼爱这位容家小姐,齐老爷想的好打算,只怕就是水中花镜中月了。

容玉致在林家吃过晚饭,这才回到容家,刚下轿就见容畦往外走,容玉致忙招呼容畦:“三哥这么晚还要出门?”容畦见的堂妹也就停下脚步:“有点小事要寻人说说。说来,玉致你可想要寻个什么样的夫婿,我让你嫂嫂好瞧着些。”

“三哥又取笑我!”容玉致嗔怪一句就径自往里走,容畦也没再说,径自走出家门,想着方才妻子猜测的,容畦的眉头皱的很紧,这样猜测着实太为大胆,可这样猜测如果仔细想想,却有几分是真的。

外洋女子比中国女子大胆妄为,这是容畦曾听过的,至于那不听父母之命,私定终身的事,也是有好几桩。若真是郑二哥拒绝娶那位爱丽丝小姐,然后爱丽丝小姐因爱生恨,把郑二哥带走,天高路远,难以追寻也是有的。

容畦这一路想着,脚步已经进到和人相约的地方,那里一个客商已经迎出来:“容爷这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容畦在路上思量了半日,也组织好了语言,想了想才道:“有件极要紧的事要托付于你,不过因着太为要紧,必要寻个十分妥当的人才能说!”

容家是大商家,自不是这客商这样的小商户可比,这客商听的此话就恨不得拍胸口保证,绝不泄露半分。等听到容畦说出来意,此人不由目瞪口呆:“这不大可能吧?听过男子掳走女子的,这女子掳走男子,世间事哪有这样颠倒的?”

“正因不可能,因此才要寻人去证实。我记得你们家生意虽小,从你祖父开始,就喜欢往外面跑。”这客商听的容畦这话就笑了:“容爷臊我呢,原本若勤勤恳恳的,未必不能发家,可就是我祖父说过,这外头的事,比这里面的要好看的多。我爹爹信了,我也信了,这么几十年下来,杂学旁收的,风景看了不少,外洋话也会说上几句,可也不过勉强糊口,为这,我媳妇还抱怨,别人做生意,我们也做生意。别人能让妻儿吃香喝辣,我们呢,说起来也是祖上就做生意的,一年也不过就是几百两银子。还这样辛苦,倒不如在家里开个店铺,从别人手中倒货卖,好过现在!”

容畦之所以寻这人,为的就是这个,听他说了这番抱怨之话,容畦才又开口:“总是还缺一个机缘,思来想去,能帮我们去澳门打听这事的,也只有你最合适。若能探听的我舅兄确在澳门,奉上千两纹银为谢。若舅兄不在澳门,这一路的使用花费,也在我身上。”

这客商听的就笑了:“难怪容家如此发财,家主就是这样大方的。”容畦忙谦逊两句,这人也就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推辞,原本打算手里这批货卖完了就回家乡一趟,现在也不回去,就直接取路往澳门去!”

“既然如此,我们家本有便船要往你家乡去,你修书一封,我们带去给你家奶奶也可!”容畦的话让这人又点头,果真容家家主有大家风范,又想的周到。容畦商量定了,见天色已晚,也就告辞回家。

嫣然在家里等着,见丈夫进门,问了详细晓得已经安排妥当,忍不住滴两滴泪:“但愿能按我所想的,寻到二哥,不然的话,娘的日子,着实不好过。”容畦了然地拍拍妻子的肩,也没再说别话,就各自歇息。

、第232章 打听

那客商定好日子,也就往澳门去,随身还带了嫣然写给郑二哥的信。嫣然害怕这推测不对,因此并没告诉自己爹娘,只在那里算着日子,猜测那客商大概多久能到澳门。

客商一路下了江船换海船,当到达澳门时候,已经是四月中旬。澳门码头虽小,但因外洋人聚集的多,来往船只极多。这客商之前也来过一次澳门,寻了相熟的客栈住下,这客栈也不是中国人开的,是个倭人开的。这倭人不但能说他们本国话,还能说中国话和红毛番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