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他们怎么舍得让专人来送信,不过托个便人带罢了!”郑三叔话里,越发带了伤感,郑三婶觉着,在京城的时候一定发生了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既然丈夫女儿都不说,那也不去问,只站起身:“那我去让人准备…”

话说到半截郑三婶就顿住,郑家是要守孝的,可容家不过是个外孙女婿,有服也只在嫣然和容畦身上,孩子们只要办丧事那几日戴孝就可以。现在是住在容家,这要准备可怎么准备?

“我想好了,也不矫情了!”郑三叔的声音有些低沉,但还是一字一句地道:“我们还是住回那座宅子吧!”

“爹,您早该怎么想了。”嫣然的话里分明带着喜悦,郑三叔只是用手摸一下下巴:“我原先总担心,多要了你的,会不会像你祖父一样呢,但这会儿我想好了,我和你祖父不一样,嫣然,我是真的疼你,而不是想着,用你去换一些好处!”

这话让嫣然鼻子酸起来,馨姐儿睁着一双大眼,在那瞧来瞧去,外祖父和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根哥儿依旧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似乎很听懂了。馨姐儿凑到哥哥身边:“哥哥,外祖父和娘说的话,你听懂了?”

“不懂,不过等我长大了,肯定懂了!”根哥儿的回答让馨姐儿的小嘴撅起,不理他,还是去看娘怀里的弟弟。哎呀,这么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看起来可好玩了。

馨姐儿把手指头凑过去,小娃娃立即抓住馨姐儿的手指,如同看到最有趣的东西一样在那认真研究。真好玩,馨姐儿的注意力立即被这小娃娃吸引过去,不再去听郑三叔和嫣然说什么。

“爹,我知道,我早知道了!”这么些年的疼爱,是嫣然真真切切感受到的,不掺杂任何东西的疼爱。而不是祖父的另有目的。

郑三婶眼里也掉下泪,容畦拍一下妻子的手就对他们笑着说:“这是大好事,你们都哭什么呢?赶紧地,让人把那所宅子收拾出来,对联贴了,檐上也挂上白布!”

陆婆子是随时候命的,虽然才下了船,可听到容畦的吩咐还是高声应是,让人赶紧去收拾东西。

“女婿,到了今日,我总算可以说,我不怕别人说,说我是靠了女儿女婿过日子!”郑三叔的话让容畦笑的更放松些:“岳父,我明白的!”正因为心里待女儿好,才害怕别人说东道西,才要拼命地把这一切都分开来,但现在,郑三叔可以放开压在心上的这块石头了。

嫣然觉得喉咙更加哽咽,得到消息比较晚的郑小弟也已经赶来,正好听到这段对话,什么都没说就走进厅,看着弟弟,嫣然晓得,很多事并不是白做,而是有成效的。

那所宅子虽然郑家搬出去了,但一直有人看护打扫,收拾起来也很快速,到了傍晚时分,宅子里的对联已经用白纸糊了,檐下挂了白布。表示这是在守孝的人家。

郑三婶收拾东西住过去,嫣然也过来帮忙收拾,边收拾边和郑三婶说起在京城里的事情。郑三婶听完就叹气:“我晓得你爹是难过自己这一关,所以呢,我都是顺着他!现在好了,嫣然,等一出了这孝,我就给你弟弟娶媳妇!”

“娘瞧来已经瞧好了?”嫣然的话让郑三婶笑了笑才附耳对嫣然道:“别和你弟弟说,一说他就害臊,有什么好害臊的,男大当婚的事。是个塾师女儿,也是识文断字的,娘过世的早,爹没续娶,从娘过世到现在,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操持着。原本去说的时候,那边是肯了,可姑娘觉得,这一嫁出去,妹妹还小,弟弟没娶媳妇,没人操持这家里的事。还在那犹豫着。现在呢,你祖父的事一出来,总要等你爹出了孝再操办你弟弟的婚事。有两年多呢,那时她妹妹也长起来了,弟弟只怕也说好媳妇了,不就可以娶了?”

“娘瞧着是十分满意?”嫣然见郑三婶提起这姑娘赞不绝口的样子,忍不住笑问,郑三婶笑的更欢喜了:“这是自然,哎,我可想着娶媳妇了,你二哥不到十岁我就想着了。可是呢,你大哥娶了媳妇,那是叫不得我婆婆的,你二哥娶的媳妇呢,我到现在面都没见着,也只有等你弟弟娶媳妇,我才算有人叫声婆婆!”

“娘为什么不去广州,瞧瞧你媳妇去?”嫣然趁机说出这话,郑三婶面上的笑容有些凝固,接着郑三婶就叹息:“嫣然,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呢,这件事,我肯,你爹他未必肯!”

“爹他会肯的!”说着嫣然就扬声往屋外:“爹,您说是不是?”

郑三叔被女儿叫破,面上不由一红,掀起帘子走进来:“我不过是觉得闺女大了,不好进来罢了。并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说话。这要出门,总也要等你祖父的孝满了!”

嫣然不由噗嗤笑出声,郑三婶也白自己老伴一眼。屋里的气氛轻松自在,这才该是一家子。

“小舅舅的婚事,只怕又要往下拖了!”听的嫣然回到扬州,又赶上过年,自然有不少的帖子请嫣然去吃酒。不过因嫣然身上还有孝,都一一辞了。能到容家来拜访的人并不多,裘氏当然算是一个。

听到裘氏这样感慨,嫣然不由一笑:“也不算什么,阿弟他今年不过十六,等上两年也就十八,十八的新郎官,年纪是恰好的!”

裘氏点头:“新郎官是恰好的,不过这新娘子,难道也要这样等?”这话让嫣然挑眉:“怎的,大嫂想要做媒?”

“是我娘家的一个堂妹,今年十七,原本想说说呢,不过这会儿要等孝满,就拖不得了!”孝期内连聘都不大好纳的,等到两年后,姑娘都十九了,到时若郑家反悔,那要到哪哭去?

幸亏遇到这件事,不然裘氏的堂妹,还真不好直接拒绝。嫣然心里暗叫一声庆幸才笑着道:“大嫂的堂妹,定是不错的,没了这家,还会寻到另一家好亲事!”

说的就是,既然这边不凑巧,裘氏也就说起另一件事:“我听说二婶子正满扬州城给侄儿寻媳妇呢,这没出父孝就做这件事,二婶子还真不怕被人说?”

自从去了广州一趟,回来后又经历了花姨娘逃走这件事,周氏的名声已经低到极点,此刻又做这件事,真是生怕别人肯来做她儿媳的样子。

嫣然不由叹气:“罢了,倒可怜了侄儿,好好一个孩子,爹也就罢了,这会儿娘又如此,以后的日子,还真是有些难过!”虽说婆婆管教儿媳,是天经地义的,但疼女儿的人家,谁愿女儿有个恶婆婆,周氏这样做,只会让那些人家个个敬而远之。

裘氏也叹气点头:“前儿我去赴宴,遇到秦家少奶奶,她说起这事还说,连她太婆婆都说,有这样一个侄女,倒不如生下来时候就把她掐死,免得丢人现眼!”秦少奶奶的太婆婆,是周氏的嫡亲姑母。能让嫡亲姑母当着孙媳妇的面说这样的话,足见周氏现在被如何厌弃。

不过这都是别人家的事了,再说周氏现在怎样闹,也不过害的自家,牵连不到别人身上,不过是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日子过的很快,仿佛才从京城回来,就到了郑老爷子的孝期满的时候。郑三叔找了一家庙宇,请了七七四十九位僧众,给郑老爷子做了三天三夜的道场,也就合家脱下孝服,把那些素淡的摆设撤掉,重新穿上颜色衣服,出门应酬。

“姐姐,这些银子,虽说是二哥送来的,可我还是觉着…”嫣然听的郑小弟忐忑不安的问话,噗嗤一声笑出来:“以为你一本正经地把我叫来做什么呢,原来是担心这个。”

“姐姐,难道你不觉得,我应该担心吗?你看,我已经十八了,就要娶媳妇了,可是房子是姐夫的,娶媳妇的银子是二哥的,连…”郑小弟的声音越来越低,嫣然已经笑的直不起腰来:“我这傻弟弟,你担心什么呢?难道我是能让你去庄上收租子,还是去让你和客商讲价钱?你啊,好生读书,若能中的一个举,爹娘也就不愁了。等你中了举,什么宅子田地下人,怕什么呢?”

郑小弟的脸越发红了:“姐姐,我晓得你话里的意思,可别人客气,我不能当做是自己的福气。而且二哥那边,已经娶妻生子,若是爹爹还有些产业,那也没什么,可爹爹的产业全献给了曾家,难道我就能不顾二嫂的心事,拿了二哥的钱胡乱花用?”

“谁说你胡乱花用呢?不就是这点银子,你啊,有骨气是好事,可是并不代表不接受任何资助。二哥为了什么?你难道还不知道吗?你就好生用功读书,考上个举人,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脸上有光辉?我走出去,人家也会说,容三奶奶,听的你娘家弟弟考中举人,恭喜恭喜。而不是说容三奶奶,你娘家弟弟考中举人,和你这个嫁出去的女儿没有关系。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那是不明白事理的人才拿着当真呢!你若真觉得心里不舒坦,那就写个借据,声明说,这些银子都是你借二哥的,等以后一并偿还!”

“这主意不错!”郑小弟正经在那想起来,嫣然拍自己弟弟一下:“胡说,我不过说一句,你就把这事当真了?想赚银子这是有志气的好事。可也要瞧瞧自己多大年纪,有多少本事。而不是想着一蹴而就!”

郑小弟被嫣然说的脸上一红:“姐姐说的对,是我自己拘泥了。不过…”郑小弟的眉又皱起,嫣然的眉一挑:“不过什么?你又有什么别的想法不成?”

“不过若我这辈子都赚不得银子,这可怎么办?”

“你当天底下只有种田经商这两样生意吗?你若考不上进士,做不得官,难道不能去开个塾馆,招些学生回来?再不然,难道不能入幕?阿弟,虽说读书人是金贵的,可也不是只有做官这一条路可以走!”嫣然的话让郑小弟的脸又红扑扑的:“我晓得,姐姐,我不过是怕自己拿惯了,用惯了,到时就会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若有一日缺了供给,会怨你们!”

“你能这样想,足以证明平常你读的书读进去了。阿弟,我晓得,天下有些人是这样想的,觉得人人都欠了自己。可是也有人是不这样想的。你为何不觉得,自己会做一个对别人施恩感激的人,而会觉得自己是往下|流处走的人呢?”

郑小弟脸上又现出纠结神色,嫣然瞧着他,晓得他定会有许多话要说,因此并没开口,只是等他开口,果然郑小弟道:“我是听得,有些人娶了媳妇,听了媳妇的话,就会变。阿姐,我没成过亲,没经过事,我怕我会变!”

这算怎么一回事?结婚前的恐惧吗?嫣然仔细地想了想,自己成亲前好像没这样的恐惧。难道说这是男人才有的,但容畦好像也没有过?郑小弟见嫣然答不上来,头又低下:“姐姐,我晓得我这念头不对,可我又觉得,如果不这样想,等以后娶了亲,人变了,爹娘会很伤心!”

“那你觉得,你会不会变呢?”嫣然的话让郑小弟的眉微微皱了皱:“我觉着,我不会变。只是媳妇…”

“这就是了,你觉着你不会变,难道你就这么肯定,你娶的媳妇是个不贤良的?”嫣然这话让郑小弟重又思索起来。嫣然把郑小弟的手拍一拍:“别想那么多,阿弟,夫妻之间相处,最要紧的先相信,你若觉得自己要娶的媳妇是个不贤良的,不相信她,那以后可还怎么相处?”

“可…”郑小弟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嫣然面上的微笑依旧温柔:“阿弟,我晓得你从小经的,比旁人想的更多一些。可是呢,还是这句,娶了媳妇就是一家子了,先要的是相信,然后再慢慢瞧出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再说,难道你还信不过娘那双眼不成?”

郑小弟得了这番安慰,面上神色才有些变化,嫣然拍拍他的手:“去吧,好生准备着做新郎官,还有,要好好地读书,听到没?”

郑小弟应了一声,给嫣然行礼后就转身走出。看着他的背影,嫣然的头不由靠在柱子上,似乎那次过年时候回家,知道娘又有了喜,离现在也不远呢,可是现在,阿弟就要成亲了。甚至会有了和孩子不同的那种忧虑。

算来,自己的年岁也不小了,若有面镜子,嫣然真想照照镜中的自己,是不是已经有了白发?

“你阿弟和你说什么呢?”郑三婶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嫣然耳边,嫣然忙站起身,看着自己的娘:“娘,您不是操办阿弟的婚事,怎么这会儿又过来了!”

“我觉着这两日你阿弟和平常不大一样,问他什么,他都不肯说。和你爹商量呢,你爹说孩子大了,难免会有心事,让我别管。这老头子,难道不晓得孩子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不是他身上掉下来的?”

郑三婶抱怨了半天,见女儿只笑不说话,凑近些问:“你和我说,你阿弟,究竟和你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不就是说几句他成亲以后的话!”嫣然说着挽起郑三婶的胳膊,有些撒娇地说:“娘,等您娶了儿媳妇,那我啊,可就不能和你撒娇了!”

“都多大了?再过几年你自个都要娶儿媳妇了,还想着在我面前撒娇?”郑三婶的嗔怪听的嫣然又是一笑:“得,娘您这儿媳还没娶进门呢,就嫌弃起我来了!”

郑三婶爱怜地把女儿的脸捏一捏,这日子过的真快,这一年年的,转眼就过去了。嫣然把郑三婶的胳膊挽的更紧:“娘,等阿弟娶了媳妇,你们就去广州一趟!”

“我有了小儿媳妇,还想着你二嫂做什么?”郑三婶这话惹来嫣然的不赞成,郑三婶哈哈笑了笑:“好了,我不逗你了。我和你爹商量好了,等娶过了你弟妹,过了年,我和你爹就往广州去一趟。馨姐儿可说了,我那孙女,生的和朵花似的,我怎会不想去瞧瞧?”

这真是个好消息,等晚间容畦一进来,嫣然就和他说起这事,还笑着道:“没想到爹娘这回答应的这么爽快,我原本以为,还要劝他们很久!”

“岳父岳母也是疼二哥的。再说这件事,再大的结也该放下了!”丈夫的话让嫣然又是一笑,靠在他肩上:“今儿娘还说了,说再过些日子,就该娶媳妇了。我原本以为,这不过是取笑的话,可仔细算算,根哥儿过了年,可就是十二岁了,这个年龄,怎么也该冷眼瞧着给他定亲了。”

“你是说,做了婆婆就要庄重起来?”容畦的话让嫣然直起身白眼瞧他:“怎的,你嫌我此时不庄重?”。

容畦呵呵一笑:“庄重庄重,你在外人面前,什么时候都庄重,可是我,还是最喜欢你在我面前时,不庄重的样子?”嫣然看了丈夫许久,这才一指头戳到他额头上:“得,难道你也要和我一样,说做了公公,还这样?”

“这才叫什么什么锅配什么盖!”容畦的话让嫣然的笑变的甜蜜。成亲这么多年,孩子都生了三个,夫妻之间依旧这样甜蜜,也算是非常难得的事情。至于那些娶了儿媳进门,就要变的庄重起来的话,还是,听听就算了吧。

郑小弟被劝解了一番,也就和平常一样,转眼喜日子已到。头日对方家的嫁妆就已送到,教书先生家里毕竟寒薄些,除了些常用的东西,细软不过几样首饰和一些衣料,并不像别的富户,都是些耀花人眼的东西。

郑家并不在意这些,把嫁妆照了风俗铺设好,根哥儿又做了这压床的童子,在大床上睡了一晚。等第二日正日子时,嫣然就带人来再瞧瞧这新房可有什么不齐全的东西,顺便来接自己的儿子。

刚推开门进去,根哥儿就已经穿戴整齐,见到嫣然就打一拱:“娘早!”嫣然瞧了瞧儿子,见他睡的很好的样子,还没开口说话呢,馨姐儿就笑嘻嘻地从嫣然身后探出头:“哥哥,昨晚这新床睡的怎样?我听说,再过几年,你就要娶媳妇了!”

根哥儿性子,兼有嫣然的温和和容畦的宽厚,妹妹一问也不回答。

嫣然已经对女儿轻斥:“都成大闺女了,还这样问,传出去,你还要不要做人?”馨姐儿到了明年才满十岁,一头黑发已经留满,顺手就捏了辫梢在玩,眼睛大大地看着嫣然:“娘,我还小呢,您可不能听她们的,把我早早嫁了!”

女儿这扑闪着大眼睛让嫣然的心都软了,捏下她的脸:“你听谁胡说呢?”

“什么胡说?娘,您又不是不晓得,妹妹她们几个小闺女家,每到赴宴时候,一群闺女,聚在一起比我们还热闹!”根哥儿在旁边插嘴。

馨姐儿的小嘴扁起:“不是宋家的姐姐,还有秦家的表姐,都比我大不了一两岁,可她们相继都定亲了,娘,我可不想那么快定亲。定了亲,每日就要学更多东西!”

“难不成你不想学?”嫣然的话让馨姐儿的脸皱起:“也不是不想学,可是娘您瞧,我每日要做一个时辰的针线,学半个时辰的下厨,还要学一个时辰的写字画画。再学管家的话,岂不没有玩的时候?”

根哥儿在旁边点头,就该这样,让妹妹每天都要学很多东西,这样她就不会来捉弄自己了。

馨姐儿见哥哥这样,小鼻子皱起来冲他做个鬼脸,坏哥哥,越大越坏,不理他了。嫣然拍拍女儿的发:“这些都还算少的了,我以前的时候,像你这么大,可还要学更多呢!”

馨姐儿的脸登时垮下,嫣然见这新房里布置都没变动,吩咐丫鬟瞧好这新房,带了儿女离开,边走边和馨姐儿说话。根哥儿跟在后面,想着今日是小舅舅的大喜之日,爹定要带着自己一起去迎客。哎呀,谁愿意被那些人问来问去,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有这空闲,倒不如好好地读几本书!

嫣然和女儿说着话,回头见儿子边走边神游太虚的神情,勾唇微微一笑,孩子们渐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就该知道不少事情了,而不是挡在他们面前,遮风挡雨。

花轿进门,拜了天地送入洞房。郑小弟揭开盖头一瞧,新娘子生的不是特别出色,但一双眼十分明亮,还是个端庄样子。心里不由一点头,果真是自己娘亲自挑的媳妇。听说她在娘家时候,也曾操持家务,这样的人,想来并不是那样不贤惠的。

这么一想,郑小弟就放心下来,新娘子原本还低着头,可见郑小弟呆站在这里,不由抬头瞧他!

、310 岁月

两人四目对视,洞房里有人噗嗤笑出声,新娘子的脸一下红了,重新低头下去。郑小弟的脸也带上一丝绯红,见状喜娘这才笑嘻嘻地上前,让他们喝交杯酒。

嫣然见郑小弟喝了交杯酒,瞧着和原先一样,倒没原来成亲前那种担忧害怕,也就抿唇一笑,转身离了洞房去寻自己娘。

嫣然这一路上遇到的客人不少,口中都在说着恭喜的话。嫣然和她们一一点头微笑道谢,寻了一圈不见自己的娘,又往后面去,才见郑三婶坐在花园一棵树下,面上似乎有难过之色呢。

这倒奇怪呢,自己娘做了婆婆,怎还会有这样的难过之色?嫣然走上前,轻轻伸手拍一下郑三婶的肩。郑三婶抽出帕子把眼里的泪按掉,这才抬头,见是自己女儿站在面前,郑三婶叹一口气:“你不在前面帮忙待客,来这里做什么?”

“娘这话才奇怪呢,今儿啊,是您做婆婆的日子,哪有您不出面,要我这个出了阁的大姑子去待客的礼?”嫣然的话让郑三婶答不出来,半响郑三婶才道:“好,好,就是你有理,我啊,不过是想起一些事情,到这花园里散散,一会儿就好了!”

“娘是想起大哥,才会伤心?”嫣然问的直接,郑三婶也不掩饰:“是啊,我想起你大哥。”这回郑小弟成亲,还是往京里送了信,京里那边虽有回信,不过是随信送上薄薄的一份礼,两匹尺头十两银子。

这样的冷淡郑三叔不过叹口气,郑三婶却心酸不已,那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三十多年了,心里一直牵挂着呢。就算过继出去,可也不能这样冷淡。

今日郑小弟成亲大喜,人人都来庆贺,个个都说恭喜,越如此,郑三婶越想起自己长子。心里伤心,又不能和人说,索性到这花园自己散散!

“娘,您啊,有心事就和我说,难道我还会笑话您?”嫣然也曾想过,若有一日,自己儿子不理自己,或者十分冷淡,那心里会是什么滋味?此刻嫣然的话却只听的郑三婶微微叹了一口气:“嫣然,我晓得,我不该伤心的!”

“都是一家子,娘,您啊,就别这么计较了。来来,我服侍您一回,给您重新把头给梳好,整理下衣服,再服侍您出去前面坐席待客!”说着嫣然就从袖中拿出一把梳子,慢慢地给郑三婶梳起发来。

“都开始掉头发了,哪还要你帮我梳?”口里说着,郑三婶却没动,任由女儿给自己梳头:“记得你七八岁的时候,那时你祖母教你怎么服侍人,我还在旁边说,我家嫣然,是不会进府的。你祖母也没说我,只说,多学些总是好的。”

“祖母是个极好的人,若没祖母,我只怕吃的苦头更多呢!”郑三婶的发不过微微有些乱,嫣然把她鬓边别的几朵小金花拿下来,重新抿好,再把那几朵小金花插好,就好了,并不费多少事。

“嫣然,你就是这样乖巧,这一辈子啊,幸好还能生的你,不然我的日子会多寂寞?”

“娘,您还有孙女呢,您孙女也是乖巧的!”嫣然顺势就把话题转到郑二哥身上,郑三婶只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孙女?听得她已经八岁了,和馨姐儿不一样的聪明伶俐呢!

“娘!”听不到郑三婶说话,嫣然挽住郑三婶的胳膊,郑三婶抬头瞧女儿一眼:“这些事啊,也要等过几日再说!”

“娘您的意思,是肯去广州了?二哥写来好几封信呢。”郑三婶瞧女儿一眼:“你不觉得你二嫂和我们不一样?”

“娘,瞧您说的?都是人,都长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不管是外洋人,还是我们本地方人,还是什么人,只要是人,就都一样,都相通。”嫣然的话让郑三婶笑了,是啊,活了这么一辈子,既然都是人,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母女俩相视一笑,已经走到前面席上。郑三婶母女先道过迟到的原因,然后也就各自安坐。现在的郑家和原先初来扬州时不一样,已经结识了不少人,今日郑小弟大喜,来贺喜的也不少。席上众人喝酒说话,偶尔说上几句这戏唱的不错的话。

嫣然敬过一巡酒,就有人已经过来和她笑着道:“怎地不见你闺女?哎,那孩子,可是个小人精!”现在各人都有儿有女,儿女都渐渐大了,嫣然当然晓得这些问起自己女儿的人原因何在,只轻轻笑一笑:“我让她带了那几个孩子们,在后头呢。这戏虽然好,可她们还小,戏听多了迷上了可不成!”

“说的是呢,容奶奶管教孩子可和别人不一样!”嫣然话语方落,就有人笑着接话,接着这人话语一转:“只是不晓得谁家有福气,娶了你闺女去呢!”

孩子渐渐大了,这些话就常听见,嫣然也只说几句孩子还小,等十二三岁,性情渐渐定下了再说婚事的话。这是大实话,也没人再就这事和嫣然继续纠缠。

嫣然刚松了一口气,坐下用了一点点东西,就听到有人笑道:“方才容奶奶说,她家的姐儿还小,等到十二三岁性情渐渐定下了再议亲的话,这话说的虽对,不过有句老话,叫…”

嫣然现在早不是等人说完才反击的人了,不等这人说完就笑吟吟地夹一筷菜过去:“这是我家厨子新学的菜式,还请尝尝!”嫣然这一动作让说话的人眉微微一挑,接着就又笑了,也没就势说下去。

席上又各自说笑些别的事情,也有人围着郑三婶问些事,郑三婶现在应酬起这些,也是十分简单自如,和人含笑答话。酒席散了,嫣然也就让人瞧着收拾,郑小弟从外面走进来,他喝多了点酒,面上还红红地,瞧见嫣然就给她作揖:“多谢姐姐忙碌了!”

“这啊,也是最后一回帮你的忙了,现在你媳妇进了门,以后啊,就是你媳妇忙了!”郑小弟听的媳妇两个字,脸更红了。嫣然瞧着弟弟,心中竟百感交集,虽说他和郑大哥一样,从落生就没服侍过人,可还是有不一样的。

想着嫣然就道:“这成了家,就是大人了,以后你自个的事,可就要自个拿主意了。爹娘虽没有说,但心里也挂念着大哥的!”

“我晓得,姐姐,以后,我要比二哥孝顺,比大哥能干!”嫣然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倒会讨巧。去吧,新娘子还等着呢!”郑小弟听了嫣然这句,一颗心不知为什么怦怦乱跳起来,再次作揖后离去。

原来这样叮嘱人,感觉也不坏呢!嫣然看着郑小弟的身影,轻叹一声就打算让人把馨姐儿叫回来,好回家歇息。刚要转身腿就被人抱住:“娘,要不要回家,我好困了!”

嫣然低头看着女儿爱娇的小脸,点一下她的脑门:“方才是谁和人在那大说大笑,让人笑话的?这会儿玩累了,就困了?”

“方才啊?好像不是我!”嫣然把女儿的脑门点得更重:“还说不是你,调皮孩子。走吧,我们回家了!”

馨姐儿嗯了一声就乖乖牵了娘的手回去,一路上问东问西:“娘,明早来见舅母,舅母会不会待我好?”

“当然会的!”嫣然的回答并不让馨姐儿特别满意,她的第二个问题又出来了:“那会不会像二舅母一样待我好?”

“馨姐儿啊,不一样的!”馨姐儿的头抬起:“什么不一样?”

“每个人待你的好都不一样,但只要待你的好是从心里发出的,那多一点少一点,也没多少关系。就怕对你的好不是从心里发出的,那就算他给你最好的,可也和那些从心里对你的好不同!”

这话让馨姐儿皱眉,好复杂。嫣然拍拍女儿的手:“这呢,就要等你长大了,知道了事情,明白了人心,才会懂这个道理!”

“我现在还不够大吗?”馨姐儿觉得自己都快十岁了,已经不是弟弟那样的小孩子了。非常不满意自己娘的这话,嫣然又是一笑:“当然不够大,你还没到十岁呢。不过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觉得已经足够大,足够懂事了。后来才晓得,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你们母女在讲什么呢?”郑家宅子离容家宅子不远,从郑家前门出去就是容家后门,嫣然带着馨姐儿,不觉已经走到自家院子里。容畦站在门口,看见妻女过来,就笑着问。

“我告诉女儿,她年纪还不足够大,还不知道很多事情,然后,她不服气了!”嫣然的话让容畦笑了,低头看着女儿:“嗯,你现在的确还不够大,可是等以后,爹娘会给你找一个,你能和他一起老的人!”

“一起老?”馨姐儿的眼在那忽闪忽闪地眨,容畦直起腰,看着自己的妻子,笑容十分温柔:“是的,一起老,就像我和你娘一样,一起老!”

嫣然这次没有嗔怪丈夫,一起老,夫妻做到现在,已经不再是昔日小夫妻了,也许有一日,鬓边会有了白发,眼角有了皱纹,也可以一起含笑坐在这里,看日升日落,看世间沧桑。

容畦眼里的笑容也没有变,悄悄地握住了妻子的手,和妻子相视而笑。能得你偕老,我很欢喜。

馨姐儿更听不懂这些,已经蹦跳着跑进屋里去找弟弟玩了。

新媳妇进门,依例第二日要会下亲。嫣然夫妻第二日又带了儿女们去郑家,在堂上陪着郑三叔夫妻说笑。郑三婶今日已完全没有了昨日偶尔露出的难受,毕竟很多事情,既然断了,那就彻底断了。

郑三叔抱了小外孙,在那和他一问一答地说着只有他们两个才懂的话。容畦和嫣然偶尔插几句嘴,根哥儿从来都是个老成孩子,只是规矩坐在那里。嫣然晓得自己儿子在想什么,拍一下他的手。

根哥儿唇边已经抿出一个小酒窝出来:“娘,儿子还是…”

“还是觉得读书最好?可是你难道不懂,读书知道道理之后,没把道理用上那也等于是白读。”嫣然的话让根哥儿的眉皱的越发紧了。

容畦也担心儿子太爱读书,虽说爱读书是件好事,可是变成死读书那就不成了。因此容畦顺着妻子的话对儿子道:“你再这样,我啊,就不让你去学堂了!”

不让自己去学堂,这可不成。根哥儿正待表示反对,丫鬟已经在门边道:“三爷三奶奶来了。”于是郑三叔急忙把外孙放下,和郑三婶一起庄重坐好。

看到爹娘这样,嫣然很想笑,可那笑还是没露出来,三个儿子,这还是头一个能在第二日早上过来给他们敬茶行礼的呢。

郑小弟夫妻已经并肩走进来,郑小弟今日和昨日有些不同,似乎面上有一种旁人难以察觉的喜气。他媳妇娘家姓曲,看着也是个端庄秀气的姑娘。跟着郑小弟上前拜见了郑三婶夫妇,又转过去拜见姐姐姐夫。

平辈不好受大礼,那头还没磕下去,嫣然就扶着曲氏的胳膊:“起来吧。这家以后,就要靠你们撑着了。”曲氏早晓得自己这位大姑子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因此并不觉得这话逾矩,只轻声应是。

“姐姐,你就放心了,我是真的大人了,不再是孩子了!”郑小弟也在旁边挺起胸脯向嫣然保证。

嫣然不由勾唇一笑,看了眼自己的弟弟,郑小弟和曲氏相视一笑,两人眼中似有情意在流动。瞧见这样坐在上方的郑三婶越发欢喜:“一家子就是要这样才好,这样才好!”

曲氏原本有些紧张的心也开始慢慢放下,原本要嫁过来时,曲先生还特地叮嘱女儿,虽说郑小弟是读书人,可是郑家的底细人人都知道,侯府下人出身。

要女儿嫁过去后不要感到委屈,也不要因为郑家现在的日子过的好就觉得自家不如郑家。横竖记得是明媒正娶过来的,要上孝公婆,下抚儿女。

类似的嘱咐曲氏听了好几耳朵,别的不怕,就怕自己公婆毕竟当过那么几十年的下人,到时会不会性子和别人不一样。此刻见婆婆笑的欢畅,想着昨晚丈夫也是温柔的,曲氏虽嫁过来才一日,觉得这一家子是那样极好相处的人,因此也只微笑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