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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薛明飞的笑声嘎然而止,随即他身体晃了两晃,像一根煮熟的面条一般,软软地瘫倒了下去。

寨民们轰然大噪,这声音令白剑恶从恍然的状态中惊醒,他咬咬牙,脸上重新出现刚毅的神色,大喝一声:“都别慌!有我在!”

寨民们被首领的精神鼓舞,暂时恢复了平静。可眼见人命关天的事情发生在眼前,罗飞再也不能坐壁观望,他抢上两步,也来到了龙王庙前。岳东北早就按捺不住,立刻紧紧跟上。周立玮似乎自重身份,不过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赶了过来。

“你们到这儿来干什么!”白剑恶看起来对这几个陌生人存有极大的戒心,“快退回去!”

“我是警察!”罗飞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他指着已躺倒在地薛明飞说,“我有义务为这个人的安危负责。”

“什么警察不警察的,这里我说了算!”白剑恶瞪起眼睛,“把他们给我赶走!”

吴群和赵立文一闪身,拦在了罗飞三人面前。岳东北对薛明飞的安危本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雨神像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此时对方上前,又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原本就倨傲无礼,当下用手推了吴群一把:“让开让开,你们这也太霸道了吧!”

却不知这山寨中素来民风彪悍,岳东北这一把在他们看来已是极具挑衅意味。吴群和赵立文立刻变了脸色,俩人同时一抄手,不知从哪里各抽出一柄明晃晃的砍刀,比在了三人面前,一时间气氛紧张,竟似一触即发。

岳东北手足无措,涨红了脸:“这……这是干什么呢?”

罗飞怕岳东北有什么危险,连忙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后,同时诚恳地说道:“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现在,应该是救人要紧。”

“白寨主。情况虽然混乱,但敌人朋友你还是要区分清楚。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这是罗警官,这位岳先生也是很有学问的人。”一直没有说话的周立玮此时上前一步,指着已方三人挨个说道,“而我姓周,是一个医生,你现在需要我的帮助,白寨主,你应该明白这一点。”

周立玮特别强调了“医生”两个字,白剑恶似乎有所触动,他凝起目光,死死的盯着对方。周立玮毫不畏缩,和对方傲然对视。终于,白剑恶脸上的神经松弛了下来,他冲两个手下摆了摆手:“你们退下吧,让他看看薛明飞到底是怎么了。”

吴群和赵立文收起刀,让到了白剑恶身后。周立玮俯下身,把薛明飞的上半身抱起,手指轻搭在他的脉搏上。罗飞也跟着蹲下来,关切地等待着。

很快,周立玮神色严峻地说道:“他的身体非常虚弱,随时有生命危险,应该是失血太多造成的。”

“失血?!怎么失的血?”白剑恶对薛明飞的状况非常关注,只是当着寨民的面,不愿意屈尊下蹲。不过听到周立玮的诊断,他还是忍不住迷惑的叫出了声。

罗飞也觉得有些难以理解。薛明飞一丝不挂地躺在大家面前,谁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全身上上下下,连一处微小的伤疤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失血过多呢?

薛明飞本来已处于半昏迷的状态,此时突然又睁开眼睛,用微弱的声音喃喃说道:“是他,他……吸光了我的血……”他的瞳孔明显放大了很多。

白剑恶微微顷下身体,看着薛明飞的眼睛:“谁?是谁害了你?你说出来,我一定给你报仇!”

薛明飞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然后他那死鱼一般的眼睛瞪得老大,眼神里却已没有任何生命的光彩。

“……报仇?是的……他来报仇……他复活了……用我的血液!恶魔!他……他不会放过我们,他在地狱里……等着我们!”薛明飞用一种令人窒息的口吻说完了这些话,他的神智已经模糊,目光空洞,毫无目的的四下扫动,但他的手指却牢牢指定着一个方向。

在他身边的人全都感到心头一阵阵发紧,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那个方向。

龙王庙中雨神李定国的塑像!

昨晚罗飞已经来过了龙王庙,但那时烛光昏暗,他也没有去留心观察那尊塑像。现在才算真正一睹“雨神”的尊容。只见那塑像所铸的乃是一个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他浓眉长须,高鼻剑目,身着金色的铠甲,右手按着一柄长剑,通体上下似乎弥散着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感。

而此时,这种力量感无疑又被渲染出了十足的恐怖色彩,因为他全身斑驳淋漓,到处都在流淌、撒滴着殷红的鲜血!

尤其令人骇异的是,在他那圆睁的双眼中,鲜血仍在接连不断地汩汩而出!

在塑像血目注视的地方,薛明飞黯然咽下了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口气息。他似乎在用自己的死亡见证着“恶魔”的浴血重生!

广场上寂静一片,一种惶恐不安的情绪无可阻挡地弥漫开来。罗飞紧紧锁起了眉头,龙王庙──雨神──李定国──落泪降雨,他原本以为这些只是自己追寻龙州案件过程中的一个小插曲,可薛明飞最后的遗言却又引出了神秘的“恶魔”,这意味着什么呢?

周立玮无暇旁故,专心地对薛明飞的尸体进行检查。是的,对这起离奇的死亡事件来说,尸体是最为直接的线索。罗飞相信周立玮的专业水平和思维能力,他会有所发现吗?

祢闳寨所有的寨民全都默不作声,突如其来的诡异变故使他们连议论的勇气也没有了。在他们视线的焦点中,白剑恶愣愣地站在龙王庙门口,他可以把身杆挺得笔直,但却无法掩饰眼神中的迷离。

只有岳东北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使劲伸长脖子往龙王庙内张望。如果不是刚才兵刃相向的一幕令他心有余悸,只怕他早就按捺不住要闯入庙中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在这样的气氛中,一团黑云悄悄地逼入了村寨上空,原本明媚的晨光渐渐地被遮蔽了,广场上显得更加阴森。

这变化似乎触动了白剑恶的某根神经,他蓦然警醒,往庙外踏了一步,指着薛明飞的尸体问道:“他……死了吗?”

周立玮非常确定地点了点头。

白剑恶的双眼略眯了一下,聚拢了一片精光,他的神情也随之重新变得刚毅起来。然后他面向广场上的寨民,大声说道:“你们都看到了,尊神在泣血!我还可以告诉你们,薛明飞已经死了!”

寨民们跪的地方离龙王庙尚有一段距离,对庙门口发生的事情只能看个大概,此时才确知事态的严重,立刻爆发出一阵骚动。

见此情形,罗飞和周立玮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奇怪。白剑恶的这几句话对现场局面的控制有弊无利,不知他是何用意。

只见白剑恶抬了抬手,广场上杂声渐止。随即他转过身,大步向庙内走去,经过门口时,轻声吩咐了一句:“你们俩把住门口,谁也不让进来!”

吴群和赵立文拔刀在手,面相庙外虎视眈眈。

白剑恶跪倒在神像前,朗声道:“尊神在上!我祢闳寨上上下下对尊神一片赤诚忠心,尊神今日泣血,白剑恶惶恐不已。何处冒犯,请尊神明示!”

说完这些话,他双手高举,一拜到地,头重重地叩在蒲团上,良久不起。

寨民们也连忙跟着拜倒,齐声悲呼:“请尊神明示!”

神像“李定国”双眼中仍有血液渗出,难道“他”还能再说出些什么?

罗飞隐隐感到白剑恶在搞什么玄机,可又猜不透彻。正迷惑间,忽见白剑恶翻身跃起,三两步抢到庙外,面沉似水,双目圆睁,显得极为愤怒。

“有谁不听我的吩咐,今天在天亮之前来到庙里,打扰了尊神?!”他面对着寨民,厉声喝问。

寨民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应声。片刻后,人丛中老王忽然连连叩首,哆嗦着声音说道:“我……我来上过祭品,可确实过天之前,是……昨晚,不能……不能算今天……”

白剑恶两道剑一般的目光立刻向老王射了过去,追问:“那在你之后呢?还有没有人来?”

“有,有。”老王如梦初醒,连声回答,“薛明飞,薛明飞在我后面来过。”

“这就对了。”白剑恶长叹一声,抬头向天,露出悲悯的神色。然后他冲回庙中跪倒,大声念到:“薛明飞冒犯尊神,已经自食其果。乞求尊神宽恕怜悯,保佑祢闳寨风调雨顺,世代平安!尊神慈悲!”

众寨民跟着叩首、念颂。白剑恶的这番话无疑让他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一块大石头算落了地。虽然心中仍有些不安,这一声“尊神慈悲”却叫的尤为整齐、响亮!

罗飞凝目看着白剑恶,心中已是雪亮。他暗暗点了点头:这个白寨主倒真是个厉害角色!

十二、百年神谭

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曲折之后,祢闳寨祭拜雨神的仪式总算完成了。寨子上空的黑云倒真是越聚越多,到了中午时分,雨点终于落了下来。

这对早已望眼欲穿的寨民来说自然是救命的一幕。大家冲入雨水中,高声欢唱,对雨神的“慈悲”感恩涕零。那个因冒犯了雨神而离奇死亡的薛明飞似乎早已被他们抛在了脑后。

在这样一个闭塞的地方,长期的信仰无疑会使人们失去独立思索的能力。

在祢闳寨中,白剑恶的话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已经认定了薛明飞的死因,寨民们就没有必要,也没有胆量再去怀疑什么。或许在他们心中,一个人的死亡换来天降甘霖,还是一件颇为划算的事情。

至于泣血的雨神像,寨民们更没有兴趣去关心了。因为“尊神”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为高高在上了,高的他们更本无法去触及。与“尊神”交流,那是英明的白寨主才能完成的事情,他们所要做的,只是在白寨主的庇荫下享受安宁的生活。

所以白剑恶草草给薛明飞收了尸,并且封闭了龙王庙,寨民们没有一个提出任何异议。

不过罗飞三人却是清醒的,午饭后,他们聚在老王家的偏房中,话题自然离不开上午发生在龙王庙的怪异事件。

“居然动刀子!他们难道就不懂得尊重学者吗?”岳东北一边愤愤不平地念叨着,一边摆弄着手中数码相机,“不让我们进庙。幸亏我带了这个,嘿嘿,这可是高档货,这帮野蛮人,肯定听都没听说过。”

“拍到些什么没有?”罗飞对未能进庙内察看很是遗憾,没想到岳东北还留了这么一手,“一会让我也看看。”

“那当然。搞学问,就得见缝插针,无孔不入,要不怎么能获得第一手的资料?”岳东北得意洋洋地调节着相机上的操作按钮,然后把屏幕贴到鼻子尖上仔细瞅了片刻,说道,“嘿嘿,你们看看,这流出来的还真是血呢。”

罗飞从岳东北手中接过相机,只见画面已经被他调到了雨神像眼部的特写。正有红色的液体从眼窝下方渗出来,附近的面颊上几道流淌着的液痕清晰可见。

罗飞从警十多年,对血液可谓在熟悉不过了,的确,照片上拍摄到的那些液体,无论从颜色还是质感上来看,都和血液毫无二致。

“周教授,你是医生,你也看看吧。”罗飞把相机又转递给周立玮。

周立玮认真看了会,点点头:“是血液的可能性非常大。”

罗飞低头思索了一会,突然又问:“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在雨神像的面颊上,还有一点已经干涸的血痕?”

经罗飞这么一提醒,周立玮也发现了:左眼下方的三条血印中,两条长的显然尚在流淌,另一条很短,大约不到一公分,却是已经干涸了的。

岳东北此时也凑过来,抢着把显示屏的放大倍率调到最高,这下更清楚了,那道干涸的血印已经龟裂,边缘部位都翘起了。

“哈,百分之百是血液呀!”岳东北兴奋地拍了下巴掌,“泣血的神像,这个东西,科学怎么解释?”

罗飞知道岳东北又在挑衅周立玮,怕他们俩纠缠不清,连忙摆了摆手:“先不讨论这个话题。我问你们,你们怎么看待白剑恶最后的那番表现,就是指责薛明飞冒犯了雨神什么的。”

“显然是在掩饰,安抚人心!”岳东北嘿嘿冷笑着说,“薛明飞死前说出那些话,白剑恶惊慌的样在我们都看在眼里。不过他应变也确实是快,一见薛明飞死无对证,就立刻想出了这么个栽赃的方法。”

“这番分析我倒是赞同。”周立玮接过话说,“而且这个方法确实很巧妙。当时的局面,不这么做,还真是没法收拾。弄得不好,寨主几十年积攒起来的威望便会毁于一旦。”

罗飞也是这么想的,他点点头,似乎在自言自语:“那他想要掩饰的是什么呢?”

“恶魔的复活呗。”岳东北翻着白眼,“薛明飞临死前的话你们又不是没听见。”

“这就不对了。这样的话,你的学术里可有一个大大的漏洞。”周立玮忽然用嘲讽的眼神看着岳东北。

岳东北却似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什么漏洞,你说吧,我给你解答。”

“按照你的说法,这‘恶魔的力量’是和当年的李定国相依相存的,后来被封在血瓶中。现在由于血瓶被打破,这种力量又复活了。可它有什么理由在祢闳寨施虐呢?这些寨民都是李定国部属的后人,而且尊李定国为‘雨神’。”

“你难道忘了他们都是降兵的后代吗?”岳东北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答道,“李定国生前最不能容忍部属向敌人投降。所以他们虽然世代尊李定国为神,可李定国的阴灵却未必会因此而赦免他们。况且,这个姓白的……嘿嘿”

“姓白的怎么了?”罗飞见岳东北欲言又止,便追问了一句。

“不出意外的话,他的先祖应该就是李定国手下最得力的大将白文选。”岳东北说了两句,却又卖起了关子,“其他的就不多说了,因为只是我的个人臆测,作为一名学者,我必须找到更多的事实依据。”

罗飞对历史不熟,第一次听说“白文选”这个名字,不过他还是从岳东北的话里得到了一些启发,探着身子问道:“那么传说中李定国留在村寨中带领村民们叩拜‘雨神’的大将,会不会就是白文选?”

岳东北连连点头:“有可能,太有可能了!”

罗飞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然后伸手:“把相机再给我看看。”

周立玮把相机递到了罗飞手中。岳东北一共偷拍了六张照片,罗飞一张一张地仔细看着,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有时候他会把某个局部放大,钻研一番后又埋头思索。这个过程反复出现,开始他每次思索的时间很长,后来则越变越短。最终,他原本拧成一团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然后他笑着说道:“岳先生,我不认为白剑恶想要掩饰的东西是什么恶魔。即使向薛明飞临死前所说,恶魔真的存在,白剑恶也并不清楚恶魔是什么。他当时的眼神中,迷茫的情绪显然要远远超出惶恐。当然,我这么自信地反驳你的观点,更重要的原因还是由于我已经了解了真正的答案,这个答案是在一些事实的基础上,根据合理的推测而得出的。”

岳东北挠了挠自己的秃脑袋,一本正经地看着罗飞,说道:“我很有兴趣听一听你的说法。”

“首先,我的分析立足于一个前题,那就是龙王庙里的‘雨神’绝不会自己流泪,更不会双眼泣血。岳先生,虽然你相信玄学,在很多地方我们会有分歧,但我们都生活在现代社会中,基本的生活常识应该是认同的吧。”罗飞首先说出了这么一段开场白。

岳东北“嗤”地一笑:“玄学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它研究的是那些我们尚不了解的领域,或者说是一些我们尚不了解的物质和生命的存在形态。它并不会违背基础科学所认同的物质规律。神像我们昨天都近距离的看过,只是一座石雕。如果石雕会哭泣,那不是玄学,那是江湖骗术!”

岳东北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态度坚决,颇有些出乎罗飞的意料。周立玮更是惊讶地看了看他:“哦?看来你倒也不是毫无理智。”

“我说过多少次了,我是一名学者。我是在研究李定国和传说中的‘恶魔力量’,这也是一门学问!可你们总拿我当江湖骗子。”岳东北正色说道,语气中深含不满。

罗飞释然一笑:“这样最好了,我们的思路可以有一个共同的出发点。现在我们都认同石雕不会自己哭泣,可上午又亲眼目睹了石雕眼中流出血液,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

罗飞话中的潜台词已经非常明显,周立玮帮他说了出来:“有人在雕像上做了手脚。”

罗飞点点头:“不错。而且结合传说的情况来看,这个手脚在李定国派人建造雕像时就已经完成了。他在雕像中暗留机关,并把操控的方法告诉心腹大将。大将只要了解识别天象的本领,然后伺机控制机关,让‘雨神’在天将大雨时‘落泪’,从此寨民们必然对‘雨神’尊崇备至,李定国也就达到了他收服人心的目的。”

“如果这个传说中的心腹大将就是白文选,白剑恶又是白文选的后人,那他知道雕像的秘密也就顺理成章了。”周立玮结合罗飞此前的思路补充说。

岳东北也拍掌附和:“心腹大将就是白文选现在无从确定,但我却知道,李定国死后,带领一干降兵驻扎在祢闳寨的人正是白文选。这样看来,他的这个选择还是有目的的?”

“几百年过去了,白家的势力在祢闳寨长盛不衰,显然也不是偶然的事情。”罗飞没有直接回答岳东北的问题,只是意味深长地补充了这么一句。不过他的意思再明确不过:白文选在兵败后以祢闳寨为落脚点,正是因为他掌握了能操控寨民信仰的秘密,这个秘密在白家世代相传。在这个靠天吃饭的地方,白家也就一直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所以当这次祭拜出现了意外的情况后,白剑恶首先要掩盖的就是石像中的秘密。这是一个流传了数百年的神话,也是白家在祢闳寨的权力根基所在。”周立玮豁然开朗,叹道,“当时的情况如此被动,白剑恶还能在短时间内扭转乾坤,倒也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