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身份在交谈中已经暴露无疑了,身为游历过全大陆什么鸟没见过的魔术师先生表示十分淡定,他又不是合法公民,没必要把他们抓起来上报政府,血族动乱什么的估计跟这懵懂怪力小姑娘和忠犬冷漠女骑士没半毛钱关系,况且他也抓不起,这种情况不被女骑士砍脑袋就不错了。

至于导游,他提出来的,反正他在这儿也混不下去了。

现在想想进今儿自己的遭遇还真是奇幻。

少女不认识路就算了,连看起来十分靠得住的女骑士也不知道这是哪,即便后者表示刚来人界完全不熟悉,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那骑士小姐您是怎么找到您的主子的?”

“血帝与皇母在上,此乃吾辈受公主殿下耀眼光辉所吸引,一路追随至此。”骑士回答得正义凛然。

“呃,莉露,你是什么时候来到人界来找我的?”

“回公主殿下,属下在殿下离开的第二天便紧急出发了。”

菲特有些无言,呃,距离现在好像都好几个月了呢,莉露是自己的结印骑士,是有血族的誓血联盟契约这种纽带存在的,在人界寻找她的方位不难,徘徊这么久…

“莉露。”

“在。”

“你深度迷路症…亚力亚医生还没给你治好吗?”

“回公主殿下,亚力亚小姐说属下的病症只有靠公主殿下的至尊光辉才可以治愈。”

“…”这就是说你无可救药了吧。

***

洛灵斯顿是克莱什大陆南方的一座小镇。

地属南方,气候潮湿温暖一年四季都有雨,农耕和养殖产业比较发达,整个城镇屋宇人家分布的稀稀落落的,一眼望去大片的麦田和湖水边郁郁摇摆的高大芦苇越发将蓝色的天空衬得宁静安详。

城镇边缘一座东方酒楼后面的小山坡上,树下绿草茵茵,整齐排列的小石碑,咋眼望去有二三十个之多的,被脚底下窜出的长草遮了轮廓,看起来应该是长久无人打理的。

风掠过,白云飘,树影映在青白色的碑面上,摇曳着上面镌刻的字迹。

喀。

男人鞋底踩上草丛,破了寂静,衣角微动,又没了声音,只有手中隼鹰标志的手杖发了微微的光。

衣着得体的男人,身材笔直,幽绿的眸子扫下一列列石碑。

“好久不见了呢。”

他在碑群前,先是站着,后又笑了,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压了压前面的帽檐。

“这么久了,你们也不会再生我气了吧,说起来,生气的应该是我才对。”

男人英俊年轻的脸上只有淡淡的轻佻与无奈。

“我当时说过了呢,绝对不会原谅你们的,现在也没有原谅,但是,我现在活得好好的——这是你们的愿望,我答应过的。”

男人说话轻轻柔柔的,仿佛是对情人的呓语。

他蹲下来,把花束放在最前面一座大石碑面前,拍了拍石碑,仿佛在拍谁的肩膀一样。碑面上刻着一排排名字,有些模糊。

山坡上细碎的自然之声,吹着他的发梢,除此之外的只有这些坟墓的死寂,死寂死寂。

恩泽站在山坡下抬头望着,脑中浮现了当年追随皇家骑士团时的光景。

那时候的自己,也只是个毛头小子而已,正式成员都算不上的,剑术平庸,对文字的处理能力却是被赫伦看好的。只记得团里都是些极其亲切的长辈,穿着蓝白相间的华丽骑士团制服,肩章和胸章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们在作战时的姿态,是当时自己认为的,对“英勇”二字的最好诠释,所谓强大,所谓卓越,所谓大陆里皇家的传奇,他们在阳光下举剑高呼对国家效忠,在他眼里是最崇拜的光景。

后来真正认识雅兰,是在加里弗雷德公爵夫妇的葬礼上。

那天应景下着雨,皎白的百合花落下水珠,将世界落得一片灰白的寂静,淅淅沥沥雨中他目光越过人群看见了那个男人,背着他站在最前面,没有打伞,微卷的黑色发梢潮湿地贴着衣领间那截苍白的脖颈上,头微微低着,背脊还是军人的笔直。

“啊…那个人…”

“嘘,那个就是团长大人啊。”旁边前辈告诉他。

传说中的领袖…吗?

后来也不知怎么了,渐渐被他认识了。

寂寞而令人尊敬的人,恩泽总是这么想着。

直到最后发生了那么多事。

那些前辈们,那些无往而不胜的骑士们,有一部分,长久地沉睡在这片山坡上,盛世的英灵,名字渐渐被人所忘却。

最后的最后,那个男人淡笑着接过了家族的权杖,离开了人们的视线,只有一些风流八卦之事被人么所知。

“跟着我,会死的哦。”他微笑着回头看着他。

“…是。”

他一直觉得他是无悔的。

可他现在后悔了。

“话说,这家店里的点心可是克莱什的特色呢~”小镇小餐馆里,雅兰用叉子插上一块晃悠着对恩泽笑道:“恩泽你尝尝看嘛~”

恩泽阴着一整张脸。

“真的非常好吃哦,是帝都触不到的东方特色耶~赫伦你也尝尝~”

另一旁魁梧穿斗篷的男人缓慢吃着咽下一口,慢悠悠道:“不错。”

“是吧是吧~”

恩泽几近炸毛。

“请适可而止吧雅兰大人赫伦大人!——雅兰大人您绕了半片大陆的路只为了吃这个吗?”

他真的会死啊,会这样气死的。

本来是回帝都的,雅兰半路上竟然遇见了处理完事情的赫伦,三人同行哪知自己这位大人竟然往远离帝都的方向走,马车走了一天才到这小镇,真正原因竟然是这里有家东方特色餐馆他好想好想吃。

雅兰这性格就算了,赫伦竟然也煞有介事地吃起来。

他简直要暴走了,血族的事已经八百里加急了,雅兰得到了瘟疫的真相却只字不提现在放着大把的时光优哉游哉地在某个小镇上吃东西。

餐馆里人不多,是他没有见过的特色装潢,按照雅兰的说法应该是东方风格,朱红的横木镂空的窗格,门口挂着整张刺绣布帘子,使用的器皿和帝都颇有差别,其中最纠结的是两根细细的木棍子,竟然代替了刀叉作为东方人用食时的工具,即便馆子里有备用刀叉他表示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雅兰大人淡定而灵巧地用手使着两根木棍子夹起菜来。

“说起来,赫伦没想到你也会用筷子呐~”绿眸子的青年夹起一片夫妻肺片。

“嗯。”魁梧青年明显使用的非常熟练。

“以前吃过?”

“嗯。”

“会不会是因为女人呢——”帝都里黑发黑眸的东方女人不多,但还是有的,在帝都人眼里多多少少是种特殊的存在,下意识总会远离用异样的眼光看着的,“哎,恩泽,出去帮我再叫一份东坡肉。”

恩泽肩膀抖了半天才缓下来叹气着走出隔间,话说东坡肉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奇异的名字啊,一边拉开帘子以便忍不住回头瞪两个男人一眼,“请适可——啊!”

正准备进门的银发少女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穿制服的眼镜青年,对方同样睁大眼睛,嘴巴还没闭上,保持着拉起门帘的姿势一动不动。

这个僵硬的气氛维持五秒钟后,隔间里的黑发青年在他身后冒出了头,“恩泽?”

下一瞬他看见了她,仍旧是娇娇小小的一只,银发束在脑后,他所熟悉的呆呆的眼神在恩泽脸上停留片刻后眨了眨,又缓慢地,挪到了他的身上。

他还没有看清楚她眼里深处的东西,雪白冷光刹那间铺面劈来。

一时间气势如虹,寒气湛湛地刺来,恩泽还没反应过来“铮”地一声长响,一个暗紫与墨绿交杂的高挑身影已出现在隔间里。

莉露双手握剑狠狠劈向公爵,杀气不可抑制外泄,又分明地被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的男人格挡开来。

“凶手!”

她眼中有分明的愤怒与不甘,咬牙直视男人身后面轻佻表情的伯爵。

“你这——恶魔!”

☆、Chapter 17

恩泽呆立当场,跟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是——刺杀吗?

“你这恶魔,化成灰了我都记得!”字句从暗紫短发的女子薄唇里吐出,眸子里是满满的怨恨和杀气,剑上的力道一点一点加重,“雅兰·克鲁索比特·加里弗雷德,我记得你!”

“赫伦,”雅兰倒只是一脸疑惑的问挡在他前面的男人,“这个女人,战场上和我交过手么?”

“我没有见过。”

因为格挡的力量,赫伦声音微重,这女人杀意是有,愤怒是有,但是斗气很纯净。

说白了,应该不是丑恶之人。

女人细眉紧皱,挑了剑,瞬息又狠狠攻了上去,赫伦站在原地不动,单手接了她凌厉极速的几招,噼噼搫搫撞击声。

对峙的局面被横赶过来的的魔术师打破。

“啊啊啊啊啊你们这是干什么啊哎呀我的神啊莉露小姐只是一盘糖醋排骨而已您怎么又拔刀了呢?”

他穿着一身落魄的礼服装跑到女子面前大呼小叫的,又赶紧对着赫伦雅兰鞠躬道歉堆笑状,“哎呀真是对不起误会哈误会排骨是您们的哈误会误会~~~”

女子砍在赫伦鞘上的剑一滞,狠狠瞪了魔术师一眼。

“莉露。”

一直站在隔间门口的少女发话了,“住手。”

“殿下,请勿阻止属下!这个人就是当年——”

“住手,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她声音低低的,目光望着地面。

女骑士僵硬了片刻,咬咬牙,哼了一声收剑,收身时忍不住打量了一下赫伦,对方自然而然也放下了身形。

刚才,他用剑鞘挡住了他的攻击,真的只是剑鞘而已。

自己…还是太弱了。

莉露眯起了眼,握拳转过身走到菲特面前俯首鞠躬,“公主殿下。”

菲特点点头,感觉到年轻公爵他的目光,不留痕迹地过渡到自己身上,不深不浅。手心莫名地就出汗了,身体有点僵,她吸吸气走到离雅兰不远不近的位置,扫了一眼一桌菜肴。

“听说这里糖醋排骨很好吃,老板说这里最后一份被这个隔间里的人点了,也没什么,打扰了,刚才真是抱歉。”

她一口气说完,转身往回走。

莉露当时听了见她有些失落的神情硬是要找这桌的人,她没办法总不能让莉露举剑威胁别人吧,她相信她做得出这种事的,自己就过来了,心想着如果是在这里常常吃饭的人让他们一次也有可能。

哪想到,会遇见。还在另外一个小镇。

她真的没觉得会再遇上。

“等等。”

她停住了,身后是男人的脚步声,离她很近的地方停下。

“老板,把糖醋排骨让给这桌的客人。”雅兰看着少女银色的后脑勺说道。

“不用了。”

“老板。”雅兰又叫了一声,外面有人应了。

“我说了…不用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觉得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怎么会这样子她自己也不知道,就觉得气短心虚,好像是她把他卖了一样…

她浑身一颤,啊啊,是的了,他当时,是利用她,卖了吧。

连,背叛什么的,都算不上的。

老板娘是个东方女人,在门外探出了头,“哎,好的。”

“不用了老板,”她吸吸气,回头躲闪着他的目光去看莉露,“莉露、小魔,我们走…老板,结账。”说完就低头往外面走。

“殿下…”

“走。”她平底鞋踩得嗒嗒响。

恩泽现在简直是瞠目结舌了,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望向赫伦,后者气定神闲又坐在桌前吃菜了,而一直一来气定神闲的某公爵大人,竟然站着,然后,上前在少女撩开门帘的那一刻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

“大胆人类,竟然敢玷污公主殿下!”那短发女子怒目圆睁拔剑上去了,剑气外泄疾驰而去。

后来也只是一瞬间的事,那一直望着银发少女的男人蓦地回眸,幽幽的绿眸扫向了她,寒意与他另一只手中提起的银光铺天盖地劈了过来,几乎是她肉眼看不见的速度,缓过来时手中长剑在空中转了几个圈深深□墙壁,而男人手中已经入鞘的手杖,直指着她的胸口,轻轻点住。

恩泽骤然抽吸。

雅兰淡淡望着莉露苍白的面容,笑了笑,放下了手杖,另一只手使力把少女带了出去。

“好痛——呜,你放开我!”

夜凉,餐馆外面是稀稀落落的人家,灯火数点,风过远远近近全是麦田和芦苇高低起伏的哗哗声,柔软又安详。

“你放开我,放开我!”

菲特使劲掰着他的手指,明明有怪力的,怎么都不管用了。

“你放开我!”

男人拉着她往外走。

“你凭什么——你松开——你以为你是谁啊——!”

她恨不得用牙咬了。

男人硬是把她扯到餐馆后门一僻静的空地里才松开。

菲特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握着自己发痛的手腕扭过了头,只觉得面前这男人静静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

“…你…有什么事就直说,我还要赶路。”

“赶路?”男人的脸埋在夜色里,声音很平淡,“去哪?”

她哽了哽喉咙,撇开眼,声音冷冷的。

“不关你的事,让我走。”

“小魔是谁?”他劈头就问,这名字,听起来真像个昵称。

“与你无关。”

“那个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