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雅兰自己回来后什么都没说,赫伦和自己心里都看得明白的。

当时就觉得这位大人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他们也不知道,对方仍然一副淡定的模样,后来捉摸半天发现,大人有点走神。

然后,在房间里呆了会莉露又找来了,原因是菲特没回来,她出门看了一圈没人影。

“她自己跑出去的,跟在下有何关系。”

雅兰回答的轻描淡写,眼睛看着文件。

“她自己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莉露一剑把桌子劈了泄愤又出去了,看得恩泽心惊肉跳的,雅兰回首淡定坐在床前继续看文件,动都不动一下。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赫伦不动声色起身。

“赫伦,坐下。”

雅兰依旧看着文件,难得用命令语气。

赫伦理理衣服提着剑,难得没理他的话,只是看了看雅兰,面无表情道,“你整一个小时看着文件同一页翻都没翻,这演给谁看呢。”

恩泽蓦地感觉和赫伦大人共事数年,至今才发现赫伦大人是个一针见血的奇葩。

不过。

到现在为止,这已经算是这位大人的约莫失态了。

那五指印雅兰捂了一下就没管了,被别人看了不甚在意还回礼一笑,恩泽给雅兰倒完茶就坐在他对面,早餐上了,是东方式的,油炸细长的蓬松面食和白色乳浆。

“这是…?”

“油条豆浆。”

说起来,雅兰他会吃东方菜完全是因为他的母亲吧,完完全全的东方人,据说也烧得一手好菜,貌似也和这家店的老板娘认识。

“雅兰大人。”

“嗯。”对方看着报纸,还煞有介事地翻了一页。

恩泽咳了一声,忍了许久才艰难开口道:“…您把报纸拿倒了。”

时间静止了整一分钟,对方报纸才抖了抖,转了过来。

他有些想笑,又有些无奈。

“雅兰大人您…其实没有把真相告诉菲特小姐,对吗?”

“恩泽,把今天行程报一遍给我。”对方完全没有听见似的。

“那个晚上,在怀表魔术师家里的事情,您并没有把现实告诉她,对不对?”

☆、Chapter 19(新增)

那个晚上的事情就算雅兰轻描淡写地说不记得了,恩泽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晚的清澈明亮的月色,月色下惨绝人寰的村落,以及那个立于尸首中间的,扛着长刀对他们露出满面微笑的男人。

从那个半山腰怀表魔法师小木屋里出来后恩泽就一直没想好怎么跟雅兰开口。

雅兰的性格他向来摸不清楚,只不过这位大人一笑他就头皮发麻肯定没好事,做个事情也是没个章法,可是这次未免也出乎意料有些过头了。

他真的就把菲特丢给那位中年胖男人了,毫不犹豫的。

虽然他不是特别喜欢那个娇气又冒失的血族公主殿下,但再怎么说相处也有一段日子了,除了发现她喝人造血晚上有些精神抖擞之外,真的就和他所见过的那些人类小姑娘没什么区别。

真的,没有什么区别。

一样会笑会哭会冲动会炸毛会害羞,见到喜欢的人时无措到手都不知道往哪搁。

连他对她都知晓得那么多,雅兰怎么会看不清明。

怎么就真的这样,为了情报,把一个小姑娘送到了那个男人的床上。

对方不急不慢地往过来的路上走,心情好像还很好的样子,恩泽只好硬着头皮紧紧相随,慢慢来到受袭的林荫大道上。

那两匹断了气的马还躺在那里,马车破碎了一地,四周簌簌的人影是没有了。

恩泽想着只好到那个受袭的村庄里去买一辆马车了,不知道对方还愿不愿意卖。

“雅兰大人…”

他走在他身后唤了一声,他没应。

“…雅兰大人…”

他一鼓作气地叫他的名字,最后还是低下头,咬咬牙,这样做的人,不像雅兰,不是雅兰。

“菲特小姐她,最后在哭啊…”

一直以来,她对谁都有是抱有真心的吧。

前面的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还是笑的。

“菲特还真是厉害,连你都开始顶撞我了。”

“不是的!雅兰大人——”

他急于想辩驳什么,对方已经转回了头,停下脚步。

他怔怔顺着雅兰目光看去,不禁呆立当场,倒吸一口凉气。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走到村落门口了,月光湛湛,将一切澄澈地填满光辉,又相反地将黑暗映得愈发虚无。

整个村落已经是一片死亡的阴霾,没有人声,没有灯光,没有气息,沉寂的黑暗浓墨般泼抹,血腥的甜味幽幽弥漫在潮湿腐朽的空气中,新鲜的人血在月光下泛着微微湿漉漉的亮,从一具具尸体身下一点一点漫开来。

“这是…?!”恩泽胸口梗着,说不出话来。

雅兰眯起眼,将手中手杖转了个圈,慢慢走进村子,恩泽愣了半晌,赶紧捂着鼻子追上去。

一路村民尸体,血腥味扑鼻而来,恩泽有些招架不住。

雅兰理了理高帽穿过横在脚下的尸体来到村落中心的广场,月光清辉洒满了广场,尸首之间有个立着的男人高大身影,一脚踏在一具女人的尸体上,右手把着一把沾着鲜血的长刀扛在肩上,银灰的光芒勾勒了他身体的轮廓。

他抬头望着天空月色,一头红色长发胡乱扎着在月色下格外显眼,身上穿了一件破旧的教团神父的制服,被血染走了大片,待雅兰靠得略微近了些他回过头,冲他们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唷,今晚月色真美啊。”声音有些沙哑。

一股寒气从恩泽脚底直冲上天灵盖,他定了定身形,捂住胸口,手指发凉。

这个人…怎么回事…

雅兰不为所动地笑笑,“是呢,在这么美的月色下能见到传说中的血猎阁下,在下不甚荣幸。”

恩泽刚眨了个眼睛远处的男人身影就消失了,紧接着是放大到面前的脸和红发,五官沾着血污,男人瞬步到恩泽面前闻了闻,恩泽已经啊地叫了一声连着踉跄后退好几步差点跌坐,惨白的一张脸。

“唔…”红发男人又扭头在雅兰身上上上下下地嗅着,享受似的深吸一口气,然后,诡异一笑,眼睛亮亮的。

“纯血种。”

“在下可是没有獠牙的哦。”雅兰摊手桌作无辜状。

男人眯起眼,把扛在肩上的刀收了鞘,紧紧盯着雅兰的表情,“我可是闻到了哦…最甜美的,纯血种的气息——”他闭了闭眼,仿佛陶醉一样,“…真是诱人的味道啊…”

“如果在下真的遇到了传说中的纯血种在下一定会向血猎大人求救呢。”雅兰微笑。

男人挑挑眉,细长的金色眸子里是深不可测的嗜血光芒,“方圆五百里都没有纯血种的气息,但是,”他又在雅兰身上嗅了一口,吸食大麻一般满足地叹口气,舔舔嘴唇,在恩泽眼里心惊肉跳,“你身上沾有的味道,可是非常纯美呢…”

“血猎大人真是过奖了呢,话说血猎大人是否可以解释一下这个情况呢?”雅兰扫了一眼整个村子的惨状,尸体堆叠。

她救过的那个母亲和小男孩,大概也不在了吧。

他垂下睫毛,表情和语气却不甚在意,笑着说:“这么个状况,在下可是不好向国王陛下交差呢。”

“吸血鬼猎人,艾法度·卡尔姆托马斯·布兰顿,教团和血族共同通缉的S级通缉犯。”

之后遇见赫伦打听了一下,恩泽吓了一跳,“教团和血族共同通缉?”喘了一口气,又意识到他姓名中的怪异,那红发,那金色的眼睛,不就是——“他就是约瑟夫神官那潜逃的哥哥?”

赫伦点点头,“曾经是教团旗下的‘异端制裁者’一员,后又不满于教团的规章制度杀了自己的同伴后潜逃。”

“杀了自己的同伴?”

“因为讨厌束缚。”

恩泽想了想那个男人月光下有些癫狂的脸,“那‘血猎’的称呼…?”

“他曾杀了三名纯血种。”

恩泽一口茶呛了出来,“三、三名?!”那可是纯血种啊,纯血种不仅代表着血族的皇室,更代表着血族最强最高力量的象征。

三名,开玩笑的吧?

“然后把他们吃了。”赫伦饮了一口茶望向窗外,无视眼镜青年整个震惊的表情,声音淡淡的,“他是半吸血鬼。”

半人半吸血鬼本就是一个尴尬又代表着悲剧的存在,人类与吸血鬼的结合,生下来的后代几乎不会被任何一方所接受,成长往往伴随着迷茫痛苦。人界的确存在一些选择人类一方以吸血鬼猎人为职业的半吸血鬼,同样也是猎人中的中流砥柱,人类一方面让他们为自己所用一方面又提防着他们以免对方临阵倒戈。

吸食纯血种,几乎是可以得到那至高的力量的。

恩泽想想这种家伙就这么被自己遇上了,不禁一个寒颤。

“他唯一追求的只是杀戮,杀戮所有的吸血鬼又沉迷其中,不为人类只为自己,纯血种是他最终目标,所以你说的那个村子,”赫伦看了一眼桌上摊开的大陆地图,那个小镇坐落的地方已经被划伤一个红色的小叉。

——“反正已经被袭击了,很快变成吸血鬼了,已经没有获得价值了不是吗?”

当时那个红发男人这样说的。

“可是还有一些人是健康的——”恩泽忍不住插嘴。

男人呵呵笑了两声,金色的眸子里是轻松又沉重的戾气,“谁知道有没有被感染,杀光了也无所谓嘛,一个两个这种人,蝼蚁而已,我说的对不对?”说完望向雅兰,鞘中的刀因戾气而微微震动。

饭馆的清晨,白色阳光透过窗户打在桌上。

恩泽坐在雅兰对面慢慢结束自己的回忆,看着自己碗里的豆浆。

“到头来…”

这个村子是回去必须的方向吧。

如果菲特和他们一并回去的话…

“雅兰大人您…其实在保护她吧。”

大概在抵达小木屋时,就已经知道了血猎在附近徘徊。

后来想想也就明白了,魔法师那里有完美屏蔽气息的结界,正好可以隐掉她纯血种的味道。而身为纯血种的菲特,有多少潜藏力量尚不得知,不过怎么会让一介魔法师对自己动手动脚。

可是,万一呢?

万一那个魔法师真的把她…雅兰他是怎么想的呢。

现在已经没事了,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哐!

恩泽思考到一半餐馆的大门突然被推开,白光大面积扑入,两人望过去,紫发女子气喘吁吁扶着门站在门口,脸色煞白。

“哎呀呀我的门!”老板娘穿着围裙唠叨着跑过来,“你们这群年轻人啊真是的!…啊,小姐您没事吧?”

恩泽站起来仔细瞧过去,女子倚着门,墨绿的斗篷下,血染了衣裳的一大片,略微有些干了,看她脸色只是惨白,伤口应该愈合了,只不过气虚。她仰着头,有些踉跄地靠过来,额上有因忍耐疼痛而出的细细的汗。

“汝…”

恩泽身旁的青年慢慢站起来,伸手猛地掀开她的披风。

“啊,大人!”这样掀女人衣服太不绅士了,他本想这样说的,又在看见莉露腰间站着的一排银针后滞了声,头皮一下就麻了。

每一根银针上方有一小圈金光咒文浮动,教堂的加护咒,一般血族根本无法自己恢复,恩泽看了看咒文,还好只是麻痹针,看莉露的神色不知扛了多久。

只不过,既然是教堂的…恩泽的手心快冒汗了。

莉露咬牙去拔,碰到金光时又瑟缩了一下,手指在抖。

“菲特在哪里?”

雅兰神色不明地望着这排针,一支一支抽掉,这种针的型号和加护咒不是一般教堂能有的,问向莉露的声音却很静,静得好像深湖里漾出的一小圈细密波纹。

☆、Chapter 20

触觉是最先开始苏醒的。

黑暗中隐隐约约漫布过来的是疼,在四肢百骸中若把浸了盐水的刀血肉模糊,伤口如蛆附噬般溃烂,密密麻麻,没有声音,曾经灭顶的疼痛聚集在脊椎后是麻木的虚脱,意识明灭不清,仿佛灵魂叹息抽离身体。

血族是背板天神的一族,似乎是没有灵魂的。

她迷迷糊糊地这样想。

自从来到这阴冷的地牢后,这是第几次失去意识了?

好冷。

四周的声响渐渐可以辨认,金属器具碰撞的声音,零碎交谈的人声,扳弄自己镣铐锁链的声音。

“伯爵大人。”

“把她弄醒。”又是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沉稳不容置疑。

“是。”

一大盆加护过的圣水从头淋到脚,尖锐滚烫的灼烧感在全身肌肤上剧烈翻滚,她连着抽了好几口气,哆哆嗦嗦抖着发不出声,嗓子早就叫哑了,身上各种刑具和神咒造成的伤又开始滋滋冒着白烟恶化,在少女不堪入目的肌肤上烧成一朵朵鲜红的花。

整个地牢偏大,应该是审问异端分子的地方,四面墙壁上刻满了破邪的咒文,因旁边神父的喃喃念咒而微微浮动着光亮。

尤利金伯爵看着被锁链吊着的少女,四肢被白木桩钉穿,身上没一片皮肤完好,而那张曾经冠绝全场的脸一道道全是圣光烫过的痕迹。

少女对面的墙壁上镶嵌着一座一人多高的纯银十字架,花纹刻印,有锁链缠绕。

“这种地步仍可以苟延残喘地活着,不愧是怪物。”他上前几步,眯起眼睛,“雅兰克鲁索比特加里弗雷德给了你什么,让你这么护着他?”

“…”

“我再问一遍,公主殿下,雅兰的计划,你知晓多少?”

“…”

“雅兰克鲁索比特加里弗雷德他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圣杯?它在哪里?”

“…”

“你的父亲和兄长,正在策划战争,是不是真的?”

“…”

“他带你去皇宫,有什么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