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吧?”晏骄开心道,想了下,就把白天的事儿跟他们说了。

廖无言是第一次听她的这个打算,半晌没言语,扇子都忘了扇,良久才神色复杂的瞅着她道:“你怎么不捅破天试试?”

这颗脑袋瓜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晏骄端起茶杯来,努力优雅的刮了刮茶梗,闻言谦虚一笑,“那我再接再厉吧。”

廖无言直接气笑了,“滚蛋。”

滚蛋是不可能滚蛋的,晏骄还很顺杆爬的问了好些他在太学里的趣事。

廖无言表面嫌弃她不正经,可还是很纵容的捡有意思的说了半天。

庞牧和晏骄听得入迷,时不时齐齐拍着大腿放声大笑,看的廖无言直皱眉,指着庞牧道:“都给你带坏了。”

这都什么仪态?

庞牧被斜地里飞出来的这口锅砸了个晕头转向:怎么又成了他的不是?有本事你别说啊。

廖无言对他眼中控诉视而不见,反而又掉回头去打量晏骄半天,良久,忽低低发笑,“说起来,你跟我师伯年轻时倒颇有几分相似。”

或许恰恰是因为这几分相似,才叫他时常口是心非的护着。

晏骄和庞牧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不可思议,“他老人家年轻时也拍着大腿笑?”

廖先生看上去很想暴起打人。

“是这个多管闲事的脾气!”他没好气道,“想起一出是一出的。”

庞牧率先表示不信,“你说的是重名重姓的另一个人吧?”

他是认识了廖无言后才知道了邵离渊,而那个时候后者也已经四十多岁,官居刑部侍郎,官虽然没有现在的大,但性格方面跟现在基本没差别:

老谋深算又脾气臭,除了骂自己的时候非常沉默寡言,一个眼神就能把不少同僚吓得几天睡不好。

廖无言难得从他脸上看到这种名为震惊的神色,倒也受用,轻笑出声道:“那个时候他还不是我师伯,你远在边关,自然不知道。”

第17章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突兀,但当廖无言开始回忆早年邵离渊的事迹时,晏骄脑海中确实不受控制的浮现出许多后世影视剧中强行梳刘海装嫩的画面……

这种画面与邵离渊那张严肃冷酷的脸重叠之后,效果堪称惊悚,她终于没忍住,在众人的注视下东倒西歪的笑成傻逼。

廖无言:“……”他刚才是说了什么笑话吗?

等晏骄笑到浑身无力勉强停下来,已经是差不多一刻钟以后的事情了。

廖无言神色复杂的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重新开启话题:“你们可知他最初是在哪里么?”

晏骄庞牧两口子自不必说,后面以齐远为首的一众侍卫也齐刷刷左右摇头,工整的如同春风拂动下的青翠麦穗。

廖无言自顾自笑起来,执起紫砂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师伯出翰林院后最初是在御史台,第一年便弹劾官员无数,丝毫不给人留面子,”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晏骄,笑道,“便如今时今日的你一般不知道疲倦,令人闻风丧胆。”

“御史容易结仇,”他神色淡淡道,“那时的师伯根基尚浅,又是桀骜不驯的性子,后来动了先帝心腹,更涉及到当时的太后和贵妃的娘家,因而触怒先帝,群臣、外戚联而攻之,后被连降两品三级,贬入刑部最底层,连带着师父他们也吃了瓜落。”

先帝当时是要打压邵离渊的,却不曾想反而叫这个年轻人顿悟了,忍受常人不能忍受之苦难,又从深渊一步步爬到如今的尚书之尊,至此,无人撼动。

邵离渊过去几十年的官宦生涯都被压缩在短短几句话中,说的时候云淡风轻,可谁又能想象得出当时是怎样一场厮杀于无形的腥风血雨?

他话说完的相当一段时间里,小院儿还是保持着沉默,显然大家都无法轻易将他口中那个冲动到有些莽撞的邵离渊跟如今的刑部尚书联系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晏骄才小声道:“他老人家如今也够桀骜不驯的啊……我可比他温和乖巧多了。”

廖无言撩起眼皮看她,差不多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轻蔑的“呵”。

外围的齐远和小六吭哧吭哧笑,对视后满脸奸诈。

齐远松垮垮的摆出一个进攻姿势,捏着嗓子道:“嘿,看我神勇无敌双锅女仵作!”

小六就配合的啊了一声,捂着胸口往后斜跳出去一步,“大人饶命!”

晏骄:“……”

小八自问是个厚道人,可事到如今也实在忍不得,憋的喉咙都快炸了,拉着小五去一边偷笑去了。

当廖无言和庞牧也先后跟着笑出声后,晏骄的脸终于变得一片血红,似乎脑门上都在呼哧呼哧冒热气。

她恼羞成怒的站起来,挥舞着双拳朝齐远和小六扑去,“都说了不许再提啊啊啊我要杀了你们!许倩,后面包抄!”

“是的大人!”许倩闻声起身,然后下一刻就跟着哈哈哈哈笑成了一片。

最后还是庞牧出马,把罪魁祸首一手一个按到媳妇儿面前,任她拳打脚踢出气。

晚饭有晏骄喜欢吃的毛血旺和糖醋小排,大约是为了安抚她千疮百孔的内心,廖无言特意叫人将这两样都摆在她面前。热气氤氲中,众人纷纷替她夹菜,端茶倒水无不体贴,顿成众星捧月之势。

为弥补方才围剿不利的过错,许倩殷勤的舀了一碗金玉满堂粥,小心的放到晏骄面前,恭敬道:“大人,当心烫。”

大人丢给她一个为时已晚的眼神,非常冷酷,许侍卫哽咽着退了下去。

晏骄夹起一块细腻弹润的鸭血,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齐远和小六,一口接一口的咬下去,嘴角还渗出一丝似血的红油。

然后就是糖醋小排。她特意选了红棕油亮的脆骨,冷笑着放入口中,冲着他们嘎嘣嘎嘣的咀嚼,面目狰狞。

两人被她看的如坐针毡,脖子后头隐隐发凉,恨不得现在就跪地求饶。

廖无言看够了戏之后才问起正事:“师伯的意思,你怎么看?”

晏骄明白他指的是“这事儿不该由自己开口”,想了下,忽出人意料道:“其实我家乡那边供解剖之用的遗体都是自愿捐赠的,我也签了协议。”

桌上盘碗磕碰之声骤然消失。

晏骄笑笑,“挺难以置信的,对吧?”

曾经她不是没想过号召大家捐献遗体,若可行的话,哪儿还需要费这么大劲?但这个念头还没正式系统化就被她自己给掐灭了。

太不现实。

哪怕在现代社会,同意遗体捐赠的居民所占比例也非常低,更何况是动不动就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挂在嘴边的古人?

自愿的希望破灭,她不得不出此下策。

“我私底下找冯大夫和张仵作提过这事儿,”晏骄平静道,“若此计能成,医学界必然也受益无穷。其实古籍中多有开膛破肚之神技,但现在却几乎销声匿迹,甚至有人认为这些不过前人杜撰,根本不存在的。”

“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冯大夫气坏了,”她短促的笑了几声,烛光照耀下,眼底仿佛有两团火苗在燃烧,“而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师父没法儿教、学生没法儿学,能力达不到,没人敢做,所以就断了传承。”

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若是医者技术进步,病人活命的机会自然就多了。

有人会傻到拒绝活命的机会吗?

冯大夫和张仵作在大夫圈儿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由他们悄悄地去试探同行,而晏骄则负责官方这一块。

她不求所有人都支持,可只要到时候反对的声音微乎其微,就足够了。

如今他们蛰伏,暗中积蓄力量,悄然消除阻碍,只待一个契机,一个成熟的,足够一击即中的机会。

而最好也最有力的机会,就是被害人家属的请求!

人天生就会对弱者和受害者生出怜悯和同情,而这份只在特定情况下出现的情绪的力量出乎意料的强大,足可干扰判断,促使某些原本强硬的人不得不软化……

饭桌上静悄悄的,只隐约听见窗外晚风吹过树梢,枝叶刷拉拉响起的声音,合着草丛里的虫鸣,此起彼伏,在众人心中不轻不重的抓着,挠着。

良久,庞牧忽然重重的吐了口气,从桌下紧紧抓住她的手,郑重道:“你很了不起。”

这一抓就好像把晏骄抓回人间,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我就大体这么个意思,都是大家帮忙,至于最终成不成的,其实我心里也没谱。”

可若不试一下,总不甘心。

“他说的没错,”廖无言的眼睛极其缓慢的眨了下,“你确实很了不起,你家乡的人,也是如此。”

自愿捐赠遗体供人“千刀万剐”,他做不来。

=====

天气越来越热,街上已经有爱美的年轻姑娘、小伙儿勇敢的换上轻薄精美的纱衫,姹紫嫣红,分外艳丽,带的人心情都好了。

这天小厨房炸了麻团,除了常见的豆沙、枣泥之外,还有一样酸果馅儿。

这种暗红色浆果只有小指肚大小,长得有点像草莓和红莓的混合体,也没个正经名字,百姓们都只是“酸果”“酸果”的叫着。

晏骄很喜欢,无奈多吃几颗就会倒牙,便叫人加砂糖熬成果酱,或烤蛋挞,或炸麻团、做蛋卷都很受欢迎。

如今她带点心去衙门已成惯例,而热情高涨的小厨房也非常致力于每日投喂,像极了伺候带零嘴儿上学的娃。

小金亲自将每种馅儿都挑了两个最好看的装在黑漆嵌螺钿的食盒里,用绣着大漠雄鹰的大包袱扎了,给小六提着。

中间休息的时候,晏骄边吃边邀请邵离渊道:“等会儿晚饭去我们那里吃凉面?前儿平安还想您了来着。”

天热了就不想正经吃饭,这时候弄点面条往加了冰块的凉水里一镇,然后烫点豆芽、切点胡瓜丝、捣点花生碎,撒一些手撕的鸡丝或是腊肉丝,用蒜醋汁儿、辣椒油、麻汁一拌,香!

邵离渊慢条斯理的吃了一个红果馅儿麻团,用香胰子洗净手,“吃着碗里瞧着锅里都没你这么着急。”

家中子孙都不太敢亲近他,反倒是定国公府的小胖子,大约年岁太小不懂事的缘故,偶然见了便会吃吃的笑,还动不动就要抱。

还带着奶香气的娃娃,抱在怀里软乎乎胖嘟嘟的一团,一双干净澄澈的大眼睛笑起来月牙似的……

晏骄的眼睛飞快的往他手边的空盘子里瞄了一眼,心道那您有本事别口是心非啊,每次不都吃的挺痛快的么。

邵离渊的眼睫微微抖了下,明显有些挣扎。

“大人!”一个衙役快步走进来,麻利的行了礼,“方才尹丘尹大人派人送来卷宗,原是下面康远县报上来的。”

邵离渊惜字如金,“呈上来。”

倒是晏骄很好地履行了助手的指责,问那衙役道:“尹大人也说要报上来?”

尹丘作为望燕台台首,虽然不专职破案,但多年下来经验也算丰富,若连他都不接,要么是惊天大案,要么是少有的奇案,索性直接推给刑部干净。

“大人,左右这几日我得空,不如把这案子交给我。”晏骄摩拳擦掌道。

邵离渊唔了声,然而脸色却在翻阅卷宗后变得古怪起来。

晏骄甚少从他脸色窥得类似表情,不由兴趣大增,麻溜儿在下面撩袍子单膝跪地,“黄字甲号晏骄请案!”

邵离渊沉默许久,似乎斟酌言辞,“此案”

晏骄目光灼灼,斩钉截铁道:“此案非我莫属!”

刑部十四位捕头其实并没有特别明确的高低之分,一般来说,邵离渊都会根据案件所体现出来的某种特性进行归类,指派给相对擅长的某位捕头。

现在既然邵离渊久久不曾言语,必然是第二种情况:

案件无特色,可随即指派,或由捕头主动申请。

邵离渊的喉头耸动几下,好像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啪的一声合上卷宗,取了一支令箭出来,“黄字甲号捕头晏骄听令,即日起,全力侦破此案。”

晏骄大喜,忙上前接了,毫不迟疑的翻看起来。

然后,她的表情也迅速与方才的邵离渊趋于一致。

哇哦~

晚上哄平安睡了之后,庞牧见晏骄还坐在灯下翻看卷宗,不免有些心疼,“时候不早了,不如明日再看。”

庞牧可对天发誓自己绝非有心偷看,奈何长得高看得远,无意中一扫,一行字映入眼帘:“阳具割面参差不齐,非熟手。”

庞牧:“……”

我是不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然而不等他吐槽,晏骄就已经先一步不满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啊?这可是几十年不遇的奇案,仅有的一点资料。”

庞牧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刑部堆积的陈年大案要案也不少吧?咱换一个不行吗?”

晏骄正色道:“你这种区别对待的想法很危险啊,且不说我解剖过的尸体成百上千,哪儿没见过?都当娘的人了,什么案子碰不得?”

说来也奇怪,世人对女子素来要求严苛,成亲之前恨不得连点带颜色的事情都不能听,可一旦成亲生孩子之后,你在某个领域突然就获得了与男人等同的权利。

庞牧张了张嘴,第无数次败下阵来。

行吧,反正他基本上从来没有说赢过。

晏骄示意他坐下,然后双手撑着下巴,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过来,里面满是好奇和期待,“哎,问你个事儿呗。”

一见到这熟悉的表情和语气,庞牧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你问。”

这是自己讨的媳妇儿,得宠。

晏骄嘿嘿一笑,直起身子搓了搓手,几乎是带着点儿猥琐的问:“假如是你遇到这种事情,你会不会跟外人讲?会不会报案?”

话音未落,庞牧就腾地跳了起来,义正辞严道:“我本钱雄厚,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谁敢动他!

晏骄随着他的动作刷的抬起头,愣了下,然后噗嗤笑出声来,搂着他的腰蹭了蹭,“哈哈哈哈你真可爱,我这不是想要了解一下罪犯的和被害人的心理嘛,卷宗上说已知有两名受害者,但我觉得数据肯定是不全的。”

庞牧哼哼几声,强忍着回抱的冲动,努力仰着下巴表示拒绝。

见他如此抵触,晏骄也不舍得继续为难,大大方方亲了一口表示安慰,又摸了摸了他的脑袋,然后走到窗边敲了敲窗框,朝着屋顶方向的天空问道:“小五?小五,问你个事呗!”

小五慢吞吞的从房顶顺下来,“什么?”

晏骄不由得在心中感慨,果然是真老实啊。

这要是换了小六、小八或齐远等其他人,最多只肯把脑袋露出来。

晏骄温柔的看着他,语出惊人,“如果你因为某种原因被人割掉小鸡鸡,你会选择报案吗?”

夜色下的小五看不清表情,但凭借经验来看,他整个人似乎都有一瞬间的放空,良久才声音艰涩的道:“方才风有些大,我好像没听清楚您的问题。”

这个难不倒晏骄,于是她又爽快的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小五依旧看不清表情,但可以想象他的眼神是多么复杂,于是下一刻,他就嗖的一声消失了。

晏骄遗憾的叹了口气,不过马上又重镇旗鼓,毫不气馁的往屋顶问道:“小四?小六?小八?如果是你们被”

然而问题还没问完,房顶上的瓦片就一阵哗啦乱响,几道黑影嗖嗖潜入夜色不见了。

院子里陷入空前死寂。

晏骄不甘心,第二天一大早就兴冲冲去了演武场,果然看见了齐远,便招手示意他过来。

见她一包坏水的样子,这几天正闲的浑身发痒的齐远欢快的迎上来,兴致勃勃的问道:“啥事儿?”

然后齐远也消失了。

第18章

次日早上许倩来到定国公府接晏骄去衙门时, 就见一众侍卫齐刷刷站在一丈开外,表情之复杂非常难以言表, 整个气氛就很凝滞。

她重点瞥了齐远一眼,好奇道:“齐哥, 你夹着腿干什么?”

齐远的面皮轻微的抖了抖, 干咳一声, 别别扭扭的道:“小姑娘家家的, 青天白日看男人的腿,不正经。”

话虽如此, 可他的腿却越发夹得紧了。

许倩被他说得莫名其妙, 大咧咧道:“看算什么啊,大家平日练武时小心不小心的都不知摸过多少回了!”

侍卫的职责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不择手段击败敌人, 除了常见的咽喉等要害之外,关键时刻包括女性敌人的胸, 男性敌人的小鸡鸡在内一切可利用的部位都能成为进攻点,更何况腿?所以她这么说在某种意义上也确实没错。

然而话音刚落, 许倩就惊讶的发现这群素来不拘小节的前辈们同时投来惊恐的目光, 然后齐刷刷夹着腿后退一步。

许倩:今天大家都什么毛病?

侍卫团:这孩子已经白瞎了!

一群人正处于诡异而微妙的对峙时, 庞牧陪着晏骄走了出来, “行了,走吧。”

对峙双方同时转过去抱拳行礼:“公爷、大人!”

许倩诧异道:“今天公爷也跟着去吗?我听说昨儿晚上大人刚接了个案子, 莫非当真这么难办?”

庞牧的表情有一瞬间不自然, 不过马上就凭借丰富的经验和强大的心理素质调整过来, 正色道:“确实。”

这案子听上去就很不正经的感觉, 单独让媳妇儿处理他很不放心……

许倩哦了声,倒也没多问。

林平早已带宋亮先行一步,去跟康远县衙的人做交接,顺便将尸体运送回来做解剖。

刑部衙门也不是什么人想插手就插手的,晏骄先带着庞牧去找邵离渊说明情况,后者显然对庞牧的到来早有预料,罕见的没言语挤兑,可眼神中的戏谑几乎化为实质。

对庞牧从旁协助这件事,他本人是没有意见的,甚至圣人也不想叫庞牧终日无所事事,动不动就抱着孩子进宫祸祸……而且这个案子比较特殊,有他帮衬或许更方便一点。

一直到这个时候,许倩才终于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大清早就不对劲儿,晏骄和庞牧相携归来时,老远就听见这姑娘与清丽外表极其不相符的狂放笑声回荡寰宇,整个人都笑疯了。

刚被招过来协助解剖的郭仵作也难免有点羞涩。话说从业这么多年来,这种案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就跟着觉得月夸下隐隐作痛。

然而旁边的阿苗已经磨刀霍霍,迫不及待的想要工作,“师父,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啊?”

果然师父说得对,只要人活得久,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也能遇上。

虽然知道这是一起截至目前为止已经造成一名被害人死亡的案子,但晏骄还是忍不住被他们截然不同的反应逗乐,当即一摆手,努力扯出一副严肃的面孔,“行了,现在就开始准备吧。”

不多时,宋亮带着两名押运衙役回来,“尸体已经交接好了,林平留下与那县令详谈,又叫了医馆的大夫去做画像,约莫傍晚才能回来。”

这起案子说来蹊跷。

现躺在解剖房里的那名死者是外地来的客商,单独住在康远县的一家客栈里,每日早出晚归,又喜静,平时也没什么人上去打扰。

皆因昨天早上小二意识到他两天没下来吃饭了,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上去刚站在门口就隐约闻到一股腐臭气味,推门之后发现血流满地,本人仰面躺在床上血泊中,衣裳大敞,下面惨不忍睹,早已没了气息。

康远县地处京城以北约莫一个时辰脚程的位置,整体情况与之前的随云县差不多,山青水秀四通八达,经济颇为繁华,每日客流量很大,一旦发生命案,影响非常恶劣。

当地县令得到消息后不敢迟疑,立刻带人去了现场,经过初步调查后确定死者名叫王十三,湖广人士,此番是想来做香料买卖的。然而没来得及发财就命丧黄泉。

当时还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推测是不是这人因为生意失败想不开,一怒之下决定自宫,干脆去做太监。可惜伤口巨大,天气炎热,他很快便因失血过多和感染而死。

因死者床头还有一瓶本地医馆产的金创药,刚用了一半,康远县令便叫了医馆的人前来核实。

医馆也没想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生怕扯上什么干系,说当日去买药的并不是死者本人,另外慌忙之中竟又想起来一件事,说约莫半月前也曾有人来医馆买过金创药,不知与本案有没有关联。

却说这金创药颇有奇效,主要针对的就是比较严重的伤口流血,常见利器伤,价格并不算低。而寻常百姓一来很少会有这样严重的创伤,即便有,一般也会选择直接来医馆接受救治,和平年代单独买回去用的情况很少,所以医馆的人印象很深。

康远县令一听这话,顿觉不妙,这很可能是一起有预谋的连环案,登时头大如斗,忙报给直辖的望燕台。

而望燕台台首尹丘更是干脆,知道不好办之后毫不迟疑的转给了刑部……

因最近天气炎热,死者王十三的伤口所在位置又比较特殊,所以皮肉翻卷腐败非常严重。虽然沿途都用冰块冷冻,但因整具尸体都出现了明显膨胀,初期见效缓慢,现在看上去依旧非常可怕且令人作呕。

同为男子的郭仵作双腿一紧,突然就觉得那个部位疼且痒,不由愤愤道:“哪里来的凶手?实在是太变态了!”

变态这个词还是他跟晏骄学的,此时说起来才觉形容之贴切。

正常人哪能干的来这种事儿啊?

晏骄麻利的带了手套,声音从口罩内传出来显得有些沉闷,“甭管变态不变态,如今案子既然到了咱们手上,就不能叫他跑了,开始吧!”

阿苗和郭仵作用烈酒将尸体反复擦洗干净,又冲掉血污,令人窒息的臭味终于略略消散,而许多原本因为腐败而模糊的痕迹也越发清晰。

尸体虽然膨胀,但依稀可以辨认出死者生前应该是个长相斯文的青年,也不知怎么就惹上这桩祸事。

“面颊到脑后一圈有勒痕,”晏骄微微眯着眼辨认了会儿,“像是麻绳的痕迹。死者口腔内有大量擦痕和创面,怀疑生前被填塞勒住。”

她想了会儿,示意阿苗记下来,“麻核桃。”

此麻核桃非彼麻核桃,而是大禄朝特有的一种工具:取圆锥状短木棍一截,中间以麻绳穿孔,塞入口中,系于脑后,可消声。

“四肢有明显束缚痕迹,皮肤磨破,但是依照伤口厉害程度看并不算严重,”晏骄想了下,“可能死者当时的意识并不算清醒,挣扎微弱,考虑醉酒或服药的可能。”

“服药吧,”一旁的庞牧出言道,“醉酒之后人的意识虽然不清醒,但力气非但不会消失,甚至还会因为失控而更大。若他当时醉酒,被割伤后的疼痛足以令他发狂。”

晏骄点头,递了个赞许的眼神过去,“你说的很有道理。”

她想了下又问:“尸体送来时有麻绳之类的吗?”

阿苗摇头,“就只有尸体,要不我去外头问问?”

晏骄点头,“去吧。”

送尸体过来的宋亮就在门外听候差遣,阿苗过去一问,他就摇头道:“现场有的东西咱们都打包带回来了,我仔细看过,并没有绳索之类的东西。”

听了她的回话后,众人突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绳子不可能凭空消失,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凶手作案后非但没有仓皇逃离,反而十分沉着冷静的将所有作案工具都收拾干净。

想象一下吧,在你充满耻辱的绝望挣扎时,始终有个人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甚至可能因为你的痛苦而感到快乐……

饶是庞牧也不禁开始好奇,做出此等举动的凶手到底是何方神圣?

因死者的衣服没能找到什么线索,皮肤又因腐败而软烂,体外调查到此为止。

“准备剖吧。”

要说刑部这直接挂靠朝廷的解剖房与下面州府的有何不同?最明显的就是条件好太多了,基本上要人给人,要物给物,就没有资源匮乏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