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监控的年代真心令人崩溃。

晏骄只觉得自己心中一团乱麻, 本能的站起来原地踱步, 过了会儿才道:“我觉得应该不是香客, 至少不是普通的香客。”

“女人天生缺少安全感,对外界心存警惕, 若是普通香客,不太可能进行深入到足以令几名受害人乖乖跟着走的交流。”

许倩和阿苗率先点头,而男人们显然难以做到真正设身处地的联想。

“我在想, 凶手的身份应该比较特殊,”晏骄努力平复着纷乱的思绪,将自己的猜测一点点说出来,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出现在尼姑庵和寺庙内都不会让人生疑, 并且具备某种能引起几名受害人兴趣的特质。”

莫非是送米粮菜蔬的?

庞牧嗯了声, 对小六道:“你鸽一下姬一筹, 让他再去红霞庵详细问问,周姗姗失踪前后庵里来过什么身份特殊的人没有。人数可能在两名以上,至少有一男一女,有青布骡车。”

“鸽一下”这个说法还是大家跟着晏骄学的,最初觉得好笑,可后来却觉得既俏皮又形象,便都跟着说了。

“青空,还得借你几个人使唤,”庞牧又道,“凶手不等人,我看同时也要去另外几个案发地问问,受害人失踪前是否也曾去过某间庙宇,若都有的话,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卫蓝点头,当即叫张涛选了几个信得过又能干的衙役来,签了自己的委任,又请庞牧和晏骄额外盖了大印,“四百里加急!”

做完这些之后,他又朝庞牧等人拱了拱手,“县试在即,接下来一个月就托付给诸位了!”

次日一早,晏骄和庞牧两人再次去了安姜家中。

安家的儿子安宏今年也要考试,此时正在家中收拾入考场的行囊,听他们问起上香当日的事,不由道:“难不成是那些和尚干的?”

庞牧道:“寺庙里难不成只有和尚?况且眼下线索不多,我们也只能一点点摸索,一切做不得准。”

现在毕竟只是猜测,若贸然将消息传出去,势必引发恐慌,岂非有故意诱导百姓重伤佛教的嫌疑?要知道包括太后在内的许多命妇可都是虔诚的佛教徒……

安宏还要再说,安母已经将他推着往书房去了,声音微微发颤道:“你却多的什么话!你只管好好考个秀才出来,这才不枉你妹妹对你一番心意!”

安宏欲言又止的看着他们几人,终究跺了跺脚,掀了帘子回书房了。

送走了儿子,安母又对晏骄和庞牧道:“犬子无状,两位大人莫要见怪。”

晏骄见她形容憔悴,也是唏嘘,“他二人手足情深,这也是难免的。您好好想想,当日可曾遇见什么人?”

“倒也不曾……”

见安母只是茫然,她又提示道:“安姑娘可曾离开过您的视线?”

安母顺着她的话一想,突然身体一僵,颤声道:“真要这么说起来,她好像确实曾去解手。”

当日安母原本是替儿子求签,看来年能不能得中秀才,可见那菩萨才刚修饰过,文彩瑰丽十分动人,颇有些戏文中的悲天悯人,不由心头一动,又添了一回香油钱,想顺便问问女儿的姻缘。

备受宠爱的安姜性格活泼,还是孩子心性,却不急着嫁人,见母亲如此还不以为意,直嚷嚷着要解手。

“民妇,”安母的手都打了颤,“民妇也怕小孩子家家不知深浅,没得惹怒了菩萨,就叫她去了。回来时她好似挺高兴,民妇待要问起,她却又道没什么,就没多在意。”

晏骄和庞牧对视一眼,忽注意到安母口述的一个细节,“您说那菩萨刚修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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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五,春分。

这几日天气回暖,有些向阳的地方已经冒出来许多柔嫩的野菜,对寻常百姓家而言,便是难得美味,不少大姑娘小媳妇便都会出门采摘。

黄柳县城外有座山,山上有个铁门寺,听说好多年了,香火虽不敢说顶顶旺盛,但一天总能有几个香客去,倒也不至于关门。

芸香是黄柳县人,今年二十二了,几年前结了门亲事,谁知男人竟是个披着人皮的鬼,吃醉了酒就要打人。

她气不过,跑回娘家哭诉,几个兄弟、嫂子听说后气坏了,当即提了棍子上门打人,又逼着那男人写了和离书。

“俺芸香不敢说是金枝玉叶,可也是捧宝儿似的长大的,没得养活到这么大反送到外人家当牲口的!又不是缺这一口饭,俺自己接了家来养!”

兄弟们厚道,几个嫂子也仁义,也不管外头风言风语的,只将小姑子留下。

芸香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得空便帮着做家务,又做针线卖钱,今儿便上山挖了野菜。

她手脚麻利,不知不觉就到了山顶,一抬头,就瞧见“铁门寺”的匾。

“家人待我这样好,都到了这儿,不若进去求个平安符。”她捏了捏小荷包,里头是前些日子卖鞋攒下来的几十个铜板。

快到晌午了,寺院里静悄悄的,只从后头隐约传来僧人们诵经的声音。

一阵山风吹来,莫名阴测测的,芸香猛地打了个哆嗦,从手背开始刷拉拉起来一层鸡皮疙瘩。

山间幽静,又满是怪石巨树,饶是大晌午也照不透,她忽然就有些怕。

“哎呦!”

芸香正琢磨是不是过些日子带嫂子们一并来,却突然听到前头墙角有女人呼痛,当即顾不得许多,本能的跑过去查看。

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衣衫朴素,带着头巾,见她过来不由喜出望外道:“好姑娘,劳你拉我一把,地上青苔湿滑,我不小心扭了脚。”

芸香见是个手无寸铁的妇人,顿时松了口气,忙放下野菜篮子上前搀扶,又问道:“婶子,听你不是本地口音,怎的这会儿一个人在这里?”

那妇人踉跄着站起来,“哪里是我一人?”她笑着指了指偏殿那边,“我跟着兄弟来塑佛像的。”

“塑佛像?”芸香赞叹道,“不曾想婶子还有这样的手艺!”

那妇人叹道:“不过摆弄泥巴,胡乱混口饭吃罢了。”

说罢,却又盯着她打量一回,笑道:“你这小娘子生的标志,难得一双眼睛有些慈悲,倒像个菩萨!”

芸香笑的不好意思,那双眼睛被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一照,果然大而明亮,好像里头温柔的洒落了星星。

那妇人看的呆了,啧啧几声,忽小声道:“难为你这样心善,我也没什么好报道的,可愿跟我去瞧瞧做菩萨的玩?”

寻常人何曾见过这个?芸香果然起了兴致,只是迟疑道:“这,这不大好吧?莫要辱没了神明。”

那妇人便赧然道:“说来惭愧,其实这手艺也赚不来几个钱,我老家又有一双儿女要养活,跟兄弟私底下也接几个活儿,你们权当先去看了手艺,若是入了眼,便请一个家去供奉。一来算是正经庙里出来的,到底诚心些;二来么,也不必多几层盘剥,岂不便宜?”

“小娘子敢是想求子?”

芸香面容一黯,摇了摇头。

那妇人眼珠一转,忙改口道:“福祸相依,否极泰来,小娘子是有后福的面相,不必担忧。不若请个镇宅的菩萨家去,必然保佑一家老小平安顺遂,长命无灾。”

寻常百姓居家过日子,求的就是实惠,芸香想着,既然寺庙里的菩萨都是这人做的,他们直接请一个回去确实不错。

尤其这人后面几句话,着实戳到芸香痒处。

如今她也不求什么姻缘,惟愿家人平安顺遂,长命无忧。

恰在此时,铁门寺东北角的铜钟撞了几下,芸香哎呀一声,“坏了,都这早晚了,我还要家去做饭呢!”

那妇人一愣,忙道:“好姑娘,你先瞧一眼,一眼就好,也不耽搁什么。也不叫你立时掏钱。”

“好嫂子,”芸香笑道,“我真有事儿,这么着吧,赶明儿我再来,一准儿来瞧。”

“当真?”

“当真!”

那妇人这才笑了,又神神秘秘道:“不若咱们定个时辰,我们亲自下去接你,悄悄地上来,不然叫这些和尚瞧见,说我们做二重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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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要走?”任泽诧异道。

“才刚得了消息,”庞牧道,“几名受害者确实都曾去过寺庙或是尼姑庵,而且那些地方都曾请人来重塑过菩萨!”

一个女人和她的丈夫、小叔子三人驾着骡车四处游走,替寺庙等地塑佛像。因做成之前并不对外公开,所以除了那些和尚和尼姑之外,基本没人知道他们曾经来过,更少有人碰见。

那伙人还在一路往东,若不及时制止,或许过不几日又是一起案子!

只要想到此时此刻的某个地方,那一伙人或许正在残害另一名无辜女子,庞牧就如坐针毡。

任泽皱眉,点头,“这就是了,既然是造佛像,不管是尼姑庵还是和尚庙,必然都畅通无阻,待多久也不会令人生疑。而且不受规矩约束,出入也很方便。”

晏骄进来道:“行李收拾好了,小六给廖先生和雅音留了鸽子接应,咱们这就走吧。”

第66章

对最绝大多数人而言, 只有近在咫尺的案子才会产生威慑,令他们感到恐惧, 进而警觉。而发生在远方的,哪怕再惨烈,充其量不过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顶了天多赚几声唏嘘罢了。

显然本系列案件的凶手们也很清楚这一点,几次案发地都不毗邻, 甚至或许为了更好的掩人耳目,他们明显更倾向于选择经济水平偏低的州县中相对落魄的寺院。

晏骄几人几乎以一天一个县城的速度往东推移,其中两个的县令亲自反馈, 说确定本地大小寺庙、尼姑庵近期并没有请人来做像,接下来就是黄柳县, 也是本州最靠东的一座县城。

黄柳县周围多山,人口只有五千上下,百姓多以贩卖山货为生, 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一行人沿官道快马跑了两天, 眼睛都熬红了, 第三日正午直奔县衙, 把个县令吓了一跳。

“下官恭迎定国公、晏大人!”

黄柳县令郭本是个五十来岁的干瘦老头儿, 下巴挂着稀稀拉拉三捋胡须,验明身份后忙跑下来行礼。

他正打算将调查结果写信送过去, 不曾想对方竟亲自过来了。

“免!”庞牧翻身下马, 摆摆手叫他起来, “结果如何?可有人塑像?可有人失踪!”

郭本忙道:“下官依照公爷您的指示, 将周边严防死守,又派人去将几家寺庙、尼姑庵一一询问,不过本地山多地广,人手不够,远处几家的衙役还没回来。”

他是前天傍晚才接到的加急文书,次日一早就把衙门所有的人都派出去了,现在仍有几个衙役尚未归来。

郭本道:“下官已经”

他话还没说完,外头就有个衙役跑进来回禀道:“大人!有人看到告示来报案,说自家妹子昨儿早起出门至今未归,不知是否遭遇了什么不测。”

不等郭本回答,庞牧和晏骄就已齐齐往外去了,“人在哪儿?”

院子里站着一对三十来岁的青年夫妇,见他们出来先笨拙的行了礼,男人这才结结巴巴道:“我,不是,草民的妹子昨儿一大早就自己出去了,这都一天多了也不家来。草民一家人将左邻右舍家都问遍了,也没人瞧见过……”

晏骄道:“怎么现在才来报案?”

黄金二十四小时都过去了!

男人赧然道:“她是和离过的,两家当初闹翻了,她那男人还曾叫嚷不会善罢甘休,草民家里人一开始还以为是那家男人背地里截了她去,就先去那家问的。”

前妹夫家在隔壁村,两边一来一回,可不就耽搁了吗?

他媳妇却是个爽利女人,当即抢道:“我那小姑子素来懂事,从不给家里添麻烦,像这样悄没声出了门却迟迟未归的事从来没有过。”

顿了顿,她又急道:“正好又瞧见告示,民妇生怕真出了什么事……”

告示上提醒百姓注意安全,尤其是女人务必结伴出门,并且提前跟家里人打招呼什么的,并没写具体案件细节。可饶是这么着,已经足够叫人胆战心惊。

“你们做得对,”晏骄努力安抚道,又问,“你小姑子姓甚名谁?年龄多大?出门时穿的什么衣裳?数日前可曾去过什么寺庙或尼姑庵之类的?”

“叫芸香,二十二了,”芸香的嫂子忙道,到了最后一句,脸却刷的白了,声音也不禁发了颤,“她,民妇前几日隐约听她提了一嘴,说什么庙啊的,不过因事忙,转头就忘了。”

“你家附近可有什么寺庙?”晏骄急道。

“有,”芸香的嫂子直接带了哭腔,“就在村北面的山上,有个铁门寺!”

那可是佛祖住的地方,难不成还会出什么事吗?

她慌了神,抓着自家男人的衣裳不知所措,“咋办,咋办啊!咱就不该叫她去挖野菜!”

这几个月他们也曾听说外头有女人失踪的事儿,可因为隔得比较远,就都不太上心,谁知道有朝一日这事儿会落到自家头上呢?

“哭也无用,”齐远一迭声叫人将刚牵走的马再牵回来,“还是赶紧带我们过去。”

人是昨天才没的,很有可能凶手还在这里!再晚些,说不定又要跑了!

本县捕快、衙役本就不多,如今又有大半被派出去,或巡查或把守,而衙门却也不能真一个人不留,最后郭本堪堪点了十个衙役,自己也骑了老马跟着去,半路上果然遇到回来报信的捕快。

据那捕快说,前些日子确实曾有人主动登门为铁门寺造像,不过……

“什么?已经走了?”郭本下意识看向庞牧,见对方面沉如水,不由在心里打了个咯噔,加重语气追问道,“什么时候往哪个方向走的?”

“像是往东,刚走不久,其余人已经去追了。”捕快忙道,“大人莫急,咱们的人已经在各处把守,又有培安县送来的画像,必然不会叫他们跑了。”

齐远抢道:“人呢?有人报案说有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人失踪了,极有可能就是去了铁门寺,你们可曾看见?”

那捕快冷不丁见自家县太爷跟几个陌生人混在一处还有些诧异,不过倒也机灵,料定对方肯定来历不凡,也不敢多问,只是摇头道:“没瞧见,寺里的和尚们也说这两日根本没瞧见有人上来。”

“那来塑像的三个人中间可曾出去?”晏骄换了个问法。

那捕快一怔,似乎有些诧异,“您怎么知道?寺里平日都是管饭的,可昨儿早上那女人却跟她兄弟亲自赶车下去一趟,说要采买出发路上的干粮。”

他刚说完,就见眼前突然掠起一阵风,竟是那几位来历不明的大人物齐齐打马冲了出去。

郭本一愣神就被甩下,喊了几声也没人停下等,一咬牙,也用力一夹马腹,狠狠抽了一下,“驾!”

马蹄嘚嘚的声音像直接响在晏骄脑子里,踩在她这几天一直紧绷的弦上,好像随时都会崩断。

追云的四只蹄子已经跑出残影,可她还是忍不住催促,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们几个骑的都是好马,爬山如履平地,直将黄柳县衙几人远远甩在后面,冲入铁门寺时后头连个人影都瞧不见了。

“你们是什么人?”

有几个和尚听见动静冲出来,见他们来势汹汹,不由高声喝道:“佛门圣地,哪里来的狂徒?”

“衙门办案,闲人退避,”庞牧掏出令牌给他们瞧,“前几日在这里塑像的几人原先住在何处?又在哪里塑像?”

凶手是外地人,又始终保持三个人频繁转换目的地,极有可能已经将受害人杀死并掩埋。他们对这些地方都不熟悉,而且最早的案子距今已经有十个月,附近地皮都被翻起来不知几遍,如果随意抛尸,早就该被发现了。

正如这和尚所言,佛门圣地,正常人根本不会将这些地方与凶杀、埋尸等联系在一起,所以尸体很可能就被掩埋在寺庙内!不然几个凶手也不需要特意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而特意下山与受害人接触。

打头的和尚见他通身杀气,哪里像个衙役?又不认得什么令牌不令牌的,不由越发起疑,“胡言乱语,衙门的人才来过,你却又是谁?”

“胡你娘!”说话间,齐远直接从没停稳的马背上跳下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别叫老子说第二遍,来塑像的三个人,之前住在哪儿!”

那和尚直接被吓懵了,还是后头一个小和尚哆哆嗦嗦的指了个方向,“那,那边。”

“老齐!”晏骄喊了声,“别耽搁!”

齐远紧了紧牙关,狠狠松开手,跟大家一起往那边冲去。

被他甩开的和尚踉跄着蹲坐在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快,快去告诉方丈!”

铁门寺的结构并不复杂,众人很快便来到一个稍显破败的小院,然后就很失望的发现这里的结构更加简单,堪称一览无余,放眼望去根本没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

齐远已经带着侍卫团趴在地上、墙上一寸寸的敲,“一定有密室,一定有的。”

许倩急得跳脚,才要习惯性问晏骄怎么办,却见自家大人已经近乎魔怔的咬着指甲转起圈子,口中喃喃道:“在哪儿?在哪儿?一定在这附近!到底在哪儿?”

一个年轻的姑娘很可能就被藏在这里,在哪儿?到底在哪儿!

庞牧一把按住晏骄,“骄骄,你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作为一名法医转职过来的捕头,这是晏骄第一次如此接近有可能存活的受害人, “说不定她还活着,或许她快要死了……”

他们现在每耽搁的一秒钟,芸香就多一分危险。

庞牧才要说话,刚才被齐远扯领子的和尚就跟在方丈后面来了,“几位施主?”

“塑像!”晏骄脑袋里突然嗡的一声,三步并两步的冲过去,“那几个人在哪儿做的塑像?”

“我乃定国公,这位是黄字甲号晏捕头,”庞牧大踏步跟过来,语速飞快的解释说,“详情容后再叙,敢问方丈前几日贵寺来的那几人在何处做像,那些佛像现在又在哪里?”

方丈吃了一惊,忙道:“为防期间有香客来冲撞了,就是在这里做好了才挪去后殿。”

话音刚落,晏骄已经冲了出去。

她忽然有了个很不好的猜测。

她的功夫很一般,更别提什么身轻如燕的轻功之类,平时小队里所有人动能轻松跑过她,可今天,她却将所有人落在后面。

众人落后几步冲入后殿时,就见晏骄仿佛已经失去理智,手脚并用的爬上高高的佛台,将水囊中的水朝着佛像倾倒而下。

“啊!”随后赶来的一干大小和尚也疯了,纷纷要上前阻拦,结果反被庞牧等人拦住。

此时的晏骄完全无暇关注下面发生的事情,她直勾勾的盯着那佛像看。

清水迅速滋润了泥塑佛像,混合了上面鲜艳夺目的颜色流淌下来,也带走了表层的泥土。

晏骄的双手不自觉颤抖,她抬起胳膊奋力一击,那些鲜艳夺目的土块便层层剥落,露出来里面苍白的女尸。

她死不瞑目。

第67章

泥塑中的眼睛脱水、干瘪、凹陷, 但晏骄却觉得被直直看到心里来。她与那个姑娘分隔阴阳两界对视着,浑身的血液冰冷,头脑中一片空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 五感缓缓回归,她的脑袋里嗡嗡响成一片。远处好像有谁在哇哇呕吐,又似乎有谁在温柔而急切地喊着“骄骄”……

可她什么都听不进去。

她好像已经割裂成两个人,一半的自己麻木的看着另一半的自己像是发了狂, 用手将包裹着芸香的泥塑掰碎, 然后奋力挣脱开庞牧的阻拦, 将芸香扛到地上放平。

“我要救她。”

晏骄喃喃着,一下又一下按压着芸香冰冷的胸腔,希望能用这种后世的急救措施换回她的呼吸。

“骄骄,”庞牧叹了口气,在旁边低声道, “她死啦。”

咱们来晚了。

晏骄置若罔闻,口中机械的数着次数, 等她要去为芸香做人工呼吸时, 终于被庞牧硬掰过来,一字一顿,“她死了,没救了。”

这六个字好像按了开关, 晏骄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她捂着脸, 泣不成声, 手中仿佛还带着芸香身上的凉意。

“我来晚了。”

来晚了。

就差一天!

也许, 也许就在几个时辰之前,芸香还活着!

为什么呀,她为什么不能来的再快些?

二十二岁,这个姑娘只有二十二岁呀!

后面齐远在黑着脸骂娘,那些大大小小的和尚把午饭连着胆汁吐了满地,脸色蜡黄,回过神来之后瑟瑟发抖,沙哑着嗓子喊道:“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谁能想到,本该圣洁的佛坛上竟然陈放着尸体,何其讽刺又何其可怖!

许倩眼圈发红,指着他们的手在微微颤抖,“什么都不知道就敢随便叫人来塑像?回头你们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方丈仿佛被人迎头敲了几棍子,整个人都懵了,瘫坐在地道:“贫僧,我们这里不像那些大寺院,既有财主供养,又有官府照应,更多田地庄园,衣食无忧……我们平日能吃饱穿暖就很不容易,围墙塌了都没钱修缮,又哪里来的银两重塑佛像?”

“前些日子那三人来了,说是信众,专替一干庙宇重塑佛像、菩萨,要价只是市面的三成……他们又有许多家庙宇的印鉴、文书,那做不得假!”

“贫僧想着,既然前头已经有那许多家做了,想来不会有诈。左右这庙里也无甚可图……谁知,谁知唉,真是罪过,罪过啊!”

晏骄愣愣的看着死去多时的芸香,只觉从心底一阵阵发凉,忽然就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师父,”阿苗替她擦了擦眼泪,带着浓重的鼻音道,“咱们是不是得准备验尸了?”

晏骄稍微回了点神,突然觉得没意思透了。

就算验尸又能怎么样呢?死去的人终究回不来了。

“阿苗,”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像全身的力气都随着一声叹息化为乌有,素来神采奕奕的眼睛也骤然消失了光亮,“我好累啊。”

她自认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可到头来,原来还是什么都挽回不了。

为什么他们总要在案件发生之后才能发挥作用?

阿苗被她的样子吓坏了,下意识看向庞牧。

庞牧示意阿苗先带人去收敛尸体,自己则揽着晏骄去外面阳光下坐着,一下又一下的拍着她的脊背,“不是你的错,你尽力了。”

晏骄用力搓了搓脸,手上湿漉漉的,两边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挥之不去的全是泥土掩埋下奋力圆睁的眼睛。

她闭上眼,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从眼角渗出来。

她趴在庞牧怀里,没有声音却哭的一抽一抽的。

怎么就不能再快一点呢?

这种无力的感觉太疼了。

她太难受了,也太累了,连日来紧绷的弦在这一刻系数断裂,将她的世界硬生生划成血淋淋一道一道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山下又来了许多人,她好像已经睡着了,却又像没睡着,耳畔回荡着许多杂乱的声响,听上去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她的眼前本该一片漆黑,但朦胧中却仿佛有几个人影晃动,待要上前看时,却愕然发现是几尊色泽光鲜的菩萨、佛像。

那些神明高高在上,眼神慈爱的俯视着她,可下一刻,却又从她们的七窍中渗出来殷红的鲜血。

神明的五官在她的注视下扭曲,从慈眉善目化为狰狞可怖,一个个将她围在正中,一道道撕裂的声音回荡在空中:

“你为什么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