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民妇实在不知。”何夫人摇了摇头。

“那你可知她的堕胎药是哪儿来的?”

“民妇不知。”

晏骄挑了挑眉毛,抖了抖裙子,翘起腿往后靠在椅背上,“你这一问三不知的,对比着前头的话,可真算打脸了。”

原本何夫人见她是个年轻小媳妇儿,虽说外头也有偌大的名声,但总觉得不过沾了定国公的光,给人吹捧起来的,可如今看来,倒像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了。

“大人这话,倒叫民妇无地自容了。”何夫人张了张嘴,喃喃道。

“你是该无地自容的。”晏骄没理会这招以退为进,冷着脸道,“女儿在自己眼皮底下不明不白的死了,你们夫妇俩一个说什么不常回家,一个又说什么都不知道,那要你们有什么用呢?”

何夫人睁大了眼睛。

晏骄哼了声,端起茶杯刮了几刮,略沾了下嘴皮子就又放回去,突然话锋急转,“何明呢?”

何夫人本能的脱口而出,“文会去了。”

“大年三十儿就文会?”晏骄嗤笑道,“与什么人去哪里文会?这都初几了!何夫人不会也不知道吧?”

何夫人的脸一点点涨红了,半晌没憋出一句话。

许倩就在后面幽幽道:“这当家娘子做的,女儿死了,什么都不知道;儿子跑了,也什么都不知道,合着原来管家竟是这样简单的事。”

何夫人无言以对,脸已经成了猪肝色。

“两位姑娘、少爷屋里近前伺候的人呢?”晏骄赞许的看了许倩一眼。

何夫人已经不流泪,改流汗了,当即拿起帕子往额头和鼻翼按了按,颤声道:“民妇气他们伺候不周,小女房里的已经都打了一顿发卖了,犬子屋里的倒是还在。”

“夫人好快的手法,”许倩讥笑道,“分明病的起不来床……只难为那人牙子大过年的还要操持这些。”

“嗨,夫人到底是爱女心切罢了,”晏骄道,“不知是哪个人牙子?本管可不想再听什么不知道、不清楚的话了。”

什么“爱女心切”的,若她才刚一进门就说倒也罢了,可现在?何夫人只觉脸上一阵阵臊得慌。

外头呼啦啦起了北风,呜呜咽咽妖精下山似的。何夫人晃了几晃,似乎要晕倒,晏骄立即对冯大夫一抬手,后者安静的抖开针囊,里面一大排银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晏骄笑眯眯的看着何夫人,似乎在说:你尽管晕,我这里备着大夫,一准儿给你扎回来。

何夫人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屋里安静的吓人。

就在此时,却见何夫人后面那个一直发抖的大丫头忽然一咬牙,强撑着出声道:“夫人这几日病得厉害,家里又忙,可不是糊涂了?昨儿您还说菩萨慈悲,又不许叫人牙子,只管打她们一顿,回头送到庄子上做粗活,如今还在后院柴房里关着呢。”

此言一出,何夫人头一个转过去看她。

那丫头的嘴唇剧烈颤抖几下,带几分祈求的看向何夫人。

何夫人沉默半晌,缓缓点头,“是了,是我病糊涂了。”

晏骄倒是诧异的看了那丫头几眼,话里有话道:“你倒是有个机灵丫头。”

刚才身在局中的何夫人已经乱了阵脚。

晏骄代表的是朝廷的脸面,不管这事儿她该不该管,如今都已插手管了,下头的人只有全力配合的份儿。而何夫人却真敢问什么,什么不知道。往小处说,是管家无能;可要往大处说,就是藐视朝廷。

这样大的罪名,他们小小百姓家如何担待得起?

正如许倩所言,事发至今不过短短几日,又是大过年。若当家主母真有心彻查,只怕这会儿还进行着呢,可何夫人却张口就说人已经发卖了,这是在糊弄谁?

要么是她自己打脸,何阮在她心里根本没什么分量,死就死了;

要么就是……她心里本就有鬼,巴不得赶紧把知情人都打发了,好来个死无对证。

真到了那个时候,不管是哪种情况,无论朝廷律法还是何光本人,何夫人都讨不了好。

而丫头依仗主子生存,一损俱损,一旦何夫人倒了,她近前伺候的丫头只怕更是生不如死。

晏骄嗤笑一声,想了下,叫了宋亮上前,“你带人去后面把伺候两位姑娘、少爷的人都带到衙门去,我要细细地审。”

“一个大活人,总不会凭空消失了,既然这里没人知道,咱们慢慢地问,总会有人想起来的。”

宋亮这些日子早就闲的骨头发痒,听了这话,巴不得一声儿,麻溜儿捏着拳头令人去了。

何夫人见了这一群如狼似虎的侍卫竟真不管不顾就往自家后院冲,脑袋里嗡的一声,整个人都要疯魔了。

“晏大人,您这是做什么!我儿”

“夫人恐怕没弄明白眼下的情况,”晏骄站起身来,倒背着手在大堂里溜达了一圈,又仰头对着光亮打量自己的指甲,懒洋洋道,“你家死人了,这人死的不明不白,这是一起凶杀案,如今凶手还逍遥法外呢。”

何夫人的脸更白了两分,看着已经有些像鬼了。

“我是官,在结案之前有理由怀疑任何一个值得怀疑的人,”她转过身来,身上大红色的裙摆猛地荡开一波,然后又飘飘然落下来,在腿边乖顺的垂下,“怎么,夫人不愿配合吗?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嗯?”

何夫人猛地喘了两口气,才要站起身来,却又脚下一软,颓然跌坐回去,倒像真的病了似的。

“大人,大人说笑了,”她勉强扯了扯嘴角,干巴巴道,“大人肯为了小女如此奔波,民妇自然感激不已,只是”

“你怎么这么多话?”许倩早听得不耐烦了,把眼一瞪,“什么这那的,既然病了就少说些话吧。”

本地知州蔡文高见了她家大人还要小心配不是呢,偏这么一个蠢妇嘚吧嘚吧说个不停,谁给她脸了不成?

对你客气是大人的涵养,就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呸!

晏骄带人去了何家,然后青天白日就呼啦啦押了一大串人回衙门,莫说几条街的百姓听见动静后对着何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就是蔡文高的脸也有些绿了。

大过年的,偏又折腾出这样的事来,眼见这“地方官杀手”的屠刀,已经蠢蠢欲动的朝着自己的脖颈子来了……

第100章

大过年的, 又没出正月,老百姓本就闲的没事干,见何家突然被呼啦啦拖出来一大串人, 纷纷抓着瓜子挤到街上瞧热闹。

没过几个时辰, 那风言风语已经传遍大街,又伴着众人的口口相传而越发惊悚、离谱和匪夷所思,恐怕最后连当事人本人听后都认不出来。

何光费尽心机、丧尽天良想要保住的颜面,眨眼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对这些,晏骄暂时没功夫管, 她先请冯大夫回去歇息,留下小六继续盯梢,看能不能把何明那条漏网之鱼逮着, 顺便瞧瞧何夫人的后续动作,然后继续带人循着小八打听来的地址去找放河灯那日的小姑娘问话。

眼见逮着何明之前, 从何家的主子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就是那些下人,到底主仆有别, 还是两条腿走路的好。

“一个叫齐情, 今年十一,另一个叫隋玉, 十二了, ”小八顶着个红鼻头道, “两家住的不远, 隋家就在前面过了桥右手边那条巷子里, 齐家再往后两条街。”

虽然太阳出来了,可跟北方的暖日头没法比,蔫儿吧唧的,灰惨惨的也没点温度,总是又阴又湿的难受。

晏骄点点头,脚下不停道:“就近吧。”

“隋玉家里什么情况?”

小八抹了一把脸道:“两口子只有一个女儿,好像是六年前才迁过来的,早年的底细还不清楚,如今倒是开了个绸缎庄子,往来南北的贩些货物,颇有些家私。”

萍州交通便利四通八达,素有天下粮仓的美誉,外来人口不在少数,隋家的情况也很常见。

隋家确实是富裕的,几乎一整个巷子都是他家宅院,两扇黑漆大门涂得亮亮的,隔着大老远就有看门的小厮扬声问道:“几位瞧着面生,若是来隋家做客,可有拜帖不曾?”

许倩就笑了,“竟有人主动问咱们要起拜帖来了。”

说的众人也是忍俊不禁,可落在那小厮眼中,却是狐疑的紧。

晏骄道:“窥一斑而知全豹,可见这家上下整治的倒是严谨,罢了,且上去表明身份吧。”

因是找人家小姐了解情况的,晏骄也怕吓着小姑娘,故而叫许倩上去说明原因。

那小厮哪里接触过这样的大人物?手里抓了令牌也不认得,只翻来覆去瞧了两遍,略有些惶恐道:“这位大人,我家老爷年前北上卖货还没回来哩。”

这一行人有男有女,瞧着也不似寻常之辈,偏自家男主人外出未归,只剩一对母女,可不得提防些?

晏骄笑道:“不妨事,你家夫人可在?我寻你家小姐问个事儿。”

年前后正是买卖好做的时候,既然隋家做的是绸缎营生,不在家也在情理之中。

小厮又看了看他们,这才主动引了进去,又请人奉了热热的茶,“大人且先坐,小人这就去请我家夫人。”

不多时,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妇人匆匆到了前面,先行了大礼,又疑惑道:“不知这位大人寻小女什么事?”

见她脸上带着警惕,晏骄就道:“想必夫人也听说了何家的事了,听说令爱与何姑娘生前颇为交好,所以来例行问问。”

隋夫人好像猛地松下弦来,似乎犹豫了下,这才强调说:“大人莫要听外头的人乱嚼舌根,其实几个丫头也没多么好,不过是年岁相近,又同在一处女学读过几日书,这才”

老爷离家前反复叮咛过的,便是每每往来书信也不忘再多提几遍,不许女儿与何家人往来,若他不在家期间再生出什么事端,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自处?

晏骄知道她的担忧,无非是怕隋玉也被连累,毁了名声,当即点头安抚道:“本官晓得,只是例行问话,不光令爱,便是其他曾与何姑娘有过接触的人都是这么着。”

隋夫人这才罢了,转身叫贴身大丫头去喊隋玉,自己则踟躇了下,又壮着胆子问道:“大人,这,不知民妇可否旁听?”

晏骄打量了她几眼,“夫人可在外间守着,想必你也知道,这么大的孩子都是有秘密的了,有长辈在,到底拘束,若是错漏了什么信息,后面引起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她都这么说了,隋夫人也不敢再提要求。

好歹一墙之隔,若有什么不妥当的,只要自己女儿叫嚷起来也不怕了。

过了约莫一刻钟,一个穿着洋红洒金毛边袄裙的小姑娘就来了,正是当日放河灯的姑娘之一。

她倒是一副好相貌,身量也高挑,五官柔美秀丽,跟隋夫人却不大像,许是更多的随了那尚未露面的隋老爷。

隋玉应该是听过去传话的丫头提醒后刚换的见客大衣裳,不然在自家守着亲娘,原本不必这样隆重。

见有外人在,她懵懵懂懂的看向何夫人,“娘,不知这位?”

晏骄挑眉看向隋夫人,合着还没透口风呢。

隋夫人略略有些尴尬,斟酌再三,到底是委婉的说了,末了还不忘提醒道:“事关重大,你莫要使性子,胡说些有的没的。”

隋玉倒是意外的激动,闻言忙道:“我哪里有胡说!”

隋夫人飞快的看了晏骄一眼,又扯了她一把。

小姑娘撅了撅嘴巴,倒也是知道分寸的,不再多言,规规矩矩上前跟晏骄行了礼。

晏骄喜欢她标致活泼又不失分寸,果然像走亲戚似的拉着手看了一回,笑着对隋夫人道:“倒是好个相貌。”

当娘的就没有不喜欢听这话的,这些年晏骄每每以此开场,素来都是屡试不爽无往不利。

果不其然,刚还一脸忐忑的隋夫人一听,也露了笑模样,忙谦虚道:“当不得大人夸。”

“当得当得,初次见面”晏骄笑道,才要顺手从身上撸点什么首饰下来哄孩子玩,结果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出门匆忙,压根儿没来得及带啥首饰,唯一一个荷包里装的还是肉干。最糟心的是,现在连肉干也被小六提前吃光了。

还是许倩因昨儿夜里执勤,首饰还没卸了,便顺手撸了自己一个赤金嵌红宝石的双龙戏珠镯子,借着替晏骄摆弄衣袖的当儿塞了进去,晏骄又拿出来给了隋玉。

虽然冷不丁从袖子里掏出来顶贵重的光腚镯子很诡异,但眼下也只好如此了。

隋玉大吃一惊,忙摇头推辞,“这太贵重了。”

光看分量也得有约莫一两,再算上上面的宝石、珍珠,以及额外的工钱,没有五十两银子绝对拿不下来。满打满算,自己首饰匣子里尚且没有一件能与这镯子相媲美,这位夫人与自家素无往来,哪儿就敢要这样贵重的礼物了。

隋夫人也唬了一跳,“使不得使不得!”

现在她倒是相信对方没有坏心了,但这一出手也忒吓人。

许倩也知道这一把算是弄毁了,不由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仰头看房梁。她身上哪儿有什么便宜东西?再者就是红宝石发带,那个更贵……

两边推辞了一回,镯子到底没送出去,不过气氛倒是比最初活泛许多,晏骄带着隋玉往里间暖阁里去的时候,隋夫人看她也不像看人贩子了。

到底是无知者无畏,隋玉虽然能看出晏骄等人身份尊贵,可到底见识有限,方才的一个插曲更是叫她彻底放松下来,当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家几年前搬来之后,先认识了另一个叫齐情的小姑娘,后来两家长辈一起送了两个小姑娘去城中女学,又在里面认识了死者何阮。

三人一见如故,没多久就形影不离。

可到底何阮比她们大几岁,这两年家里开始有意识的物色合适的男孩儿,又时常带着外出,名为聚会、实为相亲的,三人难免见得少了,不过情分倒是没轻。

“尤其是今年,”隋玉沮丧道,“我们三个就没能一起出去玩过,何姐姐不是去赴宴,就是跟着出城上香的,好容易到了年下,偏,偏又传出些不好的话来……”

到底是个小姑娘,说到这里,她也不禁红了脸。

晏骄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问道:“私下里你们没见,那学堂里呢?她这一二年可曾频繁接触什么人?”

隋玉摇头,失落道:“她这一二年都不大来上学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歪着头想了会儿,又不大确定的说:“不过偶尔我们倒是写信,叫丫头婆子的接着送东西顺便传口信什么的。何姐姐说她曾去过文会,特别有意思,好些都是身上有功名的才子,还有他们的亲眷姐妹之类,很有趣,还说日后也请了我们去。”

“哪里的文会?”晏骄心头一动,追问道。

隋玉摇摇头,又道:“那倒没细说,但我记得有次她无意中说起流觞曲水什么的,想来是城外有小河的园子。”

要做流觞曲水,必然要有曲折多弯的水流,而且还不能太宽或是太猛。

晏骄赞许的道:“真是个机灵丫头。那她说过谁带她去的吗?”

既然是文会,父母带过去的概率很小,而何阮又只是个仅在女学读书,才华平平的女子,若无引荐,怕也难入内。

“女学里就我们仨最要好,何姐姐也不胡乱跟外男往来,她又没有什么姑表亲的,所以我猜是她哥哥。”提起这个人,隋玉就忍不住皱起眉头,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厌恶,“她哥在正经书院,却不正经念书,整日家游手好闲的,弄些歪门邪道,不是好货。”

“何明?”晏骄问,同时对这个小姑娘再次刮目相看了。

难为她这样小的年纪,竟然逻辑如此严密、思维也这样清晰,能从何阮含糊的书信中推断出这许多细节。

晏骄朝许倩打了个手势,让她先去外面告诉小八,提前查找萍州城内外符合条件的园子,自己则多跟隋玉聊聊,或许能有什么其他的线索也未可知。

她从来都是擅长言辞的,干了这行后又格外留心与人交流的方式方法,在她有意的引导下,隋玉的话匣子很快就打开了,好几次说的跑了题。

“大人,您觉得人有前世吗?”小姑娘突然转了转眼珠,往前凑了凑,神神秘秘的问道。

晏骄一怔,认真思考了下,“或许有吧。”

见她分明是个大官儿还没有架子,又不似旁人那般敷衍,隋玉先就感激了三分,不禁将她引为知己,越发压低了声音,“不瞒您说,我上辈子打过仗哩!”

真是童言童语,晏骄差点噗嗤笑出声来,又怕小姑娘恼羞成怒,忙也跟着严肃起来,“你还记得?”

隋玉眨了眨眼,小声道:“其实记不大清了,毕竟隔了一辈子这么远嘛,不过倒也剩下几个零星的片段。我小时候跟爹妈说,他们非但不信,还恼了呢,只骂我胡说八道,不许再提。”

说到这里,她还有些委屈。

晏骄失笑,“你还小时候?你如今才几岁?”

这小丫头,古灵精怪的。

隋玉不服气的哼哼几声,忙把证据摆出来,“我记得好些人哩,虽然看不大清,可都穿的破破烂烂的,还有那么多血!”

“远处好像还有火,喊打喊杀的,对了,我还能闻到味儿呢!”

“啊,我好像还从马车上摔了下来,可疼呢!”

“您说,我从未离开过江南,若不是有上辈子,我又怎么能记得这样真切,又是声儿又是味儿,又是疼的。”

她只是摇头晃脑说个不停,还急切地想要得到晏骄的肯定,好回头用来压制父母,殊不知晏骄听了这些后,整个人都已经是懵了。

小姑娘描绘的这些场景或许她自己不知道,但晏骄明白啊:

那是打仗啊!

“大人,大人?”见晏骄走了神,隋玉忙举起小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晏骄迅速回神,也不知怎的,突然就紧张起来,心脏也跟着砰砰狂跳。

“你才刚说从未离开过江南?你是这里生的不是?”

隋玉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可两人说的投机,也就点头道:“是啊。”

“那我可听你娘的口音,似乎是有些西北一带的意思。”晏骄不久前还在镇远府待过,且身边多得是在西北一待十几、几十年的人,对那里的口音再熟悉不过,绝不会出错。

隋玉忽然咯咯笑起来,“我爹娘都那么大啦,又是做买卖的,以前住过别处也未可知呀。”

晏骄一愣,也跟着笑了,“那倒是。”

虽然自己就是莫名其妙穿越来的,但前世记忆什么的,晏骄还是本能的不大相信。

可若不是前世记忆,那就是今世的了,但问题是大禄战争结束都好多年了,打仗的时候隋玉才几岁?别说记忆力,视力发育完全了吗?

晏骄才要笑,可脑海中猛地划过一个沉寂许久的念头,然后她整个人都像是过了电一样战栗起来。

“冒昧的问一句,你爹脸上可受过伤吗?”

第101章

晏骄的话一出口, 隋玉就惊讶的瞪圆了眼睛, 满脸都写着“您好厉害, 这都知道”。

“您怎么知道的呀?”她双手捧着脸, 努力凑到晏骄面前来, 暂时忘却了失去好友的痛。

晏骄暗道不妙,若果然有这么巧的事, 自己倒不该先问这个。

不过话已出口覆水难收,装傻是不成的。

她脑袋里飞快的转了几圈, 忽然对小姑娘比了个“嘘”的手势, 小声道:“其实方才我初见你娘时就隐约觉得有些面善, 只一时半刻也想不起来, 才刚说着说着话却突然想起来你爹, 故而有此一问。”

“对了, ”既然已经开了口子,便是一不做二不休, 晏骄又问道,“你右脚踝上可是有一点红色胎记?”

“是呀!”说着, 她竟真就拉起自己的裤腿, 按下袜子, 露出来约莫成人半根手指大小的红色胎记来。

晏骄心中叹了一声。

这个大小也确实符合成长拉伸的规律。

“这事儿只有爹娘和贴身伺候的一个丫头知道,您之前就见过我?”隋玉一双猫眼越发睁大了,喜不自胜道:“大人莫非认识我爹娘?可我娘怎的没认出您来?我也不记得您啦。”

“你才几岁?”晏骄笑道:“当年接触本就不多, 且时移世易, 大家都老啦, 一时半会儿的认不出来也不奇怪。”

纵然是善意的谎言,可哄骗一个小姑娘,仍叫她心中难安。

隋玉点点头,“那倒是。”

说着,却又急忙忙的补充道:“大人可一点儿不老,好看着呐。若您果然跟我爹娘认识,回头我就大着胆子喊您姐姐啦。”

晏骄给逗笑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红扑扑的脸蛋,“小马屁精,嘴儿可真甜。”

隋玉就捂着脸嘿嘿笑起来。

桌上摆着黄澄澄圆滚滚的橘子,被火盆散发出来的热气一烘,整个屋子里都浮动着淡淡的柑橘清香,而眼前的小姑娘却比水灵灵的橘子更甜美。

“你乳名叫什么呀?”晏骄觉得对方不太可能乖乖使用当年这孩子项圈上刻的乳名“安雅”。

提到这个,隋玉竟一改刚才的爽快,噘着嘴犹豫起来,半晌才蚊子哼哼似的说:“爹娘说生我那两年年头不好,好些娃娃都没了,就给我起名叫,叫拴妞儿。”

“噗!”晏骄和许倩都噗嗤笑出来。

从“安雅”到“拴妞儿”,落差够大的,若是个男孩儿,恐怕就要叫“栓柱”,谐音“拴住”了。

小姑娘登时给涨了个大红脸,委屈巴巴的说:“我说不喜欢,既绕口又不好听,可爹娘不肯改,说改了我就叫人抢走了……”

“傻丫头,都是他们一片苦心呢,你看,你可不就平平安安长了这么大了?”晏骄自然明白隋家夫妇的心思,只怕头几年也是惶恐不安的,不然也不必千里迢迢硬是从西北跑到东南,又在几地之间频繁搬动,一直到估计风头过了才肯在萍州城安定下来。

唉。

晏骄生怕她提前叫破,忙再三叮嘱道:“这事儿你可不许跟人说,尤其是你爹娘。”

小姑娘才要问为什么,却忽然明白了似的,“我懂啦,您要吓他们一吓,是不是?这可真有趣。您放心,我谁都不告诉。”

晏骄盯着她看了会儿,见她一张圆润的小脸上满是天真无邪和古怪精灵,便知这些年隋家夫妇必然将她视若珍宝,不然决计养不出这样的性子来。

她心中多了几许安慰的同时又不禁疙疙瘩瘩起来,因为眼前的平静生活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要被打破。

眼见隋家夫妇都这把年纪,可膝下依旧只有隋玉一个独女,若回头隋玉果然与亲生父母相认,只怕又是一场好纠葛……

若是还,必然割肉似的疼,约莫隋玉也不舍得骤然离开共同生活多年的养父母;

可若不还,那亲生父母至今还膝下荒凉,又挣命似的找了这么些年,必然也不肯轻易放弃的。

唉,怪只怪战火无情,造化弄人,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心情复杂的离开隋家时,隋玉还主动蹦着跳着送出门来,又扒着门框朝晏骄笑眯眯的挥手,倒把不明就里的隋夫人弄了个满头雾水。

平头百姓对官府中人天生一段畏惧,何况对方又是来查案子的,怎么说了半日话,反而成了亲戚似的?

“丫头,晏大人才刚问你什么来着?”

隋玉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的摇头,“没什么呀?”

隋夫人皱眉,才要细问,却见女儿已经捂起耳朵,咿咿呀呀的喊着冲回院子里。

隋夫人愣在当场,可看着女儿无忧无虑的背影,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也罢,理会那么多作甚?

去往齐家的路上,晏骄一言未发,倒是许倩忍不住低声问道:“大人,真有这样巧的事情?”

当初他们去往镇远府的途中偶遇回京述职的叶倾叶大人,对方委托他们帮忙寻找好友失散多年的女儿。

可对方那边都找了多少年了,愣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怎么自己才到萍州不久,突然就得来毫不费功夫了呢?

虽说无巧不成书,可这未免也有些太过巧合了。

晏骄闻言捏着眉心长叹一声,也觉心里乱糟糟的,“这叫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