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夫人眼中泪水未干,扑哧一笑。叹了口气,手指头在七七额头上狠狠一扎,七七呀呀叫了起来,孟夫人毕竟心疼女儿,忙问:“又疼了吗?”

七七道:“肩膀不疼,心疼了。妈一生气,我就心疼!”

孟夫人骂道:“你这刁钻丫头!嫁了人我就管你了,让你姑爷好好治治你!”

七七脸上一红,虽然知道静渊与自己的婚事几乎落定,但毕竟年纪幼小,亦不甚明了男女情爱之事,想到若嫁了人,自由自在的生活怕是再也过不了了,或许真像母亲所说那样,被那个傲慢的姑爷管制住,不由得心中一阵紧张。

雨停了,夜风送来杏花的香味,格子窗上的月影摇晃,清幽的月光,伴着西头小戏台里的笙管乐声与笑语欢声。多美的一个春夜。

七七让三妹把台灯留着,自己腰上垫了个枕头,坐在床上。晚上没怎么吃饭,喝了点汤。黄嬢提出让她喝鹅血,说是治外伤的偏方,把她吓哭了,方没喝成。肩膀上受伤,又受了点惊吓,林夫人便要她在林府把伤养好再回,怕路上颠簸或受了寒,落下病来。林夫人招待母亲和哥哥看戏。七七遣走三妹,让她找罗飞谈谈心。但也知道自己对于安慰罗飞实在没有多大帮助,便暗暗犯愁。

川戏的丑角估计在逗乐,笑声大了起来。七七觉得一切的声响,一切的味道,似乎都朦朦的与自己隔了一层,有种莫名的空灵。

忽听见轻轻的敲门声。

便问道:“是三妹吗?”

“是我。”是静渊的声音。

他没有等她回答,便推门进来。七七往床里缩了缩,半天没见了,看到他,便想起上午被他狠命搂在怀里的情状,心里便麻麻的,双颊现上了红晕。

第一卷洪流第七章往事

静渊倒是没有造次,进门后在门边靠窗的矮椅上坐下,手中拿着一束东西,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幽幽蓝光。

七七看清楚,那是那束鸭拓草,必定是新摘的,上午那束搁在刘掌柜那里忘拿了,可那灰蓝色手帕,分明是上午那张。

他把手中的小小花束扬了扬,嘴角是微微的笑意:“我去了堂香雪堂,给刘掌柜送了点药去。”

七七哦了一声,问道:“他还好吧?若不是他把我推开,估计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老刘个子矮,人还算机灵,躲得快。伤是有些重,不过不致命。养一个月就好了。”

七七哑然。就因为自己一时好奇贪玩,害得刘掌柜得卧床一个月,她觉得很是愧疚。

“我明天也去看看他。”

“不用了,令堂让罗飞送他去乡下老家养病了。”

“阿飞走了?”

“嗯。”他眼睛看着她的眼睛。

七七半晌不语。她记得阿飞的背影,那么决绝,那么落寞。

静渊却站起来,四处寻觅什么,在紫檀多宝格上找到个小瓷瓶子,从水壶里倒了点水,把鸭拓草插进去。他一边理着那柔弱的花枝,一边微微笑道:“有那么多好看的香花,不知道你为什么偏偏喜欢这种小野花。”

他走过来,把小瓶轻轻放在七七的床头柜上。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她拢了拢被子。

七七一阵羞涩,说道:“你不知道,杏花、桃花啊什么的,要么白,要么粉,要么红,随处可见。可这种花却是蓝色的,摘一束插着,比桃花还好看!我家院子里有好些,家里人知道我喜欢,从来不叫人铲掉的。”

静渊道:“你家里人很宠你呢。”

七七闻着小蓝花发出的淡淡香味,带着雨水和泥土的生涩,仿佛回到了运丰号的大院子里。

静渊说:“只要你在这里,我每天都给你摘一束。”

七七有些吃惊。他的态度转变得太快,让她没有思想准备。

静渊看着她乌黑的眼珠子,淡淡一笑:“我那天晚上对你失礼,到现在还很后悔。当年你爹联合山西的股东以及官府,抢走了天海井的六个盐井。我祖父吐血身亡,这件事情,一直让我爹几十年来心情郁郁。虽说商场上得失没有定数,成败怨不得他人,但毕竟……。”

七七道:“我爹跟我说起过这件事。”

静渊眉毛微微一扬,“哦?”

七七低声道:“我爹对我说,运丰号能有今天,和天海井有莫大的关系。当年,天海井是清河最大的盐号,鼎盛的时候,有八百口盐灶,三千多长工。运丰号曾与天海井合股,投建了四十口大盐灶。林太老爷念在运丰号刚刚起步,慷慨地将所有股份送给了运丰号。运丰号就是靠这四十口大盐灶起家。”

静渊冷冷道:“那你应该也知道那六口井的事情了?”

七七见他面色有些不愉,知道这是他天海井的伤心事,便低下头,轻轻点点头,不敢看他,“略微知道些。据说,是因为出了些事故,所以……。”

那曾是天海井的奇耻大辱。

凿井汲卤煎制井盐最早始于战国年间。从前清开始,官府改变历代官府对四川井盐业的控制方式,“任民自由开凿”,一时间,蜀地井灶大开。

雍正九年,全川产盐地区已遍及四十州县,共有盐井六千一百多眼,年销食盐已达九千二百二十多万斤,大大超过了南宋年销六千万斤的最高记录。嘉庆十七年(,全川盐井达九千六百二十多眼,年销食盐三亿二千三百五十多万斤。

蜀南丘陵之地,沼气丰富,盐卤矿藏甚多,是历来盐商发家的富庶之地。

盐井,分黄卤和黒卤几种。

如黑卤井,原理是利用同一口井开采的天然气,用黄豆浆做媒介,加热,打捞杂质,结晶,铲盐,淋盐沥水,炕盐等过程,井盐成品就生产出来了。

清代初期,主要是竣淘小井,开采浅层稀薄盐卤;乾嘉时期,盐场井深一般可达一二百丈,开采侏罗系地层的黄卤;道咸时期,富荣盐区不少井深达千米,已接近三迭系层位,开采出黑卤及岩盐,生产能力显著提高。深井则多以数牛轮班推汲。

天海井盐号当年最大的一口深井---无双井,曾是整个四川盐井的骄傲。

无双井开凿在光绪十二年,人们幕天席地,风餐露宿,打井用了近20年的时间,是一口千米深井。说来奇怪,无双井是天海井林老太爷花了一辈子身家打下的一口井,打好之后,却常常有时有气无卤,有时有卤无气,有时气卤并存,盐卤的产量时好时坏。

运丰号在宣统三年,提出向无双井投股。为了保住这口井,林老太爷同意了。

宣统四年,林老太爷从美国进口了一种钢丝,用来做汲卤筒的套绳。一天,这位锥工放水换简时,筒上的“碗子”还没来得及捆上去,手一松,只见卤筒“呼”地一下滑落出来,拉着绳轰轰隆隆地直望井里掉。抽出井面的钢丝绳,钢丝绳快位到尽头时,突然一个似圈系缠腰身,锥工还未及躲闪.人己被盘旋的钢绳切为上下两段。

这个事故惊动了官府。但却并不完全是因为死了个锥工那么简单。官府的大买办一直抵制洋货,借此机会上省里参了林老太爷一本,官府查办了无双井,运丰号也受了牵连。

为保全自己,运丰号老板孟善存甚至上了京城,托人找关系拜见商务大臣,指出这事与自己全无关系,且愿意买下无双井,分六成股份送与官府,此后无双井的收入,有自己一份,就有官府一份。

官家贪利,便撤去了查办。但林老太爷却受了气,卧床不起。天海井的生意大受影响,产了盐却卖不出去。加之当时山西、陕西的盐商纷纷来到四川,侵入四川盐业,更加上盐井流行牛瘟,死了好多拉卤筒的水牛,天海井的生存危在旦夕。孟善存向林伯铭,天海井的少东提议,只要他愿意低价卖他无双、增彩、旺金等六口井,他便会帮天海井渡过难关。

林伯铭卖掉了井,以低于市价三倍的价格,换来了天海井的生存。可林老太爷却不堪受辱,吐血身亡。

屋子里是难言的沉默。

往事在两人心中回荡,像一汪光晕,带着点愁怨,带着点不忿,带着点无奈。

七七道:“我爹爹说,这事情他一直心存愧疚,让我与你结亲,便是想以此作为补偿,希望我能让两家洗清宿怨。还好林伯父不记仇,答应让我与你……”她脸上微微一红。

静渊眼睛一闪一闪,却没有说话。隔了片刻方道:“你早点休息。我明天来看你。”

待他快走到门口,七七叫道:“请等一下。”

静渊回头。

七七道:“你,真的不怪我们家吗?你那天晚上那么做,是不是因为你一直恨着我们家。”

静渊想了想,缓缓摇摇头。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恨你们家,跟你结婚,那不是自找苦吃吗?”

七七迟疑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静渊道:“自然是真的!”

七七笑了。认认真真看着对面这个男子,带着一丝决然,面上扬起动人的笑容:“那我就心甘情愿的嫁你!做你的妻子,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用我这辈子,为我爹补偿你们家。”

她的眼睛是如此清澈,如此透明,没有一丝杂质,满是少女的纯情与执着。看着她的眼睛,静渊的心中宛如被一块大大的石头撞击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幸福还是不幸,只觉得未来浑浊茫然,让他手足无措。

运丰号与天海井,自那年爷爷一死,便成为了永远的对头。林家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盼的就是有一天能以眼还眼,让孟善存也尝到爷爷当年的屈辱与痛苦,这份仇怨,岂是她和他的婚姻可以抹掉的。

静渊轻轻合上七七的房门,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心中长叹一声:她竟然这么天真!

第一卷洪流第八章蒸云煮海(1)

刘掌柜住在长土乡,四间大瓦房。罗飞把他扶进屋子,他哼哼唧唧躺在床上,连连吩咐家里的老婆子给罗飞沏茶。

罗飞笑道:“刘掌柜,你别那么客气!”

刘掌柜在床上蜷着,皱眉道:“飞少爷,谢谢你送我回来啊!”

“这有什么好谢的,要不是你,七小姐只怕凶多吉少。夫人说了,你就安心在家里养病,你的月钱,一分不少!”罗飞道,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袋大洋,给他放在枕头边上“里面有十五块大洋,十块是夫人的一片心意。她还说走之前,会和大少爷再来看看你。你为孟家做的事,她和老爷都记在心里。另外五块是我的,您拿去买点补品点心。”

刘掌柜喜道:“啊呀,飞少爷,真是折杀我了!都怪我不该让小姐去看那疯牛,她要有什么闪失,我就是把命赔上也抵不了啊!”

罗飞坐在一旁,喝了几口茶,忽然道:“刘掌柜,您给运丰号干了多少年了?”

刘掌柜盘算了下,道:“光绪爷那年我就来了,三十五年了。嘿嘿,想当年,运丰号连一口盐井也没有呢,没想到今天连总统吃的盐,也是咱们贡上去的呢!哈哈哈!”笑得牵动腹部伤口,疼的脸一缩。

罗飞道:“老爷当年白手起家,能干到今天这个声势,真是不容易!”

刘掌柜叹道:“是啊,在咱们这儿要说到盐号,起初就只是天海井一家的天下。老爷一步一步,就像蚂蚁啃骨头,硬是把天海井给挤了下来。了不起,了不起!飞少爷,您是大少爷的干弟弟,老爷身边的红人,年轻的一辈儿里,您肯定将来能挑大梁!”

罗飞微微一笑:“别少爷少爷的叫我,真正的少爷姓孟,姓林,我罗某人哪配。再说了,这盐号的生意,哪是随便谁都能做的。”

刘掌柜眉毛一扬,疼得哼了两声,罗飞扶他好好躺下,给他后腰塞了个软垫子,刘掌柜谢了,叹了口气:“人这辈子,最奇的就是命了。要论出身,天海井的林老太爷,皇商!咱们的孟爷,下河滩的盐贩子!可如今呢,提到大盐号,先就会想到孟爷的运丰号!林老太爷呢?活活气死的!在西山的陵园里,估计还没睡安稳呢!飞少爷,我在盐店街卖了大半辈子的盐,看到多少盐号起的起,倒的倒,多少人今天家财万贯,明天就一文不值!还有那些贱命的长工,天天在盐堆里讨生活,回家却连盐都买不起,身上长着烂疮,一年四季流着脓!人这辈子,不信命不行,但不能认命!孟爷不就是个例子吗?”

罗飞不语,端起茶杯,慢慢喝了口茶,仔细琢磨着刘掌柜的话。

三日后。

林静渊亲自到运丰号下聘。

挑夫均是林家的长工,穿着深蓝色棉衣,裹着红色腰带,从盐店街出发,一路唱喏着,喜气洋洋地挑着聘礼,行了三十多里路来到下河滩的白沙镇。

静渊坐在车里,还没有进入白沙镇境内,便看到孟家高入云天的天车。

黄管家在一旁也看到了,啧啧叹道:“孟家的生意做得真大!不到二十年,竟然打了这么多盐井!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他一个一个井架数过去,骇然道:“二十八个!”

静渊眼中精光闪烁,薄薄的嘴唇抿住,面上却显得甚为冷漠。

天车下多半设有盐灶,蒸汽从里冒了出来,飘到天空,盆地云深雾重,蒸汽盘旋高空,久久不散。盐灶里面的盐工不时大声吆喝着号子,声音传出来,像是一支支充满野性的歌谣。盐场里,仓库的仓门开着,搬运工从盐灶搬出结晶好的盐,堆在仓库里,日光下,泛着白晃晃的光芒,比阳光还要耀眼。

再驶了几里路,汽车翻过一个丘陵,上了一个高坡,看到一片青黑屋瓦,那便是运丰号的大宅了。

孟善存,运丰号的大老板,穿着件雪青色褂子,笑吟吟站在宅院门口,右手拇指上一个翡翠玉扳指,荧荧生光。他身边是孟夫人,以及他的几个儿子,连同媳妇们,齐齐整整一家人,好大的气势!

挑夫为首一人起个头,重人一同唱句喏,齐齐将三十抬聘礼端稳放下,挺胸站立,静渊方从车里下来,满脸堆笑走上前去,朝孟善存深深一鞠躬:

“小婿拜见岳丈大人!蒙岳丈大人信任,愿将七妹苦心托付,小婿必尽心尽力,绝不负岳丈大人重托!”

孟善存哈哈笑道:“贤婿呀!我等你今天这一趟,可等了十六年啦!”

用力握住静渊的手,喜不自禁。

静渊给黄管家使个眼色,黄管家必恭必敬捧着一个紫檀托盘,上面用红布盖着,行到孟善存面前,静渊掀开托盘上的红布,朗声道:“这是天海井盐号下的玄黄、常夏、清水、洪正四口盐井的所有票据契约,请岳丈大人笑纳!”

人群里嗡嗡有声。孟家的少爷媳妇们均忍不住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这四口井,都是超过六百米的深井,且年代久远,有名的好井!天海井的诚意,看来分量极重。

孟善存面上泛起一丝笑容,静渊觉得他这笑容的意味让人捉摸不透,便也笑了笑,垂手恭恭敬敬站着。

孟善存轻轻拍拍他肩膀,笑道:“咱们这个亲事,早在你五岁时便定下了。即是亲朋好友间的联姻,就不用这么客气。以后咱们真成一家人了,这盐井,我家的就是你家的,你家的就是我家的,不用分什么彼此。你们年轻人,要立业,要闯荡天下,没点资本怎么行?父辈的家业,自然要珍重万分!”

静渊恭敬地听着,听到这里,以为他会不收,孟善存话锋一转:“不过我也不能不念你一片诚意,这样,这四口井,我就先收下,等你们婚后,我将它们转到你和至衡两人的名下,算岳父我送给你发家的礼金!这样,你们天海井的生意自然能锦上添花,我们家至衡的终身衣食,也无甚需要我来担忧的了。”

他话中所谓的不分彼此,让静渊听得分外刺耳。而从他的语气里,也丝毫看不出他会将孟家的盐井也送给林家,他这么一收再一送,明里似乎也就是四口盐井转了转手又回到林家,可他说四口井将是划分到女儿女婿两人的名下,显然,孟家这个便宜是占定了。

一般来讲,以孟家这个大盐商,不至于太过小气,但静渊心想,他孟善存一个盐贩子出身的人,脸皮肯定极厚,装糊涂更是一大本事,要真不按规矩做事,只怕也未必不可能。

静渊心中暗道:“孟善存,你真是个老狐狸!”

不过,既然他最中意的爱女毕竟将是林家的人,他便索性跟他赌上一赌。念到此,便迅速抬头,笑意盈盈,再向孟善存行了一李:“多谢岳丈大人!”

“来,来,快请进!”孟善存亲热地扶着静渊肩膀,俩人往院内行去。

早有管事的人叮嘱下人点燃了门口的鞭炮,劈劈啪啪一阵响,落红满地,香烟直上云霄,尖利的鞭炮声刺破了空气,回荡四方。

第一卷洪流第九章蒸云煮海(2)

第九章

晨风沁凉,曙色熹微,院子里花卉争艳,角落院墙下的蓝色鸭拓草浸满了露珠,饱满地伸出枝蔓。

七七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明媚春光,心道:“哥哥从东洋回来,说那边的人爱说,要明白世间百态,就看看早上的花便知道了。零零落落,都是倏忽间的事情。桃花,李花,杏花,再怎么开得热闹,也不过是几天的光景就谢了。不过这些鸭拓草,倒是可以开到秋天呢。”

又想:“他果真让人给我留着这些花没有铲掉。事情虽然小,倒是能说话算话。他和我的哥哥们都是留洋的大学生,是不是也和哥哥们一样,对于讨好女孩子甚为在行呢?他对我说的话,会不会也像这些早晨的花儿,说掉就掉了呢?”

父亲虽贫苦出身,对儿女却溺爱非常,她的六个哥哥,如今都分别事业有成,但公子哥儿的怪习气也不少,常年家里养尊处优,虽都成了亲,还是惯在风月场里做功夫,自来桀骜风流,摘朵花还怕湿了指头,她想了想,有些担忧,皱起了眉头。

“哼,我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欺负的。阿飞,阿飞不会放过他。”

她有些羞愧,这时方想起阿飞来。可这两三天却一直不见他人影。司机换成了林家的人,是个脸黄黄的大胖子。她想出去镇里逛逛,却老被他带错路。说话是川北的口音,她也好些都听不懂,三妹急得都快骂人了。

“七姐,七姐!”三妹匆匆忙忙从走廊上跑过来,一头汗。

“怎么啦?慌慌张张的,你哥来啦?”七七道。

“不,不是,”三妹一怔,眼睛里冒出调皮的笑容:“你新姑爷现在正在去咱家提亲的路上,你却想着别的男人,哈哈,哈哈!”

七七脸一红,啐道:“瞎说八道!究竟什么事?”

“小,小蛮腰要带你去照相!”

小蛮腰是她们给那个胖子司机取的外号,林家还给细长眼睛的另一个司机取了个外号“大眼睛”。取的时候静渊也在场,饶是他这么一个外表严峻的人,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那有什么好玩的。我又不是没有进相馆照过。我不去。”

“不是去相馆,那人可大有来头呢!据说是林少爷留洋的同学,当年给大帅都照过相的。小蛮腰带我们去他府上,让他给你照张最好看的相!”三妹眨眨眼睛,“七姐,你就去吧。最好把我拉着一起照一张。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照过呢。”

“我肩膀疼着呢,可别让我摆什么姿势啊!”七七心软了。

“不摆不摆,您就坐着就可以了。”三妹连声道。

七七白了一眼:“又不是你来给我照,你知道什么。”

小蛮腰依旧是木愣愣的,不过这一次却没有再走弯路。直接把七七她们带到目的地。

那是盐店街不远处的一个小街,路窄了好多,住的人也不甚多。但那户人家的院子竟然也修得精致大气,七七一看,便知道这家人必是盐商。

那家的仆妇笑盈盈将七七迎进门,知道她受了伤,小心翼翼的扶着她手臂。进得里来,早有一个乖巧的小媳妇捧着一个玻璃果盘,盛着洋糖和瓜子,请七七享用。

女人们将两个少女引到偏屋侯着,那家的老太爷正好在家,为避嫌,也就没有和七七她们会面。

过得一会儿,走廊里脚步声传来,一个清瘦的青年穿着白色褂子走了过来,七七见他衣饰体面,知他必是那会照相的人了。便起身,微微裣衽。那人微笑着向七七行礼,眼光上下打量了一番,颇有赞赏之意,朗声道:“孟小姐你好!在下傅怀德,是静渊在东京大学的同学!”

他比个手势,笑道:“请跟我来!”

随后迈开步子,朝走廊西头走去。晨风吹来,他衣服浆洗后的清香飘来,还间杂着一种陌生的、浓烈的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