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忠快步走去段孚之的盐号,却听里头掌柜说:东家在家里呢。秉忠心中只暗叫不好,好在段孚之住的不远,忙叫了车,直奔段孚之府上。

一进门,只听曲韵悠扬,一个琴师打着扬琴,另有一个拉着二胡,段孚之的三姨太正妖妖娆娆唱着小曲,段孚之手上捧着个小铜暖炉,闭着眼睛,头一晃一晃,一脸滋润。

秉忠叹道:“公鸡啊公鸡!您真有闲工夫啊,一百六十口盐灶,你就这么眼睁睁让它们从你眼皮子底下飞走!”

段孚之睁开一双精光溜圆的眼睛,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旋即笑道:“罗兄,这已经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你何处此言?”

秉忠闻言心中一动,微微松了口气,坐到椅子上:“你是说,你们已经把租约定下了?”

“自然是定下了。”

“签字画押了吗?”

“尚未,不过快了,就在今天下午。”

秉忠一拍桌子:“你还不知道这样会坏事吗?”

段孚之讶异道:“稳金、租金都商量得差不多了,这能坏什么事?”

秉忠长叹一声:“你把昨天你们商议的过程先告诉我。”

段孚之给姨太太打个手势,等客厅里闲杂人等皆告退,方道:“稳租七万六千元,租期满时,吕家把稳租交还给我,才能收回盐灶;定租约时,我先付稳租款四万元,剩下的在一个月内付清。这是商量好的。不过,在每月租金数额上,吕家坚持日租三千元,分文不少,我觉得既然日租金这么高,月租的总数量可以略微少一些,他们怎么也不同意,到天黑的时候也没定下来。说今天下午再商议。我不正等着他们的信儿嘛!”

秉忠脸色铁青,哼了一声,道:“当初之所以让你来接手这件事,想的就是你的现钱多一些,若给杜老板或者是余老板他们,等凑够了钱,说不定这些盐灶早落到旁人手里了。我再三提醒,让你抓紧时间不要拖延,你呀!还是太过贪利算计,坏了大事!”

段孚之自认做事老练万无一失,他吃准了同兴盛已陷入绝境,满以为只要向己点个头便能做成了这笔生意。一夜细想,甚是自得,在家里悠悠闲闲等着吕家的人上门,听秉忠语气严峻非常,他素知这个孟家二把手的为人,心中也生了些慌乱,道:“罗兄,这也不过时多等个半天的功夫,要不我现在马上叫人去吕家,就说我们答应按照他们的条件立约承租。”

秉忠叹道:“为时已晚了。”

正说着,杜老板走了进来,依旧是面容慈祥平和的样子,可往日常放在脸上的笑容,此刻却已经没有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段孚之从椅子上站起。

杜老板盯着他看了两眼,跟秉忠打了个招呼,然后坐了下来,段孚之性情急躁,见他不声不响,早急的搓起手来。

杜老板抬起头,看着段孚之:“你现在急也没有用了,那句话是怎么说的?煮熟的鸭子跑了,唉,应在兄弟你身上了。”

“谁!是谁!”段孚之怒道,手在紫檀茶几上用力一拍,只捶得上面的茶碗噼啪一声溅出茶来。

杜老板看了一眼秉忠,一张胖脸上带有一丝无可奈何,也带有一丝佩服:“问罗掌柜就知道了。”

“孟老板?”段孚之第一个念头就想到善存,转头瞪着秉忠,“他不是说不掺和这件事吗?”

秉忠摇头道:“段老哥呀,你的精明都跑到哪里去了。老爷要算计这一百六十口盐灶,还犯得着花时间逗你玩吗?”

“那是谁?是……”段孚之吼道,他急怒攻心,一时无暇细思,但他人毕竟也算精明,忽然之间明了,一双眼睛蓦然失神,软坐在椅子上,只喘着粗气。

杜老板看着秉忠,缓缓地道:“静渊这个孩子,如果不能为孟老板所用,只怕将来……。”他的话却没有再说下去。

秉忠默默不语,争斗了半生奔忙了半生的他,在一瞬间,觉察到心中一丝老意。

第一卷洪流第四十五章小别(1)

【此章有船,慎入】

在盐场闯荡几十年的老字辈盐商,这一次,全栽在一个年轻后生手里,段孚之郁闷难当,脸色阴沉。杜老板一张圆圆的胖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微笑,温言道:“我们这些老人,一辈子见过多少勾心斗角的事情。平日你嗓子里咽着,嘴里嚼着,筷子夹着,眼睛盯着,脑子想着,累还是不累!兄弟,趁这个时候,休息休息,年轻人总有他们的时运,不过这个人的时运,总敌不过这天下的时运。我们走过的这些路,他们现在正高高兴兴走着,就让他们先高兴一会儿。”

秉忠听了,心中亦有感触,轻轻叹了口气。

杜老板道:“可惜秉忠兄的钱庄,这一下,吕家的烂账可是堆你手里了,吕家的钱,也要全部抽走了。”

秉忠微微苦笑,沉吟片刻,道:“井灶不景气,北方又急需我们清河的盐,如今销盐所到的各地农村年景还好,盐运倒是可能转旺,他们拿到这么多盐灶,当会大赚一笔。而他们一接到手,盐价就要涨风,我们或许也能跟着这阵风赚点钱,我呢,损失也不会过大。”

段孚之哼了一声,愤愤地道:“我们给自己铺好了床,他连鞋都没脱就爬上去睡了,捡了这么大便宜,你倒想得开!你们孟家这个姑爷,有没有一丝半点把孟老板和你放在眼里?”

秉忠淡然一笑,起身向段孚之和杜老板拱手一礼,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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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渊回来的时候,楠竹正给林夫人捶着背,林夫人捧着个手炉子,用垫子垫着,垫子上织着蓝色细纹,丝丝缠绕。林夫人见静渊眉梢眼角微露喜色,笑道:“可是心里一块大石头放下了?”

静渊笑道:“忙了这么些时日,终可以休息一阵子了。”

静渊说了和欧阳松收购吕家盐灶的事。林夫人听了,不由得点头:“连孟善存要当商会会长,也是从省里拉了人来帮忙,看来这道理倒是不错:钱要和权斗,两方都会遍体鳞伤,谁也没有好下场。自古以来商场上要得意,无不是权钱联合。”

静渊道:“欧阳松也投了不少钱。”

林夫人道:“你能和他联手,可见你聪明识时务,眼睛准,不枉你爹培养一场。”

静渊一笑,却忍不住寻着七七,林夫人知他此时恨不得两肋生翼,原本再想说一句话,见他今日高兴,也不愿扫他的兴,便忍住不说。笑道:“至衡刚收了冬菜回来,现在屋里歇着呢。”

静渊几乎沿着走廊是一路小跑,近半个多月周详计划,费尽心思,看稳了时机、找准了碛口,仅用半日时间,便抢走了罗秉忠和铁公鸡段孚之计划周详的生意,想起那火烛通明、签字立约的场景,感到那快刀斩乱麻、将欲取之物装入囊中的欢欣,心中畅快,只想赶紧回到妻子身边。

七七坐在窗边的桌旁,背靠着窗子,走廊上的光线昏暗,屋里点上了灯,她的影子纤秀柔美,像一簇温暖的灯花。经过的时候他忙放慢了脚步、调匀了呼吸,让步履变得从容。

她正绣着花,见他进来,放下手中的针线,抬起头一笑:“你回来了?”她的耳坠子在细腻的脖颈上投下摇摇晃晃的小小阴影,站起身来,替他接过脱下的大衣,她的笑容虽然温柔,那顺从的意味却颇为勉强。自从立冬那天吕家酒宴之后,她就慢慢有了些变化,从前一直洋溢在她脸上的那种单纯快乐的神色,正在一点一点的消退。

七七脚步轻盈走到衣架旁,帮他把大衣挂上,手轻轻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静渊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满腔想对她的说的话在突然间消于无形。

七七的针线盒放在那窗边的桌上,在那张小小的方桌上,还放着她从娘家带来的紫色琉璃花瓶。空空的花瓶,是因为冬天来了,百花都已凋零,即便是那有着顽强生命力的鸭拓草。

她似乎对他说了几句话,他竟然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耳中像有什么在蜂鸣,不对不对,他在心里说,这样不对。他此刻才意识到这个婚姻诡异的地方,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拿捏适度,结果每到关键时刻,总会出现僵局。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这么早回家,他知道她在期望他说些什么,自从立冬那天她不舒服,她就一直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可他却欠了她一笔债,一笔或许只能用沉默来偿还的债。

他愣了会儿神,仿佛从梦中回过神来,慢慢坐在一张暖椅上,“又绣什么呢?”随口问了句。

她便笑着把绣的花样递给他,他看了,是捧着金元宝的胖娃娃,他心中便是一刺,她却浑然不觉:“我四嫂快生了,今儿托三妹过来让我给她做枕套,这几天要腌冬菜,我白天都没有功夫,紧赶慢赶,也只有这个时候做一做。”

他哦了一声,把眼神飞快挪开。茶壶坐在屋角一个小炉子上,七七走去给静渊倒了杯茶,边说道:“芷兰的婚礼要在成都办,要我去成都帮帮她,我问了母亲,她也同意了。”

她用手绢托着茶杯轻轻走了过来,递给他,眼神有些犹豫,想了想,说道:“过了年,我想去成都上学,我没敢跟母亲说,想请你到时候帮我求求情。”

“上学?”他的心一拧,握着茶杯,茶水的热度迅速上来,烫得他皱了皱眉,她见了,忙伸手想帮他端着,他空余的一只手把她一挡,“上什么学?”

她轻轻退后两步,两只手有些紧张地合在一起:“前几年那个教会学校现在开设了女生部,设了文理两科,我想我还年轻,也不能老这样在家里。”

“什么这样在家里,你在家里怎么样了?谁亏待你了吗?”他的语气冷淡了起来。

她听着苗头不好,先定了定神:“我在家里很好……”

“既然很好,那就在家里呆着,哪里也别去。”他打断了她,把茶杯往桌上轻轻一放,目光深沉、脸色平静。

七七一双眼睛如两泓清泉,没有波澜、似映着点点星光,她鼓起了勇气,吸了口气,道:“我想趁现在家里没有太多事料理,再去学点文化,我还年轻,你是受过西式教育的,你应该会理解我。”

他看着她的眼睛:“我理解你,但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她脱口而出。

“你已经结了婚了。”

“可芷兰也会去,她结了婚渡完蜜月就会去,这还是她丈夫家里提议的。”

“你和她不一样。”他的声音保持着一贯的从容,冷静果断,不纠结于一丝半点的细节,“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她一噎,眼睛骤然睁大,浮起的千丝万缕的情绪,又在一瞬间被她强自压抑了下去。她当然知道自己跟芷兰她们不一样,只因为她姓孟,而孟家欠了林家的,她欠了他的。她何尝不明白,他一直对她克制着情感,即便是最亲密的时候,他也是心事重重,原因就是,他们的婚姻和别人的不一样。

她不再说话了。罗伯伯不是说先学会冷静吗?那她就冷静,立刻。她回到之前的位置坐好,手拈着细细的银针,穿丝走线,静渊看得清楚,那只细嫩洁白的手因为操持家务,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指节上已经多出了纹路。

他忍不住走过去,紧紧握住那只手,声音柔和了下来:“七七,你如果不喜欢做家务,那就不要做。每天就只照顾母亲,有什么事情,吩咐下人做就行了。”

她嗯了一声,慢慢从他手里抽出手去,低声说:“小心针。”她抬起头,问他:“芷兰结婚,我可能会在她家住几天,没有关系吧?”

绕来绕去,原来还是想找机会离他远些!疼痛上来了,那细细的钝痛,从静渊心里慢慢上浮。

“什么时候去?”他问,他已经变得冷静了。

“过几天,我等着她的信儿。”

“那我让小孙送你。”

“好。”

这天晚上,静渊竟然失眠了,他强迫自己入睡,可越是这样,越是心慌。他年当少壮,千里盐场,就是他林静渊的战场,他怎会失神?他怎能心慌?他怎能让这么点小事就搅得六神无主?

他听到她匀净的呼吸声,那怨恨与惆怅像火一样上来,终于点燃了引信,他心中竟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伸出手,慢慢伸向她的脖子,那细嫩的颈项,像脆弱的花枝,他只要这么一用力,是的,就这么轻轻一用力……

七七睡得正熟,突然间呼吸一窒,猛然惊醒,睁开眼睛,见静渊一只手却正掐着自己的脖子,见她惊恐万状的眼神,手却松开了。

七七喘口气,急忙往床里一缩,怒道:“你疯了!”

静渊的呼吸慢慢粗浊了起来:“我真恨不得自己疯了,我若疯了,我们也好了断。”他将她的身子用力扳了过来,似犹豫了一下,然后重重地向她压了过去,手伸进她的衣服,粗暴地抚摩着她的皮肤。七七用力抵着他的肩膀,抗拒着,却总归是枉然。静渊擂鼓似的心跳近在咫尺,她觉得很疼,却无从分辨这疼来自哪里,是身体上,还是心里。床的笼幔在颤抖,掉下了几粒灰尘,即便是在黑暗之中,她却依然能看到那细细的尘埃正洒向自己的眼睛,她把眼睛闭上,可那灰尘已然掉入了眼里,将她的眼泪逼了出来,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他知道她被他刺痛了,正如她刺痛了他一样,于是他变得更加火热,更加直接。她终于呜咽了一声,双手抓紧了他的背脊。

冬夜,寒冷彻骨的巴蜀的冬夜,夜雾上来了,透过窗户的缝隙,慢慢浸入屋子里。静渊似乎看到自己呵出的气变成了白雾,他侧过头看七七,她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睛睁着,似在等待天明。他轻轻摸了摸七七的脸,冰凉,她的头发也冰凉,一瞬间他胸中涌起恐惧,他怕她死了,又把手伸到她的鼻子上,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方放下心来。他侧过身去,将她揽进火热的怀里。她的脸靠在他胸膛上,冰到了他的心里。

他沿着她光滑的身体,寻找着她的手,把它握住,“七七,”他轻声叫着她,“这两天我会好好陪你。”

她的身体轻轻动了动,没有应声,过了一会儿,才轻轻朝他挪近了一点。

一两年,母亲告诉他,最迟一两年后,就要他另娶侧室,生儿育女。那个时候,他又将如何面对她呢?假如现在放她去念书,她和他将要面临的局面将有多么残酷,他不愿意去想。

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如果真要去念书,再等一段时间,再等……两年再说。我现在……片刻也舍不下你。

说了这句话,他立刻心中失悔。他自认语气真诚,那真诚足以打动她,甚至打动他自己。可内心里一个声音却响了起来。提醒他:不管怎么样,你还是一个骗子。

静渊感觉到七七的睫毛微微颤动,轻触着他肩头的皮肤,将她搂得更紧了,可此时自己却恍若有一个分身,正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一脸的嘲笑,静渊心中一激灵,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第一卷洪流第四十六章小别(2)

芷兰打来了电话,郑重邀请七七去成都。七七给沅荷绣的枕套和小孩子衣服尚未完工,便连日连夜的赶。静渊这两日一直未去盐场,叫戚大年把要处理的账务全搬到玉澜堂,七七在屋里做女红,他就在一旁翻账本。偶尔七七会去趟厨房,让楠竹准备些点心茶水给静渊送过去,自己再顺道看看黄嬢她们腌制泡菜。青菜已经全部晒好了,一棵棵洗净了放进大土坛子里,洒上盐腌着。七七不由得问盐可是天海井的,黄嬢笑说:是香雪井的盐。七七便知是秉忠着人送来。

黄嬢笑道,香雪井产的是清河最好的盐,托东家奶奶的福,如今林家做的腌菜,在盐店街上算是最好的了。

七七忙道:“可千万别这么说。”黄嬢见她一脸戒备的样子,心领神会的笑了笑。七七端了茶进了房间,静渊正伸着懒腰,见她进来,脸上露出微笑。

七七把茶放在他的书案上,见静渊脸上似有倦意,便道:“你也不要一直坐着,像我这样起来走走也好。”静渊一把将她拖了过去,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七七脸羞得通红,眼睛朝门外看去,扭着身子要站起来,静渊收紧了臂膊圈住她,脸却凑了过来,满襟满怀尽是她身上清芬的香气,忍不住在她嘴角边轻轻一吻。

七七窘得耳根子都红了,幸亏走廊上无人走动,直低声道:“大白天的,小心被人看见!”

静渊热热的呼气直窜到她颈上,悄声道:“那我们就把门关上。”

七七奋力一挣,总算挣脱他的手臂,偏偏倒倒站了起来,正色道:“不行!绝对不行!”满脸红晕,却是分外娇艳。

见七七急了,静渊忍俊不禁,也不再逗她,轻轻叹口气,道:“我这才闲下来,你却要走,等你从成都回来,只怕我也没时间陪你了。”

书案上摆的册子却不像是账本,忍不住凑过身去看,那册子一打开,却是一幅幅小的地图,上面写着:销岸。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意思?”

静渊把毛笔蘸了墨,轻轻在一个地方上画了一个小圈,道:“销岸是我们的行话,也就是盐销运的区域。”

他放下笔,把她轻轻拉到身旁,拿着地图,一一指给她看,地图上几个地点如泸州,犍为,乐山,渝州(重庆)等,都被他圈上。

静渊道:“自古以来,我们川南盐道都以水运为主。盐船通过清河到邓关镇改换大船入沱江,一路往东下泸州,进入长江。犍为和乐山盐场的盐分送不同的地区,其中犍为场濒临岷江,由五通桥下河装船,每只船载巴盐一二佰担,顺流三百六十里到宜宾。行销湘楚的盐在纳溪换长船,下放渝州、万州。行滇岸者即换小船入云南小河。乐山场引盐,在牛华溪公仓人力抬至河下装船,由岷江上运,经青神、眉山到彭山江口。销府岸者直运成都,枯水期须换用驳船运中兴场,再用板车陆运到岸。销南岸者,到彭山转新津河到新津。运雅岸的盐则在乐山场装竹筏,由青衣江逆水而上,经夹江、洪雅到雅安,再分运荥经、汉源、芦山、天全等县。我们天海井的盐,就是这样,沿着清河,销往渝州和两湖贵州。”

七七听他事无巨细娓娓道来,不由得佩服,拿着地图翻看着,见在一个叫“重滩”的地方,用红笔勾了一个圈,之后又有好几个地方,也用红笔划了圆圈,好奇地咦了一声。

静渊看了,轻轻一笑,依旧把她轻轻往下一拉,七七只好重又坐他腿上,静渊接过地图,对她道:“重滩在艾蒿镇,水流湍急,河段险峻。道光那年,清河盐商筹资在重滩、仙滩、沿滩等河滩修筑了石堰蓄水,开闸行舟。这么多年过去,水道变化,险段滩槽急需疏浚,我打算趁现在年景还好,集合资金整修重滩及以下的十个石堰。如此以来,清河的盐即便是在汛期,也不惧河滩险害,不会耽搁运送。”

七七转过头,看着丈夫,脸上显出一份自豪来,微笑道:“这可是一项大工程,原来你要做这么了不起的事情。”

静渊笑了笑,眉间却隐现忧色:“这件事情若做成了,那是于清河有利的第一大事。只是盐场盐运历来为官府朝廷掌控,而官府各个部门利益牵扯,人浮于事,若没有官方支持,这件事很难成行。另外,整修石堰不能草草了事,如要让它保持久远,需要花大功夫、花大钱。如今天海井虽刚刚扭转颓势,要突然拿出大笔钱来,却不太容易,而且,官府向来喜欢借机揩油,要让他们不找麻烦,更是艰难。”

七七想说,我去求爹爹,让他与你合资。但料想静渊不肯,便忍住不说,心里暗自思忖有何办法能帮得到他。

静渊见她一脸凝重,知她心里担心,便打了个呵欠,把她往身旁扶起,自己也跟着站了起来,岔开话题,笑问:“你这几天赶工,要做的东西可做完了。”

七七回过神,笑道:“正好赶完。明天出发前顺道给四嫂送去。”

静渊问:“你的行李收拾好了没有?”

“也不用带什么,就是几件衣服。”七七笑道,“你知道的,爹爹在东胜街有个小宅子,那里什么都齐全。”

静渊捶了捶自己肩膀,走动了几步,道:“你若一个人去,我总是归不放心。”

七七便道:“二哥派了人来接的。”

静渊便知有军队的人来护送,也就不说什么了。

出发这天,林夫人原本想让楠竹跟着七七一起去,静渊不急不缓道:“七七去成都是会故友,何苦拉着楠竹,在一旁帮不了忙也说不上话,没得落个尴尬。”

林夫人知他想是让七七自在些,也就罢了。

早上的雾差不多散了,孟至慧派来的五个四川边防军士兵也到了林府。静渊忙每人送了十个大洋,又让下人准备些特产礼品,一并给他们装车上。

那五个士兵只不断客气,静渊笑道:“路上山路多,难免遇到袍哥,虽然近几年没有生事,若有那万一的情况,还望几位大哥多帮衬点。”

一个姓苏的队长,当是领头之人,笑道:“东家奶奶是我们长官的亲妹,兄弟必全力保障她的安全。”

小蛮腰已经开来了车,候在府外,林夫人叮嘱七七:“年前一定尽早回来,外头虽好玩,也要想着家里事情多。”

七七应道:“是。”

成亲以来,这是两夫妻第一次分别,虽说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可两个人心中却都不免有些异样的怅惘。

静渊和七七走出林府,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到快上车时,七七终忍不住回过头:“我不在,你要把自己照顾好些。天冷了若回家的晚,别忘了多穿衣服,熬夜的时候记得让楠竹给你勤换手炉子,不要凉着了。”

静渊只微微笑了笑,给她打开车门,待她坐了进去,方轻声道:“一路注意安全,记得早点回来。”

以往都是她等他,现在,却是他在家等候她了。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那双手凉凉的,他用力握着,给她捂热了,便飞快地抽出手去,把车门关上。

站好了,对小蛮腰打个手势:“去吧。”

小蛮腰点了点头,发动了车,几个士兵坐在当前一辆车上,已慢慢往前行去,小蛮腰随后跟上。两辆黑色的轿车,在盐店街上渐行渐远。

七七回过头,见静渊的身影越来越小,默默站在林府那棵栗子树下,许久都没有挪动脚步。

“大奶奶,”小蛮腰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奶奶!”

待他叫了两声,她方回过神来。回头坐好,道:“怎么啦孙师傅?”

“咱们可是一会儿先上白沙去?”

她方想起来,还要将沅荷要的东西送回娘家。便道:“是的,我去送样东西,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烦孙师傅跟前面几位军爷说一下。”

小蛮腰应了,按了几下喇叭,把车停了下来。前方那辆车闻声,也慢慢停下车。小蛮腰打开车门,走上前去跟那苏队长说了七七的话,然后回来,一行人往白沙镇开去。

七七顺便去向父母辞行,孟夫人拉着她说了会儿话,三妹却拿着个包袱跳跳蹦蹦出来,笑道:“七姐,我也收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