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了,四哥”

“去收拾你的东西吧,路上苦,可不要哭鼻子”他对七七道。

七七眼含热泪,却是满面笑容,连连点头,他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爱怜。

这是纵横川南匪界的袍哥赵四与他的头号助手老夏,在归隐前做的最后一票生意。

赵夫人本是风流爱热闹的人,进了山后,如脱了半条命,奄奄不振,几次闹着要上吊。七七温言俏语地安慰,贴心服侍,她虽是大家闺秀出身,却全然没有架子,赵夫人知道七七身份不轻,见她如此敬爱看重自己,心中竟也觉得有些愉快自得。宋妈是赵夫人的佣人,与七七相处得也甚好,七七即将临盆,宋妈便去和她一屋住,好多出心来照顾。

怕赵家觉得自己是个负累,七七把身上所有的钱都交给了赵四爷,赵四爷拿着那张一万元的汇票苦笑道:“孟小姐,你知不知道这张汇票,若是去兑了,你家的人立刻就会找到我们。”

七七不明白,睁大一双晶莹澄澈的眼睛看着他。

赵夫人解释道:“先别说这张汇票有没有被那头给封掉,人家有心要找你,自然会通告所有的钱庄,凡有人去兑钱,先把他扣住不放,然后再顺藤摸瓜找上门来,你躲到天涯海角也会被人找到的。”

七七茫然失措,嗫嚅道:“可是,可是我只有这些钱了。”

赵夫人倒是很慷慨,笑吟吟瞅了一眼赵四爷,道:“你放心吧,我家这口子这几年攒了不少钱,不缺你这顿饭。以后生了孩子,让他认个干爹干娘就行了。”

七七流下泪来,便要跪下磕头,赵四爷忙伸手扶住。七七泣道:“四哥,嫂子至衡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二位的恩情,我一定不会白吃你们的饭,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人们都很好奇,这个即将做母亲的富家少女,究竟拥有一颗什么样的心,竟这般耐得磨折,即便在这荒僻的山村,也过的如行云流水般安详平静——对于命运的波澜看得如此平凡,对于纠结的情感看得那般冷淡她唯一看重的,就是用勤恳的劳作去应付现实,用满腔的热爱去抚慰肚子里的孩子。

她寄人篱下,凡事都小心谨慎,赵家人对她热情也好、冷淡也好,她都用感激的心去接受,对于他们的示好,也保持有分寸的距离。她不知道自己会在赵家待多久,但是孩子一出生,要把他带大,那是必须花钱的。她从来都不闲着,做家务、做女红,天气热的时候也会帮着洗衣服,不让他们认为自己是在吃闲饭,赵四爷有时候也会给她一点钱,让她攒着,说即便是请了个佣人,也是要给工钱的。他脸上有些为难的神色,怕她心里见怪,知道她是大家小姐,性格定然高傲。七七只是感激地接过钱去,脸上露出羞怯的红晕,可赵四爷却在她明亮的眼睛里看到坚韧与勇气,心中立时生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来,让他颇为烦恼。

虽然身体不便,七七从来都不娇贵自矜,知道赵夫人爱吃不软不硬的米饭,她便每顿饭都亲自数着钟点下水生火,看着火候沥米。山里蚊虫多,她总会和宋妈一起,从药农刘麻子那里买来药草,给赵夫人房间熏蚊子,宋妈年纪大了,碰到烟就会咳嗽流眼泪,七七便自己动手,搬来一根凳子,拿着扇子慢慢扇着渐渐稀疏的白烟,赵四爷夫妇偶尔也会跟她一起,大家一起扇着烟,也聊聊天。

七七性格倔强,不喜欢说的话,便是拿刀逼着她讲,她也是不会说的。她为何出走,肚子里孩子若是丈夫的,为什么丈夫和家人都不知道,寻人通告上一字未提。那么孩子究竟是谁的,赵夫人问过无数次,她总是咬紧牙关,打死也不说。

直到和他们相处的时间多了些,只渐渐说了一点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刚到青山岭住下的某一天,赵四爷兴冲冲地和老夏提了几条新鲜的黄辣丁,说是在黑龙潭钓的,要拿来熏着吃,扔给宋妈:“宋妈,今天这顿熏鱼,就看你的手艺了”

宋妈笑道:“四爷不是不知道,这熏鱼只有江南的人才做得好,我哪儿会做我试试看吧。”

端着鱼去了厨房。

七七跟着去了。

见她随意捡了些甘蔗皮、花生壳和松枝,惊道:“宋妈,你这是干什么?”

“熏鱼啊”宋妈道,“熏腊肉不也是用这些的嘛”

七七无奈地摊摊手,走过去,道:“唉,还是我来吧”

熏鱼做好后,赵四爷夫妇和老夏尝了尝,均大惊失色:“这么好吃”

赵夫人连问:“怎么做的,怎么做的?”

七七道:“我在扬州、上海都住过的,家里有个厨子,总做烟薰黄鱼给我们吃。不过这黄辣丁不是海鱼,味道稍微不一样一些,方法却是差不多的。”

赵四爷又品了品,奇道:“有茶叶味儿呢。”

七七道:“四爷舌头真灵熏鱼的时候,要把鱼蒸到八成熟才开熏,我用了一些花茶、香米、面粉、粗糖合在一起做的烟,这才能有现在这个味道,要是用龙井就好了,那样会更香。”

老夏叹道:“做个熏鱼,简直跟你们绣花一样讲究啊”

七七淡淡一笑。

赵夫人却见七七一直没有动筷,笑道:“你做得这么好吃,自己怎么不吃呢?”

七七摇头道:“我不吃鱼的。”脸上闪过一丝伤痛,默默夹起一筷竹笋,就着白饭,小口小口的吃了。

第二卷孽海第四十五章千山暮雪(2)

第四十五章千山暮雪(2)

她很想与过去做一个了断,可总是有丝丝的记忆浮光,如刻刀一般,雕琢着她的心。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是每当这样的记忆之光闪烁在她的心中,她就会想起所有被她抛下的事情和人们。

舍不得。她知道自己舍不得。

她强迫自己不吃鱼,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告诫自己,就为了一时不能忍耐,被迫匆忙斩断了与阿飞的情义。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盐店街的那家人,可每当孩子轻微的一个动静,她就会想起静渊,想起与他的温存,想起他的一切好,心中竟然一丝怨恨也没有。

静渊,静渊她多少次强迫自己不去想他,可她也不清楚为什么即便他曾经伤她这么深,她依旧想去原谅他。

刚刚离开他的时候,她心中依然存有某日会与他重逢的念头,她也幻想过有一天会突然跟他在这个山谷相遇,然后自己骄傲地告诉他她曾多么能干,渡过了多少困难,让他听得泪如雨下,然后再得意地听他用抖颤的、充满歉意的声音诉说他对她的思念。

可是,当她真正在这个山里住下,看着天上的飞鸟,流云,寂寥的星,她才知道真的是所谓“人生不想见,动如参与商。”她已经离他太远,无法后悔,不能相见,一切都是她的幻想,再不能回到从前。

她嚼着一颗颗饭粒,喉咙里似哽了一块大石头。

越是这样的时候,她越想放弃,这念头在她自以为冷静的心里,生出了一个充满诱惑的魔鬼。

赵夫人开始渐渐对她冷淡下来,可能是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对这个十七岁的少女关怀备至,尤其是赵四爷。

赵夫人以为丈夫真存有好心,为她找来一个女伴,一个身份高贵的女佣,可是她却生气地发现,七七无意间的言行,总会衬托出她的笨拙与识浅。

对外头的乡人,赵家说七七是赵四爷的远方亲戚,丈夫在外头做生意。人们根本就没有把七七当做一个佣人来看。

她哪里像个佣人,她简直是幅画。当她腆着肚子,面带幸福的微笑,坐在坝子的一张大藤椅上缝衣服的时候,不光老夏,连赵四爷都把眼睛看直了。就连宋妈也悄声对赵夫人说:“太太,这孟小姐好像礼拜堂里画的仙女儿啊”

宋妈指的是圣母画像,她只知道那是洋人们眼中的仙女,七七就是一个仙女。

不,这山里只有一个仙女,那就是她,在资阳河最有名的青衣,黄金莺

她不再让七七与他们一起吃饭,减少她与赵四爷单独见面的机会,不断给她派活儿,让她不停地缝补衣服,但她毕竟还是心软,七七毕竟是个将要生产的孕妇,她一面忍不住想折辱她,却一面又勉强说些软话来圆场。

“我没事,嫂子,我没事”七七用那双盈盈的眼睛看着她,柔声道。

可每到这个时候,赵夫人却莫名其妙的更加讨厌她

直到那一天,刘麻子趁送草药的时候,偷偷跑到澡堂子,窥视七七沐浴,被赵四爷发现,吓得从坡坎上摔下摔折了腿。

赵夫人大怒

不是因为刘麻子行为不轨,而是,为什么偏偏是赵四爷发现刘麻子在偷窥?她忘不了,那日七七被宋妈扶着从浴室慌慌张张地出来,流云般的秀发还滴着晶莹的水珠,赵四爷一面呵斥刘麻子,一面回头看,脸突然变得通红。

她是个小狐狸精臭不要脸

从此,她对七七再无好感,认为七七之前对她的一切温柔友好,全是有蓄谋的别有用心。

“孟小姐,”她走进七七的房间,对她说,“你生了孩子以后,就另外找地方去吧,我家老爷心软,不好跟你说,咱们总住在一起,总有不方便的地方,你懂我的意思吧?”

七七默默地点点头,她懂。

那一年入冬早,秋末,山中开始密密地下起小雪。

七七已经不能再干活了。山里冷,冷极了她的双手双脚冰凉,即便赵四爷已经把赵夫人最好的一个暖手炉给了她,她还是觉得冷。

她像只小狗蜷缩在被子里,头发冰得扎脸,山里的雪从树枝上一坨坨落下,在她耳中发出恐怖的回声。

宋妈给她烧着热水。

可是水许久都不开,火太小。这场雪下得急,连柴都没有拣多少。

喀擦,喀擦,她听见宋妈在划着火折子,她知道宋妈年纪也大了,前两天把手摔得脱臼,缠着绷带,极不利落,一遍又一遍,火到底生起来了,却还是很小。灶上的那锅水犯起拧来,怎么也不开。

这锅水和她一样倔强

她终于受不了了,她知道孩子很可能随时出生,可是她受不了了。她想回家,当工具也好,被囚禁也好,她只想过得安逸,她想要温暖的鸭绒被,她希望有佣人来服侍,她还是吃不了苦她想吃黄嬢做的凉皮,她想吃天海井的豆花饭,她想睡进三妹铺的热被窝,她想吃罗飞做的鱼,她想扑进父母的怀里撒痴撒娇,她甚至想回到玉澜堂,跟林夫人吵上一架或者跟静渊打一架,然后再放肆地哭,放肆地笑。

她在最脆弱的时刻崩溃了,她只想有人照料,宠她,爱她,哪怕欺骗她,她也吃不了这样的苦了。

她默默流泪,直到浑身发抖。

赵家有一辆汽车停在山上的驿站,赵四爷见雪似乎停了,思忖了一下,决定把她送去璧山县城,那里有一个教会诊所,有修女和外国医生,把七七送到那里生产,至少不会冷着,好歹也能得到相对专业的看护。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我送你去县城,那里条件好一些,你先去那儿把孩子生下来……至于回不回家,到时候再说。”

他和老夏把她抱上了一个骡车。

手伸过去,将七七揽到他的怀里。赵夫人眼睛往上斜了一斜,脸色立时变得难看。赵四爷轻声道:“山里路险,我和老夏有些路得推着车走,宋妈手受了伤,在那路上不管用。”

“孟小姐,你肚子痛不痛?”他不敢再看妻子,便飞快地把目光转到七七脸上,把一床厚厚的毯子裹在她身上。

“不痛……我们快走。”她道,眼睛看向那蜿蜒向上的山路,她想,生了孩子,就让他们发电报让家里人把我接取,我要过好日子,我不要再回山里了啊,我不要再受苦我后悔,我后悔了行不行?

上面有白色的细雪,明晃晃的,他们上了山,才发现完全把形势估计错了。官道上的雪积得很深,汽车完全不能在上面行走,还是只能用骡车。

三个时辰。最快要三个时辰才能到县城。

他们在驿站给暖炉加了热炭,让七七抱着,又拿了一个给她暖脚,老夏有些担心:“万一路上……。”

“你真的没事?”赵四爷看着她,想再次确认。

她咬牙摇头。

暖炉的温度渐渐变得与周围的空气一样冰冷,她觉得似乎血液也跟着一起结成了冰,太冷了,但是冷到极点,真的会变得麻木,直到破水的时候,下面一阵潮热,像身体里燃起了一小团火,要代替暖炉来温暖她一样。

她完全不懂。

她甚至害羞的以为可能是自己小便失禁了,忍了忍,不敢跟赵四爷说,脑子里还迷迷糊糊地想,假如到了县里的诊所,该怎么解释自己下身的潮湿。

跟着就是剧烈的疼痛,她这才觉得不对劲。

“四哥……”她突然捉住了赵四爷的手,攥紧。

“怎么?”他的目光十分紧张,似乎一直在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我,我肚子痛。”她的脸突然一抽搐,“车子抖得我痛”

赵四爷让老夏赶紧把车停下,见她脸已经变了颜色,惊道:“孟小姐,你……你不会要生了吧?”

她已经痛得无法再回答了,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滚而下,她大口喘着气,气雾在冰冷的空气里变成一团团小小的烟云。

赵四爷对老夏大声道:“赶紧去生火给暖炉子加炭”

老夏飞快地跳下车,双脚在雪地上嘎吱一踏,飞速地捡起路上的枯枝和木条,拿出火折子点起火来,他心里紧张,手一抖,火折子掉在地上。

“求你……”七七掐住赵四爷的手,奋力挤出几个字:“帮我……”

“我怎么帮你?”他心惊胆战,她把他的手拉过去,拉到自己的腰间:“脱……脱下。”

他摸到她的腰带,她穿着厚厚的棉裤,她柔软的手无力地要解下腰带,他明白她的意思,他吸口气,闭上眼睛,将她的裤子往下一扯。

他摸到她温软的肌肤,心弦颤抖。她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似在嘲讽她自己如今活该受这番苦,随即又是一阵抽搐,有一种神秘的巨大的力量穿透了她,挤压着她、推动着她,她闻到一股血腥气,赵四爷看得清楚,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孟小姐,如果受不了就喊出来。”他的声音也在颤抖。

她喊不出来,她没有呼喊的力气,她紧咬着嘴唇,把所有的力气全用在一个地方。他握住她纤细的手,却无法忽略她雪白的赤luo的大腿,以及两腿间让他触目惊心的景象。他杀过人,也被人用刀砍过,他看过无数的死人,断臂残肢也看到过,腐烂的尸体也看到过,可是,这新生命诞生的景象,却原来比死亡还要惊心动魄

他怕她冷,忙用毯子给她支起一个屏障来,他的手不经意间摸到她腿上冰凉滑腻的肌肤,吓得手一颤,毯子无力地落到她的身上。老夏走过来,赵四爷从毯子下摸出那两个已经冰冷的、沾满了粘液与鲜血的暖炉递给他,老夏飞快接过,蹲在地上心中怦怦直跳,把凉透的废炭倒了出来,再将烧得通红的木条踩断,一块块用树枝夹着放进去。

“别让火灭了,一直生着”赵四爷大声道。

老夏点点头,他也紧张,手都是颤的,一声不吭地加着柴,雪下得大起来了,北风开始呼啸,火太容易被吹灭,他不停地变换着位置,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风。

七七想把双腿屈起来,可却使不出力,赵四爷看到她费力挣扎的样子,本能地把手伸过去,帮她抬起腿。

她无声的眼泪不停涌出,凝结在脸上,变成颗颗晶莹的盐粒,被北风吹干,变成一条条细细的裂纹。

“妹子,”他的眼眶也湿润了,这个倔强的小姑娘,直到现在都不叫声苦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要哭要闹,你尽管出声,不要怕羞……”

她想把目光聚拢,给他一个感激的回应,可她失败了。

她只看到雪花一片片朝她扑过来,她想用呼气将雪花喷开,可一张嘴,它们却密密地洒进她的嘴里,雪花看着她,眨着无数狡黠的邪恶的眼睛,死神的眼睛。

第二卷孽海第四十六章千山暮雪(3)

第四十六章千山暮雪(3)

几日前,赵宅坝子外头的小堰塘上飞来一只野鸭,它栖息在堰塘的水中,似乎打算就在这里过冬了。可是它完全没有料到,气温会突然间骤降,先是一场浓霜,紧接着就断断续续下起了小雪,一天晚上,堰塘的水结成了冰,野鸭的脚被冻在里面,等第二天人们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变成了一个洁白的雕塑。人们用铁钩子想把它勾过来,它已经被冻硬了,喀擦一声脆响,一边的翅膀硬生生被铁钩刮落,连血都不曾溅出。

在剧烈的阵痛中,七七想到这只被如此柔软、如此冰冷的雪绞杀的离群的野鸭,她突然间嘶喊出声。

这高昂、激烈、绝望的声响,惊动了山中栖息的飞鸟,它们抖动着翅膀簌簌飞起,树枝上的雪如瀑布般顺着山间的斜坡滚落下来。

宝宝,宝宝

她在心里叫着孩子的名字,不论生下来是男是女,都是她的宝贝,她不是一只离群的野鸭,她有孩子,她还有一个生命,她要活下去,她要和她的孩子活下去

她竟然笑了,就像自己是一朵挣脱命运的折磨的花朵,终于可以无拘无束地绽放。

孟小姐,孟小姐

她知道赵四爷在呼唤自己,真是个好人我该怎么报答你?假如我死了,我就无法再报答你了,她努力给了他一个充满歉意的微笑,勉力挤了句话:“先生……谢谢你……的盆子……。”

她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他听着,知道她已经神志不清,心中升起强烈的恐惧,用粗糙的手握住她娇嫩的苍白脸庞,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试图让她暖和一点。

她看到了玉澜堂明亮的灯光,静渊温柔地站在前方,身后是父亲、母亲、秉忠、阿飞、三妹、黄嬢……,他们向她伸出手:“七七,你这个任性的小傻瓜快回家”

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似乎奔跑起来,回到了盐店街,在那个朦朦细雨中的温暖的春晨。

七小姐来了她听到过路的伙计们笑盈盈跟她打招呼,那打更的郑老六,坐在一家盐铺外头喝茶呢,蹭地站起身来,憨笑着挠挠头。

……

灵魂正轻飘飘地离自己而去,要奔去那个充满诱惑与爱恨、温暖的街巷,她几乎就要让它飞去那里,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可在最后的一刻,她的肉体也终于轻松,她听到赵四爷欢声叫道:“孩子孩子出来了”

他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捅过多少人心窝子的凶器割掉了脐带,将那个湿润的、粘着鲜血的光身婴孩送到她眼前。

“是个小姑娘”他带着泪与笑对她说。

她的牙齿还打着战,一转头,看到这个像剥了壳的花生米一样皱皱的、红红的娃娃,一滴热泪滴到了婴儿的眉心。

宝宝……她用颤抖的手解开自己胸前的衣襟,将孩子裹到怀中,用她仅存的一点温度,温暖她新的生命。

他们把她送回驿站的旅社。

孩子一直没有出声,她蜷缩在母亲的怀里,冰凉的小手微微动着。

宝宝七七一颗心如飘荡在空中,她呼唤着孩子,宝宝我的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