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七七轻轻哼了一声,“孟家的诚意,嗯,我会让他看到我们的诚意。”

弯下身子,给母亲把掉落的筷子拾起,交给小桐:“去换副干净的。”

又道:“穆管家,你先下去吃饭吧。”

穆管家瞧了眼善存,善存点点头,他方行个礼退下。

七七端起碗喝了口汤,善存问道:“女儿,你打算怎么办?”

七七眼色空濛,淡然道:“不怎么办,他要报官就让他报官,我正愁这件事没有人为我主持公道。他要去报社,我们也去报社,要闹就大家闹呗。”

善存正色道:“你这话可是认真的?”

七七目光一闪,脸颊上梨涡隐现,漾起一丝苦笑,轻声道:“自然不是认真的。宝宝若是知道我和她爹爹闹成这样,她心里怎么想?我了解那个人的性格,说得狠,未必真会做,最要面子的。之所以这么威胁,无非如穆管家所说,只是不死心而已。我会让他死心的。”

忽然脸色微微一变,对父亲道:“爹爹,得给五哥打一个电话,再叫点人去誉材,我怕林家……。”

善存道:“我早安排好了,放心,谁也弄不走她,宝宝只能回到咱们这儿来。”

七七想着父亲老谋深算,倒是自己多虑了,轻轻一笑。

孟夫人的目光一瞬不瞬看着女儿:“七七,你若是心里难过,别憋着,跟爹爹妈妈说出来。”

七七摇头道:“妈妈,我不难过。”轻叹一声,“今天早上如此凶险,我的孩子能够平安无恙,我心中只觉得万幸。一想到如今我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再也没有谁能夺走,我就更不会难过了。”顿了一顿,自嘲地笑笑:“我只是想保护好自己和孩子,因而伤了他的母亲,不管怎样,她现在瘫在床上,总是因我之故。现下想着,总还是有些不忍心。我真是没有出息。”

“傻孩子,你不是没有出息,你是太善良了。”孟夫人在女儿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善存道:“林夫人毕竟年纪大了,我们摊上了这件事,也原本该有担当些。我也希望林夫人不要有事,毕竟她是你孩子的祖母。放心,七七,爹爹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的。现在只是怕静渊会揪住这个梁子不放,你会吃亏。”

七七出了会儿神,淡淡一笑:“吃亏?我还能吃什么亏?”

……

静渊在次日黄昏的时候来到了孟家。

七七听到他在走廊上的脚步声,把桌上一个青瓷茶杯往自己身前移了移,抬起头,静静等他进来。

进屋之前,脚步声顿了一顿,好似他有分片刻的犹疑,随即听到衣服悉索之声,他走了进来,苍白着脸,一直走到她的面前。

他看了她一会儿,径自走到她身旁的凳子上坐下,天气热了,她穿着淡绿色的衫子,衣料甚是单薄,小腹微微隆起,她的手搁在腿上,左手的纱布还没有拆。

仿佛被针刺到脸上的肌肤,静渊脸上的肌肉颤了颤,把脸别过,看着窗户,冷着嗓子道:“跟我回晗园,我可以当一切都没有发生,你从此可以不必去玉澜堂。”

七七轻轻笑了笑:“这么说,你母亲应该没有事了,对吧?”

静渊咬了咬嘴唇,像是在压抑什么。

七七道:“假如她有事,你又怎么会和一个打伤你母亲的人过日子呢?你又怎么会把一切当做没有发生呢。”

静渊吐出一口气,咬牙道:“我母亲如今已不能行走了。”

七七哦了一声,扬起了眉毛:“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对我如此宽宏大量咯。”

他倏地转头看向她:“你知道我的立场,你也知道我对你的态度,为什么到现在你还这么执拗,为什么你连一丝后悔也没有?”

“我后悔?”七七失笑,随即点头,“我是后悔。我后悔当初怀着你的孩子偷偷出走,早知道如此,便在那时就跟你离婚该多好?我后悔跟着你回清河,我后悔又给你怀上一个孩子。我后悔曾经爱过你,爱得那么傻。我后悔曾经相信你,一次又一次让自己失望和绝望。我太后悔了。”

她漆黑的眼睛凝注在他脸上:“可是现在,我再也不会后悔了。我说过,我们俩已经完了,再也不可能了。”

他的脸白得如透明一般,呼吸逐渐急促,手握成了拳头,青筋凸露,沉默了许久,他微微将头扬起,语气已变得镇定:“你真要跟我离婚?”

“嗯。”七七点头,毫不犹疑。

“你打算让宝宝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他的眼眉间有一丝冷冷的笑。

七七想了想,轻声道:“本不想跟你说,因为其实这件事已经和你没有关系。我就当你是为我担心,索性告诉你,现在我想通了,”她很认真的道,“难道今后我再找不到男人爱我吗?真正爱我的男人,必也会好好对我的孩子。我一定会给孩子一个真正的完整的家。这个家,不会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父爱,这个家,永远都不会有恶意和谎言。在这个家里,我的男人会好好的保护我,保护我的孩子,不会在我们最需要他的时候抛弃我们。”

“你……”静渊狂怒地伸出手,抓住七七的肩膀,那么用力,似要捏碎她的骨头,她却笑着,迎上他的目光,无惧,亦无悔。

他的狂怒被那静如止水的眼波震住了,那眼波之中再也看不到她对他的爱,那是一片空明的海,要淹没一切的海,要让他窒息的海,要让他溺死的海。

他还想再做最后的挣扎,切齿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我警告过你,你也应该知道我会做什么。我不会允许宝宝跟着你,你肚子的孩子生下来,也不能跟着你。”

“林静渊,”七七甚觉好笑,朗声道,“你凭什么有这么大的底气威胁我?你不觉得可笑吗?把宝宝给你?我孟至衡哪怕跟你们家拼得鱼死网破,也绝不会放弃我的女儿。她跟你多少年?你养了她多少年?你有什么资格让她跟着你?你有什么能力让这个孩子过得好?你凭什么认为你如此对待她的母亲,她还会爱你、敬重你,把你当做一个值得尊敬的父亲?至于我肚子里的孩子,你就更不要再惦记了。”

她的手缓缓伸向桌上那青瓷茶杯,不顾肩膀被他捏得剧痛,将杯口凑到嘴边:“我可以打掉他,我宁可他死,我也不会给你。”

说着,一仰头,要将杯中褐色的液体喝进嘴里。

他早就闻到一股药味,脑中突然轰然一响,飞快地一扬手,打掉了这个杯子。

杯子摔在她的腿上,药水染得她的衣服一片暗黑,哐当一声,杯子滚落在地,摔得粉碎。

静渊颤声道:“你在做什么?这是什么药?”

“什么药?”七七轻轻一笑,“你母亲最想给我喝的药,你着急什么,我喝下它,最高兴的就是你的母亲。你现在打掉这个杯子,你一走,我立刻可以再准备一杯,你母亲不是最想让我的孩子死吗?好,我就让他死,让他不要来到这样的世上”

她的嘴唇一颤,忽然一股热泪涌上眼眶:“十年前你就知道我,要说做事做得绝,这世上没有人比得上我。”

所有的伪装,被她的泪水一击而溃,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剧烈的颤抖之后,他发出哀求的悲鸣:“原谅我,求求你,原谅我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你让我怎么过没有你的日子,你让我怎么离开你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恨我自己,我恨死了我自己,我恨我保护不了你,我恨我无数次伤害你,可是我没有办法。七七,我没有办法,林家三代单传,我受母恩深重,眼见她受伤,眼见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不得不站在她的一边,尽管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一切,我知道你的痛,你的委屈,可我还是不得不站在她的一边。七七”

泪水从他眼中落下,他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味,觉察到一丝从未有过的恐惧,从今往后,两个人就此是陌路,这个恐惧,大过了一切,大过了死亡。

他的脸贴着她柔腻冰凉的脸颊,泪水沾湿了她的头发,那上面还有她的温度,如此的眷恋,如此的不舍,可这温度,也即将离他而去,永远永远,他再也不能拥有。

他颤抖着,紧紧拥着她:“求你,我发誓,再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想好了七七,以后玉澜堂的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你可以永远都不再去玉澜堂,你可以永远都不用再见我母亲。我会好好爱你,七七,我会好好爱你。相信我。”

七七眼中的泪水早已经在落下之前就蒸发,她安静地由着他拥抱,甚至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闭上眼睛,闻着他身上淡淡而熟悉的清香,似在回忆最后一分残存的甜蜜和温暖。

许久,两个人拥抱了许久,七七睁开眼,看着对面的格子窗,暮色黄昏,多么美的黄昏,玫瑰盛放,栀子花也开了,鸭拓草在湖边,幽蓝幽蓝的闪着光。

她轻声在他的耳边道:“静渊,我知道你爱我,可是你的爱,我再也受不起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第七十七章浮生落照(2)

脱离了静渊的怀抱,七七伸手,掏向他右手边的衣兜,他的手帕一贯放在那里。

她将手帕拿出,最后一次,像个妻子一样给他擦了擦眼角。

相视而对片刻,她对他说:“放我走,宝宝和我肚子里的孩子,依然会叫你一声爹爹。”她看着他颓然的眼睛,“否则,你和我之间,真的就什么也不会留下了。”

静渊默然起身,除了脸色有些苍白,脸上神色渐渐恢复平静。

他看着夜色初露的庭院,走廊上,灯笼已经亮了,问道:“宝宝在哪里?”

七七没有说话。

静渊转头看着七七:“我只是想看看女儿。你这么高看我,以为我独自一人就能从你家中将她抢走吗?”

七七瞧着自己的手:“她在四嫂屋里,和小坤在一起。”

静渊道:“你家在她学校布的人可以散了,我再怎么也不会像袍哥一样去强拐谁,更何况是我的女儿。你虽是她的母亲,也没有权力剥夺我与我女儿相处的资格,对吧?”

七七轻轻清了清嗓子:“对。但我不会允许你把她带到玉澜堂。”

微微抬头,见到他脸上肌肉紧绷,心中不由得警惕。静渊眼中却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声音微颤:“你……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事?”

七七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低声道:“还好。”又说,“你见我现在,可不是好好的?”

像用尽一生的力气,转身竟似这般艰难,可他终究还是转身,出门前对她说:“离婚的事情,我这几日会给你一个答复,容我想想,你也再想想。”

不等她回答,快步走了出去。

七七静静坐着,过了一会儿,隐约听到宝宝清脆的欢笑声,似是扑到静渊怀中撒娇。

吧嗒,一滴泪水落在桌上,她轻轻抬手擦了擦眼睛,出门去叫来小桐,让她将屋子里的茶杯碎片打扫干净。

小桐心中难过,闷声不吭地将碎片扫入撮箕之中,七七去屏风后将弄脏的衣服换了,出来略收拾了下,见小桐眼圈儿红红的,想了一想,道:“小桐,明**就回去吧,我和你东家如今这样,也不方便留你在身边了。”

小桐咬着嘴唇,眼泪在眼中滚着圈儿,哽咽道:“我要陪着大*奶,大*奶离开东家,我也再无处可去,也不想再去伺候别人。”

七七知道小桐心中也有一份害怕,即便静渊之后不辞退她,回到玉澜堂去做活儿,断不会有好日子过,走过去把手放在小桐的肩上,小桐直起身子,哽咽难言。

七七柔声道:“回晗园吧,你们东家不会亏待你的。只是……我是再也不能回去了,我的梳妆台下抽屉里放着一盒首饰,这是我给自己买的,不是你东家给的,黄嬢也知道的,那里头的东西,就你和她分了吧,黄嬢没有孩子,就是在沿滩有个小侄女,她即便不喜欢,年轻姑娘总还是喜欢的。便卖了钱也好。卧室衣柜下面放着个大箱子,里头是我三哥送给我的一些皮货貂毛,平日我也没有用过,你让老许选几件,你自己喜欢,也一起和黄嬢挑挑。”

小桐泪流满面,抱着七七哭道:“大*奶……你就原谅东家吧,他……他也是不得已的,晗园是你的家,是和东家的家啊你今后怎么办?一个上等人家的女人,离了丈夫带着孩子,清河人惯会说闲话的,你怎么办啊大*奶大*奶你身体这么不好,谁来照顾你心疼你啊大*奶,求求你,原谅东家吧”

七七扬着头,看着屋顶,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手呆滞地拍着巧儿的背,却是心中无悲无怨,像在安慰小桐一般。

小桐抽噎着看了看七七的神色,见她平静得让人心悸,她又是惊讶又是难过,呆呆地看着七七。

七七给她理了理鬓边一缕头发,柔声道:“回晗园吧,我知道你们东家不会把你们送到玉澜堂的。假如他偶尔也去晗园住,也有你们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我也……我也……”她摇摇头,没有说下去,看着地上,指着桌脚:“小桐,那儿还有一片你没有扫到。”

小桐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庞,痛哭流涕。

……

六福堂的灯,直亮到了半夜。

戚大年并没有睡,桌上放着一大杯浓茶,他喝了一口又一口,强打精神,将一摞厚厚的账簿抱进里屋。

静渊直直坐在他的书桌旁,神色木然,好似这个姿势已经持续了很长的时间。

戚大年小心将账簿放到静渊身前,轻声道:“东家,全在这儿了。大*奶去年因新收了杜家的盐灶,当时您是说她能料理得来,因而香雪堂账簿的副册并未拿过来。这些到时候全部送过去即可。香雪堂的账一向做的很清楚,因生意也历来简单,估计这一周内,该算的也能算清楚,要分也好分。”

半晌,静渊点了点头,拿过一本翻了翻。戚大年看得清楚,他右上边放着他随身的怀表,表盖儿打开着,里面是他和七七的那张全家福,看着多美好幸福的一家三口。

戚大年眼中一热,转开了脸去。

“戚伯伯,”静渊轻声道,这是他幼时对戚大年的称呼。

戚大年心中酸楚:“嗯,少爷,请说。”

“你说,七七还是很能干的是不是?她也没让**什么心,这香雪堂打理得比当年罗秉忠在的时候并未逊色多少。别人都说我要强,其实她比我更要强,明明自己一开始什么都不懂,却只闷头干,也不要我和她爹帮忙。你看,这两笔账真是错字连篇,唉,却好歹没有算错。这两年,这个傻女人一直这么辛苦。”静渊轻声说着,声音里一点情绪也听不出来。

戚大年甚是难受,劝道:“您什么东西也没有吃,回来就去照看夫人,现在都快天亮了,休息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静渊点点头,身子却不见动弹。

他拿起自己怀表,看着里头的照片:“戚伯伯,假如知道今日我和她会这样,那天晚上我就不该朝她发脾气,那天她还准备了好大一桌子菜,我,她,宝宝和文斓,我们原本很高兴的。”手指轻轻抚摩着相片中七七的脸庞,秀美的**,脸上是矜持的羞涩,“她被逼成了那样,连照个相都会害怕的女人,被我们逼成了那样。”

手一颤,身子似乎痉挛起来。

戚大年一惊,忙走上前去,静渊摆摆手,垂下了头,无声地嚎啕,肩膀因为抽泣一抖一抖,他似乎呼吸困难,过一会儿就会长长的吸一口气。

他声音颤抖着,间杂着艰难的呼吸,“她需要我保护她,我却帮着伤害她的人。她要保护我和她的孩子,我却打了她。戚伯伯,我真是个畜生。在母亲眼里,在她眼里,我都是个畜生。”

戚大年含泪道:“不,少爷,你不是。你只是……只是没有办法。”

静渊轻轻苦笑,眼睛直直地看着相片:“我去她娘家看到宝宝,这孩子还什么都不知道,以为过两天我就会去接她和她妈妈,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一起高高兴兴生活,我每次从盐场回去,她和她妈妈就会在家里等着我。我也曾经一直这么想。可是今天突然知道,再也不能了,即便我能天天见到女儿,可我和她却再也不是一家人,不是了。戚伯伯,你明不明白?”他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戚大年,“可我知道,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了。”他捶了捶自己的心口,“这儿今天突然有些空,以前从来都没有过,连走路都像踩在空气里,心里一抽一抽的,觉得太可怕了,今后,将来,都太可怕了。戚伯伯,你明白我这种感觉吗?”

戚大年走了过去,将手放在静渊肩上:“少爷,珍惜现在还有的吧。今后的事情,自有老天爷来安排。若是您真心爱大*奶,就得真正为她考虑一次,大*奶生性善良,定会记得您对她的好。”

静渊怔怔地坐着,许久,无力地将头趴在书桌上。

清晨的阳光透过码头宝川号的货棚,点完第一批要运送的盐袋,冯师爷回头对罗飞笑道:“飞少爷,可以用早饭了。”

罗飞将手上东西一放:“去里头帮我收拾一下,我去一趟江津。”

冯师爷讶异万分,道:“这是为什么?我以为……我以为您今天会去……运丰号呢。那个……孟夫人不是说……”

罗飞的太阳穴跳动了一下,目光闪了闪,轻声道:“林静渊生性多疑,若是此时我去看看七七,他难免又胡乱疑心什么,只怕到时候再伤及七七。我去江津帮她料理下仓库的事,也算是能帮她一点吧。”

冯师爷恍然大悟,点头道:“飞少爷说的是,天长日久,今后有的是时间。那还是先用早饭,吃完了再走。”

罗飞看向悠悠的清河,天高云淡,水汽空濛,天长日久,是啊,天长日久,他想到这四个字,目光变得柔软温暖,不论今后如何,只盼她所有的苦楚到此为止,天长日久,她终会拥有安宁与幸福。

在等待林家回复的几天里,尽管表面上很平静,但七七依旧有些心绪不宁。

善存并没有怎么用言语来开导她,孟夫人虽时不时去女儿房中说话,却知道此时其实谁也帮不了她。她心中的结,只有她自己去解。

一日下午,善存回到了家里,七七正和秀贞一起看着园丁栽种新买的花苗。

“七七,”善存对女儿招招手。

七七走过去,微笑道:“怎么了,爹爹?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善存一笑:“一会儿还得出去,你跟我一起。”

“去哪里?”七七奇道。

善存脸上带着笑容,目光颇有深意:“去平安寨,见一个人。”

正文第七十七章浮生落照(3)

平安寨的北边是个坝子,有一个水汽蒙蒙的小湖,湖边矗立着一个厂房,厂房外围是一圈钢铁管道,善存对七七道:“那就是杨老板的凤兴制盐,外头的管子是用来排蒸汽的,专门从汉阳运来的。这里有了化工厂,你爹爹我的盐今后提炼盐碱,也不用再走大老远的路了。”

七七嗯了一声,对那盐碱厂并没有多少兴趣,却是把目光投向山谷腹地一排密密的房屋。绕过正在施工的公路,朝老路一直往里走,他们直走到寨子里。

平安寨修造于咸丰年间,最多人的时候曾居住几万人。有一些前清盐商的别墅庄园,均为三进四重的大堂院,庭院中多广植丹桂和香樟,年深日久,树冠盘成了伞状,树龄已近几百载,房屋也都是老房子,彩绘璧刻依然鲜艳如初。七七好奇地打量着那些雕梁画栋,有些房子似乎没有人住,只有一些老朽的家丁在外头晒着太阳。穷人们则住在西边,靠着山崖,有一些人住在岩洞里,就用一个竹排子做门,露天支着灶,有的连铁锅都缺着半边。

贫富差距,可见一斑。

七七皱着眉,心想,富人的房子空着无人住,穷人却没房子,住在山洞里。

善存见她郁郁寡欢,轻声道:“以后这里会变一个样子,西场的盐号可能全部都会搬过来。盐场增产,也缺人力,我们就近招工,有些没有生计的人只要能做活儿,总会有口饭吃,也不愁没有屋檐遮雨。”手一扬,指着东边坡下:“那里现在在修着防空洞,是政府出的钱,我们盐场各盐号义务派工人去帮忙,工钱我们垫付。将来打仗,这里地势好,不一定能被波及,即便真打来了,也是躲有可躲,藏有可藏。”

清末,平安寨里住着的富人渐渐均迁入清河市区,人口比当年少了许多。善存突然间得了平安寨由东至北一大块空地连着几排房屋,许多人虽知道孟家手气大,从平安寨那些老朽的地主们手中盘下地来并不算太困难,但至于究竟用这离市区甚远、又算是半个山区的地皮做什么,直到杨霈林的凤兴制盐迁入这里,众人才依稀明白,原来,孟老板是想把这里变成第二个、且是不一样的盐店街。

七七不清楚父亲带自己来见谁,但潜意识中却感觉,这个人也许与父亲拥有的这块地皮有关,可是,自己对父亲从谁手中得到这块地并不感兴趣,那么自己见这个人,有什么意义?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只觉得有一团挥之不去的迷雾。

善存见七七缓步走着,神情有些凝肃,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坐下来歇一会儿。”他指了指一个茶铺子。

七七微笑道:“不累,走走看看也好。”

“七七,”善存忽然道,“我知道你去要了静渊天海井宣统年的老账,可看出什么名堂来?”

七七心中一跳,眼中光芒一闪,对父亲道:“天海井的账,和杜伯伯给我看过的账有些相似的地方。宣统四年,天海井和杜老板的盐号都曾经从美国进口钢丝绳,只是两家的账簿里都只是说到进货的数量,按照常理,货价、运送货物花费的时间和银两、所经路程,却都没有写在账簿上,只是在旁边不起眼的地方做了个标注,写着雍福号和美孚几个字。我后来得知,他们正是委托一个叫雍福号的运盐号去买的钢丝绳,那么林家的井灶因为这钢丝绳出了事,罪责并不应该全在林家。可是,为什么账簿上却将好多事情故意写的模模糊糊呢?”

善存听着,眼睛半闭着,看着通往前方的长长的道路和路两边鳞次栉比的房屋。

“那么你觉得说明了什么问题?”